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天字一号缉灵组 作者:夏汭生
正文 第25节
天字一号缉灵组 作者:夏汭生
第25节
相较于反思,人总能更娴熟地给自己找出千万种借口将私心与邪念合理化, 他们必须想方设法,不断原谅自己, 才能心安理得,否则他们的生活将难以为继。
陈启星在背后,似乎用气音轻轻笑了一下,促狭又j,i,an诈, 他感受到了,那阵凛冽的杀意。他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他的臂膀已经打开一半,打算热情地敞开怀抱, 拥抱死亡,也拥抱陆惊风——这个一直活在虚假中的,最终还是逃不过本性不得不与他为伍的虚伪男人。
但他失策了。
当视野里几根游离茫然的金线游向校门口那个年轻时候的陆惊风时,陆惊风睁开眼,猛地从翻江倒海的满腹杀气中挣脱出来,险伶伶地堪破了这个幻境中隐藏着的陷阱。
陈启星的命,夺还是留,他选择了后者。
除此之外,他还得“自杀”。
这是别无选择的选择,也是唯一的出路。
他领悟到,杀了陈启星是正中对方下怀,这看似最简单的方法实则是一道考验人性的送命题,陈启星早就预设了答案:不杀,他会在短时间内被困住,这个短时间的弹性很大,几个小时到几年不等,只需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杀,陈启星一死,幻境就会彻底关闭,陆惊风会跟着他一起死,生性决绝的人都喜欢的,玉石俱焚的路子。
陈启星可能做梦也想不到,陆惊风居然真的会对他自己下手,虽然这个“自己”只是记忆里的一部分,但当他活生生地展现在眼前时,眼见即为实,这对任何人都是一个坎儿:潜意识里明白他是假的是一回事,真要下手又是另一回事。
没人忍心杀死自己,除非他本就抱有必死的决心。
陈启星这时候总算意识到,陆惊风跟他不是一国人,一心向生的人与一心向死的人,降落到地上,永远不会落在同一个圆圈里。
……
陆惊风醒来的时候,孤零零地躺在一间空旷昏暗的墓室里,视野混沌,头痛欲裂,他像是死而复生,吐气的同时呻吟出声,肋骨抽疼。
他半闭着眼睛摇头,试图让自己尽快清醒,头发上附着的石灰与碎石渣纷纷掉落,尘土呛进喉咙,惹得他激烈地咳嗽起来。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扫开睫毛上厚重的灰,手上顿时传来粘腻潮shi的触感。这触感很不妙,他第一时间联想到某种代表着生命力流逝的液体,他摸索全身,发现自己完好无损,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明显的外伤。
这没能让他放松,相反,他越发胆寒,面色y沉。
不难推测,他手上的血,要么是茅楹的,要么是……
只是稍稍想起那个名字,一阵难言的心悸与恐慌烈火燎原般蔓延开。墙壁y冷潮shi,陆惊风撑着站起身,刚想掏出对讲机紧急联系失散的队友,一声愤怒的咆哮平地炸开,响彻云霄,强有力地穿透耳膜!整座地宫随之震了三震,震得陆惊风脚下不稳差点又跌坐回去,头顶的碎石瓦砾下雨般飘洒飞扬,完美解释了他醒来时灰头土脸的狼狈拜何所赐。
这震撼的音效,绝对不是人的音量所能达到的。陆惊风仔细回想,记忆拨开云雾,这声怒极的咆哮无限趋近于变了形的低沉龙吟。
林谙的冥龙。
陆惊风心里一突,脸色由y沉转向铁青。
……
“你先走。”
血水起于一条贯穿肩膀的狰狞伤口,顺着手臂到达指尖,在颤抖的指腹累积到足够的重量,滴滴答答打在古老厚重的石板上,和着尘埃聚成泥泞的水汪。
肩胛骨碎裂会带来什么样的疼痛?茅楹想象不出。她受过的最严重的伤是肋骨骨折,那种痛苦无法言喻,只能通过泪水和呻吟来发泄忍耐,但挡在面前的男人声音很稳,架势也很稳,专注地陷在不利的战局里,没看出半点落于下风的颓然与胆怯,他撑在那儿,给人一种只要他没倒下,他们就能活下去的信心。
“我不走。”茅楹听到自己否定的声音,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她从随行包里拿出止血镇痛的喷雾,往林谙那条深可见骨的伤口上喷。
林谙的脊背紧绷起来,脖颈的青筋暴突。
“疼吗?”茅楹迅速找到绷带,缠绕起来。
林谙摇头。
说不疼,那都是假的。
茅楹咬咬牙,简单包扎两道止了血就退了开,她知道此刻她就是个派不上用场的累赘,面前这种级别的战场不是她能轻易cha手的。
那是两只旗鼓相当的野兽厮打拼杀的角斗场。
一边是林谙的冥龙大清,而另一边,则是y兵符召出来的怪物。
怪物是只巨大无比的蜘蛛,却长着人的脑袋,目有双瞳,利齿长舌,往墙上一趴,y寒的视线自下往上剜过来,冒着极度饥饿的绿光,红得渗血的嘴唇贴在青白的脸上,口红画上去的一般。
刚开始这个东西就匍匐在甬道上方,猛地落在林谙肩上便用长毛的前脚划开一道长口子,血流如注,要不是林谙反应及时躲得快,那道口子可能就直接落在他的脖子上,当场一命呜呼。
大清全场都被压着打。
人面蜘蛛仿佛就是这种软体动物的克星,仰仗于八条腿的优势,它的行动极为敏捷迅猛,能轻而易举地避过攻击,战斗中原本速度快就足以致命,它还专挑对手防守最薄弱的七寸下手,大清一击不成,接二连三受挫,大为光火,咆哮跟怒吼此起彼伏。一次又一次落空中,它的速度竟也逐步跟了上来,张着血盆大口左腾右挪,与其周旋。
“不好,当心!”茅楹看得分明,那只大蜘蛛的腹部突然一阵异样的紧缩。
林谙掐诀的手一顿,大清随之身形骤停。
就是这一息之间,人面蜘蛛的腹部喷出大量黑色的蛛丝,挂着墨绿色的黏液,迎头朝大清兜罩过去。
大清扭头撤身,避过了脑袋,却没避过尾巴,蛛丝落下去的刹那黑雾肆虐,空气中弥漫开一种腐臭糜烂的味道,那是大清的身体部位被溶解发出的气味。惊天动地的吼声爆发出来,冥龙遭受到史无前例的痛楚,它挣脱了林谙的控制,陷入疯狂,凭借本能暴戾地挥扫受伤的尾巴,整个甬道摇摇欲坠,几乎塌陷。
林谙无声无息,他伸手扶了一下震动着的墙壁,嘴角淌下蜿蜒的鲜血。式兽脱离主人的一刹那,会对主人造成伤及肺腑的内伤。
“走,我拦在这儿,再转两个弯就是主墓室,我们当中总要有一个人到达目的地。”林谙闭了闭眼,他浑身剧痛,每次呼吸都带来无法忍受的牵扯,但此刻他的灵台一片清明,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去拖住鱼霄,等惊风醒来。”
“万……万一醒不过来呢?”茅楹不自觉地望向来路,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嗓音,不让颤抖泄露了她内心的绝望。
当时碰上人面蜘蛛,他们一路打一路前进,怕拖着昏迷的陆惊风会出什么闪失,便暂时将其安置在安全的墓室内,等把敌人打退再回去找他。现在看来,这真是明智之举,起码关键时候能保住他一命。
“会醒的。”林谙看了她一眼,抿起唇,“会醒的。”
他又强调一遍,他这么无条件坚信着。
茅楹被他直白坚定的眼神感染,深吸一口气,甩甩纤细修长的手,拉紧了背包带子:“你说得对,风哥从来没让人失望过。”
说完,她扭头,拔腿朝主墓室狂奔而去。
那头,人面蜘蛛取得了全面胜利,它用八条腿抱住挣扎着的大清,张开鲜红的嘴,露出长而尖利的獠牙,朝那巨大如山的身躯咬下去。
大山也有倾倒的一日,大清的挣动逐渐颓丧变软,无边无际的黑雾从它的身体里争先恐后地涌出,冲四面八方铺陈开。
林谙觉得那一口似乎咬在了自己的喉咙上,他的舌头在口腔内挨个舔了舔牙齿,尝到新鲜甘甜的血腥味。
血气激发起他无穷无尽的斗志。
人面蜘蛛宛如一位得胜凯旋的将军,大摇大摆地拖着大清疲软的身躯从黑雾中爬出来,他傲慢地盯着伫立在甬道尽头的男人,那贪婪的眼神,似乎在想象这个好看的人类,他的r_ou_和灵魂究竟是什么味道。
林谙迎着那道视线,不慌不忙地卷起袖子,抹了一把手臂上的血,点在眉心和唇中央,这使得他憔悴的面庞突然间变得冶丽鬼魅,犹如自地狱升起的阿修罗,俊美又危险。
他嘴里在念叨着什么,像是咒语,又像是不知名的野曲小调,他把双手的指关节一个接一个拧响,嘎嘣嘎嘣清脆的响声在静谧的地宫内显得特别突兀,尤其是在这种对峙的情形下,有种弱者走投无路、背水一战时的凄美和癫狂。
人面蜘蛛丢开冥龙,细长的舌头甩了一圈,收回口腔,屈腿后拉,借势纵身,朝势单力薄的林谙扑了过去。
第99章 第 99 章
“呵, 区区y兵符……”林谙的眼底燃烧着轻狂的ji,ng光,若有似无地动了动嘴角的弧度,似乎是想扬起来,半途又落了下去。
人面蜘蛛腥臭的嘴巴几乎转瞬即至,他不闪不避,双手卡着胯,脊背因为疼痛微微有些弯曲。
是个很随便且傲慢的站姿。
此刻要是再给他一根烟, 他不介意死到临头抽上两口放松一下。
当那两根森寒尖利、还散发出不可名状的酸腐气味的獠牙近到足以碰到他的鼻尖,他皱了皱脸:“你知道吗?”
林谙垂着眼睛,轻描淡写。
声音不大, 如同湖面下深沉的闷雷,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人面蜘蛛,他自己,抑或隐在黑暗当中的人。
“东皇观林氏, 以前还有个流传不广的前缀,叫做冥将林氏。林氏后人在同一辈子侄中会选取最适宜的人选, 奉为冥将,y兵式兽之主。”
人面蜘蛛的獠牙到达它这辈子离林谙最近的距离,再也不能更进分毫,它和它的主人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冻住了, 那八根生长着长长鬣毛的脚抽搐抖动着,明明不会说话,却硬生生表达出想逃离的恐惧。
“被选为冥将的孩子大多是吊着一口气不肯撒手的病痨鬼,他们一只脚跨进阎王殿, 一只脚死死勾住阳间的门槛,生与死来回撕扯着他们的灵魂,直到那个千疮百孔的灵魂不堪重负,一分为二。这种人往往心性过人,意志坚定,能承受住游走y阳带来的生理不适,同时不被鬼魅邪祟迷住心智。”
y冷狭窄的空间内响起令人齿寒的咀嚼声,林谙蹙起黑沉笔直没有一根杂毛的眉,冷淡地提醒:“林汐涯,能不能优雅一点。”
回答他的,是更加y森恐怖的狼吞虎咽。
人面蜘蛛大张着嘴巴,眼球脱眶,身体被一股野蛮的力量慢慢往后拉去,脚的数量一根根减少,庞大的身躯最终只剩下一颗类人的头颅,被嫌恶地抛远了,面目狰狞地在地上滴溜溜打转,那双被惊惧占满的眼睛里直到最后一秒,也充满了不可思议。
蹲在地上的人埋着头,潦草凌乱的头发盖住了脸,看手臂摆动的微小弧度,应该是在擦拭嘴角。
静默大概保持了有五分钟,林谙无力支撑,砰地一声,膝盖砸在坚硬的石板上,他闭了闭眼,咬紧牙关喘气。
肩膀上的那处伤口又开始出血,有种不把男人身体里全部的血液流干淌尽不罢休的架势,鲜艳的红花在双膝下慢慢绽放。
十米开外的“人”结束了他的饭后自我清洁,缓缓站了起来,同样的体型,身高,跟下半张脸,同样的名字。
就连走路的姿势和衣着打扮也一模一样。
“林汐涯”停在林谙面前,后者的视野里多出一双没穿鞋的脚。
“好久不见。”林谙瘫软下来,换了个较为舒服的坐姿,吃力地扬起脸,苦笑,“最终还是不得不借助你的力量。”
“林汐涯”的眉眼隐没在过长的发间,从别的角度完全见不到他的表情和眼神,除了他高大的y影笼罩下的林谙。
那是充满恶意的、报复性的微笑。
“我就是你。”粗粝沙哑的声音略显笨拙地道,一字一顿,“就算你不承认,我也是你。”
“你是y兵式兽之主。”林谙淡漠地否认,“我不是。”
“林汐涯”歪着头,目光里满是疑惑,他似乎不善思考,木讷且固执,重复:“可我就是你。”
林谙梗着脖子,不言语,血液的流失使他面容灰败。
“林汐涯”过了一会儿缓过神来了,面上换上y狠的神情:“怎么,你不想要我?你不怕我吃了你吗?”
说着,他威胁性地跨进一步。
一步的时间,林谙身后的y影里飞速掠出一个人影,一把搂住林谙的腰,拎起人急急后退,直退到安全距离才停下。
林谙浑身都冷透了,甫一触到熟悉的温暖的胸膛,就下意识地靠拢过去,利用身高优势把对方的肩膀全部圈进怀中,死死抱住。
“你舍得出来了。”
他照旧用下巴尖蹭了蹭那人略微扎人的头顶,感觉到怀里的身体明显一顿,但只僵硬了两秒,又迅速软了下来。
陆惊风胡乱点头,含糊地嗯了一声:“刚找到你。”
就误打误撞亲眼目睹了那骇人的一幕。
他想扭过头,看看那个“林汐涯”是不是追了上来,却被一双寒冰一般的大手箍住了后颈。
“放心,他不会伤害我。”林谙按着肩膀上的伤,头也不回地往茅楹狂奔而去的方向走,以他所能达到的最快的速度。
陆惊风在原地徘徊两步,跟上,眼角余光瞄见“林汐涯”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始终保持着恰当的距离,确实也没有攻击的意图。
陆惊风一路走,感受到那人身上发散出的y气,浓烈到肆虐张扬的地步,化为实质可见的刺骨寒刃盘旋在周围,刮擦着裸露在外的肌肤,钝钝的,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他紧了紧衣领,浑身打了个激灵。
林谙的背影就是正前方,一臂距离,近在咫尺,陆惊风却觉得他离自己是那么的遥远,好像从未真正靠近过。这种疏离感激起一阵焦灼与不安,他掐着手指,想开口问点什么,质询或者指责,随便什么都行,却一时很难找到自己的声音。
林谙从始至终,也没有想要解释的倾向。
“要不要先处理一下伤口?”陆惊风选择了一个比较温和的开头方式。
林谙摇头:“不用,没事。”
说完顿了一秒,又道,“茅楹比我们快一步。”
“嗯。”
陆惊风于是不再询问,埋下头。
林谙的伤势很重,从他说话就能听出来,简短的句子是为了掩饰虚浮的气息,他是怕茅楹万一跟鱼霄对上,撑不了多久,所以竭力隐忍,不想浪费时间在除了营救以外的任何一件事上。
陆惊风很明白,所以不勉强,彼此心照不宣,默契地加快了脚程。
……
“他们来了。”
y影里蜷缩着的身影略微动了动,头颅偏转过角度。
“哦。”
鱼霄悬空在回春鼎正上方,闭着眼睛,张开双臂,下巴倨傲地抬起,血红的衣衫垂坠下来盖过脚尖,发梢、衣袂、表情,都纹丝不动,宛如一簇凝固的火苗。
“你一点都不意外。”陈启星的语气夹杂了一丝本人难以察觉的苦涩。
“他很强。”鱼霄平铺直叙,语调低缓,“你不是他的对手。当然,你也很强,如果你能活到他那个年纪,一定会胜过他。”
陈启星神经质地咬着下嘴唇的死皮,缄默不语。
他抬手拉开过长的衣袖,看了看腕上的表。
“别急,快了。”
鱼霄没睁眼,也能感知到年轻人无法掩饰的焦躁。
机械手表转动起来发出嗒嗒的轻响,不疾不徐,时间永远不会因为某一个人而加快或变慢,这就是它无情的地方。
这声音催得陈启星兴奋起来,心跳一拍快过一拍,胸腔里鼓动涨满的情绪令他承受不住,他不得不认命的长舒一口气,吃力地爬起来,通过走动的方式来纾解一二。
移动的过程中,他的眼睛始终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鱼霄。
这种注视带有很强的穿透力,在暗处熠熠生辉。
比他的眼睛更亮的,是鱼霄慢慢合拢的掌心里凝聚起来的一团白光。
白光从最初的一丝半缕,随着时间的推进,以及炉中灵魂一个接一个的消逝,逐渐缠绕成毛线团的大小。
那就是四十九恶魂炼出的浊气。
所谓浊气,即人死前吊在嗓子里的最后一口气息,带着世上最浓烈的对生的执念和渴望,许许多多份渴望凝聚在一起,就成了一颗种子。
现在这颗种子在鱼霄手中萌芽。
真是一幅美好的景象。陈启星吊着嘴角想。
寂静中开始响起细碎朦胧的低语,或者说是,千篇一律的哀鸣。
“我还不想死。”
“救……救命。”
“我要活着,我要活下去,谁都别想……”
……
若要一一分辨,那是四十九道不同的声音,混合纠缠被迫拢在一起,如同夏夜的蛙鸣,街道上汽车驶过的噪音,辅助剧情的背景音,没人会去在意,起码在场的两人没一个将它们放在心上。
等它们累了,倦了,放弃了,墓室内重归安静。
鱼霄睁开了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面罕见地显露出疲惫。
陈启星抱着双臂,站得不近不远,送上祝福:“恭喜你。”
“现在说恭喜,还早了点。”鱼霄撩起眼睑,看向陈启星的同时挑了挑眉,“劳烦你动手,把竹子砍下来吧。”
“我吗?”陈启星望向角落里被栽在花盆里的竹子,“我动手,你放心?”
“没什么不放心的。”鱼霄淡淡地道,投来的目光里甚至充满了信任——如果陈启星理解能力没出毛病的话。
陈启星喉头一哽,他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这种感觉稍纵即逝,他还没来得及深想,鱼霄就催促道:“动作快点。”
“行吧。”陈启星耸肩,弯腰拨开脚边一大堆杂乱的方便食品,找到那把锋利的砍刀,拎着刀往角落里走。
那几根竹子实在纤细且脆弱,乍一看像是营养不良的残次品,拦腰砍断毫不费力,它与正常竹子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这玩意儿被砍伤会流血,血量还不少,汩汩地从根部冒出来,流了一地,腥味瞬间盈满了整个封闭的空间。
陈启星不适地皱了皱鼻子,一手拎砍刀,一手握着竹子转回来。
红到发黑的血滴了一路,第一刀下去的时候甚至有一线血呲到了他脸上,从下颌蜿蜒过鼻梁,直飚到额角,这条血痕使他看上去病态且冷漠,像是刚从犯罪现场趾高气昂步出来的杀人犯。
“你知道死亡是什么滋味吗?”鱼霄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喃喃道。
陈启星把血竹掷在回春鼎下方,视线自下而上,穿越过长的发梢定定地落在鱼霄脸上:“不知道,但我想我很快就会知道了。”
鱼霄努努嘴,像是默认了这个事实。他一扬手,那团得之不易的浊气就脱离了桎梏,缓缓朝地上躺着的两排血竹飘过来。
陈启星把眼睛瞪大到极限,不容这过程中的一丝细节被忽略。
白光行至他面前的时候,照亮他凝结了血垢的面庞,那一刻,瞳仁在颤抖,灵魂在共振,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深层洗礼,那是一团神圣的光,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朝圣般小心翼翼地触碰。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跟摸到空气别无二致。
但他的心却倏地热了起来。
浊气与他阔别,奔向它旅途的终点,依附到血竹,一点点被吸收殆尽。刹那间,刺眼的白光盛放,陈启星被逼得抬手遮眼,后退几步。
等刺痛的r_ou_眼适应了这明晃晃的亮度,他忍着生理性泪水看过去。
白光中央,两排血竹逐渐舒展扩大,幻化出躯干、四肢和头颅,真真切切是个人的模样。
陈启星怔住了,他一动不动,捧着心窝目睹奇迹上演。那一刻,他的大脑全部空白,忘了计划,忘了防备,进入了物我两相忘的境界。
“你时日无多,病痛不久就会夺走你生的权利。”鱼霄的声音似乎在耳边响起,隔着一层缥缈厚实的纱,“你介意我提前让你去死吗?”
比他的声音更快的,是他的动作。
不过是喉结上下一滑动的间隙,一袭红衣便飘然而至,骇人的力量锁住了细长的颈项。
第100章 第 100 章
陈启星已近极限, 在与陆惊风林谙的对阵中,他的法力损耗殆尽,羸弱的病体也不堪一击,死亡迟早降临,鱼霄不过是加速了这个进程。
意料之中。
喉骨传来咯吱错位的轻响,眼前阵阵发黑,于胸腔的憋闷与混沌的窒息感中他努力分辨出鱼霄冷漠的面孔。
那人背手站在那儿, 两步的距离宛如天堑鸿沟,依旧是那副高位者傲世轻物的姿态,那张脸上或许曾滑过一丝凝重与不忍, 绝不会停留太久。
然而哪怕是清浅鄙陋的一丝,也足够别有用心长袖善舞之人发挥利用。
世上有一心向死之人,譬如陆惊风;有一心向生之人,譬如陈启星;也有无谓生死, 疯癫任性的鱼霄之流,所作所为全凭本心。
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罢了, 其中更深的纠葛理不清,索性不理。
陈启星艰难地弯了弯嘴角,满足地闭上双眼。
他早就料到,鱼霄最终会把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施舍给他, 这于鱼霄而言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事,份量约莫等同于丢给路边流浪狗一只r_ou_包子,当然,前提是这只狗他看得很顺眼。
三年了, 陈启星想,他处心积虑,以无穷大的耐心、以假乱真的苦r_ou_计,甚至牺牲至亲,交出自由,一步步铺路一寸寸深入,深入到恶灵清苦孤寂的内心,埋下一颗温情但邪恶的种子,待其破土发芽,日渐茁壮,在最合适的时候一举收割。
这恶灵便成了他这条狗最忠实的奴仆。
肺里被压榨得只剩最后一口空气了。
他的双手难以自抑地颤抖起来,可能是生理性的肌r_ou_抽搐,但他清楚,多半是激动与期待所致。
下一秒,破败腐坏的生命即将完成升华,凤凰涅槃,破茧重生。
这千钧一发的幸福圆梦时刻,耳边却大煞风景地响起异动。
“咻”的一声。
凝聚了女人满腔仇恨与怨气的长鞭破空袭来,卷住陈启星的一条胳膊,在陈启星的挣扎中奋力将其拖离了鱼霄的法力覆盖范畴。
茅楹历经千重万险,气喘吁吁地一脚踏进主墓室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自相残杀的景象,弱的那一方泛起病态潮红的面颊轻而易举地激起女性的恻隐之心,刚好他又能勉强被纳入“人”的行伍,同类相从,茅楹想都没想,下意识出手救人。
歪打正着地破坏了某人的计划。
陈启星被甩出去,脊背重重砸在y冷的墙壁上,苟延残喘保下一条命的同时,气得呕出一大口鲜血来,脸色陡转苍白,匍匐在地上半天换不过来。
“女中豪杰。”鱼霄y阳怪气地鼓起掌来,“你是替爱人报仇来了?”
从始至终,这是茅楹第一次见到鱼霄的庐山真面目,她惊诧于死对头并不可憎甚至很是人模狗样的外表,略微有点恍神,怪只怪那帮男人将她护得严实周全,令她根本没机会接触到真正危险的人物。
然而,再怎么坚固的象牙塔也总有倒塌的那一刻,就算微不足道如她,也不得不选择执起手中生锈的长矛,刺向看上去固若金汤的强盾。
她拉开架势,双脚分开与肩同宽,微抬下颌,双手撑鞭,这个姿势有效地掩饰了她严重不合格的信心,剩下的,她从言语上找补:“哼,姑奶奶是来替天行道!”
茅楹比一般女人厉害的地方在于,她的行动力永远能跟上自己撒泼耍狠放出去的话。
“替天行道”四个字刚一落地,她柔韧的身体噌地弹s,he出去,与她手中的桃鞭化为一体,转息间袭向鱼霄头面,快到只能捕捉到依稀残影。
鱼霄没动,他像是压根不屑费劲躲闪,就那么大大方方地杵在原地当靶子,目光还停留在陈启星因疼痛而扭曲变形的脸上,若有所思。
无骨毒蛇一般的桃鞭从暗处抖露真迹,瞄准要害,绞缠上咽喉。若是寻常恶灵,被法器拿捏住薄弱之处,要么屈膝求饶,要么负隅顽抗,鱼霄显然不是其中的任何一个,他抬手抓住了鞭子。
桃鞭浸足了尸油,鞭把上还裹满了重重符咒,威力不小,能消魂灭魄,脖子和掌心被灼烧的地方冒起滋滋黑烟,鱼霄只是稍稍皱了一下眉。
手中的鞭把传来一阵反向的电流,茅楹暗道不好,瞬间做了决定,弃鞭保命,硬生生在半空将自己的身躯对折,松开鞭把,想及时撤身落地,避开反攻。
她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顺着鞭子袭来的强劲法力带着星陨般的冲力朝她疾s,he而来,如海浪风潮,阵阵松涛,与她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即使是适时松手,仍是被边缘余威击中,身体里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整个人如同断线纸鸢般砰然落地,口鼻出血。
“混……蛋。”
在清醒认知到敌我实力相较悬殊的刹那间,没顶的绝望席卷了茅楹的四肢百骸,她遍体生寒,攥紧了满是尘土的手,浑身抖如筛糠,不是因为惊惧,而是因怒火攻心,是弱者在碰上不可战胜的强敌时对自己实力不济的滔天愤怒。
她一拳砸在身下的石板地上。
头顶传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落在耳朵里就成了跟赤裸裸的嘲讽。男人对她没有兴趣,径直转身,打横抱起陈启星。
余光里,桃鞭颓然缩在三米外,是伸长了手臂也够不到的距离。
就到这里了吗?
耳朵里满是呼哧呼哧的喘鸣,手脚也浑然不听指挥,茅楹想象不出是什么样的力量迫使她后腿蹬地,猛然跃起,一个打滚重新握紧了武器,扭身袭向鱼霄毫不设防的后背!
这一招因出其不意而收效显著,长鞭直接撕开了鱼霄的灵体。
陈启星shi了依仗,一声闷哼,再次砸落在地,这次他直接昏了过去。
茅楹心头闪过一秒钟的狂喜,很快就消失在身后空气急速流动的异动中。身体比大脑转得更快,横鞭回防的同时,她把怀中威力最大的几张五雷符统统搜刮出来,闭着眼就嗖嗖嗖扔了出去。
瞬间碎石迸jian,灰尘漫天,茅楹挥手驱散眼前烟霾,再睁眼时,与一双似笑也嗔的凤眸对上,那双眼的周围有细细的纹路,一直延伸至鬓发,瞳孔幽深,茅楹能读出其中的不耐烦和凛然杀气。
“呸!”她突然张狂地笑起来,啐了一口,吐了对方一脸口水。
然后她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一只半透明的手状似随意地抬起,平举伸出,缩地为寸,冷漠地贯穿了她的胸口,攥紧了她鲜活跳动着的心脏。
居然没淌出血来。茅楹含胸收腹,脑海里嗡的一声,第一时间闪过的居然是这种可笑的念头。既然没出血,怎么还会疼?
在鱼霄眼中,这个女人跟这墓x,ue里所有给他陪葬的陶俑铜器别无二致,准她活便活,想她死便死,实在不值一提,是不开心了就能随手碾成齑粉的死物。不巧,现在他就有点不开心,只要拢拢指尖,掌中那世间最ji,ng巧的小东西就会停下它三十年如一日的机械运动。
他本来以为不费吹灰之力,没想到冥冥中却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道不断将他往外推。
“咦?”
鱼霄眯起眼打量女人全身上下,最终将目光锁定在她脖子上的红绳。他伸出另一只手,那道红绳隔空被挑起来,衣襟里带出一只金黄色的锦囊,绣着平安咒,缀着祥云结,于昏暗中发出温和的光,一亮一灭,宛如活物在呼吸。
茅楹动弹不得,只能目眦欲裂地瞪着鱼霄。
“原来是这个挡厄挡灾的小玩意儿。”看表情,鱼霄猜出了里面装的东西,指尖上钩,欲撕毁锦囊。
茅楹强忍住闭眼认命的冲动,屈辱不甘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绛紫色的嘴唇染着鲜血,不住地颤抖。
难道真就止步于此了吗?
鱼霄看着她,悲天悯人地啧啧两声,下手却毫不留情,锦囊瞬间被撕成褴褛碎片,里面兜着的一截漆黑条状物应声落地,胸口漏风,茅楹噗地喷出血来。
血线穿过鱼霄的灵体,落到青石砖地上,鲜艳夺目,刺痛了来人的视网膜。
鱼霄面色剧变,倏地收手,扔下奄奄一息的猎物瞬移出数丈远,一道黑影紧跟着飞身钻出,追击而去。
就在茅楹颓然倒地的功夫里,一红一黑两道飘忽不定的身影已经激烈交手数十招,时而漫空追逐,时而重叠纠缠,所过之处飞沙走石,罡风滔滔,墙壁上留下大片大片法力攻击的痕迹。
茅楹只觉得全身力气被抽空,她倒下了,却没倒在冰凉的地上,而是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没看清是谁,残存的体力只能维持最基本的生命体征,不足以支撑她辨别来人,好在潜意识先一步得出结论,安全感强势俘获了惴惴不安的心,任务完成,她放心地坠入黑暗。
陆惊风将人抱至避风的角落里放平,检查完伤势,匆匆处理了外伤,喂了几粒费天诚留下的速效救心丸,再将之前茅楹赠予的锦囊翻找出来,揣进她兜里。虽然仍旧不知道这具体是什么宝贝,但眼看着这东西刚刚救了她一命,戴着总比没有强。
将人安顿好,他转去察看另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陈启星骨瘦如柴,蓬头垢面,衣服上满是血渍和污垢,一声不吭地躺在那儿,胸膛微弱的起伏可以忽略不计,远看就跟死了一样。探手一测,脉搏和心跳还算正常,就是体温低得骇人。
看了两眼,陆惊风摇摇头,绕过他往回春鼎走过去。
准确来说,目的地是回春鼎后方的主棺椁。
林谙一人分饰两角地拖住鱼霄,堪堪打个平手,这要是放在外面,鱼霄断断不可能拥有与y兵之主相抗衡的实力,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地利不和。这是鱼霄的主场,这个墓室里绝对有什么东西能源源不断地给它的主人输送能量。
陆惊风自然而然将目标锁定在鱼霄的棺材。
石棺的棺盖很沉,人力无法撼动分毫,陆惊风推了几把,无果,搜寻四周,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砍刀上,就是之前陈启星用来劈血竹的那把。
在器具的辅助下,陆惊风艰难地撬开一条缝,刚想探手往里摸,鱼霄有所感应,察觉到他的意图,拼着魂飞魄散的危险生生挨了林汐涯雷霆一击,转身就朝这边气势汹汹地飞掠而来。
陆惊风不得不见招拆招,在业火疯狂的攻击与防御中,仍被逼得步步后退,一寸寸远离那副棺椁。
瞧对方这有如惊弓之鸟的样子,棺材里的东西十有八九就是其软肋所在。
陆惊风与林谙交换一个眼神,默契联手,以推土机般碾压的打发合力推进。
林汐涯与鱼霄都各自把自身的全部法力上调至巅峰状态,一个红衣如火,烧红半边天,一个黑雾缭绕,森冷如霜雪。煞气四溢的对峙中,铺陈开千军万马的对垒之势,大有遇山开山,遇河断河的沉沉气场。红衣的背后,幽蓝业火垒成通天高墙和万千箭矢,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前有拦路虎,后有断头铡,进退维谷之际,鱼霄冷笑迭迭:“呵,二打一,你们也就这么大的本事!”
林谙挑眉,不欲多说废话:“本事不大,对付你足够了!”
话音一落,林汐涯率先发动进攻,陆惊风紧随其后。
鏖战不知持续了多久,可能几分钟,可能几小时,生死相搏的战役里对于时间的感知力会直线下降,陆惊风r_ou_体凡胎,体力不能跟那两个打得热火朝天的灵体相提并论,他出声提醒:“鱼霄始终没离开过棺椁超过一米。”
林谙会意,手上掐诀,林汐涯同时收到讯息,改变战术,尝试着拉大战圈,多使用远距离攻击,力求将鱼霄引出石棺周围一米的圆圈。
陆惊风冥思苦想,最终采用盗墓搬山派不入流的手法,趁鱼霄的注意力被分散,掏出五雷符,脚步如飞,出手如电,迅疾地给石棺的四面棺壁贴上,贴完就捂着耳朵撤退。
“轰隆”一声巨响,棺椁被炸得粉碎。
“你找死——”
鱼霄怒极发狂,一个推掌,地面石板几波暴起几波落下,青砖瓦砾被强劲的气流轻易裹挟席卷起来,在半空中狂舞打转,尽数飞向陆惊风,将其打得几乎嵌进墙壁。
陆惊风瘫下去,捂住嘴,咳嗽几声,嘴里涌上温热的腥膻,液体不受控制地溢出嘴角,自手指缝隙间淌落,他不甚在意地反手一抹,忍着晕眩和呕吐的欲望,语出讥讽:“怎么呢,炸了你老巢不舒服了?”
鱼霄不说话,他终于撕掉了表面的悠哉和假笑,露出底下的y鸷、偏执和冷酷,一身肃杀,喋血的双眸紧紧盯住陆惊风不放,浑身戾气暴涨,连y兵之主都无法寸进分毫。
他开始念起诡异变调的古老诅咒,陆惊风听得分明,瞪大了眼睛,如坠冰窟,心中陡地燃起直可毁天灭地的澎湃怒火。
这段音律他这辈子也忘不了。
这是当年那个将午暝化成一滩血水的y毒咒术!
穷途末路又想故技重施,陆惊风怎会再给他这种机会?
焚灵业火被快速聚拢成无数柄炽烈的重剑,旋转飞腾,自四面八方朝鱼霄猛刺过去,鱼霄不闪不避,只专心念着口中咒语,一双眼淬了毒,一瞬不瞬地落在陆惊风身上。
他在赌,是他的嘴皮子快,还是陆惊风的业火更快。
事实证明,场外救援的速度更胜一筹。
“喀哒”一声玉石相撞的脆响在墓x,ue中突兀地响起。
咒语的最后一个音节戛然而止,在唇舌齿间低回婉转,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千年未品尝过惊惧是何滋味的鱼霄翻转眼珠,不敢置信地望向自己躺过的棺椁——满地齑粉中,俊美的男人拿着一块青砖,将碧绿通透的玉碟拍成两半。
那是,那是他身为先帝臣子最后的凭仗……
碎了,就这么碎了。
鱼霄怔怔地后退两步,失了神,承受不住般跌坐在地,如雪的白发自肩头滑落,姣好的面容迅速枯萎衰败,光滑的肌肤上皱纹蔓延,沟壑丛生,他的身影迅速黯淡下去,如风中烛火般颤颤巍巍,似乎下一秒就要随风逝去。
大厦倾倒,高山崩裂,长河断流,有时仅仅也就眨眼之间。
林谙捋着因高度紧张而痉挛抽搐的小臂肌r_ou_,无视了喃喃自语的鱼霄,越过他,径直朝陆惊风疾步走来,他的步伐有些不稳,跌跌撞撞,好不容易走到跟前,一把将同样力竭虚脱的人拽入怀中。
陆惊风尚未从白热化的激烈战况中恢复过来,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闭了闭眼,一滴泪毫无征兆地自左眼滑落。
流经唇角,抿进嘴里,很苦很苦。
“赢了,我们赢了,我们居然赢了……”
紧紧相拥的两人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谁也没留意角落里独自醒转的年轻人,他拖着饱受折磨的病体残躯,一厘米一厘米地挪到即将魂飞魄散的鱼霄脚边,这花光了他今生全部的力气。
他靠在半人高的断壁上,冷眼睨着衰老丑陋的恶灵,神情不掩鄙夷,认了命,内心便获得前所未有的平静,无比舒坦。
“走吧。”他抬着眼睑,苦笑摆手,“都有这么一天的。”
鱼霄的ji,ng神世界已然崩塌碎裂,听到熟悉的嗓音,那一瞬间,从冗杂纷繁的记忆中挣扎着恢复一丝清明,他用尽最后一分气力抬起手,于低低的叹息中,掐断了那根细长惨白的脖颈。
“这是你应得的。”
第101章 第 101 章
陆惊风后来才慢慢儿知道, 林谙的另一个分身(暂且说是分身)只有在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才会出现,它强大得不可思议,每每力挽狂澜扭转乾坤,如天降神兵,所向披靡。但过于强悍的技能总有代价,事后林谙会虚弱上一段时间,气血不足, 昏昏欲睡,好转之后随即又陷入长久的沉默,萎靡不振。
一个人的魂体为什么会被一分为二, 互相独立又彼此牵连?陆惊风推测其中必定涉及林家不为人知的辛秘,东皇观林氏在更久远的以前一直亦正亦邪,如若继续往前推,据传曾是个彻头彻尾的黑巫家族, 有些常人难以理解的秘术不足为奇。
林谙不说,陆惊风也不问。
刨根究底显得不阔气, 没意思。
只是陆惊风再也没把枕边人叫成“林汐涯”,他现在更喜欢“林谙”这个开玩笑瞎几把取的名字,以前觉得难以启齿,抵触得很, 这会儿倒叫着挺野,挺带劲。
林谙说每次听他这么叫他,他都想c,ao他。
呵,年轻人。
没事儿应该多喝点枸杞降降火。
张祺仍然身处追妻火葬场, 在爱情的油锅中煎炸烹煮,跌宕起伏,苦苦煎熬了三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茅楹那妮子的心就跟滴水不漏的不锈钢锅一样,也不知道何年马月能大发慈悲裂开一条缝儿,好让乖祺早日脱离苦海,修成正果。
天字一号缉灵组在鱼霄案之后便开始招兵买马,这会儿除去雷打不动的组长,成员数量刷新了历史上限,足足有五个人!陆组长很欣慰,成天拍着肚子吹牛皮,说自己兵少但ji,ng,随便拉出来一个,都能顶玄字一号整个组。
费天诚气得直哼哼,眼红的。
陆惊风确实夸大其词,但他手下那五员虎将也确实都不是一般二般的厉害,林谙天花板就不说了,茅楹这几年开了窍,看着实力突飞猛进,新晋的三个小伙子也是罕见的一流高手,个人业务能力超强。费组长摸着越来越光可鉴人的脑袋,望着自己手下的歪瓜裂枣,思来想去,放下身段,纡尊降贵地跟陆惊风取经。
怎么才能独具慧眼,发掘出大隐于市的高素质人才呢?
陆组长很不人道地扯出微笑,拍拍自己的脸:靠颜值。
呸!死基佬,臭美!
玄字一号跟天字一号于是又杠上了。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吧?”临下班前,陆惊风走过来,拿钢笔敲了敲某人崭新锃亮的镜面桌子。
天字一号缉灵组换了办公地点,搬进了市中心一座刚落成的商业大厦,黄金地段,贵气顶楼,占地面积要多宽敞有多宽敞,要多奢侈有多奢侈,空调冰箱微波炉一应俱全。
当然这全要仰仗乐于奉献的热心市民,比如东皇观观主的独家赞助。
“喂,醒醒,要不要让咱爸再给你捐一张席梦思来?”敲了半天桌子也没反应,陆惊风有点恼火,踹了一脚椅子,“能不能好了,给新人树立点光辉形象行不行?”
“昨天晚上抓那只老水鬼的时候,本人的形象已经够光辉了。”林谙揉揉发青的眼窝,将两条大长腿从桌子上移下来,安置到地上,头也不回地问,“小颜,你说是不是?”
颜步今年刚进组,意外特招进来的,曾经是林谙小时候的手下败将,本事不错,脾气也冲,同样是世家子弟,免不了游手好闲的毛病,某天与林谙当街偶遇,一言不合打了起来,然后……然后就稀里糊涂被威逼利诱进了组,在组里谁也不服就服林谙,陆惊风索性把他直接划给了林谙当跟班。
“是。光辉,伟岸,正义。”颜布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冰山脸,淡漠,疏离地——举着抹布擦窗玻璃。擦得格外认真,一点灰尘都不放过。
陆惊风:“……”
“擦完就回吧,今天不加班。”林谙吩咐完,伸了个懒腰,拿了外套转出来,“走,先去取蛋糕。”
路上,陆惊风捣鼓着新买的遥控汽车,安电池,测试性能。
“那小子不喜欢这种东西。”林谙瞥了一眼,目光转回前方拥堵的车流。
“男孩子不都喜欢车吗?我小时候就很喜欢。不对,我现在也喜欢。”陆惊风摸来摸去,爱不释手,“就是真的太贵,没钱买。”
“那是正常男孩子。他不正常。”林谙的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戒备与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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