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落池 作者:余酲
正文 第68节
落池 作者:余酲
第68节
这个同学聚会叶钦是知道的，他的qq号还在班级群里，每年这时候都会收到全员艾特，偶尔也会进群爬个楼窥个屏，却是一声都不敢出。/br 经历那样天翻地覆的家庭变故，大学也没念成，叶钦很清楚自己在大家眼中的形象。落井下石幸灾乐祸的他见多了，就算老同学们都心地善良，他也受不了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br 许是骨子里的残留的骄傲作祟，从潇洒大方动不动就请客随手施与恩惠，变为处处低人一等受人照顾，这样的转变他至今都没能完全适应。/br “就不了吧。”叶钦找理由拒绝道，“我这腿还没好利索，出趟门怪不方便的。”/br 廖逸方心思细，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大家都很惦记你，就吃个饭聊聊天，前几年我们也是每年一聚，气氛都很好，不会让你难堪的。”/br 自进娱乐圈以来，叶钦就没跟从前的朋友有过来往，周封退伍后才渐渐联系上，要说一点不想念那是不可能的。/br 叶钦挠挠头，没把话说太满：“让我考虑两天，行吗？”/br 因为腿伤，叶钦这几天都没洗澡。/br 昨天蹦了挺长一段路，出了一身汗，闻闻身上都快臭了，他决定趁程非池不在冲个澡。/br 伤口不能碰水，前期准备工作必须充分。叶钦找了只塑料袋套在左腿上，封口处用宽胶带缠了几圈，确保不会进水，把花洒头尽量往淋浴间里墙推，门虚掩着，搬一张小凳子放在外面用来搁腿。/br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略微有些骨感，叶钦想象中的游刃有余、得心应手没有发生，年久失修的花洒头到处喷水，jian到外面弄得地面shi滑，小凳子踩不稳，几次将要滑倒而没倒成皆因胳膊扶得扎实。/br 最近腿脚不好使常用胳膊代替的叶钦想，这么下去先膨胀的应该是肱二头肌。/br 他还惦记着同学聚会的事，边艰难地给自己搓背边寻思，到底去不去呢？去的话互相寒暄起来怎么介绍自己的职业？还得置办一套新衣服吧？秋装刚上市的时候可贵了……他为什么还不把那件外套还给我啊？/br 思绪在外围飘荡几圈，终又绕回程非池身上。叶钦嘀咕着他昨天说晚点来，晚点是几点？来吃晚饭吗？晚点来是不是就能晚点走了？/br 这个疑问没困扰叶钦太久，他刚洗完澡坐在沙发上拆腿上的胶带，程非池就来了。/br 叶钦迫不及待地开了门，随后才意识到自己此刻形象怪异，尴尬地把还套着塑料袋的伤腿往身后藏。/br 程非池进门后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br 正当叶钦以为他会像之前一样进厨房时，他从卫生间里拿了干毛巾出来，不由分说盖在叶钦头上，站在身后帮他擦了起来。/br 曾几何时，叶钦是享受过这种待遇的，这对他来说不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可此刻的他不知怎么了，站着一动都不敢动，脖子微弯，视线朝下，像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br 更像是某种条件反s,he，因为当年同居的那段日子，程非池都会在这时候给他检查作业。/br 他懒洋洋地举着小测卷，程非池边给他擦头边看，低沉的声音因为盖住耳朵的毛巾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第三题用错公式了……第七题审题不清……翻面……英语最后一行仔细看看哪个单词拼错了……找不到回头抄五十遍。”/br 那时的他整天怨程非池铁面无情压榨男友，现在想来，那才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再让他做一百套小测卷他都乐意。/br 午饭吃的是骨头汤和糖醋茄子，还有昨天剩下的蔬菜杂烩。/br 厨房里有炖汤用的砂锅了，叶钦昨天白天出去买的。程非池问起来他就说从橱柜里翻出来的，随便洗一洗瞧着还挺新，房东也准许他用。/br 提这个意在证明自己平时跟房东关系还不错，顺便观察程非池对昨天看到的事的反应。然而程非池只点点头，什么都没说，把砂锅用清水浸泡几分钟，就拿来煲汤了。/br 吃完饭，叶钦就以午睡为借口躲进房间。/br 一切都很好，程非池不排斥他的接近，主动照顾他，对他反常的举动也没什么反应，甚至还牵了他的手，这些都是好现象。/br 可是他还是觉得不安，尤其是刚从回忆中抽离的这段时间，得不到回应不安，得到回应也不安，还真如周封所说，跟从前一样作得要命。/br 叶钦在床上翻了个身，把伤腿悬空挂在床沿。/br 要是伤好了怎么办？程非池会走吗？回s市，然后会结婚吗？/br 他想起程欣说的话，今年不结，明年、后年也总要结的，从前抓住他凭的大多是运气，现在凭什么，走路都能摔断腿的蠢吗？/br 叶钦从来是个极度渴望安全感的人，从前那些伤害程非池的举动便是他试探的方式之一，即便现在看来既幼稚又龌龊，当时的他却从这些反应中摸准自己在程非池心中的地位。/br 连当年想尽办法和他上床，也是为了寻一份安心，想在他的世界里多停留一瞬。/br 这仿佛已经成了他的标识——证明爱意和表达爱意的举动全都如此伤筋动骨、撕心裂肺。/br 五年过去，他依然做不到程非池那样沉着冷静，他心里的簇火苗一直燃烧着，程非池不理他的时候就矮几分，得到一点回应又窜高，从始至终，经久不熄。/br 叶钦坐起来，双脚踩在地上。/br 这么躲着终归不是办法，所谓的等待时机成熟，无非是在拖延时间让机会再次溜走。/br 他想去问程非池，运气好会得到几滴灯油，运气差可能是一盆水。/br 既然那簇火苗永远不会熄灭，那就没什么可怕的。/br 程欣的电话再次打来的时候，程非池正在厨房切水果。/br 本没打算接，想到上午外婆对他说的话，他想了想，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旁边。/br 程欣这回换了策略，慈母般地关心他在首都的生活，让他多穿衣多喝水，铺垫够了，才旁敲侧击地问他现在在哪儿。/br 程非池如实答道：“在他住的地方。”/br 电话那头的程欣明显噎了一下，好半天才冷声道：“他可真是好手段，哄得你连亲妈都不要了。”/br 虽然早就知道程欣的执念根深蒂固无法打消，程非池还是产生了一种无法扭转的无力感，他只道出事实：“他救了您，在那样危险的状况下，他根本来不及想那么多。”/br “他说的？”程欣只注意到前半句，被踩了痛脚般跳起来，“我就知道他会告诉你，这种人为了摆脱贫穷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断腿就是他使的苦r_ou_计，目的就是为了让你心疼。小池，乖儿子，你听妈妈的话，千万不要上他的当啊。”/br 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程非池知道程欣已经疯魔了，听不进任何人的话，外公外婆都办不到的事，自己作为小辈更是无力打消她的执念。现在能做的唯有尽到儿子的义务，赡养她至终老罢了。/br 挂掉这通毫无意义的电话，程非池转过身，闯入眼帘的是叶钦仓皇离去的背影。/br 他跟到卧室门口，迟疑片刻还是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去，将果盘放下，再把被踢倒在地的拐杖捡起来竖在墙边。/br 叶钦坐在下铺沉默不语，程非池便也不出声，在距离床不到一米距离的地方站着。/br 他记得曾经的叶钦很爱说话，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嘴巴更是一刻不得闲，从昨天和周封的微信聊天便可见端倪。/br 现在为什么变成这样，程非池隐约知道原因，又好像不甚清楚。他记忆中的叶钦不该是这样的。/br 终究是叶钦先开口了，他永远是主动的那个。或许是知道自己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他索性垮下嘴角：“你……都知道了？”/br 程非池点头：“嗯。”/br 叶钦的心情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有点像被绵密的针戳了几下，排空了里头的虚张声势，打着转跌落在地上，有点疼，又有点劫后余生般的轻松。/br 至少不用再绷着根弦，紧张兮兮地瞒着了。叶钦想，难怪他会跑来照顾我，难怪不提那枚戒指，待在这里之余他来说是责任是义务，而非其他什么迈不过去的坎，不肯承认的小心思。/br 他们俩不一样，岁月让自己变得更加懦弱，却没有打磨掉程非池身上一分一毫的坦荡正直。/br “那、那你……”叶钦不喜欢冷场，可刚说两个字就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他又想抬手把眼睛捂住，又不想这颓丧的样子让程非池看到第二次，手捏着床沿，捏到指节泛白，才说，“那天阿姨不小心，我刚好在附近，就顺……顺便。”/br 一场普通的事故，至多算得上见义勇为，按照流程，家属亲自登门送上感谢便是故事的尾声，他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了。/br “你还有工作吧？你回去忙吧，我一个人没问题的，过几天就好了，现在已经能慢慢的、慢慢的走路了。”/br 这句话说得由衷且违心，自从重逢以来，叶钦经常把自己置于这种两难的境地。可选择权终究在程非池手中，他纠结到发疯也无济于事。/br 想通了这一点的叶钦意外的平静，倒是一言不发的程非池，眼中如漾开波纹的湖面，有了些许动摇。/br 他缓缓开口道：“你以为我在可怜你？”/br 听到“可怜”这个词的叶钦狠狠哆嗦了下，他下意识想否认，摇了摇头，说出来的却是心中所想：“难道、难道不是吗？”/br 程非池豁然开朗。/br 他们两个人都在害怕。/br 他怕再一次亲手揭开真相，既怕对方这回是认真的，更怕自己误会了，到头来又是一场笑话。如果这些全是假的，纵使砌起铜墙铁壁，也再经不住第二次打击。/br 所以他被动地等待着，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都已经习惯叶钦的主动。可是叶钦的怕一点也不比他少，怕被拒绝，怕表现不好，连得到一点回应都害怕留不住，纵有再多勇气也在这拉扯厮磨中消耗见底。/br 他和他都变了，又好像都没有变。他希望看到的依旧是从前那个勇敢热烈的小太阳，叶钦想要的仍是他能向前走一步，哪怕只有小小的一步，就能支撑着他继续囤积热量，散发光芒。/br 困在原地的不只他一个，如今是时候摆脱习以为常的被动，给他、也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了。/br 程非池缓缓呼出一口气，把右手伸了出来，掌心摊平，露出那条蜿蜒的疤：“看到这个，你会可怜我吗？”/br 叶钦怔住，他曾经趁着程非池醉酒睡着仔细看过这疤，平日里也偷看过几次，每次都只有一种情绪在胸口肆虐。他摇头，讷讷地说：“不。”/br 他只会觉得疼，心疼，仿佛同样一把锋利的刀在他心上剜了个等长的口子，即便已经愈合，每每想起就会疼痛难当。程非池是他生命里绝对的独一无二，谁伤害了他，都是在往叶钦心上捅刀，哪怕这个人是叶钦自己。/br 程非池手指弯曲握起，将那伤口盖住，不让叶钦再看，不让他再把自己撕扯得鲜血淋漓。/br “我也一样。”他说，“我没有可怜你，我和你一样。”/br 作者有话说：/br 翻译过来就是：看到你受伤，我也会疼啊。/br第七十七章 七十八章/br 77/br 话音落下，叶钦忽然抬胳膊去追程非池将要收回去的手。/br 抓住后却开始不知所措，他手小，堪堪能将程非池的握拳的手包住一半，即便这样他仍然不愿意松开。/br 他呼吸短而快，似是把刚才那番话听明白了，又好像没能完全参透，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先拽住说话的人，让他再等一等自己。/br 叶钦没用什么力气，被他拽住的人只消动动手腕便能挣开。然而程非池没有这么做，他静静地站在那儿，任由叶钦拉着，用令人安心的温度和平稳的脉搏抚平每一个躁动不安的因子。/br 待到反复确认之后，将刚才的话嚼碎消化渗入大脑皮层，叶钦下意识地松开手往后缩，谁知竟先一步被程非池反握住。/br 他轻易地将叶钦整个手捏住，问：“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br 叶钦心如擂鼓，坐着不是，站起来也不是，咬了咬嘴唇，摇了下头，倔强道：“没有。”/br 眼角泛红，仿佛受了谁的欺负。/br 程非池也不急在这一刻，松开手前用大拇指指腹刮了一下他的手背：“那以后再说。”/br 直到傍晚，叶钦整个人还是犹如置身云端，忽而以为自己在做梦，忽而又有个声音在耳边说“是真的，他原谅你了”。/br 哪怕心神恍惚思绪不宁，他仍然能隐隐察觉到，程非池说的“以后”已经开始了。/br 或许更早，在程非池找到这里，站在门口质问他为何说话不算话时，他们的“以后”就在缓缓向他敞开大门。/br 哪怕程非池没有明说，哪怕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br 天将黑之前，程非池准备出去购物，叶钦拿起拐杖就要跟上。见他忐忑不安、风声鹤唳的样子，程非池没忍心说出让他留在家休息的话，两人一个走一个蹦地出了门。/br 附近就有家大型连锁超市，之前的菜大多是在这里买的。叶钦身残志坚，一手拄拐一手推购物车，推着推着觉得费劲，干脆把拐杖收起来，单脚撑地双手扶购物车，将将能站稳。/br 程非池见他这样比拄拐自在许多，便随他去了，走在前头选购商品，时不时回头看他是否跟上。/br 这举动显然多余，叶钦的目光紧紧黏在程非池身上，离得远一点都不乐意，步步紧跟，生怕一眨眼他就跑了。/br 程非池便将脚步放得很慢，让叶钦能在跟上他的同时，还有足够时间观察他放进购物车里的东西，并来得及加塞几样自己想买的。/br 比如新的马克杯，还有45码的男士拖鞋。/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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