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撩个长工当老攻 作者:肥桂
正文 第1节
撩个长工当老攻 作者:肥桂
第1节
文案:
牛耿,是个长工。确切的说是个四肢异常发达,头脑有些简单的长工。
可纵是他头脑再简单,也能知道前院里那神仙一般好看的少爷可不是个省事儿的主儿。“牛耿,我教你识字吧。”薛大少爷拉牛耿的手手。“我一个长工,识字干啥哩?”牛耿甩掉那手手。“牛耿,你教我骑马吧。”薛大少爷声音软萌软萌的。“你个少爷,学骑马干啥?”牛耿捂着耳朵不愿意听。“牛耿,你陪我去收租吧。”薛大少爷撒娇嫩滴滴的。“佃户都自己过来交哩,哪有主家上门收租哩?”牛耿低着脑袋不愿意看。一个主家少爷成天跟长工混在一块儿,天下哪有这样的理?牛耿被薛大少爷缠怕了,整天躲在田里小旮旯里,挠着头皮想了好几天,原因没想出来个啥,脑子里反而装满了大少爷俊俏的样儿,那小手,比前院丫头小红的都白,那小脸,比隔壁老张新娶的媳妇都嫩,还有那小腰,比村里的杨柳都细。牛耿拍拍脑袋,难道自己糊涂了,再俊俏也是个带把的啊,指啥给老牛家传宗接代哩?可即便这样,为啥一到夜半甜梦中全是那白嫩嫩香喷喷的大少爷?!牛耿你完了,你这个样子咋地个娶妻生娃么,咋地个对得起死去的老爹和爷爷嘛。本文1vs1 he大型傻犬攻vs撩汉圣手受 两只共同成长,相爱相知相守的故事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情有独钟 宅斗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薛照青,牛耿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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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驾,驾,得儿驾”西安府城外的官道上,一辆罩着蓝色棉布的马车桄榔桄榔跑的飞快。
赶车的大爷一边儿驾着马,一边儿把头往布帘子旁凑。
“少爷,咱要不慢点儿,您身子弱,这么赶路下去,老奴担心您吃不消啊。”
“忠叔,我没事儿,您正常赶您的,这点儿……呕……路,……我吃的消。”薛照青一只手紧紧把着马车里的扶手,强忍着腹腔正中翻滚上涌的呕吐感,硬生生的用另一只手捂住嘴,才把那已经到嗓子眼儿的呕吐感忍了下去。
“砰……”木制的车轮不知碰上了黄泥路上的哪块石头,马车剧烈的颠簸了一下,薛照青瞬间觉着这胃里像是起了风浪,实在是忍不了了!
“呕……呕……”脑袋直接伸出小窗户,薛照青几乎快把胆汁儿给吐出来了。
“吁……吁”勒紧了手里的缰绳,喝住了马,薛忠连忙把随身的水壶打开,掀起帘子递了进去。
“少爷,前面路边有个小茶馆,咱歇歇吧,您就算再着急回去见老太太,这种赶路法,您再有个三长两短,老奴我可担当不起啊。”
肚里的东西给吐了个干净,薛照青原本就白皙的脸蛋儿这会儿更是一点儿血色都没了,他颤巍巍的接过水壶,两口水下肚,好歹胃里舒服了些。
“忠叔,前面茶馆歇歇吧。”
“得嘞。”
马车晃晃悠悠停在了官道旁边,薛忠支起下马的木桩,掀开帘子,扶了薛照青出来,薛照青拍了拍淡青色长衫,理了理腰带,从宽大的袖子口里掏出一个小布包。
“店家,来两个馍,再来点小菜,一壶茶,麻烦再给这马添点儿饲料。”薛忠说道
“好嘞,客官,您二位先坐。”茶馆老板拎了壶茶过来,招呼着。
“少爷,您坐哩。”拿袖口把板凳擦干净了,薛忠这才让自家少爷坐了下来。
薛照青拿茶壶倒了一碗水放在自己面前,打开小布包,拿了个白色半透明像个小冰块儿的东西出来放在嘴里,含了一口水,细细咂摸着。
“少爷,这是个啥哩?”
“这个是冰糖,城里买的,可甜了。”
“那再甜也不管饱哩。少爷,你吃个馍。”
“我不吃了忠叔,您吃吧,待会儿再给您切半斤牛r_ou_带着,路上吃。”
“嘿嘿。”薛忠憨厚的笑笑:“多谢少爷了。”
两三块冰糖下了肚,薛照青好歹觉着嘴里的味道淡了点儿,数了数还剩下的几块冰糖,他又小心翼翼的把小布包包好,装回到了自己个儿的袖子里。
“少爷,你咋这么喜欢吃这个哩?这小小的一块,还真能管饱哩?”
“就是甜嘛,跟咱伙房的糖一样哩。”话音刚落,薛照青自己就忍不住笑起来了,怎么离家越近,说话的样子越发跟那个莽汉子越像了?
小的时候拿冰糖给他吃的时候,那蛮汉子不就是这么说的?
“少爷,你这忽然笑啥哩?”
“没啥,忽然想到咱家里牛耿了。”
“好端端的,少爷咋想起那个孩子了?”
“我娘走的时候,他不是给我娘掘地挖墓的么,那几天,我每天都给他块冰糖吃,这东西咱县里少见,那几块还是我从西安府带回去的,不过这二愣子每次都咔哧咔哧咬碎了直接往肚子里咽,啥子个滋味也尝不出来。”
“那愣子,这么好的东西给他吃,浪费了。”最后一口馒头下肚,薛忠看看茶馆的伙计已经快饮完了马。
“少爷,你感觉咋样了。”
“好了,这会儿也不想吐了。”
“那行,咱慢点赶路,估计今天晚上就能到家哩。”
“忠叔,您先去套马,我再喝点茶,马上就过去。”
“好哩,不着急啊,少爷。”薛忠走到路对面,重新把马套上,刚把上马车的桩子准备好,一转身,就看见他家少爷拿了一包馍递给了路边的一对儿小叫花子。
“忠叔,给。”薛照青递给薛忠一个油纸包,隔着皮儿,都能闻到牛r_ou_诱人的香味。
“谢谢少爷。”薛忠接过油纸包,拿车上的布裹了放在怀里,自己动也不舍得动一块儿,打算拿回去给小孙子尝尝。
扶了薛照青上了车,薛忠隔着帘子跟薛照青聊着天。
“少爷,那路边的小叫花子,您认得么?”
“不认得啊。”
“那您还给他俩买馍?”
“看着可怜,古人说上善若水厚德载物,我自然比不了古时的圣人,只不过总不忍心见死不救。”
“少爷,啥上啊,水啊的,我老头子是听不懂喽,只不过您自打中了秀才之后,就在西安府当先生,这县里村里这两年的事儿,您怕是不知道喽。”
“这两年是咋了么?收成不好?”薛照青掀了帘子,问道
“收成到还行,就是这人头税和地头税一年比一年高,有的交不起税的,地就硬给拿去抵债了,你说这都没有地种了,指啥吃啊?现在路边的叫花子比起从前来,可多多了。”
“哎,朝廷阉党专政,对上混淆圣上视听,对下鱼r_ou_各地平民,中廷之上魏忠贤一党一手遮天,这各种名义的苛捐杂税,最后都是进了这些断子绝孙的人手里!”薛照青狠狠的拍了拍马车架子:“长此以往,民怨四起,难保不会成为动乱之势!”
“少爷,您可小声儿点啊。”薛忠赶紧放慢了车速,左右看看确定了没人以后,这才敢继续说:“这话要让人听见了,可是不好哩。这些朝廷啊啥的大道理,老奴不懂哩,老奴只管得把少爷平平安安的送回去。”轻轻抽了一把马屁股,那匹毛色棕黑发亮的小公马像识得人性似的,慢慢的加快了速度。
“回来哩,回来哩。”薛家守门的门童远远的看着那辆车头挂着煤油小灯的蓝色马车晃晃悠悠的从三原县县大门走了过来。在这个小县城里,有马车的人家不多,他一眼便看出,这车是自家的。
那门童早已顾不得规矩,一边喊着一边往门外跑去,引得路边刚刚吃完晚饭的家家户户不住的探着脑袋往外瞧。
“哟,这是谁回来了?”
“还能有谁?薛家的大少爷呗。”
“他不是在西安府书院里给人当先生么?咋忽然回来了?”
“听说薛家老太太身上不太好,估计是回来看他祖奶奶的吧。”
“自打他十六岁考上秀才以后,除了过年,好像就没回来过了吧,也不知道现在长成啥样儿了。”
“这薛家大少爷打小就白净,又没干过啥农活,肯定跟那画上的书生似的,哪像咱这地里的庄稼汉哩。”
众人正说着,薛忠早已驾了马车,沿着进县城的一条主路到了薛府门口,这薛家虽然比不上西安府里那些个达官富豪,可数数这三原县附近上百公里,也称得上是大户人家了,除了管理着上千亩的良田不说,更难得的是,这薛家历代都是识得字的读书人,到了这一代,薛家的大少爷薛照青又在十六岁的时候便考中了秀才,这些年更是一直在西安府一边当先生,一边继续考功名,这三原县的人都说,搞不好过些年头,他们县里还能出个当官的哩。
掀了门帘子,踩着小桩子走了下来,薛照青抬头看看这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薛家的门头十分的公正漂亮,跟西安府里那些个大户人家不相上下,屋顶黑色的瓦片层层叠叠,每一块都锃光瓦亮,墙体上灰色的砖头砌的整整齐齐,门头上挂着一块由上等楠木雕刻而成的匾额,上面写着“薛府”二字,入口门槛前三级台阶旁放着两个守门的石狮子,房檐上挂着两个红色的大灯笼,印着薛照青的小脸红扑扑的。
薛家的大管家薛富正站在门口,双手相叠的垂在袖子里,见到薛照青下了马车,那张几乎全年板着的脸上稍许透出一丝笑意,他微微一低头,说道:“大少爷,您回来了,老爷正在书房等您。”
“好的,富叔,我马上就过去。”从怀里掏出了个小纸包,薛照青趁人没注意,偷偷塞进了薛富手上,之后,便一溜烟的走掉了,薛富打开纸包一看,居然是一块足金的镯子,看着镯子的大小,戴在他刚出生的小孙女儿手上正正好好。薛富看看走廊深处薛照青小跑过去的背影,满是褶子的老脸上笑意更浓了。
第2章
入秋的晚风有点凉,薛照青走在薛家大宅的回廊里,趁着廊上点起的红灯笼照下的光往正厅东南方的书房走去,刚进县城大门的时候,打更的刚打过戌时的更,算算这个时候,父亲早已用完晚饭,这会儿应该是在书房里看书或者看账本哩。
“砰砰”他毕恭毕敬的站在书房外,轻轻敲了两下。
“进来。”浑厚的声音从雕花木门后传来,薛照青理了理自己的衣服领子和腰带,推门进了去。
“回来啦。”薛乾放下手里的账本,看着许久未见的大儿子,心下虽是欢喜,面上却依然淡淡的。
“是,久居省城未归,劳父亲挂念,是儿子不孝。”
“这不是啥大事儿,”薛乾冲儿子拜拜手:“你在外授书讲道,本就是积德的事情,如果不是你祖奶奶想你想的厉害,我也不会这么着急让你回来。”
“祖奶奶的病怎么样了?”
“老毛病了,一到秋天就咳的厉害,请郎中来看了,只说是寒气入体,有风邪外症罢了,开的都是些润肺止咳的药,只不过这么多药喝下去,她老人家还是不见好,天天只说想你。”
“西安府还有良医,父亲,能否接祖奶奶去省城看看?”
“罢了罢了,你祖奶奶的脾气你不知道?咱三原县她都不愿意出去,哪里愿意去西安府这么远的地方,今日有些晚了,你明日再去看她吧。”
“是。”
“不早了,快回房休息吧。”
出了书房的门,薛照青接过家里伙计拿过来的灯笼,自己提了,也不让人跟着,便往后院去了,他的房间原本在后院东侧厢房处,可这会儿的他却趁着夜色,期期的往后院最深处牛马房的地方走去了。
越往后院深处走,那牲畜身上腥臊的刺鼻味儿便越重,不过薛照青像是完全不在意似的,连鼻子也不捂一捂,只是快到马房的时候,他便轻轻把灯笼里的蜡烛给吹了。
“牛二,来,给这匹马加点好的草料。”忠叔的声音,薛照青把自己隐藏在马房一边一片竹林的影子里,借着月色,他看见薛忠把那匹驮着自己马车的棕黑色公马栓在了马房里。
“忠叔,回来哩。路上还顺利不?”草料堆边一个身形壮硕的汉子应到,听到这汉子厚实明亮的声音,薛照青咬了咬朱红的小唇,眼底泛起点点水汽,腰下不禁一阵发软。
“顺利哩,大少爷人好着讷,还给我切了半斤牛r_ou_带着哩。”
“牛r_ou_哩,我长这么大,还就是过年的时候,我娘能给我煮上碗牛骨汤喝哩。”
“傻子,冰糖都给你吃过了,那还不比那牛r_ou_金贵?”薛照青在暗处轻轻一跺脚,在心里骂道,只是又像克制不住自己似的,多探出去半截身子,偷看那干活的汉子。
那汉子生的浓眉大眼,高鼻厚唇,初秋的夜里,他依然□□着上半身,那浑身小麦色的皮肤在月光的照s,he下显得油亮健康,一双手臂粗壮有力,一把把装满了草料的箩筐抬起,往饮马的槽子里撒着,宽阔结实的后背上有些许负重时留下的勒痕,只是这看似吓人的疤痕,在他身上,却别有一番独属于雄性性感的味儿。
薛照青远远的看着,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喉头止不住的上下翻涌着,这一会儿,已经吞了好几口口水下来。
“你这孩子,干活真是一把好手,我在薛老爷这快三十年,像你这么能干的长工,还真没几个。”薛忠往后院一哚稻草上一坐,看着刚喂完马的牛耿又开始拿铡刀铡那没割开的料草。
“忠叔,我爹原本跟着薛老爷当长工,病死的时候我才14岁,那个时候哪个愿意找个孩子当长工啊,还不是薛老爷仁义把我留下来了,我现在有力气了,可不得勤快点给东家干活啊?再说,我娘当年流落街头的时候,也是薛家老太太给捡了回来,又给了份儿在伙房帮忙的好差事,薛家对俺牛家恩大了。我就是一辈子给老爷少爷饮牛喂马的,也还不完啊。”
“哈哈,你小子,看着楞头瓜脑的,心里还是很明大义的么。不过你这年岁也不小了,咋地?没想着多干点儿活,多分点儿粮,好赶紧给自己找个媳妇?”
“嘿嘿。”牛耿摸摸自己浑圆的脑袋瓜子,只傻笑着,也不说话。
“咋?你小子,还害羞啦?”
“没呢,叔,我娘托我表叔给物色了个姑娘,邻村的,听说身子壮实,能干活,我娘说等明年秋收分完粮,差不多就能存够给人姑娘家的接亲礼哩。”
“我说么,你这小子最近咋干活这么勤快哩,好哩好哩,赶紧娶个媳妇回家,生个大胖娃娃,也算对你牛家的祖宗有个交代哩。”
“是哩嘛,叔。”牛耿一边应着,一边把手下的草料铡的嘎嘎响。
这边儿牛耿和薛忠笑的正开心,躲在一边的薛照青脸却都快气青了,他狠狠的攥紧了手里熄灭了的灯笼杆子,心里冷冷哼了一声:想结婚生娃?你个莽汉,先得问问你薛小爷的答不答应!
袖口一甩,薛照青趁着夜色躲着家里巡夜的仆人快步走回了自己房里,嘱咐丫头点了蜡烛,烧了水,洗漱后的薛照青吹灭了里间的灯,单单穿着一身纯白的里衣,躺在自己那金丝雕花胡桃木的大床上发呆。
黑暗里那汉子宽广结实的脊背又清晰的出现在自己眼前,薛照青恨自己乱想,翻了个身,把薄被夹在自己两腿之间。一边摩梭着,一边逼自己在脑子里背书。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起初还满是四书五经圣贤之书的脑子里,忽然出现了牛耿粗壮有力的胳膊,那毫不费力便能抱起满满一筐料草的胳膊抱起自己的身子来,肯定也是十分轻松的。薛照青咂咂嘴,那壮硕的身子如果压在自己个儿的身子上,那该是什么滋味……
圣贤之书早已被薛照青扔到了脑后,他看着自己腰部以下兴奋不已的部位,控制不住的把细腻的小手伸进了里裤之中,一番折腾之后,薛照青看看地上粘腻的一片,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那个蛮汉子,他薛家大少爷,要定了!
第二天一早,在自己房里用完早饭之后,薛照青换了一身浅蓝色的长衫,系好腰带,束好头发,整理好仪容之后,便动身去到后院西侧的厢房处看望薛家老太太。
“咳,咳咳!”刚进西厢房的门,薛照青便听着了祖奶奶沉重的咳嗽声,他慌忙小跑了几步,走到了厢房里侧的卧房里。
“祖奶奶,祖奶奶。”一进卧房,薛照青看到老太太背靠在一个软枕上,软软的坐在床上,一旁侍候的大丫头金凤正拿着个痰盂立在一边,让老太太把嗓子眼儿里的重痰给吐出来。
薛照青连忙帮着老太太拍背,咳了一会儿子终于把那口痰吐了出来,老太太缓缓喘了一会儿,这才说出话来:“照青啊,你从西安府回来哩?”
“是,祖奶奶,重孙回来看您来了。”
“好啊,好啊,我看看,瘦了没?”
“没有,祖奶奶,照青在西安府好着呢,倒是祖奶奶,怎么咳嗽的这么厉害?”
“老啦,祖奶奶不中用哩。”
“大少爷。”倒了痰盂的金凤掀了门帘子走了过来,手里拿了一碗银耳莲子汤,走到老太太床边:“自打入秋之后,老太太便时常这样,早晨的时候更是厉害,有的时候咳得厉害了,饭都吃不下去几口。”
“别听这丫头胡说,祖奶奶好着呢,祖奶奶还得等着照青结婚娶媳妇生娃娃哩。”老太太一句话说完,又捂着胸口一顿咳,那本就像核桃皮似布满皱纹的脸上,这会儿更是拧成了一团。
薛照青接过了金凤手里的碗,趁着老太太咳完了,一口一口喂老太太喝汤,正喂着,一个美俏的妇人掀着帘子走了进来。
这妇人生的面若桃花,柳眉杏眼,高鼻小嘴,身段婀娜,面相看起来十分温柔谦和,薛照青见她进来,忙将碗放下,起身行了个拱手礼。
“照青拜见姨娘。”
“照青回来了啊,我说呢,这一大早的,老太太咳得都少了,准是见了重孙高兴的。快起来,别拘着。”
“昨天夜晚归来,未敢惊扰祖奶奶和姨娘,今日一早便过来给祖奶奶请安,正想看完祖奶奶去拜见姨娘,哪想着在这里就碰见了。”
薛田氏捂嘴一笑,继续说到:“你从西安府一路颠簸过来,估计也是累坏了,姨娘这儿规矩没这么多,你得空多来看看老太太就行。”说着坐到薛老太太床边,拿起瓷碗,继续喂着。
薛老太太一边喝着汤,一边指着床边柜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拿。
“老太太,您想要什么,您说,我来拿。”最后一口银耳汤喂完,薛田氏把碗递给金凤,往老太太指着的地方走去。
“那柜子里有几颗香梨,你给照青拿着。他从小喜欢吃甜的,准喜欢吃这。”薛田氏打开衣柜,果然看一个布包裹里包着五六个黄澄澄的大香梨,这梨她认得,是前几天老爷托人从江南快马运过来的贡梨,总共就只得了这十来个,老爷自己留了两个,给了她一个,其余七个都送到老太太这了,不过瞧这数量,老太太最多只吃了两个,其余得都被藏在这儿了。
“祖奶奶,这可使不得,这梨对咳嗽好,肯定是父亲给您留的,照青可不能要。”
“要的,要的,祖奶奶牙口不好,咬这个都咬不动,放我这也是浪费,况且青儿从小就喜欢吃甜的,祖奶奶不给你给谁啊?”薛老太太接过薛田氏递过来的包裹,硬要往薛照青怀里塞。
“照青,你就收下吧,这是你祖奶奶的心意,你要是不拿,老太太该不高兴哩。”薛田氏在一边劝道,薛照青无奈,只得收了包裹抱在怀里。
“大少爷,老爷在祠堂等您,说让您给老太太请完安以后,去祠堂祭祖哩。”薛老太太门头的伙计通传道。
“好,我就过去。”
拜别了祖奶奶和薛田氏,薛照青包着香梨从后院西厢房走了出来,刚想回自己房间把香梨放下,见走廊上过来了一个小厮,他思忖片刻,对小厮说道:“这几个梨子,你送三个去二少爷屋里,就说是老太太给的,其他的先帮我放回屋里。”
“是,大少爷。”
第3章
薛家的祠堂是薛家规矩最大的地方,祠堂入口的高门上,挂着一块黑檀木雕成的匾,上面用金漆写着世敦友亲四个正楷字,几个顶梁的乌木大柱子上刻着薛家的族训,正对着祠堂大门的便是薛家历代的祖宗先人牌位,牌位两侧常年点着长明灯,经久不灭。
除了薛家其他支脉的叔伯之外,这块地方平日里只有薛乾,和两个儿子能进的来,娶过门的媳妇无论是大是小,也只有在拜完天地之后才能进来拜祖宗,祖宗拜完了才算正式入了薛家的宗,成了薛家的人,可即使是这样,日常的祭祀里,女人也是入不得祠堂的,更别提家里的丫头和其他伙计长工。平日里的打扫都是大管家薛富亲力亲为,每个月的初一十五,薛乾都会在这里祭祀祭祖。
薛照青推开祠堂的门,薛乾薛富和弟弟薛照文正立在祠堂牌位一旁,他径直走向祠堂正中,撩起长衫跪在牌位前的软垫上,薛乾点了三炷香递给他,薛照青把香贴在额头,大叩了三个头后,起身,把还在燃着的香cha在了香炉里。
“照青,今日并非初一也非十五,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来给祖宗上香么?”
“儿子愚昧,未能揣摩父亲心思。”
“你考取功名后,久居西安府教书,这固然是件好事,可薛家是在土地上起的家,祖宗的遗训不能忘,况且为父已经快到知天命的年龄了,最近这几年也自觉着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所以为父想让你趁着这次回来,学学管理家里的农田和牲畜,学学怎么收租子,管理伙计长工,跟读书相比,这些算不得清雅的事儿,可要守住薛家的这块祖产,靠的还就是这地里的活。”
“是,父亲教训的是,这些年是儿子没有考虑周全。”薛照青低头答着,却悄悄压住了微微上扬的嘴角。
“西安府清远书院那边,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托人跟周大善人捎了封信,说明了情况,相信他深明大义,自然能理解我的用心。”
“还是父亲思忖长远。”
“行,今日用完午膳之后,你就去找薛忠,先认认家里的长工,跟他们一起去地里看看,知道知道这地里的活儿是怎么个回事儿。”说罢,薛乾带了薛富走出了祠堂,薛照青低头恭送父亲离开,看着父亲出了门,那泛上心头的畅快感终于止不住的挂在了脸上。
“哥,爹让你下地里,你咋还这么高兴哩?”薛照文看这个比他大了三岁的哥哥笑颜如花的脸,满是不解。
“嗨,哥没事儿,下地么,不是挺好玩的。”
“可不好玩儿,地里虫子多的很,日头毒的时候,连个遮盖都没有。”薛照文自小便不是个读书的材料,考了两年秀才没中之后,便绝了这读书考功名的心思,按照薛乾的意思,他老早就在接触地里的活了,只是别看他肥肥壮壮像是能吃苦的样子,可那身r_ou_几乎都是肥膘子,多走上几里地都够他喘上半天的。
“慢慢来么,啥不都是得靠学来的。”薛照青说道,刚想出祠堂,忽然又回过头来,对薛照文说:“对了,照文,祖奶奶给了几个香梨,我让小厮给送到你屋了,想着吃哩。”
一提到吃的,薛照文那张圆得冒油的脸上这才乐起来,被肥r_ou_挤成一条缝的眼睛笑得快看不见了,嘱托祠堂外的小厮锁了祠堂的门,便颤和颤和一身的肥r_ou_回了自己的屋子。
薛家虽然管理着良田千亩,可这些田地绝大部分都被薛乾租给了三原县附近的乡民种植,除每年春季秋季各交一次租子之外,这些地倒不太要薛家费心管着。薛家自种的田地大概百亩左右,分布在三原县外最肥沃的土地上,可即便只有这些土地,仅仅单单靠一双腿走完,也是极其累人的。薛家大少爷自幼没有学过骑马,便也只能由薛忠带着,大概走完了其中一部分而已,一个下午下来,薛照青脚上便磨上了好几个水泡。
回到薛家,正好赶上晚饭的时候,薛照青也顾不得回屋换双舒服点的鞋子,便去了偏厅和父亲弟弟一起吃饭。
刚到偏厅,薛田氏正端着一盘葫芦ji从伙房过来,看着薛照青走路有些不利索,忙问到:“照青这是怎么了?”
“今天下午下地,在田里磨了脚,不碍事儿的。”一边说着,一边坐到了薛乾一侧。
“怎么好好的,下地干啥哩?”
“娘,爹让哥哥学学田里的事情哩。”薛照文说到,眼里盯着薛田氏手里的葫芦ji不放。
薛田氏脸色微微一变,却一瞬间又恢复了那温柔和善的笑脸,说到:“老爷,照青是个读书人,地里各类谷物蔬菜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咋哩让他下地呢?”
“姨娘,古人还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哩,我这书读的再好,田里的事情都搞不明白,那书不都读傻了么。”接过薛田氏手里的盘子,薛照青把葫芦ji放在正对着薛乾的地方。
“照青说的好哩,为父还怕你吃不了田里的苦,不愿意去,看来还是为父想多了,今天去地里看了一下午,感觉怎么样?”
“爹,咱家里的地是不是都是现有的几个长工管着的?”
“是啊,每半年按照收成给他们分粮食,平日里管吃管住,哦,对了,家里的牲畜也是他们来伺候。”
“那每个长工都是按照干活的分量分粮食?”
“可不是,咋哩?”
“田里的活倒是没什么啊,不过今天忠叔跟我说,有个长工叫牛耿的,爹您还有印象?”
“牛耿?是不是长工都喊他牛二的那个?这孩子我知道。”薛乾回忆着:“他十四岁就在咱家当长工了,他娘还在咱伙房有份差事。”
“爹,我听忠叔说,咱牲口棚里的牲口其实都是他在伺候哩,每天准备草料,饮牛饮马,都是他哩。”
“哦?那其他长工呢?不管么?”
“也不是不管,只不过没有他管的这么贴切,冬天知道给牛马保暖,夏天知道给牛马捉虫。”
“嗯,这孩子倒是个实诚的娃。”薛乾捋捋胡须,微微点点头。
“所以,儿子想着,这么勤快的长工不多见。”薛照青缓了口气,偷偷瞟着父亲的反应,继续说道:“所以,儿子想培养培养他,以后能给咱家帮上更大的忙。”
“你想怎么培养他,说说看。”
薛照青眼珠儿一转,说到:“儿子想教他识上几个字,以后可以帮着忠叔记上几笔账,将来如果忠叔年龄大了想回乡弄孙,家里也不至于没个人能顶上。”说着,薛照青故作轻松的看着薛乾,一脸的天真可爱无辜相,可藏在桌子底下的右手,快要把盖在腿上的长衫纂破了。
薛乾捋捋下巴上的几撮胡子:家里的长工这些年一直由薛忠管着,每个人每天做了多少活儿也是由他记着,可薛忠今年已经快六十了,这活估计干不上几年便得回乡,与其到时候随便找个记账先生,不知根不知底的,再在账目上打秋风从中渔利,还不如现在就培养起个帮手来,省着以后抓瞎。至于这牛耿,薛乾仔细翻了翻脑子里那孩子的样貌,他好像从小就是个壮实的样儿,性子还犟,除了薛忠和他娘的话,谁说啥都不管用,不过这样的孩子,你对他好一分,他能对你好上十分,让他来写字记账,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行,就依你,以后每天晚上,让他去你那里,你教他写字记账,不过这娃可是个愣子,你到时候教不动了,可别来找爹诉苦。”
“是,爹,您放心,我在书院小娃娃都教过,这么大的人了,还教不动么?”薛照青偷偷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硬生生把那上涌的笑意压了下去。
“老爷,照青既然要教,您就让他教么,虽说教长工识字的事儿咱三原县从没有过,不过他在西安府这么多年,见多识广的,肯定错不了,您就放心交给他做吧。”薛田氏带着丫头又端了几碗面过来,一碗一碗的摆在桌上。
薛乾抿了抿嘴角,也不再多说,用筷子拌了眼前的面,照青照文兄弟俩见父亲动了筷子,也双双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当晚,薛照文吃完晚饭回到屋里,果然见小厮送过来的三个香梨,晚饭虽然早已吃饱,不过看着这几个梨,这会儿馋虫又上了头,连洗也不洗,就要往嘴里送。
“照文,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吃!”一口梨没下肚,薛田氏就掀着门帘子进来了。
“娘,嘿嘿。”薛照文憨憨一笑:“您吃梨。”说着把桌上的梨子递了过去。
“去去去,别人施舍的东西,我可不要。”她一把推开薛照文的手,坐在了八仙椅的软垫上。
薛照文见她面有不悦,疑惑的问道:“娘,你这是咋了么?”
“哎……”薛田氏深深叹了口气:“原本想着你哥哥他这么多年一直在读书考功名,家里的事情你爹便会一心一意的交给你打理,不过看今天这样子,不妙啊。”她白日里温和柔美的眼神完全不见了,一弯柳眉紧蹙着,眼睛里满是不忿。
“娘,这咋哩么?田里的事情这么苦,哥哥愿意管就管呗。”
“你个不长进的!”薛田氏狠狠的戳了戳儿子的脑门子,满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儿:“你知道这梨子是咋来的?”
“咋?”
“你爹托人从江南带来的贡梨,给了老太太七个,结果老太太留了六个给他薛照文,你瞧瞧,都是重孙子,老太太什么时候这么念过你?!”
“哦……”薛照文耷拉了脑袋,嘴里的梨子有点儿咽不下去了。
“所以啊,照文。”薛田氏见儿子这样,心里有些不忍:“为娘出身穷苦人家,只能在薛府给人当妾,太太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老爷有给为娘扶正的意思,为娘也知道,我小门小户出身,想要扶正,这辈子是不可能了,不过你可不一样,你可是你爹亲生的孩子,有哪里比不上他薛照青。”
“娘,可是……”
“行,别可是了,你好好做你的事儿,平日里要敬重你哥哥,孝敬你爹和你祖奶奶,至于其他的事情,你不要管,为娘的给你谋划就行。”
“娘,还是你疼我,娘,你吃梨。”
“去,为娘不吃。”薛田氏看着一脸憨相的儿子,一脸的无奈,只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第4章
牛耿这名字起的,其实有些来历,当年他出生的时候,第一声哭声就响亮有力震响了整个三原县,他那大字不识一个的老爹觉着这孩子像是个有出息的样儿,便用家里养的三只母ji请了县里有名的算命先生算上一卦,那先生说他这个儿子这一生波澜起伏不定,但唯独会对一个人忠心耿耿,于是便给他起名牛耿,可自打他长大之后,一起干活的长工常说他这性子又二又楞,便叫他牛二,时间一久,那花了大价钱起的名字反而被人忘了个干净。
牛耿这几天不大自在,自打薛家大少爷回来以后,他的左眼皮就一直在跳,起初牛耿没在意,不过下午大少爷来田里看过之后,他的眼皮跳的更厉害了。
在马房不远处的一个茅草屋里,牛耿呼呼啦啦吃完娘亲做的油泼面,就对着屋里那盏小小的煤油灯拨弄着自己的眼睛。
“耿子,你这是咋啦?”牛李氏踩着一双小脚刷完碗,颤颤的坐在炕上纳她那双没纳完的鞋底,看儿子对着油灯挤弄他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珠子。
“娘,这两天眼皮老跳,都不知道咋回事么。”
“左眼皮还是右眼皮?”
“左眼么。”
“老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耿子,你这是要有财了啊。”
“啥有财么,给我难受的哩。”
“行啦,别揉了,待会儿眼都给揉坏哩,晚上早点睡,你这是秋天上火哩,多休息喝点水就好。”
“好嘞么,娘。”
“对了,耿子,听说今天大少爷去田里了?”
“是哩,忠叔带着一起来的,远远的看了我们一眼,然后就到地里去看庄稼了。”
“我这都许久未见过大少爷哩,上次见他的时候,还是太太去世的时候,大少爷那个时候只有十几岁,不过性子倔的嘞,一滴眼泪都没掉。”
“那是在人前。”牛耿小声嘟囔着,抠眼的手老实了起来,脑子里满是那年第一次见他的样儿。
薛家太太死的时候,按照规矩,要在薛家祠堂外停棺七天,这七天里,由八个童男子给挖坟掘墓,保证去世的妇人埋葬的墓室不会沾染其他已婚男子的血气,这样才能继续在地下为夫家守节。那个时候的牛耿也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年龄,因为还没婚配,便被忠叔给派过来干这翻土挖地的活。只不过刚干上两天,他就常在薛家坟头地里听见哭声,越到傍晚的时候哭声越大,其他几个干活的小子年岁比他小,胆子没他大,性子没他楞,每天一到傍晚便找各种借口偷跑出来,只留下他一个守着那没完工的墓地。
有一日牛耿实在忍不住了,壮着胆子,拿着榔头,循着哭声找去了,可看见的哪里是什么孤魂野鬼,分明就是个比他小不了几岁的半大孩子。
这孩子蹲在一株老榕树后面,身上披麻戴孝的,一张白嫩的小脸哭的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蘸的雪白的袖口上肮脏一片。一见有人来了,他立马止住了哭声,一下站了起来,瞪着一双通红细长的丹凤眼上下打量着牛耿。
“你是谁?在我薛家的坟地干什么?”朱红色的小嘴一张,气势倒是不小。
“我,我叫牛耿,忠叔让我在这给太太掘墓。”
这孩子虽然个头不高,看着弱不禁风的,不过脾气似乎大的很,牛耿让他给问楞了,一下子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薛照青一听倔的是自己娘亲的坟,纵使那一会子气势再强,鼻头又开始泛酸了,眼泪珠子从眼眶子里不断的往下掉。他爹从小便教他男儿有泪不轻弹,人前他一滴眼泪不敢掉,只有在傍晚的时候才敢来这谁都不会踏足的墓地里哭一哭。
一见这刚才还凶巴巴的孩子这会儿又哭的跟受委屈的小兔子似的,牛耿有点慌了手脚,除了几句笨口拙舌干巴巴的“你别哭了”,他半句好听的话也说不出。情急之下,他想起来,小时候被人欺负哭的时候,他娘就紧紧抱着他,娘亲一抱,他就不哭了,也不知道这个法对别人管用不管用。
想着,不管三七二十一,牛耿一把把薛照青揽进了怀里,他足足比薛照青高了一头,身子骨比他宽了一圈,这一搂就一下把薛照青箍了个瓷实。
被瞬间裹成粽子的薛照青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这是什么神c,ao作?薛照青挣扎着想摆脱开那汉子的桎梏,只是这蛮汉子力气实在太大,他挣扎半天竟动弹不得,薛照青也不敢大声叫唤,万一被家里族人看到,他堂堂薛家大少爷被一个长工抱在怀里非礼是怎么个回事?所幸,他放弃了挣扎,任那汉子抱着。
可那汉子似乎并不是想要非礼他,见他不再挣扎,那人反而稍稍松了松臂膀,一只手顺着他头发捋着,一边说到:“不哭了哦,抱抱就不哭了。”
薛照青噗嗤一下偷笑了出来,这家伙,把他当三岁的孩子哄了么?只是这哄人的办法虽然拙劣,可这汉子结实的胸肌,还有有力的胳膊倒让他觉着踏实,就连他身上汗碱子里渗着的腥臊味儿,这会儿闻起来,也让他安心无比。
薛照青稍稍推开牛耿,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看着汉子一脸担心,心里不知为啥,非常受用,他从孝衣腰带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掏出一个白色小方块,放在了牛耿手里。
“这是啥哩?”
“你尝尝看。”
牛耿想也没想,小小的一块被他一下放在嘴里,咯吱咯吱咬成了碎片,瞬间就下了肚。
“好吃不?”薛照青问道
“好吃,甜哩,跟伙房里的糖一样甜。还有不”
薛照青翻翻白眼:“这可比伙房里的糖金贵多了,多好多好多的糖才能提炼成这一小块。”
“那咋要干这浪费粮食的事儿?吃糖不就行哩?”牛耿挠挠头皮。
薛照青无语,也不去理他,自顾把那小包放回到自己衣服腰带里,说到:“还想吃冰糖不?”
牛耿立即点点圆乎乎的脑袋瓜子。
“那你明天这个时候还来这找我,你听我的话,我就给你。”说着,薛照青理了理靠在树上时松散了的头发,也不回头看牛耿,自顾自的走了。
“哎,你还没跟我说你是谁哩?”牛耿喊到
“你掘的那个坟,是我亲娘的。”
牛耿在心里算着,忠叔说这坟是东家大太太的,东家大太太是这少年的亲娘,那这少年岂不就是薛家的大少爷?自己未来的东家?难怪能有这么金贵的吃食。
牛耿这才反应过来这少年是谁,可环顾一圈儿,这没遮没盖的坟地里,哪里还有大少爷的半点儿影子?
牛耿摸摸脑门子,咂摸咂摸了嘴里还有点儿的甜味儿,拾起榔头又重新回到大太太新掘的墓地旁边,拿起铣,一下一下的把地往下掘着。
管他老爷少爷哩,他是个长工,只要好好干活,老爷少爷都不会亏待他哩。
后面几天,每天傍晚,只要那哭声响起来,牛耿就跑到那颗老榕树后面,让薛照青抱着,牛耿觉着这大少爷可能是把他当成人形手绢了,经常鼻涕眼泪蹭的他一身,哭完哭够了,再给他块冰糖吃,陪他说上几句话,直到坟掘完了,墓挖好了,大太太也给埋了,这娇贵的大少爷也没影儿了。
后来牛耿才从忠叔嘴里知道,那薛家的大少爷考中了秀才哩,被西安府最大的书院请去做先生了。
自此,这薛家大少爷便再没在他面前出现过,虽说逢年过节的,人也回来,可哪个主家的少爷能单独来看一个小小的长工哩。牛耿渐渐也就不再想他了,只不过偶尔夜里做梦,脑子里想着从前冰糖的那个味,哈喇子能流上一炕头。
“耿子?耿子?”
“……啥?”这边儿想着从前的事儿想入迷的牛耿,听着有人叫他。
“你咋地啦,怎么发起呆来了。”牛耿他娘拿一只手在儿子面前晃了晃,见这孩子连个眼珠子也不眨,急了,拿起手里纳鞋底的粗针顶头穿孔那边儿就着牛耿的腿就戳下去了。
“哎呦!娘,你干啥嘞?”牛耿一下躲了老远,揉揉腿,不懂老娘在想啥。
“你在那一坐起来,动都不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狐狸ji,ng把你的魂儿给勾了去了,吃饱了别愣着了,赶紧睡觉吧,省着老点着这灯,费油。”牛李氏放下手里的鞋底和针,起身掀了帘子回到自己的小茅屋里,走时回头看看牛耿,不由的叹了口气:她这个儿子,哪都好,就是这愣头巴脑的劲儿,啥时候能好哟。
“哦……知道了么,娘。”牛耿应到,到院里用井水随便擦了两下脸,进屋把灯一吹,睡觉!
第5章
牛耿昨儿一晚上没怎么睡踏实,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得,又是一炕头的哈喇子,他擦擦嘴,好像梦里又能尝到那股子甜丝丝的味儿。
这一天下来,早饭午饭吃完后,牛耿嘴里都没啥味儿,跟中邪似的,整个人魂不守舍的,快到傍晚的时候,薛忠跑到地里找他。
“咋了忠叔?”牛耿擦擦脑门子上的汗,问道。
“手里的活先别干了,你先跟我来。”薛忠拽着他撂下收麦的镰刀,牛耿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咋了么?这活还没干完哩。”
“喜事啊,牛二,你小子摊上天大的喜事了!”
“啥喜事?我咋不知道?”
“老爷着人下来说,让你小子以后每天傍晚去大少爷屋里学写字,学记账哩。”
“啊?!”牛耿一下愣着了:“啥?!让我写字记账?老爷是糊涂了么?我这笔咋拿的都不知道。”
“你个愣子,说啥呢么。”薛忠不管这么多,拽着他往前走:“这不是让大少爷教你呢么,听说还是大少爷亲自挑的你哩,说你实在,学会记账以后不坑主家,忠叔我老喽,原本就打算回乡带孙子哩,这主家一直没个会写字记账的接替,我这才一直干着,这下好喽,你这孩子学会以后,我就能回乡了。”说着把牛二拖到井边儿,拿桶打了水,递给他一块布,说:“快擦擦,这一身的汗味儿,回头大少爷再嫌弃你。”
莫名其妙的被忠叔洗干抹净,还硬给他光习惯的上半身罩上了个短衫,牛耿忽然觉着他有一种洗干净被人卖了的感觉。
进了主家的东侧后院儿,牛耿浑身不舒服,怎么看怎么觉着这不是他这个粗人该来的地方。这院子装点的雅致极了,刚进小院就能看到一座雕刻ji,ng致的太湖石假山,假山周边围着一圈用花盆养着的菊花,小院儿的角落里还养着错落有致的青竹,还有很多牛耿叫都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往院里走上几步就是大少爷的厢房,中间一张八仙桌,八仙桌两边各一个八仙椅,那桌子的正上方还挂了一副画,那画上画着个拱手而立的老头子,脑门子很大,胡子很长。
牛耿探着脑袋看那画,拽拽身后的薛忠,问:“忠叔,这画是谁啊?主家的老祖宗么?”
“那是孔圣人的画像。”一道清冽的声音从院门的方向传来,牛耿回头,看到一个着青绿色长衫的男子立在门口,他双手背后,站在三级楼梯上,上吊着的丹凤眼漫不经心的打量着自己,小小的瓜子脸微微上扬着,朱红色的小嘴上下抿着,似乎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大少爷,您回来了。”薛忠忙迎了上去:“按照老爷的吩咐,牛二这孩子我给您带过来了,以后就让他在您这学写字,学记账。”
“好哩,谢谢忠叔,您赶紧去歇着吧。”
“好哩,大少爷,牛二这孩子有点愣,您教他的时候,可别着急啊。”
“放心,忠叔,我肯定会好好教他的。”说着,薛照青意味深长的看着牛耿,那眼神看着牛耿后背直发凉。
“进来吧,还愣着干啥?”送走了薛忠,薛照青领着牛耿进了自己的屋,进了屋以后,牛耿才发现,这厢房里面还别有洞天,厢房的东侧应该是书房,挂着好些个笔墨纸砚,字啊画啊的,厢房的西侧应该是大少爷的卧房,牛耿偷瞄了一眼,咦,这男人的卧房咋还ji,ng致成这个样子?雕花的大床不说,床上那金丝线绣成的软布枕头,还有床上绣着粉红色菊花的被子褥子,更别提这屋子里咋还泛着一股子奇怪的香味儿?
闻惯了性口味儿的牛耿反而不习惯这味儿,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你这是咋了?”薛照青见他喷嚏不断,不禁问道。
“这屋里是啥味儿么?熏的我鼻子痒痒。”牛耿蹭蹭鼻子,又打了几个喷嚏,
“能有啥味道,左不过是些书本墨水的味道。你过来闻闻看,是不是这个味儿?”说着引了牛耿走到书房,拿了墨迹尚未干透的砚台放在他的面前。
“阿嚏!”牛耿一个打喷嚏打着,差点没喷了薛照青一脸。
“就是这个墨水的味儿哩,少爷,我是学不了写字哩,我还得去饮牛饮马哩,我先走啦。”
“站住!”薛家大少爷一声喝,牛耿乖乖的定在那一动都不动。
“转过来。”牛耿默默的把壮硕的身子转过来,耷拉着脑袋,不敢看薛照青。
“走过来,坐好。”一步迈一步,牛耿听话的坐在薛照青对面的椅子上。
“我问你,你干活是为啥?”
“挣粮食啊。”
“挣粮食是为啥?”
“娶媳妇哩。”牛耿傻乎乎的笑着,看着大少爷的脸,嘿嘿,真白,真好看。
薛照青暂且把心里的火压了压,吓跑了这愣子以后可就不好办了,他微微一斜脑袋,语气稍稍柔和了些。
“你学会了记账写字,我爹就会给你更多的粮食,更多的工钱,你不想要么?”
“真哩?”牛耿在脑子里算账,工钱要是能涨,那岂不是他能更快赚够接亲礼和娶媳妇的花销,可看看眼前看都看不懂的“鬼画符”,牛耿还是觉着这事儿他学不来。
薛照青站在牛耿对面,这汉子这一会儿变来变去的脸色被他尽收眼底,见他到现在还是犹豫不决,薛照青咬了咬嘴唇,从怀里掏出一块冰糖来。
“你每天来跟我学写字,记账,我跟小时候一样,每天都给你一块冰糖吃。”
冰糖?!牛耿的一双大眼瞬间瞪的锃亮,心心念念好几年的味道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哪有不动心的道理,那大脑门子立刻点的跟筛子似的。
“那好,不过话得说在前面,要是你不好好学,或者就混混日子打发时间,我可不给你。”薛照青晃晃手里的冰糖,唇间露出一抹坏笑,果然,对付这个愣子,就得靠这个。
“少爷,你放心哩,我牛耿应下的事情,那肯定做到哩。”牛耿傻笑到,一双眼睛顺着那块冰糖左右晃着。
“好,先跟我说,你会拿笔么?”收了那块冰糖在身上的小包里,薛照青拿起一支毛笔递给牛耿。
牛耿接过来,这细细的笔杆子跟他干活用的东西拿起来完全不是一个感觉,牛耿用两只粗厚的指头捏着,企图把它给立起来。
“不对,你要这样。”薛照青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自己身旁,他伸出右手,一把握住了牛耿笨拙的几根指头,一根一根指头的,帮他摆好指头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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