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遵命 作者:麟潜
正文 第33节
遵命 作者:麟潜
第33节
声音像打铁时拉的风箱,伴着嘶哑和破音,像海水漂过数年的老贝壳,被岸上的行人一脚踩碎。
影七无心闲聊,倚靠在岩壁边阖眼休息,给老人让出了一块烤火的好位置。
老人搓了搓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的糠饼,拿门牙咬着用力撕,干硬的糠饼又结实又掉渣儿,还让人担忧着这老头的门牙别飞出去。
“喏,小伙子”干枯黝黑的手递来一半糠饼,最上边还印着一个大门牙的牙印。
影七没接,淡淡道:“我不饿。”
老人欢天喜地地烤了糠饼,嘎吱嘎吱嚼得欢快,抠着脚丫子扯着影七问:“小伙子,家里遭难了?”
夫君被囚,兄弟被捕,也算家里遭难吧。
“嗯。”影七喉结动了动,眼眶微红。
老人懒懒靠在岩壁角落,扯了点枯草盖在身上,悠哉劝慰:“这人呐,左右是在世上漂着,有时候就沉了,有时候又浮起来,你当它是天塌了,天便真塌了,你不认,天反倒塌不下来。”
“年轻人,别动不动就坐地上等死,有些苦啊,就是得自己挺着,疼吗,疼,得挺着,天命难违,咱们人命也难算啊,你只要活着,就没输。”
一句句挨在影七心上,他想回头看看老人,老人似乎又饿了,在怀里掏糠饼,不慎带出来一小木牌,当啷一声落在脚边。
老人讪讪捡起来,嘿嘿一笑,抹了抹灰尘揣回去。
影七却是像踩了尾巴一样翻身站起来,直直盯着老人手中的无影鬼影牌。
正是他丢的那块。
眨眼的工夫,老人骤然消失,一片枯叶缓缓坠地。
影七瞪大眼睛,跪在老人刚刚倚靠的那处,颤颤摸索着余温。环顾四周,急切跑出岩洞,那老人早已无影无踪。
“前辈……?”影七愣在细密冷雨中。
齐王身边影卫被带走清查,关进了洛阳地牢,两万定国骁骑卫驻扎洛阳休养生息,分出来一批把守地牢。齐王李苑被圈禁于王府,守卫戒备森严,影七只能远远望一眼。
王爷似乎一直在寝房里没出来过,也不知病情如何了。
影七焦躁不安,蜻蜓剑在指尖绕成一卷。
埋怨自己当初在影宫里没修习九婴组的应变术,没了影四和其他鬼卫,他一个人又能办得成什么?
一日见不着王爷,影七便提心吊胆一分,他实在待不住,索性直接混进了洛阳地牢,地牢虽说把守森严,却也拦不住轻功高手,影七出入地牢如入无人之境,可惜没法把同僚们带出来,这世上轻功能达到影七境界的实在不多。
出来时,眼睛是血红血红的,掌心里紧紧攥着两件东西,藏进衣袖中,身影一闪而逝。
十日过去,齐王府外看守的禁卫撤走,守卫撤了一半,且全部换上了李沫的人。
影七趁机翻墙进王府,隐藏在檐角y影中,摸进了庭院,趁着巡逻的一队定国骁骑卫换班间歇,影七翻进书房,躲在窗角的书屏前,借缝隙窥伺庭院。
庭院牡丹丛外竖了一长圆木刑架,垂下一根长绳,李苑跪坐在刑架下,双手被缚,悬吊在半空。
脸色苍白得几乎要透明了,一缕血丝挂在唇边,身上白衣丧服染血,刺绣的牡丹渗出鲜红颜色。
李沫抱着鹿角弓蹲在李苑面前,微笑着伸手抬起李苑的下颏,还能感觉到他身上因为疼痛而微微战栗,凑近了轻声问:“哥哥,还遭得住嘛。”
毫无血色的薄唇轻轻动了动:“你对我用私刑,就不怕陛下治罪么。”
李苑已有些日子没进过食,干涸的嗓子说话沙哑,带着刺痛。
李沫笑了,拇指蹭去李苑嘴角的血痕:“你已经是个死人了。陛下不会再看你一眼,更不会让你再走出齐王府一步,今后你再也不会出现在任何人视线里,而我……也很悲伤,很遗憾,谁会为一个死人打抱不平呢。”
“快把那龙骨弓交出来。”李沫低声催促,“我知道那东西在你手里,交出来,换你影卫们的命。”
李苑眼神幽暗,一言不发。
李沫用力抓住李苑的下颌:“说话啊?!”
李苑微微仰起头,薄暮洒上他极俊美的脸庞,沿着眼皮鼻梁镀了一层浅浅的金线,薄唇张了张,露出一丝玩味笑意,用喑哑却好听的声音轻声道:
“我不是个死人嘛。”
第一百零五章 犹闻侠骨香(七)
“……”李沫噎住,拿过手边的刺藤鞭子,一扬手,李苑身前多了一道血淋淋的伤痕,那伤口延伸到领口露出的锁骨上,沁出细密的血珠。
李苑感到有些痛,但无力作出什么李沫想要的反应。
他无法求饶。不允许,也做不到。
飞jian的血珠落在李沫脖颈上挂的灿金小锁上,他重新蹲下来,一把抓住李苑的长发,用力把李苑扯到自己面前,从怀里抽出一张状纸,抖落开拿到李苑面前。
他认得,是影焱的笔迹。
李沫冷笑着上下打量这张认罪书,扯着李苑的头发逼他看清上边每一个字。
“你的影卫姑娘骨头太硬了,不论我怎么问,就只认自己一人的罪。”李沫折起认罪书,描摹着李苑的下颌弧线,“哥哥,你的影卫怎么都这么好呀……”
“别为难她。”李苑哑声虚弱道。
李沫扔下李苑,撕了那纸认罪书,轻蔑道:“回去我就让我的手下们享用这个小姑娘,她太漂亮了,拿下蒙面巾的时候我都愣了。大好韶光啊,毁在你手里了。”
“别动她!”李苑喑哑的声音嘶吼出声,拼命瞪着血丝密布的眼睛,干枯的薄唇微张,牙龈快要咬得发白,咒骂咆哮,“别动我的影卫!你跟我有仇,冲我来啊!跟一姑娘家较劲,你畜生吗!”
“我不光和姑娘家较劲,你不还有五个小子在我手里吗,我挨个儿较劲。”李沫按住他的嘴,强硬地叫他安静,啧啧道,“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的主子。把龙骨弓交出来。”
李苑阖眼,两行掺着血丝的眼泪顺着脸颊一路滑到李沫手背上。
“在我床下暗格。”他无力道。
李沫满意地笑了,怜惜地抹去李苑脸颊上的血泪,回头吩咐:“听见了没,去取来。”
两个定国骁骑卫抬来一ji,ng密锁匣。
锁匣上有一牡丹花形状的锁孔,需要钥匙方能打开。
李沫命人直接撬开,这锁匣是上等材质,且加铸二十次工艺,十六道锁奇巧无比,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
李苑咳嗽不止,用气声道:“钥匙不在我身上……”
“耍我?”李沫嘴角微微抽了抽,扬起刺藤鞭子,狠狠落在李苑身上。
“再问最后一遍,钥匙,在哪儿?”
李苑闭了闭眼,舔了舔唇角血迹,微微露出一丝轻佻笑意:“在影七身上。你说得对,大难临头各自飞,他已不会回来了,你为难我,又有什么用呢。”
刺藤鞭子挥出的一声声的闷响全抽在了影七心上,影七心里都在滴血,躲在书房里看着被悬吊双手受尽屈辱折磨的主子。
背后碰触到了书屏上的东西,一本散纸缝订的书掉下来,影七手快,在书册落地之前接住,没发出声响。
书册封面用朱砂写了“上册”二字,翻开来,全是王爷画的自己。
后边是情信。
从红树林相遇开始,一笔笔描绘着关于自己的脉脉温情。
影七至今才知道,曾经被冷落的半年,王爷从不曾有一刻不爱他。
压抑的柔情爱意全部埋藏进字里行间,在他以为王爷对自己的情意转瞬即逝后最痛苦绝望的半年,其实一直被王爷放在心尖上,只是王爷不曾说。
他紧紧攥着书屏一角,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哽咽着用几乎痉挛的手指从怀里摸出那枚天香牡丹印,印鉴的花纹正与弓匣锁孔形状吻合。
王爷当初把这印交到自己手上的时候曾说,这牡丹印没什么权力,但有用的是这个印章本身——它竟是龙骨弓匣的钥匙,始终放在影七身上。
从李苑决意与朝廷为敌那日起,就把这私印交到影七手上,他相信他,深爱他,甚至愿意把一半齐王府都放在影七手里。
所以发现影七背着自己传信时他才会绝望至极,被伤害的不仅仅是他的感情,还有他二十年来不曾对任何人敞开的压抑脆弱的心。
影七抹了一把眼睛,紧咬着下唇,躲在书房的角落里,仰起头靠在冰冷墙壁上,听着外边的主人喉咙里发出的隐忍痛吟。
李沫问不出有用的东西,命人带着弓匣走了。他就不信,这匣子没钥匙就打不开,找几个力士拿斧头砸开也一样。
他拿着了称心的东西,便带着定国骁骑卫撤了,齐王府骤然空旷,只剩下府外把守的士兵。
夜幕降下,齐王府幽深寂静,空无一人,所有闲杂人等全部被带走幽禁或是直接驱逐,偌大齐王府,只剩李苑孑然一身。
多日的病痛和毒打折磨让李苑心力交瘁奄奄一息,倒在刑架下没了知觉。
唇角灌进一丝清凉,李苑分不清这是梦中幻觉还是真实,他渴极了,竭力吮/吸着顺着唇角哺进口中的水流,水流渐渐停了,李苑还渴得厉害,含着水流的源泉吸/吮,含着对方凉薄的唇瓣又吸又咬,才发觉是有人以口渡水喂给自己。
他忽然惊醒,看着面前熟悉又极其思念的这个人,他本想要抱他,却又不得不推远他:“小七,出去,出府去……这儿太危险。”
影七扶着李苑双手:“属下不走。”
李苑颤颤扶上影七脸颊:“本王命令你……不要再出现在齐王府……听话宝贝……快出去……那弓匣是砸不开的,钥匙在你手上,李沫不会放过你。”
影七按住李苑的手腕,摊开双手,掌心里有两颗牛ru糖,还有一张按了手印血书。是影焱的认罪书和红木影牌。
“王爷,属下去了洛阳地牢。”
“影焱自尽了。”
李苑静静坐着,靠在床榻边,扯了扯嘴角:“什么。”
“她说,强者踏枯骨。”
她把罪全部揽到自己头上,自认对先齐王杀自己父母之仇怨恨在心,收集火药,伺机报复,却在打算动手时被抓获。
她哪有父母?
连奶她的那个老影卫都是无父无母孑然一身,前辈牺牲,把影焱托付给老王爷,影焱被老王爷捡回来养在府里,跟李苑作玩伴,李苑的幼时记忆已经模糊,从记事起,影焱就已经在身边了,只是那时还不是影卫而已。
小时候,李苑拉着她去挽心林里捉小鹿,不经意间说“我们要早点回去,父王说我老是在外边跑,会没命的。嘿嘿,我知道肯定有影卫偷偷保护我呢,我给你抓小鹿,你把它养大,然后骑着小鹿去采蘑菇。”
那时候她穿着橘红的小罗裙,蹦蹦跳跳跟着李苑,常常跟李苑说:“燕儿以后也当影卫,保护世子殿下。”
“不行,影卫只穿黑衣裳,女孩子都穿裙子的。”
“燕儿以后……不穿裙子了。”
她穿上了鬼卫服——在影宫考核中斩获头名,以燎原鬼封号承王府第三鬼卫之职,代名影焱。
强者踏枯骨,红颜方可销,也曾朝夕为君梦,纵死犹闻侠骨香。
第五卷 决胜于千里之外【不败】
第一百零六章 寄人间(一)
府邸无人打扫照料,银杏叶铺了满地,后来枯枝败叶被雪盖了一层,反倒显得干净了。
上了十六道锁的ji,ng密锁匣又被李沫送了回来,撂在齐王府祠堂门口,何时想出法子开了这龙骨弓的锁匣,何时就不再来折磨他,让王爷王妃泉下安宁。
每日守卫端进李苑书房里的只有残羹冷炙,碗里盛得不是米,是赤/裸/的羞辱。
起初,被驱逐出府的小丫头流玉从灶房的狗洞里爬进来,悄悄给李苑送吃的,后来不慎被守卫抓住,不知被绑到何处了,也许杀了,也许赶走了,李苑不知道,他已麻木了。
影七已数月没回来过,临走时把天香牡丹印留在了李苑手里。外边全城搜捕影七,这印放在影七身上已不保险,不如放在府里赌一把灯下黑。
他是趁着夜色走的,走时说去买些炭火回来,却一直不曾回来。
若是落在李沫手里,想必李沫会回来炫耀挖苦一番,折磨影七,让李苑生不如死才是李沫的行事风格。
可惜影七销声匿迹,偌大王府,真真正正只剩了一位主子。
在李苑心里他们已算得上老夫老妻了,一同走过那么多坎坷磕绊,同甘过,共苦过,他不会怀疑影七的感情,他知道也许影七碰上了大麻烦,却也会怨他为何不告而别,留他一孤身一人不知所措。
又不得不怨恨自己,如果自己手段够强硬高明,又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书房的窗大敞着,风吹起细雪挂在李苑发丝上,和雪白发丝相融。
他静静靠坐在窗台,刺绣白牡丹的丧袍半垂在肩头,露出一寸锁骨伤痕累累,长发曳地,如霜雪落飞瀑,淌入水云间。
光着脚,摘了发间青鸾玉冠,他像支素净的绢花,想要凋零,无法凋零。
不过数月,他发已全白了,曾经戏谑温柔的含着桃花春水的眸子浑浊不堪,眼底深处已变得沉默冷寂,绝望和黑暗。
地上是打碎的茶杯和炸裂的瓷瓶玉屏,书房里一片狼藉,他已经不曾记得哪一片碎片是哪一日打碎的。
他唯一的家人就只剩那些鬼卫,李沫就那么夺走他仅剩的温情,用歹毒的手段折磨拷问,他的影卫姑娘被逼自尽,爱人亡命天涯,勉强还能有那么一点藕断丝连亲情的鬼卫们全部囚禁。
让人恨得浑身每一根骨头都在颤抖,无时无刻不想把李沫一刀捅死在阶下。
他又会后悔,是不是自己不去争那虚无飘渺的自由,是不是齐王府就不会凋零至此。
院外几棵树都枯败了,枝头落着几只麻雀。庭院常盛的牡丹花七零八落,齐王府也在枯败,不知父王在世时如何能一手定山河,只要父王活着就能镇得住王府不倒,这座青砖琉璃瓦的府邸,是不是真的离了父王不行。
他这个新王,父王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是不是真的一无是处。
李苑看着自己细长消瘦的双手,近日常常端详着掌心纹路的生命线,想着哪一日这线会到头,结束自己庸庸碌碌的一生。
他踩着一地碎片离去,在白石阶上留下带血的脚印,踩着无人染指的白雪缓缓而行,留下身后足下火红的莲花。
祠堂外有一清水潭,冬日大寒,潭水结了一层薄冰。
那时候小七还怯生生地捧着紫薯馒头跑来给自己吃,他们就坐在这潭边,看着清潭边萤火飞舞,说着让李苑冰冻的心融化的温声细语。
刹那间天地骤失,李苑眼前一黑,紧接着是笼罩周身的刺骨冰水,他分不清是被人推下来的,还是自己的内心真的想感受一次死亡,他没有挣扎,任凭自己堕落进冰潭深渊。
就在即将窒息的一瞬间,他听到轻轻的一声水响,紧接着,一颗圆润的小卵石掠过眼前,在他注视下缓缓沉向幽深潭底。
恍惚间他听见了隔着水面的沧桑老迈的斥责:“石头才会沉下去,人会浮起来。”
李苑方才如梦初醒,他冲出水面,扶在潭边剧烈咳嗽,咳出呛进鼻子里的水,被寒冷刺骨的潭水激得浑身发抖,雪白的长发狼狈地贴在身上脸上,几乎结了一层薄冰,整个人冒着热气。
他面前蹲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子,一把抓住李苑手臂,把人给拎上了岸,像扔一片垃圾似的把李苑甩到脚下。
紧接着,那人扯起李苑的长发,苍老枯槁的手把李苑的脑袋狠狠按进冰冷的潭水里。
李苑本能地拼命挣扎,那老头的手就像烧炭的铁钳,死死按着李苑的头,直到他呛得天昏地暗,水花飞jian。
李苑水淋淋地被提了出来,提着他的那只手的主人苍老嘶哑的声音饱含怒意,扯着他的长发强迫他看着破败不堪的齐王府,低声道:“苑儿,清醒清醒,瞧瞧你在干什么?”
李苑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仰头望着蹲在面前的老人。
老人指上挂了一红木小牌,拍在李苑面前的雪地上,红木影牌上“无影鬼”三赤砂字刺目冷艳:“你不配拿这些影牌,老朽只好夺它回来。”
李苑瞪大眼睛双手握住影牌,用力抹净牌上的雪沙,难以置信道:“师父?”
无影鬼,先王生前收的最离经叛道的一位鬼卫,兼任谋士,他敢直谏老王爷命令失当,拒绝听命,猖狂无比,也曾救先王于水火之中,为护主子一命带伤横扫千军,也敢把先王心尖儿上的世子殿下扛进剑冢修炼,世子殿下千辛万苦逃出来,双手和后背都被他抽肿了,跑去跟父王哭闹告状,却只得一句叹息:“得了,苑儿,严师出高徒啊。”
先王十三鬼卫中,李苑最怕也最敬重这位无影师父,手把手教他骑s,he,教他为人处事隐忍蛰伏,也教他治国齐家平天下。
李苑学成那日,无影也再未出现过,和老一代十三鬼卫一同隐退,他一直以为他老人家已不在人世了。
无影鬼看着他,突然咧开枯裂老迈的嘴唇奚落笑道:“醒了?”
李苑艰难爬起来,坐在老影七面前,雪白的发丝散落在地上,枯瘦的指尖用力抓着地上冰雪,几乎要狠狠抠进地缝里,指尖都渗着血珠子,他忍着心中汹涌滔天的恨意,含泪低声道:
“师父,我要造反。”
无影鬼拍了拍他shi漉漉的脸颊,嘲笑道:“崽儿,还是曾经那么倨傲,你真以为那龙骨弓在手便能让你有朝一日龙袍加身,不费吹灰之力?你去试试,看看荒唐的谣言还能骗自己多久。”
“去把龙骨弓拿来。”
李苑狠狠扯下自己身上的牡丹白袍,甩在地上,提起弓匣倒cha在雪地之中。
随着那弓匣一开,龙骨现世,隐约一声龙吟自层叠云霄间风驰电掣而来。雪白发丝绕上血红的凤凰筋弦,李苑轻拨弦,弦音嗡鸣,如昆山玉碎,石破天惊。
正是这么一把绝世好弓——他竟拉不开弓弦。
李苑咬了咬嘴唇,他最初修弓术时,一日只睡两个时辰,醒来便开始拉弓弦,一日从早到晚练五百余回,每日练罢,吃饭都端不起筷子,就那么撕心裂肺练了十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不受朝廷压制,不过是拿血汗换一朝自由罢了。
幼时的每一刻都是在跟朝廷争命,剑冢里无数古籍他默识到半夜淌鼻血,直到能把整座藏书阁的古籍倒背如流。
多少年了,他就想拿起这张龙骨弓,叫嚣一句——谁都别他娘的管我。
他以为当今世上弓术,无人能与他李苑一较高下,他隐忍蛰伏却不可一世傲视群雄,他以为他早已胜券在握,所以他一败涂地。
“自你修习弓术以来,日以继夜拉弓两百万回,十年如一日,还差那么一点儿,便可大成了。从前不教,你也承受不住,这弓术,唯有穷途末路绝境之时方能领悟。”
老人缓缓道:“狂风起于青萍之末,止于草莽之间,彼此消长之易,此一时彼一时也。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是蛰虫惊而出走矣。记好了,此弓术为惊蛰十三式。”
齐王府外喧嚣,李苑充耳不闻。被圈禁反而能让李苑一心一意修炼,无人叨扰。
依稀记得从前因记错了一招一式,便被师父们挨个惩罚一遍。如今又是重走一遭,几乎是被打断了浑身筋骨,再一根根续上重来。
浴火而烬,岂能涅槃?
影七被诸城通缉捉拿,却因为从齐王府中搜出的影卫名单上没有其名而无法将罪名抛到李苑头上,李沫惦记着影七身上的弓匣钥匙,派出无数手下寻觅影七踪迹。
影七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痕迹。
此时此刻,一处地下暗室的浴池中传来淙淙水响。
一丝阳光也透不进来,池边点着烛火,一青年半靠在石阶边,下半身浸泡在温热池水中,上半身ji,ng实紧致又蕴藏着爆发力的肌r_ou_袒/露在外,他脊背上刺着一大片雪白的牡丹花,延伸至手臂,凌厉又美艳。
第一百零七章 寄人间(二)
只有他能自己独享一座浴池,其余人只能挤在旁边的池子里,相互推搡着朝这边看,没人敢来挑衅这边的冷峻青年,哪怕对他说一句不入耳的下流话。
人们悄悄嘀咕:“那人可不是善茬。”
有人不解,有人继续道:“看见他背上的刺青了么,只有齐王府的看门恶犬有资格在身上佩白色牡丹纹,那是最高的权力,普通影卫都佩不上白牡丹。”
“而且他背上已有影字烙印了,是被犯了错被扔回来重新练的?“
“……不可能。听说他是飞廉组的影卫,上上届的头名……这次却进了咱们九婴组,到底想干什么啊……”
影七倚坐在浴池石阶边,低声喘了口气,抬起冷淡的眼睛望着墙上挂的三十六纵横盘,一千二百九十六个格子里填着毫不相关的字。
他洗了洗手,手上还沾着自己咸腥的粘稠污物。
没有王爷亲手抚慰疼爱,很难得到极乐,他得花不少工夫方能自己纾解性/欲。
影七喘了口气,敷衍烦躁地洗了洗身子,拿起漆黑衣裳披在肩上站起来,ji,ng壮紧密的腹肌从池壁遮挡下缓缓出现,接着是筋脉微突的细长双腿,水滴淅沥滑过这具完美冷戾的身体。
他出了浴房,去守台拿了自己的腰牌,并随手拿起毛笔,在自己腰牌下压的纵横盘中默默填字。
刚刚沐浴和自/慰的间歇,顺便默记了墙上的纵横盘,这是九婴组的日常训练,洗澡时可以挑选浴池,纵横盘格数越多,字越毫无关联,越难默背,浴池的水温越舒适,最低级的浴房里是一道十二纵横盘,只有一百四十四格,但池水是夹冰块的。
出浴房时需默写得一字不差,否则这浴池就是水牢,非将人折磨到求死不能方罢休。听说影四出影宫时能默记七十二纵横盘,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至今无人能超越。影四在统领运筹和随机应变上天赋异禀,统领一职非他莫属。
他来影宫待了十一个月了,先后修习了白泽组易容术,饕餮组格斗术,九婴组应变术和战术,他几乎不眠不休,一日最多休息一个时辰,其余全在修炼。
他最多的是捧着一散纸订的书册,躲在角落里,抚摸情信上边的墨痕,落款处涂了几团,起初是“李苑”,后来涂成“苑”,后来又涂掉,改成了“逸闲”,又涂掉,最后改成了“夫君”。
他每日都抱着这本上册,绝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这本册子。
封底扉页也有一行字,笔迹慌乱又虚弱,似乎是在病中添上的:“这世上,还会为我摘星星的只有你了。”
影七看见这行字时三天三夜吃不下任何东西,心疼得一次次抚摸那行笔迹虚弱的字,就像在抚摸自己的小王子。
他悄悄在李苑写下落款那处用细笔添了隽秀的一行小字:“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然后把细腻温柔的心思藏进心底深处,把书册藏进怀中。
转眼已是第二年冬至。
他本是去给李苑买木炭的,一现身便被数队定国骁骑卫满城围杀,迫不得已潜逃到洵州,却发现无论他到何处都永远被通缉,他甚至买不到吃食,出不了城,更回不到李苑身边。
王爷大约已经对自己失望了,他不辞而别,连书信都递不回去,在王爷眼里自己或许已经成了一个背信弃主的小人,在主子最艰难脆弱黑暗的时候,没能陪着他。
这一整年他都满怀愧疚,坐卧不安,他渴望影宫掌事能为他带个消息,可影宫全部封锁,得不到开释命令,掌事也出不去。
一年过去,影七出了影宫,影宫大门上早已镌刻了他的名字,只要他的名字还在一日,他就永远是李苑的鹰犬,甘心俯首。
定国骁骑卫似乎没有耐心一直搜寻一个影卫,驻守各处的定国骁骑卫也早已撤回洛阳了,街上如常,相安无事。
越州寒得早,这时候又铺上雪了,齐王府一整年无人打理,几乎破败得不成样子。
影七悄悄回了齐王府,书房里却无人。他又去祠堂,也无人。
寝房的门窗紧闭着,影七走上前恭敬敲了敲,然后跪下来低头请罪:“王爷,属下回来了。”
里面无人回答。
影七咬着嘴唇,轻轻攥了攥拳头,扶着李苑寝房木门更小声道:“属下回来受罚了……”
他一直跪到日暮,脑海里苦苦思索着主子不在王府,会出什么事。被李沫带走?不可能的,李沫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动用私刑已是大罪,又怎会带李苑出去惹人非议。
他好想听见主子叫自己进去,打也好骂也好,怎么罚他都认。
他不想失去主子,不想当丧家犬。
一瞬间他忽得想起祠堂,匆匆跑去四处望了望,清池边的雪盖着一件陈旧衣袍,他瞪大眼睛,跪在池边把衣袍扒出来,正是他走时主子穿的那件。
“主子……”影七惊惶爬到清池沿边,趴在岸上低头找寻,把整条胳膊伸进冰冷刺骨的清池里打捞,喃喃自语,“别……您别这样……属下怕了……”
清池不算大,影七沿着这一圈打捞了许久,眼眶都红了,手臂冰得僵硬没了知觉,什么都捞不到,索性直接纵身跃进冰冷寒潭中。
整整一年。剑冢太极门缓缓开启,李苑提着龙骨弓走出来,如雪长发随冷风轻拂,扫开空中散乱的细雪。
从前含着春水的桃花眸子如同被回炉重锻了一遍,日暮下的齐王殿下变得温柔明艳,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似含着刀,也像含着蜜,他似乎笑着,嘴角又似乎带着半分嘲弄戏谑。
他走到祠堂,把龙骨弓随手扔进弓匣里锁上,就像自己从未打开过,不经意间回头,却见一黑衣小哥猛地从清池底下钻出来,水珠哗啦飞jian,他冻得瑟瑟发抖趴在岸上,眼眶红红的,也不知是在水底见着了什么让自己伤心欲绝的情状。
两人乍然对视,影七像个落汤小ji滴滴答答地趴在岸上,惊诧地望着李苑,微微张着嘴,冻得发紫的嘴唇还在打颤。
李苑转身就走,影七狼狈不堪地去追,身上的水shi淋淋洒了一地,李苑一进寝房,影七便不敢再追了,跪在门外扶着门槛往里看,瑟瑟发抖地小声祈求:“王爷……您看属下一眼……好不好……”
他学了闭气,在水里冻了太久,自己也不知怎么的,晕晕乎乎倒在门槛上,神志不清地满地乱摸,想要抓住主子的衣摆。
李苑拿着大氅匆匆回来,一脚迈出去险些把趴在门槛上的小狗给踩扁了,收回脚蹲下把浑身冰凉的影七抄进怀里,厚实大氅把人裹起来,抱进了里屋。
影七窝在怀里仍在发抖,冰凉的手抓住李苑的手腕,半睁着似乎哭过的眼睛小声乞求:“王爷,属下可以解释,您听听好不好。”
“不许说话,出去疯跑一年可算是想起来自己还有个主子,等罚吧你。”
李苑咬牙把shi漉漉的小人儿藏进自己被窝里,去捡了几块旧炭,熟练地生火,把火盆挪到影七身边,再烧上一壶水,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哪还有半点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模样。
影七刚想说话,王爷就一溜烟跑出去了。
他忽然清醒,飞快从自己怀里摸出那本“上册”,已经shi透了,影七心疼地用草纸一页一页吸干,他太害怕主子想不开坠了潭,一时顾不上许多,竟忘了自己最宝贝的东西还在怀里揣着。
李苑在灶房鼓捣了一会儿,端着碗热气腾腾的r_ou_酱面回来,却见小影卫身上shi漉漉蹲在地上,顾不上自己暖和,反倒拿着一本破册子烤火,细心地把每一页烤干,然后心疼地看看字还清不清楚。
好在李苑用的是上好的玉蝉墨,不侵水,字画都没晕染开,可惜纸皱了些。
李苑端着面过来,伸头瞧了一眼小影卫在鼓捣什么玩意儿,不料是自己藏在书屏里的情信上册。
他刚好烤到落款那页,几团涂黑的墨汁边儿上“夫君”二字底下添了两行小字。
李苑伸手抽过来,盘膝在影七面前席地而坐,品味了一番新添的这两句话,一边看着,噗地笑道:“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啧。”
一旦补上后两句,那思念可就变味儿了。
被抽走了书册的影七的手僵在半空,两团红晕顺着脸颊蔓延到耳根,又烧红了耳朵尖儿。
他读的书没主子多。
他很艰难地从自己匮乏的词汇里找出这么一句配得上主子的话。
他真不是这意思。
李苑撂下手里端的热气腾腾的r_ou_酱面,捧起影七的脸,含着他冰凉的嘴唇亲了亲,把小影卫冷得打颤的身子抱进怀里:“从前以为我跳崖,今天以为我投湖,你能不能盼我点好儿?”
第一百零八章 寄人间(三)
影七耳尖烫红,哑声解释:“属下没弃您走,属下被,追杀,通缉,迫不得已去影宫里避着。”
一听小影卫又进了影宫,李苑赶紧翻开他衣袖瞧瞧是不是又多了几道疤痕。
影七讪讪抽回手,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问:“您……不生属下的气吗……”他头发丝尖儿上还垂着一滴水珠,自知理亏,垂着眼睑不敢与李苑对视。
李苑捧起影七的脸颊,抹了抹水痕:“老夫老妻的,哪那么矫情。”
抚在脸颊上的指尖硬硬的,似乎起了倒刺,干裂了,从前还是莹润柔软的。影七抓住李苑的手拿到面前看了看,手指掌心覆盖着一层茧,指尖冻裂了,也消瘦了。
“刮疼你了?”李苑看了看自己手,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端起手边的r_ou_酱面塞到影七手里,“你主子的手艺,尝。”
影七表情极其难堪,愧疚地接过主子递来的热腾腾的汤碗,低下头吸了吸鼻子,然后大口扒面。
李苑索性盘腿坐在地上,倚靠在他身边儿,从手边小匣里抽了一条儿药布,把指尖裂开的小口包起来,双手随意地撑着地,看着小影卫把一整碗r_ou_酱面都吃得干干净净,他若不把碗抢回来,影七差点把碗都给舔了。
味道竟也还好。这一年物是人非,从前骄纵跋扈的世子殿下都能端出一碗r_ou_酱面了。
“野猪r_ou_,我打的,r_ou_酱也是我炒的,天冷了水凉,又可惜着柴火,就只能用凉水洗衣裳,唉,没人跟我说过凉水洗衣裳手会裂口儿生疮啊,我哪知道去,就破罐子破摔了。”
李苑翘着一边嘴角,有点儿炫耀地跟影七闲聊,又认真想了想,“那从前府上浣衣女都是这么生的冻疮吧……我还以为是什么病……有机会给浣衣房多批些柴火。”
影七瞥见他手背上不自然的红肿痕迹,明显是鞭子戒尺类的硬物抽出来的,小声拆穿他的掩饰:“不全是冻的,是别人打的。”
“您生了弓茧,您又在练弓了?”
“您的头发……”影七小心地捡起一缕柔顺地垂落在地上的白发,已经一丝杂色也无了。
“嗯,练弓了。不是李沫,糟老头子回来了。差点没抽死我,李沫那点儿小小的拷问招数算个屁,本王十岁的时候就受过那一轮了。”
“什么老头子?”影七一愣。
李苑抻来一根玉带束了发,眼眸温柔,揽过影七肩头:“若是李沫落在本王手里,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点点夹碎他的手,挖了他的眼睛,每一根骨头里都钉上一根钉子,让他跪在齐王府前,跪到血流干。”
影七愣愣打了个寒颤,李苑体贴地把厚实的大氅给影七裹严实:“我烧了水,现在应该热了,你去浴房洗洗。”
“是……以后这些……属下来做。”影七听话地去了。
王爷似乎不一样了,他眼睛里的死寂消失了,人却变得温柔y毒,刚刚那些话似乎不是说着玩玩,也许在王爷心底已经把李沫碎尸万段无数次,按照他设计的酷刑挨个尝了一番。
王爷身上的气息有些令人敬畏,比从前更难接近,影七紧张地吸了几口气,把自己浑身上下都洗净了,回自己睡房换了身干净衣裳。
他走时殿下的ji,ng神已经不大好了,如今看来ji,ng神恢复了不少,影七却能看穿他表面的伪装,他能看见王爷心上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丝毫未曾愈合。
不知道是什么逼着王爷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的,王爷越是云淡风轻,影七便越心疼。
好好的小公子,怎么就被毁成这样了。影七无比后悔他曾对王爷说过的那番话,镇南王妃小产那日,他对李苑说“您该无情些。”
“属下想让您当王。”
他后悔了。
这条路不适合他的小主子,若能重活一回,他宁愿在朝暮楼里让李沫一箭s,he死自己,用自己一条命换主子一世安宁。
他终日惶惶不安,主子是为了他暴露了藏拙的秘密,齐王府落到如此境地又怎不是因他而起,主子却自始至终都未曾责怪他半句。
回过神时,他已站在王爷寝房外了。
透过陈旧的窗棂,隐约看见王爷独自靠坐在床头,手里攥着自己从前穿过的旧影卫服,低头吸了吸气味,缓缓仰起头,靠在墙上,睫毛轻颤,庆幸自语道:“原来还会回来的……是本王又不相信他了。”
影七身子顿时僵住,想要推门的手不知所措地悬着。
他高估王爷了。
再深厚的感情和信任也经不住他无声无息消失一年啊。
他不在的时候,王爷很寂寞吧,也许没有王爷自己说的那么笃信他会回来,也许王爷等了很久,已经等到快放弃了。
就算他陪在身边也做不了什么,至少还能让王爷知道他没被所有人抛弃。
罪该万死。
影七不想现在推门进去让主子难堪,从外边等了好一会儿,主子疲惫地窝在床榻最里面的一角闭着眼睛,手指还勾着那件影卫服。
影七悄声落在李苑身边,跪着爬上床榻,轻轻拽着影卫服一角,想从主子手里拽出去,给主子掖掖被子。
却不料李苑忽然睁眼,抓紧了手里的影卫服,警惕地看着影七。
影七被充满敌意的眼神震慑住,一时僵硬地不知所措,下一瞬便被李苑抓住手腕,整个人被扯进被窝里,主子的手冰冰凉。
刚从冰窟里爬上来时还没留意,缓过劲儿来才发觉主子的手一直都凉得慑人。
他被主子紧紧抱着,恐怕跑了。
影七拿温热的手轻轻扶上王爷的心口,王爷这处跳得极快,即使从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王爷唇角甚至还带着温和笑意,无比珍惜地看着怀里人。
“本王刚刚吓着你了,心里想的东西一不留神呢就说秃噜了。”李苑笑着贴了贴影七额头,“宝贝,你就当作没听见。”
王爷急促的心跳咚咚擂着掌心,影七心里隐隐闷痛,把王爷冰凉的手都揣进怀里暖着:“王爷,属下知罪。您心里难受就罚属下吧……属下有罪,影宫训条有言不可背信弃主,属下该罚。”
“嗨……罚什么。”李苑把手抽出来,侧身搂着影七,抬起一条腿压在影七身上,把小影卫整个儿裹在怀里,下巴搁在影七发顶上,喃喃道,“能不难受嘛……一年没回来……我以为你怎么着了呢……死了?残了?还是真大难临头各自飞了?一年杳无音讯,换谁……也伤心啊。”
影七抿了抿唇,往上蹭了蹭身子,鼓起勇气双手轻轻扶在李苑胸前,喉结上下动了动,欲言又止。
两人凝望对视,李苑感到莫名地心跳更快,暗自期盼着小影卫能说出几句表明心意的甜言蜜语哄哄自己也好。
影七从怀里抽出一把绀碧扇骨的折扇,每一根扇骨都用白银重新熔铸了断裂处,又ji,ng心雕饰了青鸾和牡丹纹。
当初在岭南,得知影七影四做戏给裴副将看以换取信任,李苑一气之下摔碎了绀碧折扇,影七一点一点捡干净收好,找了个机会求影六给重新雕琢了一番,花了影七偷偷攒了一年的俸银。
李苑怔怔看着影七手中的折扇,双手扶着影七细腰,扬起唇角轻轻笑笑:“你给捡回来了,当初气盛,老是对你发脾气。”
影七又从袖里抽出被李苑撕碎的情信,业已一片片拼好修整齐,展开,给李苑看。
“王爷……属下、还能做齐王府的……儿媳妇、吗……”影七断断续续地把每个字笨拙地吐清楚,说罢耳朵尖更红了,又轻声解释,“这个,一直、在属下房里,去年您没心情,属下没敢、拿给您。”
话音未落,便被王爷搂进怀里,含着唇舌深吻。
李苑抓着影七的手臂,直亲得他喘不过气来轻轻推着自己胸脯,直到两人情到深处,交缠在锦衾中。
两人都有些气喘,却舍不得停下来,像紧紧缠绕的藤蔓,拼命想与对方融为一体。
李苑压在影七背后,贴着他耳鬓吹着温热气息,轻声问:“小七……你到底是谁……我是不是……曾见过你?”
情到深处,不能自已,影七低喘道:“属下是……”
身下人衣裳褪到肩头,露出一片雪白的牡丹花瓣。
李苑一惊,扯下他的衣裳,影七脊背上狰狞可怖的盐刑伤疤被一大片妖娆鲜妍的雪白牡丹花覆盖,延伸至手臂和尾骨,靡丽动人至极。
随着影七蝴蝶骨移动而抖动花瓣,在小影卫紧实ji,ng致的脊背上无比明艳。
李苑下腹一热,险些就在温热里s,he/出来,堪堪忍住了。
他右肩胛上的影字烙印刚好点缀在一朵牡丹蕊瓣中,影七反手抓住李苑的手,让王爷抚摸自己肩头的影字烙印,喘息道:“王爷,这儿,在这儿。”
李苑下意识在那影字烙印上细细抚摸,终于在一个笔画中摸见了被盖在底下的一块纹路。
是一朵花。
牡丹花。
天香牡丹印。
刹那间,李苑怔怔在脑海里搜寻关于这一片纹路的任何记忆。
印象里,他只给一个孩子在身上烙过这印。
他瞪大眼睛,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朵被盖在烙印下的痕迹。
许久,李苑哑声自语:“……是你。”
影七伏在床榻上,微微回头看着李苑,带着一丝企盼,低声问:“您还记着我吗?”
李苑低头轻吻那一小块纹路,温柔的触感乍一碰触影七的肩胛,影七便挺起身子,腰窝塌了下去,难耐地颤抖。
“记得。”李苑轻轻抚摸影七细窄的腰身,含着那一块纹路轻轻舔/舐,“当初我只为结个善缘,何其有幸,结的竟是姻缘吗。”
影七翻过身躺在李苑身下,扶着李苑的手按在自己脸颊上,哽咽道:“这张脸从前那么可怕……您不会喜欢的。”
李苑抱他起来,扶着细腰让他坐在自己腰胯间,抬头凝望他,痴迷道:“你是本王见过最美的少年。”
影七微微咬着牙:“属下配不上……”
“你配得上最好的东西。”李苑低声哄慰地亲吻他shi漉漉的眼睫,下/身狠劲儿了些,影七身子都在颤。
“本王会救你们。”李苑吻着他脖颈,“我现在出不得王府,你得做本王的眼睛。”
“属下……遵命。”
阖眼,李苑深深亲吻他的小影卫,相见的时节又提早了几年,天赐的情意所幸他未曾失去。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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