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落池 作者:余酲
正文 第49节
落池 作者:余酲
第49节
程非池的声线很冷，听不出一点情绪。程欣用胳膊推轮椅转了个身面对他，他的表情跟他的声音一样冷硬。/br 这让程欣有些恍惚，她记得儿子十几岁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他会叫自己“妈”，而不是一口一个“您”，生分而疏远。/br “妈妈都是为你好。”程欣以为是五年的国外生活让他们变成了这样，急于跟他拉近母子关系，倾身去握他的手，“你和颜虹不是在国外就认识了吗？她是什么样的女孩，你应该比我们更了解，你爸爸也觉得颜虹好……”/br “你们觉得出国好，就逼我出国，你们觉得她好，就逼我跟她结婚？”/br 程欣立刻放软语气：“妈妈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眼下就希望在临死前看到你在易家站稳脚跟……”/br 程非池不禁在心中冷笑，“死”字也没能让他有一丁点动容。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一己私欲？五年前他在心灰意冷、迫切想要逃离的时候做出这个仓促的选择，当时就猜到会由此牵扯出今后连绵不绝的索求。/br 然而在这五年间，他已经想得足够清楚，他的人生应该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由着别人随意拿捏，更不该为任何人做出退让和妥协。/br “请不要再把你们的期待强加在我身上，我答应过的事情自会办到，至于其他的，我想我拥有自主选择的权利。”/br 听完程非池犹如作报告般的陈述，程欣仰头看他，从他过分冷静的面容中，好像看到了当年在医院里割开手掌与她对抗的少年。阳光一晃而过，眼前褪去桀骜叛逆变得更加稳重自持的男人，又让她觉得有些陌生。/br 她忽然意识到，五年的海外漂泊，与其说让他成长，不如说给他时间在周身建起一堵更加坚实的城墙，城门紧闭，触手可及却刀枪不入。/br 这次颜虹跟来首都，确实是程欣自作主张下的邀请，想让两人培养感情。她以为用母亲的身份施压，程非池不可能弃之不理，就像五年前，他终究听了她的话一样。/br 可是她忘了，她自己是第一个被阻拦在这城墙外的人。/br 程欣揉了揉额角，觉得有些疲累。她将轮椅慢吞吞地调转：“先回去吧，颜虹该等急了。”/br 回到别墅，颜虹在院子里泡茶，把程欣扶到餐桌前吃饭，程非池抬头朝二楼看了一眼。/br 颜虹道：“他说还有事，先走了。”/br 程非池收回目光，点了点头。/br 吃完饭，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昨天忘了问叶钦来这山上做什么。/br 他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昨天下午抵达首都，从外婆那边拿到他出国前留下的东西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这个曾经用过的手机。/br 外婆说：“我想着你总有一天要回来，以前的朋友还是要联系的，就帮你把号码一直保留着。”/br 晚上来到山上，或许是回国之后就连轴转的生活让他不习惯这突如其来的清闲，他鬼使神差地按了电源键。/br 不到三分钟，就接到了叶钦的电话。/br 老旧的手机待机时间缩短，只过了一晚上就自动关机了。cha上电源，开机，等了一会儿，屏幕上空空如也，没有未接电话，也没有短消息。/br 程非池把手机放在房间里充电，下楼时经过叶钦住了一晚的房间，他走进去关窗户，看到桌上摆着一瓶花露水。/br 瓶子下面压着一张纸条——谢谢款待，我先走了。/br 和从前别无二致的狗爬字，句号却是圆润饱满的。/br 右下角的署名是“叶软”，和他五年没碰的那个手机里的备注一样。/br第五十四章 /br 六月二十号开始有男三戏份，叶钦十五号就进了组。/br “这几天的房费我自付，只求导演给我一个观摩前辈们表演的机会。”叶钦诚恳地说。/br 导演对他的敬业ji,ng神十分感动，感慨说现在的年轻演员中有这样的觉悟的不多了，大手一挥，批了他这几天的住宿和伙食费。/br 叶钦果真如他所说的那样每天早起去剧组报道，捧着剧本边围观边写写画画做笔记，有物资送来还帮忙搬个水运个货什么的，十足好学生模样。/br 其实一个走流量的偶像剧有什么好观摩的？只是多混了几天饭吃，心里过意不去，装装样子罢了。/br 有来有往这个道理，叶钦在这两年才琢磨出一点门道，多在人跟前刷存在感，好好表现，说不定下回人家就想到他了，到时候他再回馈点好处，建立了联系，以后路也好走些。/br 这就是人们口中的“人情味儿”了。从前他不屑于使这虚头巴脑的一套，觉得光靠自己一个人就能闯天下。等家散了，没人帮他了，他才知道从前靠的不是自己，而是他身上的那些附加值，说白了就是金钱和地位。/br 他本就是个行动力强的人，这种事情看透之后便迅速说服自己接受，并形成了一套适合自己的应对方法。/br 然而面对盼星星盼月亮等回来的程非池，他却不知所措，一点办法都没有。/br 他们不再是恋人，身份地位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没有资格再像从前那样无畏地去追，也不知道程非池究竟是怎么想的，是还恨着，还是真的不在意了。/br 无论哪个都让叶钦心惊胆战，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听到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被打散，再难凝聚到一处。/br 就像听到叫颜虹的女孩大声宣布“我是他的未婚妻”时，他甚至不敢去向程非池证实。他以什么身份问他呢？朋友，老同学，还是前男友？/br 从前他大大方方将程非池视为男朋友，撒娇耍横样样来，当时他就该知道会有感情与耐心被尽数透支的一天。两人再度面对面，他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生怕程非池一个不高兴拂袖离去，又留他一人在原地枯等/br 上次至少正经说了分手，这次若想离开，程非池连招呼都不必跟他打，因为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了。/br 想到这里，叶钦翻开手机通讯录，看着被存为“哥哥”的号码，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拨。/br 他长吁一口气，劝自己不要c,ao之过急。现下他人就在国内，就在s市，总能找到合适的机会道歉，并把以前的事情说清楚。/br 然后把选择权交给程非池，拿出从前被忽略的尊重和在乎，万分郑重地交到他手中。/br 只要他点个头，表示不讨厌，不嫌烦，自己就能变回从前天不怕地不怕的叶钦。/br 至少在他面前。/br 偶像剧是时下流行的励志翻盘题材，第一个拍摄地点在s市郊外，拍出身农村的女主和从城里来体验生活的男主青涩的初恋。/br 此处交通不便，周遭几乎没有娱乐设施，吃饭的地方都少得可怜。叶钦作为男三戏份少，没什么台词要背，每次一出场就在女主角身后姐姐长姐姐短地卖萌，郑悦月都认为这对于他来说就是本色出演，找情绪找状态都不需要。/br 是以叶钦挺清闲，其他演员下戏后还要坐车出去串场轧戏，有点时间也赶紧拼车去市里吃顿好的，只有他无欲无求地窝在酒店里睡觉看电视玩乐高，偶尔刷刷新闻，了解一下易家的动向。/br 有人关心股票行情就有人关心背后的八卦，以易家跺一跺脚s市抖三抖的地位，坊间流传的豪门秘辛便多如牛毛，真假难辨。/br 有说这位新继承人是易铮的前妻生的，后来为了事业抛弃妻子和富家女结婚，结果生下的孩子有缺陷，才又想到流落在外的大儿子；还有说这位程姓少爷就是养在外面的私生子，认回易家才勉强得了对外的少爷名分，但是不改姓氏这件事足以说明易家不承认他，说不定连族谱都没上。/br 六中校园论坛也有关于此事的讨论，有人匿名开了新帖“大家还记得当年的程校草吗，他居然是易家的大少爷？”下面关于程非池身世的猜测更是甚嚣尘上，因为这个帖子，论坛的访问人数一度达到近两年的巅峰。/br 眼红羡慕的有，说风凉话的自然也不少，仗着可以匿名，“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能当总裁”“我要有个好爹我也行”“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也值得讨论”之类的回复随便一刷能看到好几个。/br 叶钦看着生气，历经千辛万苦把原来的账号密码找回来，披大号亲自下场，谁说程非池不好他就怼谁，“你行你上不行别废话”“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他能当总裁首先因为他有这个本事”。/br 怕给程非池招黑，叶钦收敛了至少五成内力，尽量以理服人，用语还算文明守法。/br 这么低调的情况下，还是被熟人抓包了。/br 某天晚上周封打来电话：“我就知道我的钦哥还是我的铁哥！”/br 叶钦：“……什么？”/br “你的论坛id啊。”周封道，“太霸气了，让我又找回了上学时八面威风的感觉。欸，我们啥时候再回学校去溜溜，给那帮小ji仔看看学长们的风采啊？”/br 叶钦对周封当完兵还保留在身上的中二气息无语：“要去你自己去。”/br “唉——”周封长叹一口气，“家没成业没立，没脸回去。”/br 叶钦知道他的重点在“成家”上，躺在床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听他诉苦：“怎么，班长还是不搭理你？”/br “何止啊，先前看到我就溜，现在连让我看到的机会都不给了，给门卫大爷描述了我的长相，我一只脚还没踏进门就被拦住了。”/br 这些日子，周封不仅把叶钦当做恋爱军师，还把他当做倾诉的对象，有什么苦水都往他这里倒。好在叶钦这阵子闲，当笑话听着解闷，不然早把他拉黑了。/br “你就不能机灵点儿，想想别的办法？”叶钦提点他道，“比如乔装易容，或者借职务之便什么的？”/br “这我早想到了，上回想趁消防演习混进他们学校都没能成。”/br “你不是当过兵吗，很容易混进去吧？”/br “我当的又不是消防兵，派出所发的制服上左边一个‘警’字右边一个‘察’字，我怕给门卫大爷认出来带个口罩，人家还以为我偷穿假制服来学校找事儿呢。”/br 叶钦哈哈大笑：“一定是你形象猥琐，不像个警察。”/br “不能吧，我妈说我比当兵前帅多了，妆都不用化直接去演硬汉3。”/br “亲妈都自带滤镜，夸奖的话不能信。”叶钦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改口道，“长辈的赞美虽然夸张了点，信一点也行吧，你给回应他们也高兴。”/br 周封心知触到他的伤心事，不贫嘴了，直接说正事：“阿钦，其实……我有个事想请你帮忙。”/br 这周末，叶钦下午三点就收工了，卸了妆换了衣服，破天荒地没有回酒店窝着，而是和几个剧组工作人员一起拼车往市中心去。/br 有个女工作人员打趣地问他是不是去见女朋友，叶钦扶了扶脑袋上的帽子，笑得眼睛眯起：“姐姐你见过谁去见女朋友打扮这么朴素吗？”/br 女工作人员被他一声甜甜的“姐姐”叫得高兴，大方地往他怀里塞了个气垫bb：“知道你们现在的小鲜r_ou_胆小又低调，喏，最白的色号，回来记得还给姐姐就行。”/br 叶钦懒得解释没有女朋友这件事，到市区换了辆出租车，直奔某位于市中心的会场去。/br 到地方在门口等了十几分钟，大门打开，里面的人鱼贯而出，叶钦一眼就看到臂弯里夹着几本书的廖逸方。/br 拉开口罩挥手大喊一声“班长”，廖逸方抬头往这边看，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咧开嘴笑了。/br 两人在附近找了家咖啡厅，一人点了一杯拿铁。/br “多年不见，叶同学还是老样子。上个星期我还在电视里看到你了呢，那个滴眼液广告。”/br 说到职业，叶钦有些不好意思：“三年前拍的了，现在还在放，估计那家公司效益不行，到现在都请不起红一点的明星。”/br “不会啊，”廖逸方微笑着道，“叶同学的眼睛又大又亮，厂家一定是看宣传效果好，才继续用这个广告。”/br 叶钦愣了下，也笑了：“多年不见，班长也还是老样子，浑身充满正能量。”/br 两人聊了会儿近几年的生活，叶钦此行抱有目的，正苦于找不到切入口，廖逸方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听讲座？”/br 叶钦立刻道：“从某些人口中得知的呗，他把你的动向摸得清清楚楚，我想不知道都不行。”/br 他以为廖逸方会生气，至少也会表现出一点不高兴，这样他就有机会把周封为他做的事添油加醋地讲一遍了。谁知廖逸方捧起咖啡喝了一口，垂着眼睛，轻轻“哦”了一声。/br 叶钦摸不清情况，只好单刀直入：“他想跟你和好。”/br “嗯。”/br “他想跟你结婚，真心的。”/br “嗯。”/br “你……不喜欢他了？”/br 面对淡定如斯的廖逸方，叶钦越发觉得答应周封来做说客是个错误的决定。班长心里有怨气还好，他最不擅长应对的就是这种看似什么都不在乎了的状态，这比让他跟网络喷子大吵一天一夜还要难。/br 廖逸方思索片刻，摇了摇头。/br 叶钦不知道他的意思是“不喜欢了”还是“不，还喜欢”，刚要问，廖逸方先开口了：“十来岁的时候，总觉得有大把的青春等着我去挥霍，自己开心最重要，能开心一天是一天，哪怕用明知与收入不成正比的努力去换一瞬间的快乐，也觉得值得。可是现在，过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一眨眼一年就过去了，才懂得时间的珍贵。”/br 叶钦眨眨眼睛，没明白他的意思。/br 廖逸方看向窗外，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浅笑：“或者说是变胆小了吧，一点风浪都经不起，一点危险都不愿去冒，就想陪着爸妈，过平平淡淡的小日子。”/br 廖逸方走后，叶钦一个人在咖啡店里坐了会儿。/br 除却不知道该怎么向周封交代以外，刚才一段简单的聊天，牵出了他记忆深处许多往事。/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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