第5节
遵命 作者:麟潜
正文 第5节
遵命 作者:麟潜
第5节
在书房里憋闷了一下午,看一会儿书便开始托腮神游天外,脑海里还惦记着头午时影七露出的淡淡笑意。
那小影卫去医殿做什么……伤着了?
傍晚时,李苑想差遣旁人去问问,流玉去给王爷收拾行装去了,身边的小丫头嘴碎,李苑懒得差遣她们做事,刚好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出去逛逛。
被禁足不能出府,去园林里溜达溜达总可以吧。
埋头俯身洒扫的丫头仆妇们见殿下朝园林这边过来了,纷纷行礼,有的年纪小的姑娘还会招手给殿下请安。
世子殿下确实不爱上进喜欢厮混,但不像其他富家少爷一样无理取闹、爱发脾气,性子格外令人喜欢。
进了园林,里面便没有闲杂人等走动了,这是鬼卫大人们休息之处,不允许有聒噪声,夏天时还有专人去树上粘蝉,免得扰了鬼卫大人休憩。
李苑初次来这儿,摇着折扇闲逛,走过一弧小桥,望见了一座小歇山顶的住处,透过窗棂,看见影七正在房里睡觉。
李苑悠哉走过去,没想到走到门口了,影七还没醒。李苑皱了皱眉,心说鬼卫的警惕就这么差?人都进门了还没发觉。
进了门,却闻见一股浓郁药味。
李苑四处看了看,宽敞的卧房里布置简单得可笑,只有一座衣柜,一张床,一张矮桌,桌上放着药碗,碗底还有些药渣。
余光瞥见地上的一个小药炉,炉子灭了火,地上是烤干了的药渣。
李苑伸脚碾了碾地上的药渣,有几块大的眼熟,像是父王常喝的安神汤。
“怪不得睡这么死……”李苑望向侧身窝成一团睡着的影七,见他眉头紧皱,脸色发白,睡得极其不安稳。
窗台上还放着几包没拆的药包,李苑皱眉嘀咕:“才几岁就喝安神汤啊。”
李苑正环顾四周,忽然听见弱弱的一声:“殿下……”
他以为他醒了,回头去看,影七的脸色苍白得可怕,蜷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紧紧攥着被角,含糊不清地梦呓:“殿下、我不去、我不去……我不进去……”
李苑一愣,这孩子别是把自己梦成一个多凶神恶煞的主子了,他走到影七床边坐下,轻拍他脊背:“醒醒。”
影七似乎感受到安心,稍微安静了些,眉头仍旧皱着,身体僵硬蜷缩,不知道在惧怕什么。
李苑感觉到自己的安抚让这少年安心了不少,便缓缓抚摸他脊背,口中低语安慰:“不怕。”
影七终于松开了眉头,惶恐不安地睡去。
李苑渐渐发现了睡着的小狗似乎更乖更有趣,轻轻用温润指腹抚摸他柔顺的发丝和干净的脸颊,再握起他骨节分明的消瘦的手,发觉影七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
李苑依旧耐心安抚着受了惊的小影卫。
脸上笑意渐渐淡了。
想起曾经母妃在时,常常这么安抚夜半梦魇的自己,影七还算幸运的,至少这么大了还有人愿意安抚他。
自己就不同了。
自世子殿下四岁,齐王妃病逝,从此再无人给他哪怕一点点温柔。父王再溺爱,也弥补不了母妃的陪伴。
第十六章 无影鬼卫(六)
李苑垂眉坐在影七身边,听着庭院里细细流淌的溪流,傍晚鸟雀归巢,偶尔传来一声蛐蛐的鸣叫。
这座园林里原本只有影四影五住着,影七是后搬进来的,屋子里虽然没几样东西,却都很周正整齐,很ji,ng心地收拾打理过。
李苑把手扶在影七头上,坐在他身边环顾四周,看过一圈,在他柔软发丝上揉了揉。
蜷缩在被窝里的少年身子略微动了动,才安稳睡了一小会儿便醒了,纤长睫毛抖了抖,缓缓扬起来,影七揉了揉眼睛,忽然发现自己手里攥着一只修长莹润的手。
他猛然惊醒,怔怔仰头看着李苑,脑子里木然,一动不动地看着李苑许久,惊惶叫了一声:“殿下?”
李苑扬起嘴角:“你醒了?”
影七愣了愣,忽然发觉自己不是在做梦时,连摔带爬滚到地上跪在李苑脚下,浑身发抖,额角冷汗直冒,颤抖道:“属下、属下……失礼……未曾远迎、肆意碰触……”
他语无伦次,惊惶不已,浑身抖得厉害,李苑都能看见从他脖颈渗出来落进领口的冷汗。
李苑惊讶于他对自己的惧怕和恐慌,不由得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太严厉了?
“你过来。”李苑朝他伸出手,“你过来听我说话。”
影七几乎是爬过来,低着头跪在他脚下,拼命表现着自己的顺从,不停地说:“属下该死……”
李苑俯身捂住他的嘴,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膝头,强迫他冷静,又不断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和脊背:“冷静点。”
影七紧绷的身子缓缓松懈下来,靠在李苑膝头,低垂的眼睫仍旧扑簌簌颤抖。
他实在太害怕了,他拼了命才走到世子殿下身边,他受了太多苦,不想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被殿下嫌弃,不想离开他。
之前统领说,若有不守规矩之处,就送他回影宫。影七一直恪守训条,从未有逾矩之处,只愿能在每次轮值时悄悄看看殿下。
李苑松开了手,影七喘息不止,无力地低着头。
影七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低沉微哑,眼神失落,低声道,“属下失仪,请殿下责罚。”
李苑俯下身子,双手撑着膝头问他:“你在怕什么?”
影七默然不语。
李苑道:“影卫训条说,不可欺瞒主上。”
影七咬了咬嘴唇,如实道:“怕殿下今后不准属下护卫了。”
有那么一瞬间,影七忍不住想告诉世子殿下,那夜在红树林替殿下解围的是他,想求殿下相信自己,他对王府、对殿下是无害的。
他还是忍住了。怕说了以后更被觉得居心叵测。
李苑沉默着,他在等,等这个小影卫何时向自己坦白,那夜在红树林从天而降的缘由。不知道影七在固执什么,他偏不说。
他越不说,越让李苑觉得他在隐瞒自己,不论是有意隐瞒还是真的有苦衷,李苑非常反感别人隐瞒自己任何事。
影卫训条中“不可欺瞒主上”这一条,便是世子殿下亲口加上去的。
李苑等了很久,影七仍旧安静地跪在自己脚下,一言不发。
李苑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影七一脸冷淡,眼神惶恐,一丝轻松也无。李苑忽然抓住影七的发丝,把他扯到自己面前,强迫他扬起脸,问他:“影七,你刚不是笑得挺开心的?你对着我怎么就这么硬气?你也给我笑笑啊?”
影七不知所措,茫然看着李苑。
李苑失望地扔下他,拂袖走了。
影七跪在原地,望着世子殿下走远,一缕长发随风微摇。他看见了殿下眼神里的失望和寂寞,那一瞬间,影七似乎看见世子殿下一个人坐在万丈高台上,孤寂寥落的叹息。
出了园林,李苑重新理了理衣裳,离开了。身边的小丫头流玉气喘吁吁跑过来:“殿下,您这么半天去哪了?”
李苑露出一脸疲惫笑意:“在府里随便走走。”
流玉道:“王爷明早就动身去青龙崖了,您不过去请个安吗?”
李苑想了想:“现在过去。”
老王爷喜静,又要养身子,住在一处宽敞偏殿里,殿外种满青翠欲滴的细竹,偶尔有鸟雀叽喳嬉戏。
李苑进了茗竹堂,老王爷正拄着桃木杖逗弄鹦鹉,花白须发,眼睛却仍旧清明。
“父王?”李苑过去扶着老王爷,“身子看样子好多了,都能起来逗鸟了。”
老王爷一吹胡子:“被你小子给气好的!招惹谁不好,非去招惹孔雀山庄,你可真能给本王惹事!”
李苑笑起来:“孩儿知错了,今后定不再犯。我没办法啊,孔雀山庄他们欺人太甚,抢亲!抢孩儿义妹!我能忍吗?”
“别学江湖人结拜那一套,你是王族世子,自矜身份,知不知道?”老王爷苦口婆心教导,“有心思护着义妹,不如想想自己的亲事,霸下公主天真活泼,与你年纪又合适,你不如去跟她多待一会……”
李苑仰头搓了搓脸:“我说爹,您是我爹,不是霸下她爹吧?再说人家也瞧不上我啊,霸下说了,要嫁就嫁楚威将军那种英武汉子。还说了,见我一次打我一次,我哪惹得起她啊,我躲还来不及呢。”
“我可不想上战场,胳膊腿儿乱飞,我丑话说前头,您这三十万啸狼营虎符,给我可就砸手里了。您还是收几位义子吧。”
“唉。”老王爷叹了一声不肖子,又问,“功课如何了?”
“孩儿功课不用您挂心,好着呢。”李苑扶着老王爷出了庭院,看看翠竹,换换心情。
“明日本王出府休养,你的禁足可还没解,别出去惹事,再惹麻烦,休怪本王再把你扔进剑冢,修行三个月。”
提起剑冢李苑就发怵,脸都绿了,连连保证:“别,我不去。您放心,我肯定乖得跟小猫儿似的。”
老王爷才放了心,缓缓问他:“影七可还好用?本王看他年纪小,怕是做事做不好。”
“他挺好的。”一说起影七,李苑扯了扯嘴角,眼神低落,“嗨,孩子怕我。不过也是,这府上就没人不怕我。”
“嗯,影四倒是不怕我,天天凶我,就跟我欠了他工钱似的。”
老王爷握了握李苑的手,轻轻叹息:“飞鸾走得早,委屈你了。”
李苑摇头:“怎会,您老照顾好您自己的身子,孩儿就谢天谢地了。”
齐王妃南飞鸾早已病逝多年,每当老王爷看见李苑夜里跑去祠堂,一个人在他母妃灵位底下跪着发呆,心里便愧悔,觉得对不起儿子,对他也就更宠溺,即便李苑着实太爱闹腾了些,老王爷也不忍心重罚他。
除了祠堂里的冰冷灵牌,世子受了委屈,还能与谁说呢。
茗竹堂后一扇木门y影里,影七默默站在角落里听着,见世子殿下扶着老王爷朝这边缓缓过来了,便闪身走了。
李苑从茗竹堂出来,天已全黑了,流玉提着灯笼给殿下照亮,问他:“殿下,回书房吗?”
李苑接过她手里其中一盏灯:“我去祠堂,你走吧。”
“殿下……”流玉担忧道,“太晚了,奴婢跟您一同去吧,万一磕碰了……”
“去,”李苑笑笑, “回去吧。”
流玉没办法,只得听话回去了,好在王府各处都有影卫盯着,只要不出府,殿下是绝对安全的。
李苑独自去了祠堂。
祠堂里烛火通明,一千盏长明灯簇拥着齐王妃的灵位,李苑跪坐在蒲团上,望着母妃的灵牌,轻声自语。
“母妃,父王身子好多了。”
“跟霸下公主的亲事我得推一推,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强凑一块儿肯定过不好日子。”
“母妃,要是我没能给齐王府留后,您跟我父王是不是都挺难过的?”
烛焰摇晃,似乎是在回答。
“好,我不提亲事了,您别生气。”李苑揉了揉脸,有些失落道,“您说,这世上除了您和我父王,能有人真心待我吗……不,我也不求真心待我了,就、好好说个话也行。”
“能。”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极轻极轻地应答了一声。
李苑回头,影七提着灯笼站在祠堂外,跳动的火光映在他清冷又单纯的脸上,柔和宁静。
影七手里捧着一荷叶紫薯馒头,大师傅做得ji,ng致小巧,还冒着热气。
他局促又紧张地说:“殿下,宵夜……吃吗。”
微风拂过影七额前发丝,一双清澈的眼睛倒映着烛光。
李苑回头对母妃灵牌拜了拜:“母妃,孩儿下回再来看您。”说罢,几乎有些欢喜地走出去。
影七规规矩矩站着,没有迈进祠堂一步,等着殿下出来。
李苑走出来,拉着影七走得飞快,走到萤火飞聚的清池边,拉着他坐在小桥上。
影七本不敢坐也不该坐的,无奈殿下拉着,只得听命,坐在殿下身边。
他像进献一般把怀里抱的一荷叶紫薯馒头奉给李苑,又小心地每个都掰了一小块,自己吃了,扬起睫毛望着李苑说:“殿下,没有毒。”
清池边萤火飞舞,影七的眼睛里仿佛映着一片星空。
作者有话说
么么哒抱歉qaq,我忘了定时了今天更新晚了qaq,话说是不是有幸运的小天使有了app呀
第十七章 五花马,千金裘(一)
李苑看着这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怔了一下,拿起一个紫薯馒头咬了。
影七默默看着李苑,安静等着他吃完,轻声道:“三餐之外的吃食,要提另买,属下买不起那个……最ji,ng细的,所以……殿下将就一次,我、属下拿了月例,就给殿下买,最ji,ng细的……”
自打认识影七,还没听过他说出这么多字,因为太紧张显得说话磕磕巴巴,他没什么表情,只有耳朵尖是红热的。
李苑一边吃,一边看着他问:“这个要多少钱?”
影七如实道:“一两银子。”
李苑当惯了金贵世子,对钱银真没什么概念,随便一出手就几千两,根本不知道一两银子对寻常百姓而言能吃上一个月的饭。
“哦。”李苑嗯了一声,随口问,“你来的时候身上有多少钱?”
影七抱膝坐着,如实道:“一两银子。”说罢又补充道,“是统领给属下的,买里衣。”
他从影宫出来实在是身无分文,影五想接济他也有心无力,自己的月例银子上半月就挥霍没了。影七出影宫之后养伤的一段日子,影四每隔几日过来看一眼,把银子扔给影七就走,一句废话都不说。
影七默默记着,领了这个月的月例就还给统领。
“你怎么全给我花了啊。”李苑又想笑又心疼,他何曾需要别人给自己节省着买什么东西?
影七愣了一下,低下头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轻声回答:“属下可以,穿旧的。”
他就是想给殿下买最好的,没什么为什么。
李苑递给他一块喷香的紫薯馒头:“我觉得特好吃,比我从前吃的都好吃,你尝。”
影七下意识摆手推辞,又想起影宫训条上的那条“主之赏须接”,只好接过来咬了一小口。
没有那么好吃,太贵了,像在吃银子。
比起紫薯馒头,能在殿下身边坐着才更让影七默默欢喜。他曾经的愿望一个接一个实现,齐王府真好,他喜欢这儿。
李苑把剩下的两个用荷叶包起来,站起身抖了抖衣摆:“天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影七飞快起身:“属下送您回去。”
“不用,两步的道儿。”李苑伸手揉了揉影七的头发,“下次去我书房值夜别吃太饱,我给你拿好吃的。”
影七顿住脚步,目送着世子殿下转身离开,他下意识伸出手,殿下随风扬起的长发滑过指间,留下极其清淡的乌沉香的气味。
影七下意识摸自己头上刚刚世子殿下摸过那处,等他回过神时,殿下已经走了。
“下次轮值……”影七在心里算了算,还要等到两天后,便开始隐隐盼望着快些到两天后。
影七回了自己住处,却见里面燃着灯,火光忽微。
他心里一凉,推门进去,影四正站在桌前,神情冷漠,剪了剪烛芯,桌面上放着他的长鞭墨玉。
影七咽了口唾沫,躬身行礼:“统领……”
他对影四一向是又尊敬又惧怕的,曾在影宫时,他常常望着影宫大门上镌刻的影四的名字,他想成为像统领一样可靠的王府的顶梁柱,也想像这些前辈一样,把名字镌刻在影宫的大门上。
影四放了烛剪,坐在椅上,扬起一双冰冷幽深的眼睛问他:“去哪了。”
“属下……”影七略犹豫,咬了咬嘴唇,“买宵夜。”
影四缓缓吐出一口气:“抬眼,看我。”
影七抬眼看他,目光与影四冷冽的眼神相对的一瞬间,一道鞭子就抽在了影七大腿侧面。
啪的一声鞭笞皮r_ou_的脆响,一声痛吟强行忍在了喉咙里,影七痛得跪了下来,脖颈额角青筋暴起,半天都动弹不得。
“王府里有上千双眼睛盯着你,你去哪我会不知道?”影四起身走到影七面前,用墨玉的柄抬起影七痛得扭曲的苍白的脸,漠然问他,“接近世子,意欲何为。”
影七脸颊上淌下冷汗,勉强睁开眼睛望着影四,艰难地喘着气道:“统领……属下真的没想做伤害殿下的事……”
影四低头看着他的眼睛,他看了很久,忽然开始怀疑自己辨人的能力。
影四的眼睛很少看错人。他看过影七好多次,每一次的结果都是空白。
影七就像一张白纸,单纯得可笑。
影四攥紧了墨玉的柄,扬手又一鞭抽下来,长鞭未落,便被人捉住了鞭梢。
“哥!”影五夺过影四手里的鞭子,把按着自己腿上鞭痕的影七扶起来,“哥,你干嘛老跟他过不去啊!小七怎么了你就这样,你怎么这么烦啊!”
影四伸出手,眼神冷淡:“墨玉给我。”
影五把那墨绿鞭子背到身后,冲他哥嚷嚷:“给你还打他,我不给。哥,你要是确定他是j,i,an细,我替你直接杀了他,你要是不确定,就别动私刑,王府影卫就这么多,你想把他们的忠心全给抽没了吗?”
“飞廉组的强攻鬼卫,你知道有多值钱吗哥?!”
影四脸色仍旧冷硬:“不让王府有任何隐患是我的职责。”
影七喘匀了气,扶着自己腿上鞭痕,低声道:“统领,属下以后不再犯了。”
影四看了影七一会儿,拿过影五抢过去的鞭子走了。
待到住处的门关上,影四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时,影七才松了一口气,险些瘫在地上。
“好了好了,阎王走了没事了。”影五搀着他把人扶到床边坐下,从床头摸了摸,摸出支止血的药膏来,在烛火上烤化了,给影七涂在伤口上。
影七默默拿过影五手里的药膏,转过身自己涂。
“唉,别生气,他不就这样吗。”影五挠了挠头,揽过影七肩膀,唉声叹气道,“明晚还得跟着殿下出去,幸亏我拦下来,不然他把你打得爬不起来,我怎么给殿下交代。”
“不是我说你,你大半夜找殿下去做什么呀,你这是瓜田李下你知道么,咱们齐王府跟丞相府本来就有仇,你又是丞相府过来的,还不小心点,我哪能次次赶上救你啊。”
“小七,你给我说实话,咱们兄弟一场,你要是真的有什么心思我劝你别动,你跟我说了,我想办法送你出府你好自为之。凡是j,i,an细,不论早晚,就没有不被我哥给弄死的,真的,早晚的事儿。”
影七忽然转过头,认真又无奈地看着影五眼睛说:“我不会害殿下。”
影五笑了:“那就还是兄弟。对了兄弟,我哥抽人不爱抽腿啊,都抽后背的,他是不是想给你抽残了啊。”
影七一边上药一边道:“统领留情了,我背上盐刑,还没好。他没想杀我。”
影五放了心:“没事儿就好,我去找我哥了,他肯定生我气了。”
影五翻窗跑了,留下影七一个人,抱着膝头一个人靠在床头角落里,指尖在枕边缓缓划着笔画。
房中寂静,一盏青灯微微摇曳。
影七吸了吸鼻子,自己抱成一团。
自己逾矩,能怨得了谁呢,终究离殿下还是太远了。
他钻进被窝里,又摸了摸自己的头,殿下摸过的那处似乎还留着乌沉香淡淡的气味。
今天殿下吃了自己送的紫薯馒头,还摸了自己的头作奖励。
影七总结了一下,觉得这一鞭子挨的很值。下次还犯吗,犯。
夜里难得睡得很好,总觉得殿下一直摸着自己的头。
次日清晨,影四也即将动身护送老王爷前往青龙崖休养,在刑堂里做最后的安排。
其余五位鬼卫都在堂下听命,影四把刚刚撰写好的一本书册递给他们传阅:“这是我离开之后的轮值安排,到我回来为止。”
“是。”其余人都即刻答应。
影七翻阅着那本轮值安排,冷淡的表情变得不安,抬头问影四:“统领,没有属下的名字?”
影四已经走出刑堂的大门,冷冷嗯了一声:“在我回来之前你都不需要靠近世子和王爷。”
影七抱着那本名册眼神失落,耳朵都快要垂下来了。
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一个温柔女声在旁边问:“你好像不希望休假?”
影七疑惑回头,看见一张清秀温柔的脸,眉如远山,朱唇可人。
影焱笑了笑,朱红的嘴唇妩媚翘起,两颗梨涡点缀在嘴边:“这么闲的话,不如去帮我做火器,影六新画了图纸,我想做做看,你可以替我试试准头。”
影七还从未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女鬼卫,愣了一下,才道:“焱、焱姐……”
影焱眯起弯月似的眼睛:“嗯。”
影六没顾上跟影七说话,一双痴迷的眼睛望着影焱,嘿嘿、嘿嘿,傻笑。
“去画图。”影焱无奈拨开一脸痴相的影六,跟影七打了招呼便走了。
剩下一脸衰的影六。
影五坐在刑堂的主座上清了清嗓子:“咳咳,今天影六追到焱姐了吗?没有。”
第十八章 五花马,千金裘(二)
影六拉住影七诚恳道:“七,你六哥我的后半辈子就指望你了,一定在焱姐面前多说我好话,你有什么事都包在哥身上了。”
影六十指上都缠着一层药布,指尖有的地方露出磨损的指腹,似乎是常从事ji,ng细活儿,会磨指尖。
他白泽组出身,妥妥的辅助鬼卫,上战场只负责后备,其余鬼卫不光要保护主人,还得连带着保护他,照理说是拖全队后腿的那一类。
普通影卫出影宫进王府,最后一关卡便是在影五手上走出十六招,他在影五那儿连六招都撑不住,却因为成功拆装出百战ji,ng兵阁的十六种奇门暗器,各个失传绝世百年,让影宫掌事惊叹,最后连影宫宫主都惊动了,亲自出面要影五给影六行方便,影宫的神匠掌事直接收他做关门弟子。
最终影五挖着鼻孔跟他打,看影六快不行了,影五就自己撞在他拳头上摔了一跤,叫他过了考核。
影七出身飞廉组却胜了影叠的事早就传遍了齐王府上下,虽然影叠作为前辈还是谦让了后生,但年龄阅历都摆在那儿,影七前途无量。
王府鬼卫,只收人间鬼才,名不虚传。几位鬼卫也早有耳闻,对影七都格外欣赏。
不论哪一组出现强攻鬼卫,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影六摸着下巴打量这位新人,其实他与影七同岁,气质却完全不一样,这位少年看上去冷帅冷帅的,淡眉薄唇,眉目冷淡,像个小影四,但又并不凶。
他站着的时候脊背挺得很直,规规矩矩,一看就知道曾受过严苛训练。
他神情冷淡,却并非寡淡无情,眼神中偶尔流露出细微的孤傲,再被忧郁隐没。
影六努力在脑海的贫瘠词语里想出一个词形容影七,影卫非官,入不得上九流,低贱的职业非要与贵族联系在一起有些可笑。但影七确实有一种不合年龄的清冷,有点不好接近。
影七把轮值名册展开摆在影六面前,平静道:“我替前辈轮值。”
冷酷的小影卫要替他轮值,影六莫名受宠若惊,下意识就没拒绝,愣神道:“啊?啊。”
影五从主座上跳下来,揽过影六肩头:“来来来小六子,你轮值也没啥用,不如回去画画图,多抽时间找焱姐待会儿,顺便借她的火器给我崩点玉米花吃,对吧。我哥?噢,没事,他还好几天才回来呢。”
影六终究还是没答应,他也怕被统领鞭子抽。
影五回过头朝影七眨了眨左眼:“你看见我尽力了啊,小六子死心眼儿呢!”
影七望着影五把人给送走,抬眼问他:“你信我?”
影五抿嘴笑:“你想陪世子你就去呗。可惜我这几天不轮世子的班,没法换给你了。”
影七把头偏到了一边。
身旁传来吧唧吧唧嘬茶水的声音,影叠垂着雪白的眼睫吹了吹热气,缓慢道:“我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
影五飞奔过去趴到影叠身边摆着的三坛子酒上:“啊啊啊啊二哥!白梅酿雪!大方!男人!大方的男人!”
影叠捧着小茶杯眯眼笑:“愿赌服输。小家伙不需要给我养剑了。”
影七望着影叠雪白的眼睫和束成马尾的雪白长发,总觉得他在发光。
后来影叠走了,路过自己身边,一缕寒气拂过,他才发觉那不是光,是自体内逸出的雪烟。
影五悄悄掰开酒坛泥封,低头闻了闻,一脸陶醉趴在酒坛上,酒香浓郁,梅花的馥郁萦绕不散。
“呦,好香啊,我闻着味儿就过来了。”
影五表情一僵,后脊梁被一把绀碧折扇敲了敲,整个人被提着后脖领子拎到一边。
李苑拿起一小坛在手里掂了掂:“行吧,算你孝敬的,上次轮值偷吃r_ou_干的事儿我就放你一马。”
影五一脸苦相:“属下没有啊。”
李苑敲了敲酒坛,朝影五一挑眉:“还狡辩,半夜里嘎吱嘎吱嚼你当我聋啊,来人呐端走。”
影五摽在李苑腿上嚎:“您给属下留点儿……”
李苑伸腿想把他抖下去:“哎我裤子,裤子!来人呐把这小兔崽子拖走。”
李苑甩下影五,看了一眼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影七,一展折扇,颇有些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的得意,扬扇嘻笑道:“走着,出府,玩——去!”
老王爷前脚刚走,李苑就欢天喜地带着两个鬼卫出了齐王府。禁足?那都不是事儿。
方九月,越州初秋,湖光染翠,山岚如金,两道垂柳芙蓉。
若赶在春日里泛舟,夹岸绯桃如粉絮,花态柳情,山容水意,即便这等绝美风月,仍旧让越州小娘子唱出那首桃花吟:
“桃花开,桃花落,桃花不尽人婆娑,
越州冬尽花姿色,世子一人占几多?
君心明日莫奈何,我思君处君思我。”
世子殿下一身雪青竹叶袍,在地上徐行,身后跟着两三个便服小厮,影五和影七在屋檐上悄悄跟随。影七目光全在世子殿下一个人身上,旁的谁也看不见。
影五聒噪,一个人也能唠个把时辰,这时候在影七身边儿又讲开了。
“要是世子殿下坐船,咱们也得坐船,一般都跟主子乘一舟,你记好了。”
“啥?话本上那些,什么主子一招手,船上稀里哗啦落一帮影卫,那都是笔者瞎写,咱又不潜水里。”
“而且不是谁都有影卫,像咱们王爷这种,掌兵的,好调人,丞相文官不大养影卫,那帮酸秀才看不起我们,真讨厌,我还看不起他们呢,光会读书有个屁用……那啥、我不是骂咱们家殿下啊。”
影七回头瞥了他一眼,回头继续认真盯着世子殿下。
“放眼望去,王族的影卫我都见过,我就挺欣赏岭南王世子身边那两个暗卫,挺厉害的,一个叫暗喜,另一个叫暗悲。”
影七嗯了一声:“对。”
影五咂了咂舌头:“普通影卫我一个能打八个,这俩,啧,不好弄,我一直想着怎么对付他俩,我觉得可以瞄准其中一个往死里揍。哎不过咱们殿下跟岭南王世子关系特铁,可能没有这个机会。”
“岭南王世子算什么东西。”影七极轻极轻地低语,只有自己能听得见,眼神淡漠,“纨绔恶少一个。”
影五听见了后面那句,噗嗤笑了,偷偷小声说:“咱们殿下不也是吗?”
影七轻声道:“不是。”
影五耸肩:“真的是!”
影七抬手打了影五肩膀一巴掌,固执道:“不是。”
影五:“……行吧你说的算。”
正与影五争执,影七余光瞥见世子殿下挤进一处人群,人群里有个手不干净的,趁着人多往世子殿下腰间摸。
转瞬间,影七翻身落下屋檐,如一阵极快的风,一把抓住那人的手,捂着他的嘴,飞快把人拎进了小巷深处的死角中。
那老地痞呜呜哀嚎,c,ao一口外地口音,一直叫嚷着:“手!手脱环儿了!我、我就偷个钱袋!我还你!还你!”
老地痞把沉甸甸的钱袋扔给影七,抱着头求饶。
影七接过钱袋,愣了一下,松了那人的手腕,顺手把被自己拧脱臼的手给他按上了。
老地痞骂骂咧咧捂着手走了,觉得自己走远了,影七追不上来了,才敢骂道:“老子又没摸他屁股!就算老子摸他屁股,有你个几把多管闲事儿!”
刹那间,一阵风从那人身边掠过,老地痞怔怔站了一会儿,忽然疼得跪在地上打滚儿,嘴里嗷嗷叫唤,两只手都被卸脱了臼。
影七拿着钱袋极其不高兴地走了。
他在错落飞檐之间敏捷穿行,像梁上飞燕,行云流水。
悄悄落在世子殿下附近,借着人多挤到世子殿下身边,把钱袋悄悄系回殿下腰带里,不想让殿下发觉,怕他会觉得丢钱袋有一点难堪。
影七趁着集市上人多,悄悄跟着李苑系钱袋,李苑一会挤到这儿,一会儿挤到那儿,影七耐心地跟来跟去,终于给系上了,擦了把汗想撤身离开。
他刚刚转身,手便被牵住。
李苑拉着影七的手,轻轻一拉,把那小影卫给扯进怀里,借着人多,既搂了影七腰带紧勒着的细腰,又悄悄捏了捏他屁股。影卫的豆腐就是好吃,不敢还手不敢还口的。
真好捏。
影七茫然无措,扬起眼皮惊惶看着李苑,李苑低头故意问他:“钱袋追回来了?我等半天了,刚刚有想买的东西都没买成,你怎么这么慢。”
“属下办事不力……”影七以为殿下真在责怪自己,眼睫微颤,匆忙想跪,又发觉这是在人挤人的大街上,跪也跪不下,战战兢兢被殿下抓着,动也不敢动。
李苑心里觉得好玩极了,像在手里攥着一只小仓鼠,轻轻一捏就能捏得他叽叽叫。
“好了好了。”李苑绷不住严肃,笑出声来,把钱袋拽下来塞给他,“赏你的,跟影五分了吧。梁霄他们还等我,我得走了。”
影七站住了脚步,手里捧着沉甸甸的钱袋,看着世子殿下再一次隐没在人群中。
心情又好了,小太阳升起来。
第十九章 五花马,千金裘(三)
影七踮脚轻身跃上房檐,影五正目视着世子殿下走远,上了越水畔的梁家楼船,梁三公子梁霄出来迎接,后边跟着一个锦衣华服小少爷,小心翼翼绕过所有积水,一点水也不能踩,绕过所有积水之后,认真整了整头发。
影五一边看一边笑,见影七回来,拉着影七指着远处那位小公子嗤笑:“看见了吗,孔家大小姐,哇我好想替他提裙子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影七顺着影五视线看过去,梁三少爷身后站着一位穿藏蓝羽铃裳的小公子,身子纤瘦皮肤雪白,眉骨高眼窝深邃,耳上挂一枚碧蓝点翠镂空环,打扮已经与汉人同化了不少,却仍能看出异族血脉。
栾丘孔家,实是南越异族“沉沙”,镇南王楚威平定南越之乱,广施恩惠,并未斩草除根,反而收复沉沙,教他们开化。
孔家血统奇特,战力极其剽悍,然而人丁稀少,孔家至今直系旁系加起来也不过寥寥百人而已。所以即便孔家大少爷孔言玺半点儿没继承自家的剽悍血统,娇滴滴像个小美人,也没被逐出家门。
况且他有个弟弟,年方十二便悍猛异常,孔家把希望都寄托在他弟弟孔澜骄身上,只盼着孔澜骄成人,好继承家族,孔言玺如何,确实没人在意,只要大少爷活着就行,吃喝玩乐没有人管,家里也没什么人愿意搭理他,看见他就心烦。
不光影五觉得好笑,天下人都觉得好笑。连影七也有些可惜,生为男子,不能仗剑行侠已是遗憾,更何况生女子之态,更显得与旁人格格不入。
那两位贵公子迎着李苑寒暄,影五收回目光,看见影七手里捧的钱袋:“哎哎哎,殿下赏的?见者有份儿!”说着就嬉笑着去抢。
影七倏然闪身,影五扑了个空,回过头噘嘴:“小七,你不会是想独吞吧!”
影七摇摇头,把沉甸甸的钱袋细心解开,倒出里面银子,把一多半都推给影五:“这些。”
影五心想影七真会办事,看着不谙世事又冷淡孤僻,其实很会做人嘛。于是飞快点头,把银子都捧进手里:“好啊好啊好啊。”
影七又把少的那一堆银子数了数:“这些还给统领。”
影五摸了摸下巴,看着影七认认真真把钱袋折起来,塞进自己腰间百刃带夹层里。
嗯莫非他只想要这个钱袋?
影五又想了想,可能影七并不会故意讨好人,他只是缺心眼。
两人说话的工夫,见那三位贵公子并未进楼船,而是气势汹汹领着一群小厮往别处去了。
影七不由分说跟上,影五才躺在屋瓦上休息一会儿,见远处自家大佛爷又起驾了,随口c,ao了一声,懒洋洋爬起来,继续在房檐上跟随。
路过一片喧嚷街巷,巷头就是越州有名的青楼“盈月坊”。
盈月坊的大东家是贵妃娘娘的表兄,一人得道,ji犬升天,这位表兄曾经其实就是个贩私盐的,自诩贵妃娘家人,自己财大气粗,又癖好搜罗姑娘小倌,私下里就开了这么家青楼。
大表兄别的不行,眼光倒不错,选的姑娘小倌都水灵漂亮,这盈月坊也就做得挺红火,越州的公子哥儿常搭伴儿去逛。
盈月坊对面就是越州最大的赌坊“满庭欢”。
影五门儿清着呢。
眼见着世子殿下领着梁三少爷、孔大小姐快要进了盈月坊青楼,影七扯了扯影五衣袖,影五望着满庭欢的门就挪不开脚了。
影七皱眉看他,影五回过神,眉飞色舞地推他:“你先去跟着殿下,我去解个手。”
影七冷声道:“你才去过。”
影五挠头笑:“我看见尹小姐了,我去找她说句话,就一会儿,求你了。”
“好了不说了,等会儿尹小姐就走了,殿下若是问起我你就说我去解手了。你强攻鬼卫,你没问题。”影五扬着一脸笑拍拍影七肩膀,飞快翻下房檐,蹦达进了满庭欢。
影七无奈回过头,追着世子殿下进了那家青楼,躲在盈月坊大堂的房梁上,靠着细梁,低头看着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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