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南北杂货 作者:报纸糊墙
正文 第79节
南北杂货 作者:报纸糊墙
第79节
这燕儿本就是个勤勉仔细之人,平日里看着不显,实则十分烈性,这样的人,人品大抵不差,罗大娘愿意把她带在身边,一点一点慢慢教着,将来总会有所不同。
长安城这边,最快收到江南那边的消息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唐天子李世民。
李世民收到下面的人呈上来的文书的时候,看着看着都看笑了。
“你说这得有多不成器,才能将自家声名五百两白银卖与人。”皇帝笑着对身边一个正在磨墨的后宫言道。
那后宫似是对祁家人没多少兴趣,反而比较佩服罗大娘:“那罗家大娘倒是个利落的。”
“为女子者,能有这般计谋魄力,确是难得。”皇帝也如此说道。
那后宫却笑:“除却这女子男子不谈,还不都是人,有甚的不同。”
皇帝抬头看了眼前这个妙龄女子一眼,这是武才人,进宫也有两三年了,乃是武士彟之女,她娘是杨家人,说起来,这武才人也算是大半个杨家人了。
若说那罗家的女子不一般,这些杨家的女子也不一般,朝代更迭,杨家男子死的死流的流,只留下这一群杨家女子在新朝挣扎求生,有才智亦能忍辱,还十分抱团,只可惜,这天底下如今姓李,纵使这群杨家女子再不一般,也翻不了天去。
这些思绪一转即过,皇帝也不十分在意,倒是又思索起那祁家的事情来了。
这天下午,皇帝令人把他的几个皇子唤过来,父子之间谈笑一般,将那江南发生的事情与他们说了。
结果时间过去了没两天,皇帝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手底下的密探将他们这两日的发现报上来,言是此次罗家之事,怕是与那恭王有关,有人曾经目睹那两人与恭王府的人有过接触。
那恭王李博义,就算再多借给他几个胆子,怕也不敢在背后算计李世民,他这应该就是冲着罗家去的。
只是那李博义好好的,找人去弄那几个小孩做什么?是不是有人又去挑拨他的怒气,使他心绪不平愤怒难安,最后终于还是踏出这一步,给人做了棋子?
身在这皇家之中,处在这权利漩涡的中心,李世民最恨的,便是有人挑拨。
近来他与太子的关系愈发疏离,李世民就疑心有人挑拨,太子少不更事,多病又有腿疾,自怜自艾,又气恼皇帝偏心,近来行事愈发荒唐,若是生在寻常人家,没那许多厉害关系,没有小人撺掇,他们父子之间又何至于如此。
所以说,这一场王储之争的最后,之所以会是那样的结局,这里面,不知是否也包含了这一位千古帝王的沉痛与愤恨。
——你们使我父子相煎,我便叫你们一无所得。
眼下暂且不论那王储之争,就说罗家这件事,皇帝对于恭王李博义,着实也是恨极。
明知自己要用罗用这个人,他却要害罗家,他是想不到这背后的厉害关系吗?他怕是根本连想都没想!身为皇族,享受着这个身份带来的荣华富贵,却从来不知道要想一想他这个当皇帝的有多少难处!
皇帝气急!然而此事却不能声张,尤其是不能让罗用知晓。
罗用若是知晓了,他是要处理了李博义呢,还是不处理呢。若是处理了,为了小小一个罗家,把自己的族人给治了罪,虽是合理合法,可这件事若是宣扬了出去,终究还是有伤皇家威严,若是不处理,那块棺材板儿能答应?
又一日,皇帝与几位大臣议完了事,便与身边的寺人言道:“多日不见恭王,不知他近来如何了?”
于是便令宫人去请李博义进宫觐见。
听闻宫人来请,李博义心中有些忐忑,担心自己所做的事情被皇帝发现。
但是想想,此事他做得这般隐秘,那棺材板儿在长安城中撒了那么多画像,都没能查明那两个贼人的出处,皇帝一时应也查不到。
自上回那阎六的事情之后,皇帝与李博义兄弟便很是疏离,这回叫自己进宫,莫非是想要联络一下感情?
这么一想,心中隐隐又抱了几分期待。
却不想,刚到了皇帝跟前,便被一摞纸张不偏不倚砸在了脸上。
“汝亦识得字,这上面都写了些什么,自己看看吧。”
李博义脑袋有些发懵,蹲身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纸张一看,顿时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近来皇帝正在查罗家之案,疑心有人在背后算计他,这件事李博义也听闻了,心中虽也有些惊惧,但到底还是存了侥幸,不曾想事情竟然败露得这般快,他到底还是小视了李世民这二三十年在长安城中的经营和布置。
“你我乃是同族,因何要在背后算计与我,可是怨我薄待与你,想要换个人来坐这江山?”李世民如此喝问李博义道。
“我、我亦不曾想那许多……我如何敢有那大逆不道的心思……”李博义一时间瑟瑟发抖,全然没有了往日在他人跟前时的威风。
“观你这般行事!可不像是不敢!”
“我、我这还不就是被他们说了几句,一时间……”
“是谁!与你说了什么!”
“不就是那……”
李博义这三言两语的,就把先前撺掇过他的人全都给抖落了出来。
皇帝听闻了,却并不言语,漠然坐在木榻之上,也不知他心中这时候在想些什么。
“……”
宫殿之中,一时间静得吓人,李博义面若白纸冷汗涔涔,心中惊惶恐惧,不敢言语。
末了,皇帝还是让李博义先回去,言是这件事要如何处理,他还需再想上一想。
李博义见他这般说,心中稍稍安定了些许,料想他应该还是要护着自己的,毕竟事关皇族脸面。
第331章 查明
无论是恭王还是皇帝,都以为罗用不能轻易查到这件事,然而他却查到了,就在皇帝与恭王见面两日后的这个下午,罗用的弟子们便顺藤摸瓜,一路摸到了恭王府。
因为这件事牵扯到朝堂纷争,有些人就算知道了,也不想把自己牵扯进来,平常百姓哪里又能去掺合那些朝堂上的事情。
所以罗用虽然令人每日在长安城中分发那两名贼人的画像,又言明了会为提供消息的人奉上厚礼,然而好些时日下来,南北杂货那边却一直未能搜集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普通百姓虽然不太知道朝堂纷争,但是这件事在坊间亦是颇有传闻,言是有人买凶,而且那背后之人的来头怕是很不简单。
这一日中午,有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到南北杂货去看他那在铺子里干活的阿姊,津津有味地吃了他阿姊给他省下来的半个大r_ou_炊饼。
这小子也是南北杂货的常客了,只不是来买东西,每天都是饭点过来,从他阿姊那里蹭点吃食。
这少年的阿姊便是当初那些逃婚抗婚的小娘子中的一员,他们家家境贫寒,耶娘见这南北杂货肯收她,每日在这里干活有吃有穿还能挣一份工钱回去,于是便也不再逼迫。
他们家中除了耶娘便只有两姐弟,当姐姐的很是疼爱弟弟,这两年不仅自己挣来的钱财尽都交与家里,就连平日里的饭食都要省下几口喂给自己这个弟弟。
对于这个常年蹭饭的,南北杂货里的管事们大多不喜,毕竟在这里干活的人这么多,要是个个都叫家里人过来蹭饭,那以后还怎么管理。
一般人若是见了管事们脸色不好,一次两次以后便也不来了,这少年却是个面皮厚的,倒也还算乖觉,每日都只在他阿姊身边跟着吃几口,管事们见他面黄肌瘦那样,倒也没有很为难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倒是没想到,这一日,这名少年在吃完炊饼以后,竟然偷偷告诉卢蓄一个消息,大抵是因为卢蓄平日里看着最是面善,于是他便与卢蓄说。
他说在罗家发生那件事情的前两天,自己到常安坊那边给人跑腿的时候,曾经见过那两名贼人和一个中年男子走在一起,看那两个人的模样,风尘仆仆的,像是行了颇远的路途,刚刚进城一般,那时候天都快黑了,他从常安坊出来,那三个人刚好从外面进去……
卢蓄连忙将这件事告诉了罗用,罗用知道自己眼下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于是便没有亲去,而是让人将这个消息带给了邢二,让他去查这件事。
邢二这两年遵纪守法很是低调,倒是又拣了一些小孩回去,在他那大院子里盖了几间屋子,教那些小孩磨墨印刷的活计,大孩带小孩的,这活计不累,挣得也不算多,吃穿用度大抵还是够的。
大一点的孩子能出去外面干活的,有送去南北杂货,也有送去阿姊食铺,还有一些去了别处的。有些大孩子出去干活以后还会拿钱回来,有些不拿,不拿的邢二也不勉强他们,对于那些拿钱拿东西回来的,邢二经常就要对院里的孩子说,叫他们一定要记住这些人的好,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邢二这两年虽然安分许多,但他毕竟是那样的出身,听闻常安坊那边也有不少三教九流,加上这常安坊与归义坊距离颇近,所以这件事由邢二去查,就不会显得十分打眼,再说那样的地方,让邢二过去,肯定是事半功倍。
邢二去了常安坊以后,先是与街头巷尾那些闲汉混混们浑聊,问他们这一带有没人要的小孩没有。
现在坊间也有传闻,言是邢二专门带一些没人要的小孩回去,在自家院里办黑作坊挣钱。
那些街头巷尾的地痞闲人,要么与邢二熟识,要么有心想要与他结识,也有真心佩服他为人仗义的,大抵待他都颇热情。
说着说着,邢二不经意就提了一句,言是近日罗家正在寻找的那两名贼人,问他们先前见过没有。
“……”邢二此话一出,在场那些人当时就不说话了。
邢二一看他们这个反应,便知晓他们这些人私底下一定是有什么传言,只是他们一时不肯说,他便也不再多问,随意又转了几个地方,寻了寻还有没有无家可归的小孩。
他这两年常常这般在坊间转悠,若是遇到没人要的小孩,就像小猫小狗一样捡回去。那些小孩落在他手里,虽然也要干活养自己,但总比落在那些居心不良的人手里要强得多。
有些人最擅长哄骗孩子,口里说着好听的话,实则都是一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有些流落街头的孩子年岁着实太小不能分辨是非,听信了那些人故意放出来的流言,以为邢二就是个开黑作坊的,看到他便要躲起来,对于这一点,邢二也很无奈。
邢二这天下午到常安坊走了一趟,心中便已有了数,当天晚上院里的小孩都睡下了,他也不着急睡觉,独自一人坐在灯下小酌。
约莫三更时分,有人轻轻叩响了他家院门,邢二开门一看,这来得还很不少,足足六人。
进屋落座以后,这几个人便对邢二说:“邢二兄白日里提起的那件事,我等确实有所耳闻,只是听闻这件事背后怕是还要牵扯出什么大人物。”
邢二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从怀里取出一个钱袋:“这是罗三郎今日差人与我送来,只要你们提供的消息不错,这些白银你们几人便拿去分了吧。”
这几人七手八脚打开这个钱袋一看,只见在油灯昏黄灯光的照s,he下,那一袋子白银正闪着润泽的光亮,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啊!
那一块一块的银子,像是新绞开的,每一块都能有牛眼那么大,拿在手里颠了颠,颇重,几人数了数,总共十块,于是便纷纷转投去看邢二。
“再给你们两块,够分了。”邢二只好又从怀里摸出两块丢给他们。
“邢老二,你这扣了不少啊!”其中一个年岁稍长的半真半假玩笑道。
“只许你们收钱,就不许我挣些辛苦费?”白白又拿出去两块白银,邢二一脸不高兴地催促道:
“快说吧,那两个人究竟是甚的来头,怎的罗家人这些时日这般寻找,都寻他们不出。”
“自是有些来头。”这几个人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若不是信得过邢二兄的为人,今晚我们也是不敢来的。”
“那山南的脚夫帮你知晓吧?”
“虽是脚夫,行事却颇恶。”
“听闻他们不仅与人做脚夫,还与人做打手,只要对方出得起钱。”
“还能买凶杀人?”邢二接话道。
“那倒是不曾听闻过,但是那两名贼人生前确实出入过我们常安坊某户人家的宅院,那家人就是脚夫帮的。”这几人言辞凿凿。
“哪户人家?”邢二问道。
“!”
第二天一早,邢二又去了常安坊,依旧是独自一人前往。这一回他没有在街头停留,而是径直去了常安坊西南角某户人家中。
邢二进了这个院子不多久,后面很快又来了不少人,人人皆是绷紧了一张面孔,又都是身板结实皮肤黝黑的青壮,没有人说话,只是安静地走进这个院子,然后又关紧了院门……
正午时分,邢二从常安坊出来,没有回自己家,而是直接去找了罗用。
“那两名贼人乃是山南那边的山贼,从前未上山之时,也曾做过脚夫,与常安坊的脚夫帮有些交情,此次进京,便去拜访了一下旧友,从而走漏了消息。”
当天下午,罗用的弟子们便查到了当初与那两名贼人接头之人,正是恭王府中的一名部曲。
与此同时,身在太极宫中的李世民也得到了消息,知晓罗用已经查到了恭王府上。
第二天一早,便有宫人来到白府,言是圣人宣罗用入宫觐见。
第332章 得失
眼下这段时间,不仅是皇帝关注罗家的动向,长安城各大家族也都相当关注这件事的发展。
关于罗家弟子已经查到恭王府上这件事,很多人得到消息的时间并不比皇帝晚,毕竟罗用他们做得也不算隐秘。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很多人就算靠猜的,多少也能猜到一点内幕。
然而无论他们与这件事相关与否,长安城的这些世族大家们普遍都认为,皇帝这一次肯定是要保恭王的,差别只在于,他这回对罗用究竟是要用强权压制呢,还是要许以利益。
至于罗用答不答应……
那他肯定不答应也得答应啊,棺材板再硬,难道还能硬得过王权?
罗用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入了皇宫,他去得早,宫里的寺人言是圣人还在议朝,给他取来了软垫热水,让他稍等一些时候。
于是罗用就静静一人坐在那里等着,这皇宫里的屋顶大多都被托得很高,尤其是在皇帝与大臣们上朝议事的这些地方,屋顶托得高了,地方又很宽敞,于是这厅里就显得空荡荡的。
罗用坐在这空荡荡的厅堂之中等候,为了避免内急尴尬,并没有去饮那热水,他只是独自一人静静坐在那里,老僧入定一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帝议完朝政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画面,一个空荡荡的厅堂里,静静地坐着一个身着绿色官袍的瘦削青年。
这青年既不很高大也一点都不强壮,但此刻他定定的坐在那里,看起来像是铁块又像是顽石,只要他自己不动,别人似是不能推动他分毫。
——看来这件事是不能善了了。
皇帝心中不禁生出这样一个念头。
“罗爱卿可是久等了。”李世民笑了笑,抬脚走进厅中。
“陛下!”罗用连忙从软垫上站了起来。
“爱卿坐吧,无需多礼。”皇帝说着自己也在罗用对面的那个木榻上坐了下来。
“喏。”罗用行礼之后,便也坐了下去。
“听闻罗爱卿这两年在常乐县很是勤政,政绩颇佳,又有那酒ji,ng献上,那李道宗近日便总与我说,像罗爱卿这样的能臣,应该尽早给你升官。”皇帝笑着对罗用说道。
“那些都是臣子本分,陛下无需挂怀。”罗用端坐拱手道。
“唉……”皇帝叹了一口气,说道:“想来你现在也无心谈论这些事,这一次让你们罗家发生这样的事情,着实也是我看顾不周啊。”
“圣人何需自责。”罗用却道:“只要恶人受到应有的惩罚,我罗家便无怨言。”
罗用此言一出,皇帝便不说话了,身上的气场也不似方才那般和善。
罗用也不说话,依旧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只那态度,却似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
半饷之后,皇帝复又开口道:“罗爱卿乃是能臣,只要你忠心不二,朕保你荣华富贵,平步青云。”
罗用却道:“四娘她们若是不在了,我要那些荣华富贵做什么?”
皇帝知道了,罗用这回看来是一定要让恭王好看了,他是要让别人知道,只要是动了他们罗家的人,就不会有好下场。
自己这一次若是不能成全他的心愿,君臣之间,便要离心离德。
像罗用这样的人物,一旦与自己离心,为他人所用,那么最后必定是后患无穷。
未免后患,难道他现在就要斩草除根?不!在死罗用和死恭王之间,李世民很容易就能做出选择。
且不说他个人的感情倾向,单从局势利益的角度出发。死恭王,动荡的最多只是李氏一族,使族人不能像过去那样全心全意地信任他拥戴他。死罗用?那么动荡的很可能就是大半个朝廷。
当年的刘文静之死,他至今还历历在目,那时候李世民的羽翼愈发丰满,又有朝廷重臣刘文静的支持,他手底下的势力愈发壮大。
后来刘文静便被判了个谋反的罪名,被杀死了,审案的是刘文静的政敌裴寂,也是李渊的亲信。
刘文静乃是开国功臣,李渊为了朝堂之争杀了这样一个人物,不知寒了多少朝臣的心。
眼前这罗用,虽不是什么功臣名臣,近年却也颇得人心,在民间又很有一些名气。
想当年自己初见他的时候,罗用也就不过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乡野少年郎,虽有才智,却无根基,转眼这些年过去,当初的少年郎,早已在大唐这片土地上扎下根来。
现如今,别说是寻常家族,即便是他这个当皇帝的,也不能轻易将他拔起,一个弄得不好,便要损伤了自己。
“爱卿之意,我已知晓了。”皇帝带着几分疲惫,对罗用说道:“今r,i你便先回去吧,那恭王之事,我自有决断。”
“喏。”罗用向他深深行了一礼,然后便起身退了出去。
罗用在寺人的带领下往宫外行走。
现在的长安城乃是隋朝那时候新建的,规模可谓恢弘壮阔,方正规整,到处都很宽敞,这个坐落在城市北端的太极宫同样也是很大很宽敞,太宽敞了,一两个人行走在这宫中,就显得特别渺小。
一个国家一个时代的进步,从来都不是靠一人之力,在眼下这个史称贞观之治的太平盛世,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为了它殚ji,ng竭虑,共同努力。
然而人与人之间,并不总是那么齐心,难免也会有很多纷争与倾轧,这世上的人,谁也逃不脱,越往权利中心,斗争就越是激烈。
出了宫门,上了白府的马车,坐在马车上,听着马蹄踩在水泥路面上的哒哒声响,车子很稳,并不怎么颠簸。
这一次,罗用基本上就算是和李世民闹僵了,不管他最后怎么处置恭王,皇帝对罗用的印象,大抵都不会太好。
罗用也不是不明白这其中的得失厉害,只他这人大抵天生便是这么一副棺材板性子,不会为了那些得失去做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
这一来一回之间,时间已是颇晚,待罗用再次回到白府,差不多已经快要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罗用与白二叔等人说了会子话,然后便回罗家兄弟姐妹几人目前暂住的那个院里去了。
白府很大,罗家借住在白府之中的一个小院里,平日里就在这个小院里吃饭生活,并非时时都要与白家人打交道。
四娘她们并不知晓那恭王的事情,也不知晓皇帝今日叫罗用进宫是为了什么,只以为他是作为常乐县令被皇帝宣去问了几句话。
罗用回去的时候,白家的一个年轻媳妇正带了婢女过来找四娘他们聊天说话,还给四娘她们几个一人带了一身新衣裳。
罗用见四娘穿了身藕色的衣裳,整个人看起来粉嫩嫩的,还梳了个坠马髻,倒是有几分大姑娘模样,就是眉间不展,神色也不如从前那般轻快。
“阿兄,我这样穿好看嘛?”四娘有些不确定地问罗用道,这白家媳妇总与她说这样很好看,但她心里却始终有几分不信。
“好看。”罗用笑道:“不过阿兄还是觉得你梳高髻更利落些。”
“那我还是梳高髻吧。”四娘原本便觉有几分不确定,被罗用这么一说,当即还是决定要梳高髻。
“不过是个发髻,又有什么要紧。”罗用从桌面上拈了一块点心填到嘴里,笑嘻嘻与她说道:“你自己喜爱什么髻便梳什么髻,管他别个怎的说,自己的头发,难道还要别人做主不成?”
四娘听闻了这个话,便也嘻嘻笑了起来,她也学罗用那般,从桌上拈了一块点心放到嘴里,把嘴里填得满满的,大嚼大咽起来。
罗用见她这般,便也稍稍放下心来。别人怎么说那都是别人的事,但若是自己也跟着动摇起来,那就成问题了。
那姓祁的县令在公堂之上那般训斥四娘,四娘毕竟年少,心智还未十分成熟,如此被人质疑否定,很容易就会产生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的心理。
无论以后他们罗家人将会如何,罗用都希望自家这些兄弟姐妹能够活得堂堂正正,活得恣意。
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功名利禄皆为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唯有各人心中的情谊和欢喜,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阿兄,我耍刀与你看吧。”
“善,那便耍来看看,两年多时间不见,想来你这刀法应是长进不少。”
“那是自然。”
第333章 收手
两三日之后,长安城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坊间百姓纷纷传言,道是那恭王李博义指使捉钱人压榨城中商贾,又在长安城外强买土地,有人不堪其害,愤而诉诸官府,圣人闻之震怒!
又几日,宫中便传出恭王李博义被削了爵位,夺了食邑,流放丰州的消息。
寻常百姓不明就里,只当是长安城中少了一条害虫,不少人都觉得大快人心。
世族大家们的态度就很微妙,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只要是稍微有些能力耳目的大家族,基本上都已经知晓这恭王李博义便是当日买凶夜袭罗宅之人,也知晓皇帝与罗用就这件事进行过一次面谈,只是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料到,这件事最后竟然会是这样的结局。
大义灭亲?那都是戏书上的段子。对于眼下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家族就是家族,若是连自家人都不护着自家人,又如何能在这世间立足?
尤其是这朝堂之上的九五之尊,处在一个那样的权利漩涡之中,李氏家族原本应该是他的依靠和后盾,也是他应该要竭尽全力去保护和扶持的。
当今皇帝为了那罗家的事情治恭王的罪,虽合法度,却并不很合这个时代的情理。
甚至在律法上还有这样一条:“亲亲得相首匿。”也就是说至亲犯法,家人可以相互隐瞒,官府不得追究其罪责,可见这个时代的亲情和家族观念之重。
“倒是小瞧了那块棺材板儿。”消息传开以后,长安城中不少人如此叹道。
事实上他们不仅小瞧了罗用,同样也小瞧了李世民。
自李世民登基以来,至今已有十四五年,许多人大约都已忘记了,从前那个和将士们出生入死征战沙场的秦王李世民,忘记了这个人的骨子里,其实是一个杀伐决断的将军,也是一个敢于身先士卒的战士。
不管怎么说,经过这件事以后,长安城中这些世族大家们,终于也更加清楚地知道,罗用这个人在君王眼里的分量,同时也重新审视了罗用这个人的价值。
对这件事反应最大的,当属李氏一族,听闻当日便有不少族人入宫去见了李世民,怒气冲冲地去了,然后又蔫头巴脑地出来了。
不用说,肯定是皇帝跟他们说了恭王做下的荒唐事,这件事说来着实也是丢人,竟然买凶夜袭,意图杀害朝廷命官家里的几个小孩……他们老李家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啊,所以皇帝才令人去查了恭王府的钱财往来,给他安了这么一个罪名。
最后,连这李家人也是默许了的,流放便流放吧,好歹还是丰州,不是像崖州那样的险恶之地,恭王做了那样的荒唐事,总该叫他得些教训。
当然李氏一族之所以这么容易就服软,主要也是因为他们的家族原本就不算十分强大,若不是李氏父子当了皇帝,当下那些世族大家根本瞧他们不上。在李氏一族与李世民的关系中,李世民显然占据着更多的话语权。
这一年正月的长安城,也是颇多动荡,在恭王流放之后,紧跟着便是长安县令上书请辞。
先前在江南那边发生的事情,现如今已经在长安城中传开了,坊间百姓都把它当成笑话来说,现在别说是那些世族大家了,就连市井小民都很看不上他们祁家人。
“……”
“听闻那祁县令辞官了。”
“就那五百两白银卖妾的人家,又能出了什么好笋。”
“先把人打得没了活路,再来要挟别个心善的花五百两白银来买,我呸,真是做得一笔好买卖。”
“也莫要把女子太不当人看!”
“先前见他那般审案,便觉此人不好,如今看来,他们祁家的家风便是如此。”
“家风不正,即便族中出了那一两个高官又有何益。”
“……”
外面的风风雨雨对罗家姐弟并没有什么影响,罗用久不回长安,如今难得回来了,四娘她们几个得空便要围着他转。
姐弟几人现如今便生活在白府这深宅大院之中,很少出去行走,五郎六郎也不去县学了,而是跟着白家子弟一起上了他们的族学,四娘与七娘也跟随白家那些小娘子们一起上学。
罗用这一日从外面回来,四娘她们都还没有下学,只有麦青蔫蔫趴在院中,于是他便向麦青招招手:“麦青,过来。”
“汪呜……”麦青抬头看了他一眼,哼哼了两声,并不动弹。
“你不过来?”罗用在自己袖子里摸了摸,摸出一条细细长长的红色物什:“你真的不过来?”
“……”麦青不吱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不过来拉到。”罗用说着便在那物什上面一咬一撕,然后就自己坐在那边一口一口吃了起来:“我还说趁着七娘她们不在,给你吃一回独食呢,你不吃就算了,我自己吃。”
“汪!”麦青睁大了眼睛,这个味道好像有点特别香的样子。
“我说你也别太难过,豆粒儿那性子比你可招人待见多了,它这会儿下了y间,阎王老爷一个看顺眼了,说不定还能封他个地狱神犬啥的当当,以后哪天你也下去了,说不定还得靠它罩着,它当老大,你就当个跟班。”罗用坐在廊下的台阶上,一边嚼着火腿肠,一边对着这条大狗碎碎念。
“汪!汪汪汪!”麦青汪汪叫唤起来。不知道是对跟班这个设定很不满,还是对罗用几口就把火腿肠咬了大半根很不满。
“你要吃啊?那你早不说,你看我这都吃没了。”罗用说着把最后一口火腿肠塞到嘴里。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麦青很是恼火!这都什么破主人啊,这么不靠谱,没看它正伤心着么,竟然自己一个人全吃了!
“没有了,说没有了就是没有了。”罗用说着又在袖子里掏了掏,果然没有了,又在怀里掏了掏,也没有,最后他又在另一个袖子里掏了掏,然后从那里面又拿出一根火腿肠,慢动作一样,一点一点拿出来:“咦,怎么这里还有一根?”
“汪!”麦青一个猛扑过去,就把罗用扑在了地面上。
这丫叼着那根火腿肠走到旁边的角落里趴着啃,一口啃下去,就闻着味儿了,还尝到了一些香香咸咸的滋味儿,再咬一口,还是这样,再咬一口……这是什么油纸,怎的这般难咬开。
“拿过来,我帮你剥啊。”罗用自己拍拍灰尘又坐了起来,托着下巴看那只傻狗咬火腿肠。
“汪!”麦青一只爪子按着火腿肠,转头向罗用汪了一声,显然是在警告他别打这根火腿肠的主意。
“啧,你都咬成那样了,谁稀的吃?”这也太看不起罗用了。
“汪汪!”麦青显然不相信他,又冲他汪汪了两声,然后继续埋头啃自己的,啃得颇高兴,大尾巴都甩起来了。
罗用见麦青这般,不禁也笑了起来。
转眼距他回到长安城也快有一个月了,恭王已被处置,长安县令也辞了官,他们罗家人也差不多可以收手了,至于跟这件事可能有牵涉的其他家族,一时却是动他们不得。
事实上罗用暂时也不用去动他们,皇帝这时候正盯着这些人呢,他们罗家势单力薄,在这件事情上,不妨先退一步,把战场留给上面那些大佬,等他什么时候攒够了资本,再冲进去杀他几个来回。
再过几日,罗用便要回常乐县去了,他如今毕竟还是常乐县令。
唐朝这时候的官员虽然也有任期一说,但是像常乐县那样的偏远地界,任期往往都很模糊,路途实在太过遥远,也没什么人愿意去,像之前的谭老县令,他就在常乐县当了许多年县令,最后还在那地方安了家。
这回一去常乐县,罗用便不知道自己还要在那里待上几年,按照他先前的想法,只要把政绩做出来,应该待个三四年的就能回来。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李世民这个人虽有善于纳谏之名,也颇有胸襟颇能忍耐,但他也有相当记仇小心眼的一面,又是个当皇帝的,权利又那么大,万一他到时候想想还是觉得不太高兴,随便叫罗用在那边陲之地多待个几年,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四娘他们,罗用决定就先托付给白家,白家人很沉得住气,他们现在就是稳中求进,打算在李治上台以后再赢一把大的。
对于一个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大家族来说,一二十年的等待,仿佛也不算什么很大的事情一般。罗用没有对他们提及李世民的寿数,他们这些人看起来也一点都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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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刑部的郑侍郎这一日写了一封亲笔信,令人送回荥阳本家。
今日他在街上偶遇离石罗三郎,那罗三郎听闻过自己先前因为他的事情呵斥过几个口出狂言的小子们的事情,对他似是很有好感,硬是说要请他吃酒致谢,郑侍郎想了想,便也答应了。
席间两人聊到陇西那边的现状,这两年的发展,还说了说郑侍郎家里都做些什么营生。
荥阳郑氏那是正经的世族大家,时下的五姓七望之一,士族中的士族,大家中的大家,不过他们家族的营生,主要也就是一些田厂织造之类,这些大家族的兴旺依靠的,大多还是朝堂政治上的博弈。
罗用却说没有钱帛处处都难,他这一次回长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花用出去不知多少,他们荥阳郑氏一族要养活那么大一家子人,又要培养后生,又要经略朝堂,这其中的开销,想来很是可观。
君不见那龙榻之上的九五之尊都要为户部的库银发愁,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该挣钱的时候还得挣钱啊。
这郑侍郎听罗用满口钱帛地说着,颇觉有几分好笑,这长安城中的士族子弟们,不管有钱没钱的,哪一个不是强撑门面,何人像罗用这般,这么俗这么直白。
“郑兄若是信得过我,不若趁早经营几个铁矿,将来必定可以生财。”在这一顿酒快要吃完的时候,罗用这般对他说道。
郑侍郎也不是个傻的,今日他与罗用分明不是偶遇,而是对方有意要寻他,此时又说出这样的话,不知是为了感激自己先前仗义执言,还是他有要与自己结交之意,或者两者兼有。
对这罗用,别的事情不说,要论挣钱的能力,那他还是很信得过的,于是他在回到自己府上之后,当即便修书一封,令人送回本家。
只是这里面,也有一个叫他想不通的问题。
罗用叫他经营铁矿,定是因为他认为铁价能涨,但铁价因何能涨呢,总不能因为那些个针坊,针坊才能用掉多少铁……
第334章 留下
这一日小朝快要结束的时候,皇帝随口问吏部的几位官员:“那罗用回常乐县了没有?”
那几位官员被他问得一愣,圣人在早朝之上询问一个七品县令的事情,着实也是很少有,不过近来长安城发生这么多事情,他们对罗用这个人也颇关注,于是当即便有人回答道:“并未。”
“眼瞅着就要开春了,还是叫他快些回去,督促春耕,莫要耽误了农时。”皇帝说道:
“你们跟他说,他的那些弟弟妹妹放在长安城中丢不了,那罗四娘现如今也算是我的半个侄女儿,往后自有我照应着。”
“喏。”这些官员面上拱手应喏,心中却是思绪万千。
皇帝这个话里头,怕是有两层意思,一个是敲打警告朝中某些人,叫他们不用乱打歪主意,另一个嘛……其实也是在告诉罗用,他那几个年幼的弟妹,还得留在长安城中,不可带走。
也是,像罗用那样的人物,若不是还有家人留在长安城中,皇帝大约也不能放心安排他去陇西那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距离突厥吐蕃吐谷浑又都很近,还有那么多胡商往来。
若不是有这些家人留在长安城,也不说投敌,他哪一日若是一个不高兴,棺材板性子一上来,自己在西域那边弄个小国出来,那可咋整。
下朝路上,这些官员们三五成群地往宫外走去。
“那县主府可修缮完毕了?”
“并未。”
“我看那县主府就算修好了也用不上,罗家那几个姐弟,应是打算在白府长住了。”
“前两日圣人还与白翁问起那罗四娘的近况。”
“倒像是真把她当了侄女儿。”
“……”
“白家人这回倒是在皇帝面前讨了个巧。”
“白家近来消停得很。”
“不知那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
在这长安城中,罗家人的一举一动,原本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这些时日罗用见了不少河东商贾,又“偶遇”了一回郑侍郎,这些事情很多士族大家都是知晓的,皇帝必定也知晓了。
现在皇帝发话让罗用赶紧回常乐县,大约就是不想让他再在长安城中折腾下去了。
罗用也很爽快,头一日吏部的人过来传话,第二日他与乔俊林便启程了。
原本也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这些时日他与四娘五郎也都说了不少,看着他们几个一点一点融入白家少年少女们的学习生活当中,并没有因为先前那件事受到太大的影响,于是终于也渐渐放下心来。
这一日清晨,罗用只让四娘她们送他到白府大门口。
“阿兄走了,你们几个要好好听白翁他们的话,好好学习,好好长大,不要长成矮冬瓜。”
“才不会长成矮冬瓜。”
“你才矮冬瓜。”六郎七娘两个又是哭又是笑的。
“待你们都长大了,阿兄待你们去陇西骑骆驼,那骆驼个头可高,太矮了爬不上去。”罗用笑嘻嘻说道。
“阿兄你早些回来。”七娘她们这时候却并不是很想骑骆驼,只想让阿兄早些回来。
“我知我知,从昨天晚上开始,你这都说了几百遍了,小小年纪莫要像个老阿婆一般。”罗用笑着骑上了马。
“我才不是老阿婆。”七娘嘟囔着,见罗用上了马,知他马上就要走了,心中不舍,于是眼泪便又下来了。
“看看你,这便哭了,多大的小娘子了,还掉金豆子。”罗用哄道。
原本罗用也不是一个有幽默感的人,直到再世为人,成了罗三郎,成了这几个苦兮兮的小孩生命中最大的依靠以后,心中才渐渐生出了想要逗他们高兴一下的想法,时日长了,性情仿佛和过去也就有些不同了。
就像临行这一刻,他把所有的不舍都藏在自己心里,面上还要与七娘她们逗趣说笑,他希望她们能高兴一点,不要太难过。
最后又与白家人说了几句,罗用与乔俊林终于还是出发了,两个人各自骑着一匹大马,慢慢跑过白府前面那条街道,然后一个转弯,便再也看不到人影了。
六郎七娘两个哭成了一团,四娘五郎两个就站在那里抹眼泪,白家的女眷们哄着他们进了院子,又令人去取了布巾过来与他们擦脸。都道罗家兄妹感情好,先前这几个小孩遇到那么大的事,都没见他们这么哭。
罗用心里又何尝好受呢,但是他也想对这几个小孩说,阿兄将来不禁能带你们看骆驼,还能让你们看到一个全新的世界。
若要去往常乐县,出了这长安城以后,便要往西面的驿道而去,然而罗用与乔俊林却向南边走。
在去往常乐县以前,罗用打算去一趟长安城南面的终南山,见一见孙思邈。
孙思邈这个人在历史上有药王之称,也是鲜有的豁达长寿之人,因其乃是当世名医,与时下不少名人打过交道,罗用曾经在看一些有关于别人的资料的时候,看到过一些关于孙思邈这个人的言论和事迹。
罗用觉得孙思邈不仅是一名医者,还是一个思想非常高深的人,他对于生命和宇宙的参悟,实非寻常人能及。
罗用这一次回到长安城中,在坊间行走的时候,听闻有人家里的小孩生了天花,不知能不能活得下来,同样是做家长的,当时他心中便十分难过,也有一些懊悔。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在生病死去,而他的空间里面却有大量的医书闲置,虽然拿出这些书确实也是要冒上一定的风险,但是人生在世,哪里又有绝对的安全呢。
他总是要去学着相信别人的,罗用大约是因为上一世的童年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情,他在这方面确实也是有欠缺的。
听闻李世民年轻的时候于将士们一同征战沙场,常常要将自己的背后交给别人,甚至是一些刚刚从别的势力投靠而来的将领和兵卒们,正是因为这样的信任,才让他收获了人心,受到了拥护,为之后的玄武门事变打下了基础。
他若是没有自己的势力,不曾受到这么多人的拥护,那么那一场玄武门事变,便也不可能会成功,待到当时的太子李建成当上了皇帝,曾经作为他的强有力的竞争对手的李世民,可想而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与这些做大事的人比起来,罗用觉得自己确实也是有几分小家子气。
说句不好听的,他就这么一个r_ou_身,也没个铜皮铁骨的,哪天若是磕了碰了一命呜呼了,这一空间的东西可就全都跟着走了,别的也就算了,就是那些医学院的学生们卖给他的教科书,罗用现在很想把它们留在这个世界上。
听闻孙思邈这些年多在峨眉,这两年出来云游济世,途中听闻了那酒ji,ng一事,这才回到了长安城,也没多待,不几日便又去了终南山。
这终南山也算得上是孙思邈的一个据点了,虽是隐居,但是作为当世名医,时常还是有人前来求医,于是在终南山下,只需说明自己是来找孙思邈的,村人们便能为他们指明道路。
罗用与乔俊林沿着村人的指引,一路寻到了孙思邈隐居的宅院,宅院颇大,打扫得也很整齐。
孙思邈这个人很有名气,弟子也很多,虽说他给人看病不问出身,心也很善,但是作为一代名医,总是不缺权贵富商殷实之家的人来找他看病,收入也是很不错,他的日子过得颇滋润。
孙思邈早前便见识过李道宗从陇西带回来的酒ji,ng,进京以后被李世民宣去进了几次宫,顺便就向他讨来一些。
后来在给人处理伤口的时候试着用了,效果颇佳,亦十分便利,若是酿造成本不高的话,医者倒是可以常备一些带在身边。
皇帝说等他那边成功酿造出来以后,就给他一些,孙思邈正等着呢。
这会儿听闻罗用亲至,他就很高兴,罗用都来了,他还等皇帝那边的酒ji,ng做什么啊,欠下的人情也不好还,到时候他又要自己给这个看病给那个看病的,一道诏书下来,呼之则来挥之即去,他还不好拒绝。
孙思邈原本是打算跟罗用讨那酒ji,ng的酿造方子,哪曾想罗用几句话,竟然把话题扯到了天花上面。
“近日在长安城中,听闻有坊间幼儿生痘着,不知高医可有愈疾之法?”罗用问道。
孙思邈以为他是为了自家那几个弟妹询问这件事,于是便对他说道:“此疾难愈,若是在还未长痘之前,寻良医种痘,或可免此劫,却也有几分凶险,未必人人都能痊愈。”
罗用知他说的便是人痘了,中国古时候确实用人痘法抵御过天花,只是这种方法实在太过危险。
“我倒是听闻一种说法。”罗用这时候说道:“听闻若是有牛生痘者,取其浓汁,种于人身,此人终生便不出痘,此法安全有效,并未听闻有人因种牛痘而死。”
“此法,你是从何处听闻?”孙思邈正色道。
若是这种方法果真可行,那么这天底下的人岂不是再也不怕出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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