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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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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北杂货 作者:报纸糊墙

    正文 第100节

    南北杂货 作者:报纸糊墙

    第100节

    坊间女子对她们这身衣服感兴趣,尤其是裤子侧面的条纹,也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款式,之前从未见过。

    这些机器坊里面的女子,论长相姿容,大多也都比较粗糙,从前并未曾想过自己在容貌上与别人相比能有什么优势,不曾想,近日偶有出行,竟也有人问起她们身上的衣服来了,说是好看。

    一来这衣服可能确实比较好看,二来,这人的ji,ng神气也是很重要的。

    这些女子们现如今在罗是机器坊中吃饱穿暖,每日里忙着干活忙着学习,接触到了很多别人接触不到的东西,她们像海绵一样拼命地吸收着这些知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不知不觉之间,她们的腰背逐渐变得挺直起来,手脚也都伸展开了,身上逐渐有了专注和自信的气质,所以就算还是原来的容貌,慢慢也开始有人觉得她们好看了。

    因为觉得这些机器坊的女子们穿的这一身灰色短褐颇好看,坊间很快便有人学着做了起来,也不拘就是灰色,甚颜色都有。

    罗用有一回行在街上,打眼一看,刚好就看到一条黑色白边的裤子,恍惚间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那时候。

    长安城中不少人都说,罗氏姊弟弄的这个机器坊,根本不是作坊,它就是一个给女子们读书的地方。

    朝堂之上亦有人弹劾,好在这个年代的男子并不把女子们当做豺狼虎豹来防,因而朝中众人也并不很当一回事,对于那些上纲上线的弹劾大多也都是一笑置之,不以为意。

    不得不说,随着天气一日一日变得炎热起来,朝中那些谏官御史们的战斗能力也开始逐渐变得有些低迷。

    最近弹劾罗用的人越来越少了,罗用也乐得清静,打算消消停停把这个夏天过完了再说,至于督促万年县推广沼气池的事情,他现在也不提了。

    那万年县县令出身高资格老,架子大脾气又臭,难搞得很,罗用越是喊他修沼气池,他就越是不肯修,也是相当幼稚。

    罗用现在干脆不管那边了,只管让杜构他们好好在长安县地界上把沼气池推广普及开来,让这边的百姓家家户户都能点上沼气灯,至于万年县那边,就让他们继续点油灯好了。

    长安县这边,那些个已经修好了沼气池的地方,现在都是大变样了。

    一到晚上,家家户户都点着灯,外边街道上的路灯,往往都是通宵达旦地亮着,凌晨的时候有些人早起,行去坊间的铺子吃一碗馎饦汤饼之类,各间铺子都点着沼气灯,到处也都是亮堂堂的。

    这沼气着实便宜,点着也不心疼,油灯就不一样,那点灯用的灯油,多是可以食用的油脂,这个年代很多人吃油都不舍得,点灯那就更不舍得。

    别说是平民百姓,即便是在那富贵之家,油灯也不是随便点的,每个月每个院子多少灯油,都是有预算分配的,时人大多也都比较珍惜这些物资,铺张奢靡的,总归还是少数。

    城西这边的沼气灯越点越多,城东那边一些个居民见了,难免眼热。

    在城东的万年县地界,虽说也不是家家户户都很有钱,但确实住了许多富贵之家以及朝中官员,早前罗用提出要在万年县推广沼气池的时候,跳出来反对的那几个,也多是住在那边,这些人现在的处境就比较尴尬了。

    原本以那块棺材板的秉性,还当他这一次也会跟人死磕到底,结果他这回竟是这般快就歇火了,弄得万年县这边现在很多人都以为,他们的沼气池就是被这几个人给反对没了的。

    那怎么可能呢,那么大一个工程,怎么可能被他们几句话就给反对没了呢,分明还是因为户部不肯拿钱出来啊!

    户部: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对于那几个官员的窘境,罗用也是乐得看戏。

    难道只准别人给他找不痛快,不准他挖个坑给这些人跳?

    也是傻,这么好的民生工程都要跳出来反对一下。

    约莫就是在这朝堂之上吵架吵太多了,脑壳都吵昏了。

    说到底,要在万年县推广沼气池这件事,眼下之所以还没能做成,最主要的原因自然还是钱的问题了。

    没看皇帝和朝上几位大佬都没吱声,看他们的意思,显然还是觉得修铁轨比较要紧,至于万年县这个沼气池的事情,可以稍微往后放一放。

    但这件事显然也不好明说,毕竟万年县那么多百姓呢,离得又近,就在天子脚下住着,谁也不想去招惹他们的不满不是。

    结果这时候就有几个人跳出来背锅了,那不是正好,于是这口锅就给他们背了。

    在这长安城中当官就是这般,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给坑了。

    今日有罗用坑别人的时候,他日必定也有别人坑罗用的时候,难免的,一般只要不是被坑得太惨,还能爬得起来,那就没什么,能够坚持到最后的,都是一些久经沙场的老鸟了。

    农历六月份的长安城,天气着实太热,那日头又毒,空气又闷,蚊蝇又多,很是难熬。

    再加上这个年代的人衣服又穿得比较多,背心裤衩那是不用想了,穿个短袖都有人说嘴,穿个木屐你都得在脚上套一双布袜子。什么你要光脚穿?不行,那是老农民的打扮,这个年代的人称之为田舍奴,是骂人的话。

    罗用熬了又熬,熬到六月中旬的时候,终于熬不下去了,衣服裤子什么的,他一时也不想去挑战,但是好歹给他弄一双凉快好穿一点的鞋子吧。

    这时候的人穿鞋子,也不管什么冬季夏季,不是皮靴布靴就是木屐,其中也就木屐凉快点,奈何那玩意太重,不跟脚还容易打滑,着实不好穿。

    南北杂货有卖胶底皮靴,有长期合作的制靴匠人,罗用与他们定制了一批胶底皮面的凉鞋,不仅自己穿,还放在南北杂货销售。

    这一上架,卖得竟然还挺不错,这凉鞋不仅凉快,还很好走路,不少郎君们穿上以后都觉挺好。

    这些年山南道等地大力发展杜仲胶种植,大大小小的杜仲园比比皆是,不少当地百姓便是依靠这个产业养家糊口。

    经过近十年时间的发展,如今中原这边的杜仲胶产量已是颇为可观,但凡是过得去一点的人家,都要给自家马车岸上两个杜仲胶轮胎,穿着胶底皮靴也逐渐变成一件十分寻常的事情。

    南北杂货一直都有胶底皮靴销售,这些年发展下来,款式已有不少,价钱亦不十分贵,最寻常的靴子,不到一百文钱便能买到,用的还是新胶。

    坊间也有一些卖旧胶的,价钱还要更低一些,这些胶大多都是小贩们从四处收来的二手杜仲胶,复又重新提炼过,用着也是不差,有人用这样的杜仲胶做鞋底,制了鞋子出来卖,价钱自然便要更低廉一些。

    南北杂货与离石马氏有合作,马氏商号早早便在山南道那边发展杜仲胶种植,因为他们给当地人带去了旱稻种子,受到了当地百姓的欢迎,所以这些年在那边发展得也是格外顺利。

    因为货源充足稳定,南北杂货中杜仲胶制品的价钱,在整个长安城都算是比较平价的,而且品质很有保障,从来不会以次充好。

    这回南北杂货搞出来的凉鞋挺好穿,鞋面软软的,上脚也比较轻便,走路跟脚,还凉快,不少人都买了。

    罗家这边不仅罗用和五郎六郎穿上这种凉鞋,连四娘她们都穿,套上深色布袜,再穿上一双深色凉鞋,倒也并不扎眼,大娘也去铺子里给林五郎挑了两双,两个颜色款式的,让他平日里换着穿。

    还有罗用的那些个弟子,近来也多换了这种鞋子穿,他们都是要干活的人,夏日里着实太热,从前的鞋子焖脚,换上这个凉鞋以后可真是舒服多了。

    罗用平日在家里的时候,连布袜都不爱穿,光脚穿凉鞋,那就很凉快。

    该去县衙点卯的时候,他就把布袜套上,该去宫里上朝的时候,他就又得把布靴穿上了,毕竟是在那样严肃的场合,该怎么穿还得怎么穿。

    这日又要上大朝,罗用的住处离宫门也近,夏日里他起得又早,早早便入了宫,进了大殿,在自己那个位置上等着。

    这时候的官员都是坐着上朝,就坐地面上,每人给个垫子,坐姿是正襟危坐,也就是跪坐,皇帝也坐着,不过他是坐在垄榻上,位置相对高些,这两年皇帝老儿也是有些懒散了,常常都是盘腿坐着,少有正襟危坐的时候。

    罗用就坐在自己的那个垫子上,思忖这今日朝上大约又要讲些什么。

    别个晚到的大臣,就一个个从他身边走过去,那感觉,就跟从前读书的时候,比别的同学早到教室一般。

    罗用正想事情呢,一个抬眼,便见有人穿着一双黑色皮凉鞋从他身边经过,待他抬起头来细看,那人已经走过去了,不过这人也是很好认,毕竟朝中品级似他这般高的官员也没几个,朝服的颜色亦是与寻常官员不同……

    待到下朝的时候,罗用走在出宫的路上,便听不远处有人问房玄龄道:“房公今日怎的穿着凉鞋便来了?”

    房玄龄这两年岁数也是有些大了,说话走路都是慢悠悠的,这时候只见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面,慢条斯理回了一句:“哦,出门忘了换鞋。”

    ……

    打从这日起,房大人每次出门都忘记换鞋,这一整个夏天,再没见他穿过布靴。

    第424章 真香

    在原本的历史中,这两年李世民曾经御驾亲征高句丽,在那场战事中,房玄龄也是被折腾得够呛。

    李世民自己跑到辽东去打仗,长安城这个大后方就交给房玄龄来掌管,房玄龄那时候也是一把年纪了,劳心劳力不说,还被人到李世民那里去告了一状,说他要谋反。

    谋反那种罪名一旦被扣下来,房玄龄自己不说,整个房氏一族都要跟着遭殃,妻儿老小更不必提,女子皆要被充作奴婢,男子十三岁以上六十五岁以下者,全部都得掉脑袋,十三岁以下的也要被充作奴婢。

    想来那段时间,房玄龄的日子必定是很不好过。

    同样不好过的还有李靖,李靖那时候都七十多岁的人了,年纪老迈行动不便,不想跟李世民去辽东打仗,但他这个人出身高贵名声又好,而且还饱读诗书战功卓绝,很有人格魅力,很是受人敬仰,可以说是一呼百应,李世民不放心留他在长安城这边,非要带上他,也是把人给折腾得够呛。

    最后他们这三个人,在那高句丽之战后的没几年,先后便都离世了。

    房玄龄前面先走,也是在夏天这时候,待到了第二年夏天,李靖与李世民先后也都走了,前后脚走的,相差不过数日。

    这般说来李世民也是有几分可恶,不过在这三人当中,他也是最年轻的,房玄龄李靖的岁数,都是他叔伯那一辈的人了。

    不去细究那许多是是非非,亦不论个人好恶,他们这些人在历史长河之中,都是十分闪光的人物,在当朝当世,对这世间百姓,也可以说是问心无愧。

    罗用心里对他们总是存着一些敬佩,希望这些人在生命中的最后几年,能好好享享清福,要能多活几年那就更好了。

    眼下太子还很年少,他们这些人若是能够多活几年,届时新旧帝王的权利交接,或许也会温和许多,新帝自己若能掌权,长孙无忌便不会有权势滔天的那一日,吴王李恪或许也就不用死了。

    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那也就是六七年以后的事情了,并不是很遥远。

    而现在,一切都没有发生,高句丽之战虽然依旧失利,但李世民并没有御驾亲征,因此李靖也就不用跟着一起去往辽东,年迈的房玄龄也就不用在那种情况下坐镇长安城,面临着各种复杂形势,承担着巨大的压力。

    对于这个现状,罗用也是比较高兴看到,唯一就是对长孙无忌感到有几分抱歉,尤其这位大人对他还很和善,每每遇到,都是笑眯眯与他说话。

    他必然不会知晓,自己的权臣之路几乎都已经快要被罗用这只蝴蝶给扇没了。然而罗用对于这一点却是心知肚明的,所以每每在面对长孙无忌这个人的时候,都有一种莫名的心虚,面上笑容格外灿烂,心中默默念着罪过。

    话说近来罗用这边是消停了,然而这朝堂之上,却还是热闹依旧。

    近来众人正在为修路的事情争吵,朝廷有意要修洛阳往东的那一条铁轨,朝中很多官员对这件事都很支持,汴梁一带的士族豪绅商贾富户们,更是翘首以盼。

    反对的声音一直都有,只是这越到了将近动工的时候,这些人就反对得越是激烈。

    河东的官员表示,从长安到太原这条路上都还未有木轨,因何就要先给洛阳那边修铁轨。关内道更惨,从长安城这边去往关内道腹地,别说铁轨木轨,就连一条水泥路也无。

    还有岭南那边,这些年因为水果罐头以及各种果浆蔗糖产业的发展,岭南地区与中原这边的联系也是越来越紧密,他们那边的人可也都盼着修路呢。

    要说起来,现下最需要修路的,还数岭南那边,但是岭南出身的官员数量很少,在那朝堂之上根本争不过。

    河东出身的官员数量倒是足够多,战斗力也很强劲,但是人家江南鱼米之乡,有丝绸有海货还有美景,这条铁轨修好之后,就能方便长安城这边的皇族以及士族大家们下江南游览赏景。你河东道有个啥,粟米羊r_ou_绣花针?显然也是争不过的。

    有一个河东道出身的年轻官员,问罗用怎么都不发声,虽然他只是区区县令兼工学博士,品级不高,但是他的影响力还是比较可以,说出的话往往也都能得到正视。

    罗用说,河东道多山地,就算修了轨道,也未必能有许多助益,再说ji,ng铁粮食羊r_ou_罐头那些物什,走走水运也是挺好的。

    结果就挨了一顿喷。

    大抵便是说他这个人不团结,遇事就要往后缩,云云。

    几日后,罗用去上大朝,那青年家里的一个大人,便寻机与罗用说了几句,道是没有管好自家后生,让罗用笑话了。

    罗家人从前与河东那边的商贾世家之间的往来,多以商号以及一些小家族为主,和那些真正的世族大家之间,交集还是比较少。

    但是不管怎么说,罗用也是河东道出身,依他眼下的发展形势来看,那也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河东道这些大家族们自然也没有与他交恶的道理。

    他倒是没想到,罗用竟是一点都不生气,还说什么年轻人血气方刚,这都是很平常的事情,有激情有斗志也是难得。

    对方仔细端详眼前这名青年,不高不矮的身量,相貌不错,不过也算不得十分出挑,这时候面上笑眯眯的,看起来也挺真诚。

    这人心道,你这才多少岁啊,就喊别个年轻人,这话要是被家里那几个小子听着,八成又要跳脚。

    又几日,时任国子学博士的陈冕请罗用帮他出一份考卷,罗用欣然应允。

    这陈冕早年在太学当博士,后来他去往河东道,与罗用学了算术,再后来国子学那边因为需要这方面的教学人员,他便去了国子学,国子学的地位比太学更高,他这也算是升迁了。

    罗用最近不是很忙,仅是花了两日工夫,便把这份新出的试卷交到陈冕手中。

    陈冕这边寻人雕版印刷,在七月中旬的旬休前一日,将其发到国子学各个班级,各学生手中。

    这个年代的教育系统,尤其是在像国子学这样的学校,推行的都是ji,ng英式教育,要求的就是全能全才。

    出题的时候,几乎也没有什么超纲不超纲的说法,因为在时人眼中,读书人就是这天底下最有见识的人,这天底下的事情你都应该知晓。

    罗用这回出的这一份试题,出得也是比较恣意,与其说是为了考校学生学业,还不如说是给他们看个新鲜,增长一些见闻。

    罗三郎久不出题,这一次重出江湖,便又给长安城的读书人们贡献了许多新话题。

    早前曾经当面痛斥罗用的那名河东青年,对于这种情况就很不爽,虽然有几分好奇,但他用自己强大的自尊心压制住了这份好奇心,坚决不去看那一份试题。

    这一日,他赴一名好友的邀请前去参加一个宴会。

    这个时代的上层社会常常会有各种宴会,尤其是在男子之间,倒也并非全然都是纵情声色,饮酒狎妓,主要还是要看你跟什么人一起玩,像这个河东青年这般,他的朋友基本上都还算比较正经。

    这些个正经青年的宴会上常常都有诗文,有时候也会谈论实事,这一次,赶上长安县令罗用新出了一份卷子,于是众人便在席间谈起了这个。

    “……依诸位之见,不知今夜这风多少度,这水多少度?”众人宴饮之处乃是在一水榭之中,一名青年凭栏而坐,举杯饮下一口清酒,复转头询问众人道。

    桌边正在吃菜的一名青年笑着答道:“今夜甚热,依我看来,这风应有五六十度。”

    又有人沿着石阶走到水边,伸手在水中划了一划,道:“这水倒是颇凉,不知有无二十度?”

    河东青年:……甚?他们这是在说甚?

    而他的这些好友却像是上了瘾一般,见着什么都要问一问,这物什应有多少度?

    那刚端上来的热菜多少度,桌上的残羹多少度,冰镇的寒瓜多少度,样样都要议论一番,听得这河东青年一头雾水,又不想出洋相,最后只好强灌了自己几杯白酒,装醉了事。

    次日,他问自己的书童关于那个多少多少度的事情。他那书童倒也是个识字的,消息亦颇灵通。

    书童告诉他说,早前那长安县令出了一份卷子,其中一题曰:“假设,陶釜煮水,水开之时,温度为一百度,冬日甚寒,河水结冰之时,水温为零度,问诸君,人体体温约莫多少度?”

    “多少度啊?”这河东青年好奇道。

    “答曰:依我之见,约莫三十六度。”这便是罗用给出的标准答案。也有人说他这个答案不准,于是众人各抒己见,说几度的都有,横竖这个年代也没个温度计,谁也不能证明他们的猜测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这河东青年听完这番话,细想了想,昨天晚上那谁说夜风能有五六十度,那家伙是不是傻,那风定然没有五六十度!

    “你把那试卷取来,与我细看。”

    “喏。”

    第425章 奇事一桩

    自从罗用出了这一份试题以后,长安城中许多郎君,便为那温度的事情争论不休。

    就连妇人娘子们聚会的时候,也爱讨论这个话题,毕竟这个话题没有门槛嘛,不管是读书多的还是读书少的,都能说上一两句。

    其中众人争论最多的,还是人体的体温,罗用说人的体温约莫三十六度,很多人并不以为然,这个东西看不着量不出的,你凭什么说它就是三十六度,肯定也是瞎猜。

    后来,有个老道去终南山拜访孙思邈,两人见面的时候,老道便把这几日长安城中众人正在讨论的这个话题对孙思邈说了,并问他的意见,在他看来人体应有多少度?

    孙思邈一听这个题目,便知晓这出题人肯定就是罗用,不过他也没有说破,只是对自己的老友说道:“依我之见,约莫三十六度。”

    这老道一听,这么巧,罗用也说三十六度,你也说三十六度,你先前莫不是已经听别人说过这个题目了吧?

    孙思邈便说自己也是猜测,而且这体温与那血压一样,应该也是有手段可以测量出来的,只是目前并无那样的器具。

    这老道回到长安城以后,便把这个事情对别人说了。

    众人一听,那孙思邈也说人体的体温约莫三十六度,孙思邈乃为高医,既是他所言,大抵应是不差。

    于是就这样,三十六度就成了标准答案。

    罗用:……

    话说罗用回京也有半年多了,期间他也曾去过一次终南山,乃是与大娘五郎夫妇同去,就是为了感谢孙思邈为大娘看诊,让他们两口子顺利生下了飞儿。

    孙思邈见罗用来看望自己,颇高兴,让弟子们准备了丰盛的饭食招待他们,又妥善安排了住处。

    他们住在终南山的那两日,孙高医时常要寻罗用说话,夜里也要秉烛夜话,罗用与大娘五郎两口子就住在两间相邻的屋子里,大娘都不知道罗用甚时候才回来睡的觉。

    待到离去那一日,只见他小脸黄黄,眼圈微黑,一路上不停打着哈欠,方才在车上坐了没多久,便歪着脑袋睡着了,回到家中以后,便再也不提去终南山的事情,孙思邈的弟子来请他都不去。

    大娘虽心疼罗用,有时候却也难免要念叨他几句:“与那孙高医一同谈论学问,那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好事情,你倒好,还嫌太累。”

    罗用也知晓大娘这是心疼那些学问,但她显然是不知道那些医学专业教科书的可怕程度。

    近来因为罗用新出的那一份卷子,长安城中又有一些人说罗用这个人可能是个天才。

    罗用那是自家事自家知,前世常常听闻有那智商多少高多少高的天才,想必在唐初这时候,就在这大唐上下,应该也存在着一些智商极高的天才,至于罗用自己,他并不属于那个群体。

    不过这件事倒是给罗用提了一个醒,眼下这个年代虽然也有天才的说法,却并没有测试智商的手段,而那些流散于民间的高智商人群,就是一个还未被人发掘的巨大宝藏。

    若说发掘出这些人才以后,要放到哪里去培养,目前对罗用来说,自然就是那罗氏机器坊了。

    罗氏机器坊刚开张那时候,总共招纳了三百多人,分成六个班,之后的几个月时间里,陆陆续续又收了一些人,眼下已有七个班。

    在这七个班里面,待遇最好也最受重视的是甲班,这个班的人干活的时间比别的班要短,每日里主要就是学习,各种课程安排得满满当当,每个月也发工钱,并不比别的班少,而且如果考试考得好,奖励亦是颇丰。

    不过那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这个甲班的人,更有机会接触到机器坊里的一些核心工程核心技术。

    早前有一甲班女子,在参与制作纺纱机的时候,提出了一个设想,并且在班头的支持下,与同伴几名男女一起,制作出了一个样品。

    这些年轻人的手艺还是有些欠缺,做出来的器械也不太成熟,并不算很好用。

    但是他们所造出来的这个器械,再经过有经验的匠人们数次调整完善之后,确实能够更好的解决白叠花绒与羊绒混合纺纱时的均匀程度,是一项有价值的可以应用到实际生产当中的技术。

    很快,这项技术便被运用到面巾作坊的一批纺纱机的制造当中,那些曾经为这一项技术改进出工出力的人,也纷纷都得到了应有的奖励,从参与制作的人员,到后期完善的人员,还有相关的教员和管事,各自都拿到了一笔奖金。

    最早提出这个设想的那一名女子得钱最多,整整十二贯铜钱,机器坊这边的几名管事一起将这一笔钱送到她的家中。

    那铜钱颇重,管事们将其置于藤萝小筐之中,每筐分别放置二贯铜钱,十二贯放了六筐,刚好三担,又在箩筐上盖上红色的绸布,一行人高高兴兴过去给人送钱。

    那女子的阿娘见人担着红色担子上门,初时还以为是有人来送聘礼,心里还嘀咕着,莫不是翁婆应了哪家人,怎的她竟不知晓?

    待人进了院子,一问之下,方才知晓是自家大娘在那罗氏机器坊做出了新器械,人家给他们送奖金来了。

    这时候屋里的老人也出来了,听闻了这些话,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连忙遣了孙儿去唤大娘她阿耶回来,又让媳妇们去端来茶水,又从自己那屋取了中元节那两日买的糕饼出来待客。

    左右邻里亦有过来看热闹的,看着院中摆着的那几担物什,也问是不是聘礼,怎的才这几担,小小的筐子,那里头也不似装了许多好物什的模样。

    “哪里是什么聘礼,乃是机器坊那边送来。”其中一个挑担过来的女子言道。

    “那罗氏机器坊?”

    “正是。”

    “罗氏机器坊因何要与庄家人送这些礼过来?”

    “可不是礼,是奖金,别看这小小的筐子,这些筐子里头可装着十二贯铜钱呢。”

    “十二贯!”

    “果真?”

    “自然不假。”

    “庄氏小娘子在那机器坊做了甚?竟要与她送十二贯铜钱过来?她人呢,怎的不见她回来?”

    “甲班的人这时候还在上课,过会儿便回来了。”

    一说这些箩筐里竟是装了十二贯钱,这些邻人又是唏嘘又是感叹,有那不知礼的,竟伸手去掀那箩筐上的红绸布。

    稍稍掀开一角,伸长脖子往里细看,竟是果真摆了两贯铜钱!

    “竟果真是两贯铜钱!”

    “这三担,可就是整整十二贯!”

    “这般多的钱?”

    “倒是没想到,这庄家大娘竟也是个带财的。”

    “这可是整整十二贯钱啊!着实了得!”

    “……”

    那庄大娘的父亲从外边回来的时候,只见自家院子被人挤得满满当当,见他归来,众人面上纷纷露出羡慕的神色。

    唐初这时候,铜钱还是很值钱的,再加上这个年代市场经济并没有那么繁荣,挣钱很不容易,寻常与人卖力气,一个月也就挣那一二百文、二三百文。

    庄大娘的父亲是个牙郎,也算是有些能耐,挣钱养家亦是十分勤快,每日里跑断双腿,磨破嘴皮,一月下来,能有个五六百文便也算不错,运气极好的时候,也曾赚过一贯钱以上,鲜少。

    这时候得知自家长女在那罗氏机器坊干了一件大事,这一下子,就与他挣了整整十二贯铜钱回来,当时那个高兴啊!

    待晚些时候,那庄大娘上完今日最要紧的一堂课,也从机器坊那边回来了。

    耶娘翁婆恨不能将她当成一个宝贝疙瘩捧起来,左邻右舍也都夸她有出息,还有那向她询问罗氏机器坊还招不招人的,她们甲班是不是很难进去。

    庄大娘只在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吃过阿娘与她煮好的饭食,又告别了翁婆阿耶,叔伯婶子,匆匆又赶回机器坊上课去了。

    在那罗氏机器坊里面,每日里又要干活又要学习,她们甲班的学业又是尤其重,生活这一忙碌起来,先前那欣喜的心情,很快便被冲淡了。

    经过这件事以后,众人仿佛都憋着一股劲,竞争更激烈了,想进甲班也更难了,原先那些甲班的人,若是太松懈了,很容易便会被别人给挤出去。

    除了学习,大伙儿对于那些器械的了解和研究也更加积极了,时常会有人提出一些自己的想法和见解,其中也有比较不错的,只是一时还未有第二个能拿奖金的发明出现,不过以这种形势发展下去,那应该也都是早晚的事情。

    而在庄大娘家中,她的家人们则一直生活在她带来的荣耀之中,在她们那个坊,人人皆都知晓他们庄家出了一个很有出息的女子。

    庄大娘的父亲本就是一个能说会道的牙郎,这时候更是恨不得把这件事情宣传到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同行们也都知晓他有一个出息女儿,说起来,就没有不羡慕的。

    这件事传开以后,一时便有很多人想进罗氏机器坊,僧多粥少,那罗氏机器坊收人的条件自然又更高了一些。

    听人说现在想进他们作坊的人,都要经过一场考试,那试题也是十分古怪,并不考校才学,还有许多图案,又是方形又是三角形的,又是空心的又是实心的,倒是也有一些文字,现场便有人读题,不识得字亦是无妨。

    早前有个妇人,年纪都有三四十岁了,就是长安城中的一个寻常织户,也去那机器坊参加考试,听闻她那一张卷子全做对了,后来又增试一场,仅错一题,其他亦全对。

    听闻她当场就被录用了,并且还被安排进了甲班,次日便换上了罗氏机器坊的统一服装,与那些年轻娘子们一起读书学艺,说来,也是奇事一桩。

    第426章 亲小姨

    八月初,常乐县那边发来一批货物,主要便是以白叠花为主,另外还有葡萄干葡萄浆以及ru酪,还有沼气灯网纱等物。

    白叠花是给二娘的,她的面巾作坊眼瞅着就要开张了。葡萄干、葡萄浆、ru酪都是给大娘的,阿姊食铺要用。沼气灯网纱则是给四娘的,将其裁成小块亦或是加工成沼气灯,放在南北杂货销售。

    罗用那些留在常乐县的弟子们,眼下还在经营着一些作坊,这些作坊的产出也有罗用的一份。

    这会儿罗用到了长安城,双方离得远了,他们便以这种形式,从陇西那边采购物资,再组织一个商队将货物运往长安城,选的大多都是一些在陇西当地价钱相对比较低廉,运到长安城这边又会比较值钱的物什。

    这些物什运到长安城以后,大娘二娘四娘她们各自拿走自己需要的那一份,然后她们就要给罗用现钱,然后罗用这边就有进账有钱花了。

    待这个商队要回去离石县的时候,罗氏姊妹几个又会让这些人帮忙运送一些货物,大娘主要就是橘浆之类的食材,二娘主要就是染料,四娘要与常乐县那边的南北杂货互通有无,运送的货物品种往往比较多也比较杂。

    自从罗用等人回到长安城以后,许二郎他们几个便也不在这长安城中窝着了。

    如今长安与洛阳之间已然通了铁轨,往来十分便利,甚至现在又传出了要在洛阳东面修铁轨的消息。

    许二郎他们一早就预备着要在洛阳那边开分店,这会儿筹备得也是差不多了,预计重阳节前后便能开张。

    罗用手里有了进账,自然就想着给四娘交点家用什么的,结果四娘却道:“罢了,你自己留着花用吧。”

    罗用:……这话听着好像有哪里不对。

    四娘这时候正在吃饭,随口回了那么一句之后,想想好像有点不太对,于是复又补充道:

    “听闻官员之间应酬颇多,迎来送往皆费钱财,你那些收入便留着自己花用吧,我这边有那铺子里的收入也尽够了。”

    “那往后便全赖四娘养活了。”罗用玩笑道。不用给家用那还不好,多少男人盼都盼不来的好事呢。

    要说交际应酬,以罗用眼下的收入那是尽够了,除了常乐县那边的几个作坊,在他们河东老家也有不少作坊,那边隔一段时间就会给罗用运些钱帛过来。

    罗用的钱主要还是投在了机器坊中,当初这个机器坊刚开张的时候,大娘二娘四娘分别都出了一些钱,那些钱出完之后她们便不管了,主要就是罗用的几名弟子在管理,真正的主人其实还是罗用,长安城中不少人也都知晓这件事。

    这罗氏机器坊,说是作坊,其本质就是一个技术学校,并且罗用近来还弄了一些测试智商的题目,试着筛选出一些智商比较高的人,打算把她们往研究人员的方向去培养。

    不过目前这些人基础还是很差,每日里不是认字就是学习算术,大约就是个蒙学水平。

    机器坊这边每旬也有一次旬考,每月一次月考,考得好便有奖励,旬考的奖励少,月考的奖励多,并且每次月考之后,还要进行一次调班,竞争也是相当激烈,甲班人员的压力尤其大。

    旬考之后便是旬休,有些人会选择继续留在机器坊这边学习,有些人则会回家。

    其中不少人还会把这一旬的考卷带回家去给家里人看,左邻右舍也有围在一起看的。

    这些人家的女儿虽说是进作坊干活,如今竟整得与那读书郎一般,邻里之间有稀奇的有艳羡的,亦有那眼热的。

    而这些女孩儿的父母,除了那极个别的人家,大多数都还是感到比较荣耀高兴的。

    有那邻人抄了试题拿回去与自家读书的小儿去做,结果竟是很多题目都做不出来,白白供他读了两三年书,竟还不如刚进作坊数月的女子,着实也是有些生气。

    说起来,这几年长安城中纸笔的价钱下来了,常有那粗识得几个字的所谓读书人,在坊间教人读书识字,这些人的水平,自然不如罗用高薪聘请的那几位先生。

    再说这些小男孩大多都还很年少,还不太懂事,也不懂得珍惜学习的机会,又没有什么压力,与机器坊中那些女子的情况很不相同。

    即便如此,他们机器坊的旬考试卷渐渐也是被人传开了,开始有了一些名气,有些蒙学私学常常会抄了他们的卷子去考校自己的学生,还有一些大家族的族学,亦是如此。

    既然大家都这么喜欢这个卷子,罗用后来干脆就让人大大方方印了卷子,放在南北杂货出售,一份卷子一文钱,若是一口气买十文钱,还能多给你三份,算是批发价。

    横竖雕版都已经刻好了,不过就是多费一些纸张墨水,交给邢二手底下那些个小孩,很快便能印出来,他们还能在多挣点工钱呢。

    机器坊也能因此多一笔收入,倒也不是很多钱,约莫也就能给大伙儿加个r_ou_菜。

    长安城中消费颇高,菜r_ou_粮食皆不便宜,养着这么大几百号人,要说没压力那是不可能的。

    说来好笑,罗用他们那个县主府里面,如今也是养了一些ji鹅。

    因为四娘前两年被封了一个县主,她这个县主也不是白当的,除了食邑,平时也有各种福利。

    这个年代的朝廷给官员们发俸禄,除了钱帛,还有一些米面粮食鱼啊r_ou_啊ji啊之类,有时候也发一些胡椒蜂蜜那些个比较值钱的物什,发放物资的多寡贵贱,主要也看品级。

    除了官员,皇亲国戚各个王府公主府这些个,也都要给,四娘作为一个小小的县主,拿得东西就比较少,但聊胜于无,白给的东西谁不要。

    从前四娘她们住在白家,吃用都在白家,这些物什拿了也没用,便都交给白家人处理,充作伙食费。

    如今四娘她们搬出来了,这些物什白家人自然不要,一早便遣了家人去打了招呼,让人往后将这些物什送来县主府这边。

    于是就这样,罗用时不常的就会看到自家院里多出一担菜蔬,几条大r_ou_,几只咕咕叫唤的公ji母ji之类。

    上回还送了整整一担咸菜过来,罗家兄弟姊妹几个哪里吃得完,于是便叫阿枝香兰她们各自拿了几棵,自己也留了几棵,余下的四娘便叫人担去机器坊那边,也就一餐饭的工夫,便都吃完了。

    还有那送来的公ji母ji,一时若是没想吃jir_ou_,就先放在院子里养着,后来养着养着,有一只母ji就抱了窝,孵出来一群小ji。

    五郎他们在后院的一个角落里扎了一圈栅栏,把这些个ji啊鹅啊都养在里面,阿枝她们还在旁边的墙根下开出来一小片菜畦,不时往那ji圈里丢几个菜叶子,看它们在几头叽叽喳喳追跑抢食。

    侯蔺家的那个小孩,现在妥妥的就是一个小跟屁虫,每天傍晚,五郎他们从白家那边一回来,他就可高兴了,跟前跟后阿兄阿姊地叫着。

    不过这小子也是个皮实的,就不是那种乖巧可爱的类型,偏偏七娘的性子也有几分乖张,不是看他小就会让着他,那小娃娃能闹得过七娘吗,最后往往就是一边掉金豆子一边回去找他阿娘,哭得嗷嗷的,然后转天便又忘了,阿姊阿姊叫得可欢。

    要说这院子里多个小孩,那就显得比较热闹,飞儿若是来了,那就更热闹,两个小孩一起哭嚎起来,那真是恨不得把屋顶都给掀了。

    五郎大娘他们近来也是常常带着飞儿来这边,麦青也带到这边来了,这边院子里也有他们的屋子,有时候城南的铺子里若是没有什么事,经常在县主府这边一住便是好几日。

    那边那个小院,大娘腾了两间偏房出来,让两个管事娘子住了进去,也是给她们提供一个方便的住处,也是让她们帮忙看家的意思。

    县主府这边的院子里有一株枣树,近来树上结了青果,那侯小郎君整日就在树下巴巴等着吃枣子,后来不知怎的,连飞儿也开始闹着要那树上的果子了。

    林五郎被她这么一闹两闹的,便上了树,四娘她们连连在树下喊着姊夫你当心些,大娘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见着这般场景,当即又气又急。

    “你这时候上树去做什么?枣子还未熟呢,快些下来!”大娘在树下喊道。

    “我看看有没有那熟得早的,我儿生来,还未吃过这青枣子呢。”林五郎笑嘻嘻在树上回道。

    他从小长在乡下,爬树那都是基本功,从前大娘刚过门那几年,每年秋天他都要到山上寻些野果,从刚入秋那时候开始,一直到入冬。

    那山里的树木可比这棵枣树高得多了,有时候还怕遇着毒蛇,眼下不过就是一棵种在院中的枣树,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林五郎在树上找了又找,最后果然被他找到几棵早熟的枣子,小心翼翼摘下来装在怀里,甚至都没伤着旁边的枝条。

    待他从那树上下来,大娘恨得用拳头连捶他好几下,林五郎也只是嘿嘿地受着,一点都不生气。

    那几个枣子洗干净,小心削了皮,再用小银匙慢慢刮些枣泥下来,喂到飞儿嘴里,那小崽子如愿吃着了枣子,高兴了,挥着胳膊,咧着没牙的小嘴咯咯笑了起来。

    那侯小郎君也想吃枣子,这时候便巴巴蹲在一旁看着,林五郎见了,顺手便给了他一个。

    这枣子又算得什么好物什,只是眼下还不多见罢了,再过个十天半个月的,这长安城中到处都能见着那挑着担子出来卖枣子的,价钱亦不贵。

    “你就惯着她吧,将来看你还管不管得动。”大娘见自家闺女吃枣子吃得高兴,方才的气也是消了大半。

    “可不能这般惯着。”一旁的黄香兰也这般说。

    侯蔺整日里说她惯孩子,与这林五郎相比,她也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你也不怕给她惯坏了。”大娘又在那里碎碎念。

    “不怕,阿姊,待她大些,便叫她去机器坊念书,让阿兄给她放在甲班。”七娘在一旁与自家阿姊出主意道。

    第427章 启蒙

    不肖几日工夫, 坊间街道上便出现了一些卖枣子的,刚开始的时候还不多见,价钱也比较贵, 之后便慢慢多了起来, 价钱也低了。

    几日后,又陆陆续续下起了秋雨, 这也就是在长安,若是搁在陇西,大片大片的白叠花便都要遭了秧。

    不过就算是在长安,秋日下雨也不是一件好事情, 长安城这边的南北杂货与城郊农户合作颇多,近来罗用便常听四娘说起秋收的事情,y雨天气显然是不利于秋收的。

    城中百姓这才吃了没几日的枣子, 因这连日y雨,枣子在市面上几乎又要绝了迹。

    一来是下雨天出入不便,二来是这刚摘下来的果子, 一旦沾了雨水, 便存不住, 很容易腐烂,无论是采摘蔬果还是收割粮食,都需得是在晴天。

    罗用去上朝,朝中也在说这天气的事情,担心今年关中地区的粮食被秋雨浇坏,若是如此, 他们便要早作打算,毕竟关中人口众多,运输又颇不便利,粮食常常吃紧,若逢灾年,很容易就会开始闹饥荒。

    好在这两年各地粮仓屯粮都比较多,除了天下太平少有战事,主要便是因为那玉米的产量高,这些粮仓的屯粮多是以玉米为主。

    想当年这玉米刚刚推广种植的时候,是何等的金贵,如今却已是随处可见,价钱不及粟麦。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朝廷这时候便又差人去盘查关内各个粮仓,其中便包括专门抵御天灾之用的义仓,以及作为平抑粮价之用的常平仓。

    如此,关中地区的各个大小粮仓便要迎来一波大检查了,若是查出什么亏空,少不得又有一批官员将要落马。

    长安城中最大的粮仓就是那宫城之内的太仓,罗用他们长安县公府里面也有一个粮仓,乃是一个小仓,主要是用来给公府里的官吏们发放薪水,以及长安县中一些基础设施的维护。

    比如说这个时候的长安城各坊,坊墙外面多有沟渠,为了出入方便,那沟渠上面肯定就要架桥,眼下这些桥主要便是以木桥为主,每日里行人车马踩踩踏踏,这些木桥时常会有破损。

    有些坊里若是住着一些有钱人家,看到这种情况,可能自己掏钱就给修了,有些坊若是没人修的话,那肯定就要长安县衙出面来做这件事。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需要花钱的地方,比如说这一次沼气灯推广之后,长安县这边各条大街上都有路灯,这些路灯以及公共沼气池的维护也是一笔支出。

    这些基本上都是每年固定要有的支出,另外还有一些临时突发的状况。

    罗用有心想把长安县中那些木桥换成钢筋水泥桥,因为木桥不仅容易损坏,有时候被雨水一淋,还很容易长青苔,行走的时候不小心便会滑倒,甚至是落入沟渠,大人倒还比较少,常听说有一些小孩掉沟里的。

    奈何却是没钱,近日洛阳那边开始修铁轨,长安城这边的铁价又跟着涨了一涨。长安县辖下总共有五十四个坊,正常情况下,每个坊有几个门便有几座桥,有些坊是四座桥,有些坊是两座桥,还有一些挨着城墙的坊,也有三座桥的,若是要将这些木桥全都换了钢筋水泥桥,这五十四个坊加起来,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这场秋雨淅淅沥沥下过了六七日之后,终于还是停了,天气一放晴,城外的农户们便开始抢收粮食。

    坊间又开始随处可见卖枣人,那枣子的价钱,比落雨前又便宜了几分。

    罗用他们自家院里便有一颗枣树,自家人吃吃那是尽够了。

    这个年代没有什么保鲜技术,有时候头一天打下来的枣子,洗过之后若是没有吃完,第二天便要开始腐烂了,七娘她们用小刀将腐烂的部分削一削,依旧把这些枣子吃掉。

    余下那些完整的没有破皮的枣子,便在院里晒起来,只这一棵枣树,他们之后这一整年怕是都不用买枣子了。

    除了枣子,这时节还有柿子梨子,亦有那山楂石榴,其余便不多见了,像葡萄橘子那些个,价钱十分贵,非是寻常人家能够吃得起。

    而长安城中的一些贫苦人家,就连这最便宜的枣子,亦是不舍得花钱去买,常有人拿了家里的杂面米糠,与那卖枣子的,换些烂枣子来吃。

    偌大一个长安城,总是有贫有富,罗用所辖长安县这一边,贫者尤其多。

    罗用自己两世为人,俱都是贫困出身,他倒不觉得吃几个烂枣子算得什么大事,就算到了现在,他们家兄弟姊妹几个也不会把些微腐烂的枣子直接扔掉。

    然而区别就在于,当他们不想吃这些烂枣子的时候,是否就能不去吃,当他们想吃更好的果子的时候,是否能够买得起。

    更遑论,生活对于这些贫者的限制,远远不止是几个果子这么简单。

    一时的困顿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世世代代的困顿,看不到希望,半点没有出头的机会,一代人又一代人,任由时代消磨泯灭。

    九月初一这一日,罗用在这一次的大朝之上启奏,说是欲在长安县开办小学,城南城北,总共要开办四所男学四所女学,共计八所学校,作为长安幼儿启蒙之用。

    第428章 女学

    罗用此次回京不足一年, 已是搞出了不少大动作。

    先前那推广沼气池之法算得上是利国利民,对于士大夫阶层也没有什么损伤,最多灯火阑珊已经不再是上层阶级的专利, 贫民百姓也能点得起灯了。

    之后他又极力促成工学的兴办, 甚至自己又弄了一个机器作坊,招募许多女子在其中, 不少长安人称之为“女工学”。

    这些行为虽是有些特立独行,但毕竟也只是在匠人阶层,加上众人实在又很期待他在朝堂之上宣传过的那种仅用烧火就能实现纺织的机器,于是对于他的这些行径也都没怎么阻拦。

    只是这棺材板儿却不懂得见好就收, 如今竟又要在长安城弄起小学来了!

    这些世族大家们虽然自诩天生高贵,社会管理层,生来就是高人一等, 乃是有文化有胸怀有境界的高素质人群。

    但只要是脑子还有一点清醒的人,他们就应该很清楚地知道,贫民百姓中间不乏天资聪颖意志坚定之人, 若是让自家子弟去与基数如此之大的平民阶层搞竞争, 那肯定是很吃力的。

    所以罗用这一次要在长安城大规模兴办小学的提议, 在那朝堂之上,当时就受到了很大的反弹。

    罗用的说法是,自从早年间大唐得了第六谷,各地的粮食产量便是节节攀升,之后又得番薯,此物极耐旱, 不择地而生,灾年亦能丰产,待他日得以普及,定能让天下百姓免于饥荒。

    又说如今市面上纸笔价贱,百姓又能吃饱肚子了,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最普通的人家,也会开始为自家年轻人谋求发展。

    第10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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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10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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