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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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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魔道祖师 作者:墨香铜臭

    正文 第27节

    [重生]魔道祖师 作者:墨香铜臭

    第27节

    江厌离道:“好啊!”

    江澄却道:“不好,听起来像金如蓝,蓝家的蓝。兰陵金氏和云梦江氏的后人,为什么要如蓝?”

    魏无羡道:“蓝家也没什么不好啊。兰是花中君子,蓝家是人中君子。好字。”

    江澄道:“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魏无羡道:“是让我取不是让你取,你挑个什么劲儿。”

    江厌离忙道:“好啦,你知道阿澄就是这个样子的嘛。让你取字这个建议还是他给我的呢。都不要闹了,我给你们带了汤,等一等。”

    她进屋去拿罐子,魏无羡和江澄对视一眼。须臾,江厌离出来分给两人一人一只碗,又进屋去,拿出了第三只小碗,走到门外,对温宁道:“不好意思,只有小碗了。这个给你。”

    温宁原本低头站着守门,见状,受宠若惊地又结巴起来了:“啊……还、还有我的份?”

    江澄不满道:“怎么还有他的?”

    江厌离道:“反正我带了那么多……见者有份。”

    温宁讷讷地道:“谢谢江姑娘……谢谢。”

    他捧着那只给他盛得满满的小碗,不好意思开口说,谢谢,但是,他吃不了。给他也是浪费。死人是不会吃东西的。

    江厌离却注意到了他的为难,问了几句,站在门外和温宁聊起来了。魏无羡和江澄则站在院子里。

    江澄举了举碗,道:“敬夷陵老祖。”

    听到这个名号,魏无羡又想起了那条迎风招展、甚为霸气的长旗,满脑子都是“无上邪尊夷陵老祖”那八个金光璀璨的大字,道:“闭嘴!”

    喝了一口,江澄道:“上次的伤怎么样。”

    魏无羡道:“早好了。”

    江澄道:“嗯。”顿了顿,又道:“几天好的?”

    魏无羡道:“不到七天,我跟你说过的,有温情在,不在话下。不过,你他妈还真捅。”

    江澄吃了一块藕,道:“是你先让他打碎我手臂的。你七天,我手臂吊了一个多月。”

    魏无羡嘿然道:“不狠点怎么像?反正是左手,不妨碍你写字。伤筋动骨一百天,吊三个月也不嫌多。”

    沉默一阵,门外隐隐传来温宁磕磕巴巴的答话。

    江澄道:“你今后就这样了?有没有什么打算。”

    魏无羡道:“暂时没有。那群人都不敢下山,我下山别人也不敢惹我。没有冲突就没有危险,只要我不主动惹事就行了。”

    “不主动?”江澄冷笑道:“魏无羡,你信不信,就算你不招惹是非,是非也会招惹上你。要救一个人往往束手无策,可要害一个人,又何止有千百种法子。”

    魏无羡埋头道:“一力降十会。任他千百种法子,敢到我面前耍,就统统碾碎。”

    江澄淡淡地道:“你从来就不听我任何一点意见。该有一日你要知道,我说的才是对的。”

    他一口气喝干剩下的汤,站起来,道:“威风。了不起。不愧是夷陵老祖。”

    魏无羡吐出一块骨头,道:“你有完没完。”

    临别之际,江澄道:“不要送了。被别人看到就糟了。”

    魏无羡点了点头。他明白,江家姐弟此来不易。若是被其他人看到了,那他们之前做出来给别人看的戏就全白费了。

    他道:“我们先走。”

    出了巷子,还是魏无羡行走在前,温宁默默尾随其后。

    忽然,魏无羡回头道:“你还捧着那碗汤干什么?”

    “啊?”温宁不舍道:“带回去……我喝不了,但是可以给别人喝……”

    “……”魏无羡道:“随便你吧。端好别洒了。”

    他回过头,心知,今后怕是又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以前熟悉的那些人了。

    但是……他现在不也是正要去见熟悉的人们吗?

    ☆、第76章 夜奔第十八

    魏无羡坐在茶楼一角,自斟自饮。

    这座茶楼门外,迎风招展的幌子上,画着一个仙门家族的家纹,说明是那个家族旗下的产业,路过的玄门中人在街上众多茶楼酒肆之中看到熟悉的家纹,一般会选择光顾此店。

    进到楼中来,几乎每张桌子上坐的都是能聊上几句的同行,谈性甚旺。

    乱葬岗不养耳目,这一年来,魏无羡所知的所有外界信息几乎都是他亲自出马这样探听来的。

    一名斯文的修士感慨道:“云深不知处的重建终于完成了。上个月的藏书阁落成观礼在座诸位谁去了?在下去了,站在那里一看,竟然建的和原来一模一样,实属不易啊。”

    “是啊,不容易啊,那么大一座仙府,百年仙境,哪里是一时半会儿能重建起来的。”

    “耗了这么多年,泽芜君含光君也是辛苦,总算不用再奔波劳累了。”

    魏无羡盯着酒杯中倒映出的自己的眼睛,心道,不知藏书阁外面那株玉兰花树如何?也重新栽了一棵吗?

    那几名修士继续闲聊:“说起来,最近喜事还真多。”

    “你是说金麟台的满月酒是吧?我也去了,还喝了一杯。啧啧,兰陵金氏不愧是兰陵金氏,一个小婴儿的满月宴都这么大排场。”

    “你也不看看是给谁办满月宴,小婴儿他爹娘都是谁?能马虎吗?别说小金夫人的夫君不肯马虎,排场稍微小一点,她弟弟也不肯吧。想想金子轩和小金夫人成亲时的排场,更铺张!”

    魏无羡笑了笑。一名女修的声音传来:“小金夫人真好命……这是前世放弃了飞升了才修来的好福气吧。明明不过是……”

    这微酸的碎语立即被其他的大嗓门盖过:“金子轩儿子有前途啊!满月宴上让他抓东西,在一堆花花绿绿的玩意儿里挑,偏偏抓了他爹的剑,把他爹娘乐的,都说今后肯定是个了不起的大剑仙。我看,说不定这位就是未来的仙督哩。”

    “仙督?最近好像几大家族一直在吵这个事,吵定了吗?”

    “有什么好吵的?总不可能一直一盘散沙群龙无首。设一位督领百家的仙首,我以为完全不错。”

    “不太好吧,想想岐山温氏,要是真的有个仙督,万一再来……”

    “这怎么能一样呢?仙督是由众家推举的。不一样不一样。”

    “嘿,说是推举,大家心里清楚,来来去去还不就那几位争,轮得到别人么?而且仙督的位置只能坐一个人,那请问由谁来坐呢?”

    “反正都是上头那几位要操心的,不关咱们的事。咱们这样的小虾米也管不了。”

    “赤锋尊反对的很厉害吧,呛回金光善的暗示明示多少次了,金光善那脸黑的。”

    “哈哈……说到这个就可怜金光瑶,他爹每次要兴风作浪做什么事,他就绞尽脑汁鞠躬尽瘁出谋划策。他爹搞砸了他还要站出来擦屁股,被赤锋尊骂的呀……”

    “噗!他不是才因为穷奇道那件事儿被金光善骂了一顿吗?两面受气。哎,这样的儿子就是不受待见呀。”

    “穷奇道什么事儿?夷陵老祖纵鬼将军滥杀无辜那事儿?那不是一年多以前的旧账了吗,怎么最近又翻出来了?”

    才过了一年多,就在别人嘴里演变成“滥杀无辜”了,魏无羡也是无话可说。

    紧接着,另一人道:

    “不是那件。是最近的。穷奇道闹凶啦。”

    众人纷纷奇道:“穷奇道?那里能闹什么?不是老早就被兰陵金氏占了,准备改建成‘金星雪浪谷’吗?在他们眼皮底下能闹什么,不是应该立刻就被镇压了?”

    “就是因为没能被镇压,所以才凶!不知道吧?听说当初被夷陵老祖弄死的那几个督工,回来了!”

    魏无羡把玩酒杯的手一滞。

    那人继续道:“听说这几只恶鬼凶残无比,成日在山谷里害人,原本在那里劳作的许多修士都受伤了,兰陵金氏的人也拿它们没法子,山壁两旁刚刚刻上新的浮雕,还没种满金星雪浪,就被封住了山谷口,不让任何人靠近,扔下就不跑了……”

    “哈哈哈哈……倒是很符合他们家的行事风格……”

    出了茶楼之后,魏无羡行了一阵。行到人少之处,一道身影默默跟了上来。

    魏无羡心中越想越奇怪。

    那几名督工又不是什么怨气惊人的类型,如何会忽然作祟?听旁人传闻,兰陵金氏这些天来居然还被逼得束手无策。不由让他好奇之中,又多了几分好胜之心。

    基本上魏无羡听到什么地方有奇闻怪事都要去凑一凑热闹,夜猎一场,收几只鬼将,思忖一阵,觉得很有必要去看看。

    他问道:“咱们出来多久了?”

    温宁道:“一日半。”

    为防止突发状况,魏无羡一般不离开乱葬岗超过四天,他道:“还有时间。去一趟天水吧。”

    二人赶至穷奇道。山谷口果然远远拉起了一道高高的铁栏,尖尖的铁杆直耸向天际,拒绝闲杂人等的入侵。温宁双手握住两道铁栏,微微用力,三指粗的铁栏便被他掰出了两道明显的弧度。

    从弯曲的铁栏之中穿入,在穷奇道中漫步穿行,山谷里空无一人,极为僻静荒凉,偶尔响起一两声咕咕怪鸣。

    魏无羡道:“有异样吗?”

    温宁翻起白眼,片刻之后,落下瞳仁,道:“没有。好静。”

    魏无羡道:“是有点太静了。”

    而且,“静”的不止是这座山谷,而是更庞大的空间。

    魏无羡迅速觉察事有蹊跷,低喝道:“走。”

    他刚刚调转方向,温宁突然抬手,截住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支直冲魏无羡心口而来的羽箭。

    猛地抬头,山谷两旁、山壁之上,四面八方、各个角落里钻出来许多人。约一百来号,大多数穿着金星雪浪袍,也有其他服色的,皆是身背长弓,腰挎宝剑,满面警惕,全副武装。以山体和其他人为掩护,剑尖和箭尖,尽数对准了他。

    那支率先射向魏无羡的羽箭是为首一人射出的。定睛一看,那人身形高大,肤色微黑,面容俊朗,有些眼熟。

    魏无羡道:“你是谁?”

    那人射完一箭,原本是有话要说的,被他这么一问,什么话也忘了,大怒道:“你居然问我是谁?我是——金子勋!”

    魏无羡立即想起来了,这是金子轩的堂兄,他在金麟台的宴厅里见过此人一面。

    他道:“哦。是你。你领着这些人埋伏在这里准备做什么?”

    这当然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埋伏。恐怕根本没有什么闹凶之事。只因为旁人无法突破乱葬岗脚下的尸阵,魏无羡又神出鬼没,难以追寻踪迹,金子勋便封住穷奇道的山谷口,故意散布谣言,说此地有恶煞出没,而且闹的还是当年被温宁撕碎的那几名督工,引四处夜猎的魏无羡前来钻套子。

    只是魏无羡不明白,他这一年来并未做什么触犯金子勋利益的事。即便一年多以前他曾与金子勋在宴厅有过不快,金子勋意图报复,那也不该拖了一年才报复。何以忽然要带一群人在这里围堵他?

    金子勋沉着面道:“魏无羡,你不要装蒜了。我警告你,立刻解了你下的恶咒,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追究计较。”

    魏无羡一听便知有麻烦了。即使明知会遭到怒斥,他也必须问清楚:“什么恶咒?”

    “你还明知故问?”金子勋猛地扯开了自己的衣领,咆哮道:“好,我就让你看看,你亲自下的恶咒成果!”

    他的胸膛之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坑洞!

    这些坑洞小的小如芝麻,大的大如黄豆,均匀地遍布在他身体上,令人恶寒。

    千疮百孔!

    “千疮百孔”是一种阴损刻毒的诅咒。当年魏无羡在姑苏蓝氏的藏书阁抄书时乱翻,翻到过一本古书,上面讲到这种诅咒时配过一副插图,图上那人面容平静,似乎并无痛觉,可身上已经长出了许多个钱币大小的黑洞。

    下咒者的怨念越强,中咒者修为越薄弱,后果便越严重。一开始,中术者是没有知觉的,多半会以为自己毛孔变大了,然而接下来,那些洞就会变成芝麻大小,越到后面,坑洞越长越大,越长越多,直到全身都被大大小小的黑洞爬满,仿佛变成一个活筛子,骇人至极。而且皮肤表面生满了疮孔之后,诅咒就会开始往内脏蔓延,轻则腹痛难忍,重则五脏六腑都溃烂!

    魏无羡一眼辨了出来这种恶诅,道:“‘千疮百孔’。这咒着实厉害,不过,与本人无关。”

    金子勋似是自己也恶心看到自己的胸膛,合上衣服道:“那怎么会这么巧?中恶咒的,刚好都是当初斥责过你的人。骂一骂你们就下这种歹毒的恶咒?什么心胸!”

    魏无羡道:“金子勋,我的确看你不怎么顺眼。但如果我要杀人,不必玩背后下恶咒这种阴沟里的把戏。而且你们一猜就猜到是我,我会这么明显地暴露自己吗?”

    金子勋道:“你不是很狂吗?敢做不敢认了?”

    魏无羡懒得跟他辩,道:“你自己解决吧。我先行一步。”

    闻言,金子勋目露凶光,道:“先礼后兵,既然你不懂回头是岸,那我也不客气了!”

    魏无羡顿住脚步,道:“哦?”

    “不客气”的意思很明显。要解开这种恶咒,除了让施咒者自损道行,自行撤回,还有一个最彻底的解决办法:杀掉施咒者!

    魏无羡蔑然道:“不客气?你?就凭你这一百来号人?”

    金子勋一挥手臂,所有门生搭箭上弦,瞄准了山谷最低处的魏无羡和温宁。

    果然是他不主动招惹是非,是非也会来招惹他!

    魏无羡将陈情举起,笛音尖锐地撕破寂静的山谷。然而,静候片刻,没有任何响应之声。

    一旁有人高声道:“方圆十里之内都被我们清理过了,你再吹也召不来几只帮手的!”

    果然是早有预谋,将这穷奇道设成了为他精心布置的葬身之地。魏无羡冷笑道:“这可是你自己找死!”

    闻声,温宁举手,拽断了脖子上挂着一枚符咒的一条红绳。

    这条红绳断裂之后,他的身体晃了晃,脸上肌肉开始逐渐扭曲,从脖子往面颊爬上数道黑色裂纹。突然仰头,发出长长一声非人的咆哮!

    这埋伏的一百多人里也不乏夜猎场上的好手,从没听过一具凶尸能发出这样恐怖的声音,不约而同脚底发虚。金子勋也是头皮发麻,然而他胸膛上长的东西,让他更难以忍受,登时一扬手臂,下令道:“放——”

    正在此时,另一侧山壁之上,一个声音喝道:“都住手!”

    一个白衣身影轻飘飘地落下山谷。金子勋原本已咬着牙红了眼,一看清来人身形样貌,还挡在了魏无羡身前,又惊又躁,失声道:“子轩?你怎么来了?!”

    金子轩一手扶在腰间剑柄上,冷静地道:“来阻你们。”

    金子勋道:“阿瑶呢?”

    去年他还对金光瑶十分瞧不起,颇为轻贱看低,如今两人关系改善,便唤得亲近了。金子轩道:“我把他扣在金麟台了。若不是我在他取剑的时候撞破了他,你们便打算这样乱杀一场吗?做这样大的事,也不说一声,好好商量!”

    金子勋身中此千疮百孔恶诅之事,实在难以启齿。一来他原先相貌体格都不错,素来自诩风流,无法容忍被人知道他中了这么恶心难看的诅咒;二来中咒就说明他修为不够,灵力防卫薄弱,此点更不便为外人道。因此,他只将中咒之事告诉了金光善,求他为自己寻找最好的秘咒师和医师。谁知医师咒师都束手无策,于是,金光善便给了他穷奇道截杀之计。

    金光瑶则是金光善本说好派来为他助阵的帮手。至于金子轩,因为魏无羡是江厌离的师弟,再加上金江夫妻恩爱,金子轩几乎什么破事鸟事都要和妻子唠叨一番,担心他走漏了风声,让魏无羡有了防备,是以他们一直瞒着金子轩今日截杀一事。

    当年魏无羡见金子轩最后一面时,他还是一派少年的骄扬之气,如今成家后却瞧着沉稳了不少,说话亦掷地有声,有模有样:“此事还有转圜余地,你们都暂且收手。”

    眼看就能杀死魏无羡,金子轩却突然拦了下来,金子勋又怒又躁,急道:“子轩,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来干什么的?息事宁人?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转圜的,你是没看见我身上这些东西吗?!”

    看他似乎又想掀衣露那一片坑洞的胸膛,金子轩忙道:“不必!我已听金光瑶说过了!”

    金子勋道:“既然你都听他说过了,就该知道我等不得,不要拦我!”

    他二人毕竟是从小便熟识的堂兄弟,有一二十年的交情,并不算差,此时金子轩确实不好向着外人说话,而且他也实在不喜欢魏无羡这个人,回头冷冷地道:“你先让这个温宁住手,叫他不要发疯,别把事情再闹大了。”

    魏无羡更不喜欢他,莫名被人围堵,火气更大,也冷冷地道:“事情原本就不是我闹出来的,为何不让他们先住手?”

    四下一片不依不饶的叫嚣。金子轩怒道:“这个时候你还强硬什么?先跟我上一趟金麟台,理论一番老实对质,把事情说清楚了,只要不是你做的,自然无事!”

    魏无羡嗤道:“强硬?我毫不怀疑,只要我现在一让温宁收手,立刻万箭齐发死无全尸!还上金麟台理论?”

    金子轩道:“不会!”

    魏无羡道:“金子轩,你给我让开。我不动你,但你也别惹我!”

    金子轩见他执拗不肯软化,突然出手擒他,道:“为何你就是不懂得配合!阿离她……”

    他堪堪朝魏无羡伸出手,温宁猛地抬头!

    一声沉闷的异响。

    听到这声音,金子轩怔了怔。低下头,这才看到了洞穿自己胸口的那只手。

    温宁面无表情的半边脸上,溅上了几滴灼热且刺目的鲜血。

    金子轩的嘴唇动了动,神情有些愣愣的。但是,还是坚持把刚才没说完的那半句话接着说下去了:

    “……她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

    魏无羡的神情也是愣愣的。

    一时半会儿,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怎么瞬息之间就变成这样了?

    不对。不应该。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他刚才明明有好好控制住温宁的。就算温宁已经被他催成了狂化状态,他也应该控制得了的。明明以前都控制得住的。

    明明温宁就算发狂了也绝对不应该脱离他的控制、一定会服从他的命令不会胡乱伤人的!

    温宁将刺穿金子轩胸膛的右手抽出,留下了一个透心凉的窟窿。

    金子轩的脸看上去很难过地抽了抽,似乎觉得这伤势没什么大不了,自己还可以站着。但终究是膝盖一软,率先跪了下来。

    惊恐万状的呼号声开始在四下高低起伏。

    “鬼……鬼将军发狂了!”

    “杀了,他杀了,魏无羡让鬼将军把金子轩杀了!”

    “放箭!还愣着干什么!放箭啊!”

    发出号令的人一回头,就一道黑色的身影鬼魅般地逼近到了身前!

    “啊——————!!!”

    不是。不是的。他根本没想杀金子轩的。

    他完全没有要杀金子轩的意思!只是在刚刚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没能控制住!忽然失控了!

    金子轩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重重向前倾倒,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他一生都高傲自大,看重自己的外表和仪态,爱好洁净,乃至有些轻微洁癖,此刻却侧脸朝下,狼狈万分地摔在尘土之中。脸上的点点鲜血和眉心那一点朱砂,是同一个殷红的颜色。

    盯着他渐渐失去光采的双眼,魏无羡脑中混乱一片。

    你不是说心性如何你有数的吗?你不是说自己控制得住吗?你不是说绝对没问题,绝对不会出差错的吗?!

    “啊啊啊啊鬼将军啊啊呃————!!!”

    “我的手!”

    “饶命。不要追我,不要追我!”

    穷奇道中,已沦为一片惨叫四起的血海!

    魏无羡脑中一片空白,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伏魔殿里了。

    温情和温宁都在。

    温宁的瞳仁又落回了眼白之中,已经脱离了狂化状态,似乎正在和温情低声说话,见魏无羡睁开眼睛,默默跪到了地上。温情则红着眼睛,什么都没说。

    魏无羡坐了起来。

    沉默半晌,心中忽然翻涌起一股汹涌的恨意。

    他一脚踹到温宁胸口,将他踹翻在地。

    温情吓得一缩,握紧了拳头,却只低头抿嘴。魏无羡咆哮道:“你杀了谁?你知不知道你杀了谁?!”

    恰在此时,温苑头顶着一只草织蝴蝶从殿外跑进来,喜笑颜开道:“羡哥哥……”

    他本来是想给魏无羡看他涂上了新颜色的蝴蝶,然而进来之后,他却看到了一个犹如恶鬼的魏无羡,还有蜷在地上的温宁,一下子惊呆了。魏无羡猛地转头,他还没收住情绪,眼神十分可怕,温苑吓得整个人一跳,蝴蝶从头顶滑落,掉在了地上,当场大哭起来。四叔赶紧勾着腰进来,把他抱了出去。

    温宁被他一脚踹翻之后,又爬起来跪好,不敢说话。魏无羡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疯了一样地吼道:“你杀谁都行,为什么要杀金子轩?!”

    温情在一旁看着,很想上来保护弟弟,却强行忍住,又是伤心又是惊恐地流下了眼泪。

    魏无羡道:“你杀了他,让师姐怎么办?让师姐的儿子怎么办?!让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他的吼声在伏魔殿中嗡嗡作响,传到外面,温苑哭得更厉害了。

    耳中听着小儿远远的哭声,眼里看着这对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的惊惶姐弟,魏无羡的一颗心越来越阴暗。他扪心自问:“我这些年来到底是为什么要把自己困在这座乱葬岗上?为什么我就非要遭受这些?我当初是为什么一定要走这条路?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样?我得到什么了?我疯了吗?我疯了吗?我疯了吗!”

    若是他一开始没有选择这条道路就好了。

    忽然,温宁低声道:“……对……不起。”

    一个死人,没有表情,红不了眼眶,更流不了眼泪。可是,此时此刻,这个死人的脸上,却是真真切切的痛苦。

    他重复道:“对不起……

    “都、都是我的错……

    “对不起……”

    听着他磕磕巴巴地反复道歉。忽然间,魏无羡觉得滑稽无比。

    根本不是温宁的错。

    是他自己的错。

    发狂状态下的温宁,只是一件武器而已。这件武器的制造者,是他。听从的,也是他的命令:屠杀所有敌人。

    那时剑拔弩张,杀气肆虐,再加上他平时在温宁面前从来不吝于流露对金子轩的不满,在温宁心底种下敌意的种子,是以金子轩一出手,无智状态下的温宁,便将他认作了“敌人”,不假思索地执行了“屠杀”的命令。

    是他没能控制好这件武器。是他,对自己的能力太自负。是他,忽略了至今为止所有的不祥征兆,相信他能够压住任何不良影响,相信他不会失控。

    温宁是武器,可他难道是自愿要来做武器的吗?

    这样一个生性怯弱、胆小又结巴的人,难道以往他在魏无羡的指挥下,杀人杀的很开心吗?

    当年他得了江厌离馈赠的一碗藕汤,一路从山下捧上了乱葬岗,一滴都没撒,虽然自己喝不了,却很高兴地看着别人喝完了,还追问是什么味道,自己想象那种滋味。亲手杀了江厌离的丈夫,难道他现在很好受吗?

    一边把错误都揽到自己身上,一边还要向他道歉。

    魏无羡揪着温宁的衣领,看着他惨白无生气的脸,眼前忽然浮现出金子轩那张沾满了尘土和鲜血、脏兮兮的面容,同样也是惨白无生气。

    他还想起了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才嫁给了心上人的江厌离,想起了金子轩和江厌离的儿子,那个被他取过字的孩子,才一丁点大,才刚刚办过满月宴,在宴会上抓了他爹的剑,他爹娘都高兴坏了,说这孩子今后会是个了不起的大剑仙,说不定还是仙督。

    怔怔地想着,想着,魏无羡忽然哭了。

    他茫然地道:“……谁来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第77章 夜奔第十八2

    从前只有旁人来问他,该怎么办。如今却是他问别人,自己该怎么办。而且,没有人能给他回答。

    忽然,魏无羡脖子后方微微一痛,似乎被一根极细的针扎了一下,周身一麻。

    他方才心神恍惚,失了警惕,这感觉传来后,好一阵才知不妙,可人已经不由自主地歪到了地上。先开始还能举起手臂,可很快的,连手臂也摔到了地上,全身都动弹不得了。

    温情红着眼眶,缓缓收回右手,道:“……对不起。”

    原本以她的实力,是决计刺不中魏无羡的,可方才的魏无羡根本没有任何防备,才会被她冷不防得手。得手之后,温情将他扶回了一旁的榻上,让他躺下。

    这一针扎得狠,扎得魏无羡脑子也稍稍冷静了些,喉结上下滚动一阵,开口道:“你这是做什么?”

    温情和温宁对视一眼,一齐站到他身前,对着他,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大礼。

    见此情此景,魏无羡心中升腾起一股狂躁的不安,道:“你们要干什么?究竟想干什么?!”

    温情道:“刚刚你醒来的时候,我们正好在商量。已经商量得差不多了。”

    魏无羡道:“商量什么?别废话,把针拔了,放开我!”

    温宁缓缓从地上站起身,仍是低着头,道:“姐姐和我,商量好了。去金麟台,请罪。”

    “请罪?”魏无羡愕然道:“什么请罪?负荆请罪?投案自首?”

    温情揉了揉眼睛,神色看似平静地道:“嗯,差不多。你躺着的这几天,兰陵金氏派人来乱葬岗下喊话了。”

    魏无羡道:“喊什么话?一次说个清楚!”

    温情道:“要你给个交代。这个交代,就是交出温氏余孽的两名为首者。尤其是鬼将军。”

    “……”魏无羡道:“我警告你们两个,赶紧把这根针拔下来。”

    温情继续自顾自道:“温氏余孽的为首者,也就是我们了。听他们的意思,只要你交我们出去,这件事就当暂且过了。那就再麻烦你躺几天好了。这根针扎在你身上,三天效用就会消退。我叮嘱过四叔他们了,会好好照看你。如果这三天里有什么突发状况就……”

    魏无羡怒喝道:“你他妈给我闭嘴!现在已经够乱了!你们两个还想干什么?请个狗屁的罪,我让你们这么做了吗?拔下来!”

    温情和温宁垂手站着,他们的沉默如出一辙。

    魏无羡的身体无力,奋力挣扎无果,又没人听他的话,一颗心也忽然无力了。

    他吼也吼不动,哑着嗓子,道:“你们去金麟台干什么?那个恶诅根本不是我下的……”

    温情道:“那个恶咒是谁下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穷奇道那一百多个人,确实是阿宁杀的。”

    魏无羡道:“……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他自己都想不出“可是”什么。想不出要用什么理由来推辞,要用什么借口来开脱。

    他道:“……可是要去也是该我去。纵尸杀人的是我,温宁只是我的一把刀。拿着刀的人是我。”

    温情淡声道:“魏婴,咱们都清楚,我们去了,这事儿就完了。他们最想要的,是姓温的凶手。”

    魏无羡怔怔的看着她,忽然发出一声无意义的怒吼。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江澄总是对他做的一些事情流露出极度愤怒的情绪,为什么总是骂他有英雄病,为什么总恨不得暴揍一顿打醒他。因为这种看着旁人非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非要自己去承担糟糕的后果、劝都劝不住的感觉,实在是可恨至极,可恶至极!

    魏无羡道:“你们究竟懂不懂?去金麟台请罪,你们两个,尤其是温宁,会是什么下场?你不是最心疼你这个弟弟的吗?”

    温情道:“什么下场,都是他应得的。”

    不是的。根本不是温宁应得。而是他应得的。

    温情道:“反正,算起来其实我们早就该死了。这一年多的日子,算是我们赚的。”

    温宁点了点头。

    他总是这样,旁人说什么都点头,表示附和,绝不反对。魏无羡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他这个动作和这份温顺。

    温情在榻边蹲了下来,看着他的脸,忽然伸手,在魏无羡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这一下弹得十分用力,痛得魏无羡眉头一皱。见状,温情似乎心情好了很多,道:“话说完了,交代清楚了,也道过别了。

    “那,就再见了。

    “这话我对你说过很多次,不过,说再多次也是不够的。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魏无羡躺足了三天。

    温情的计算确实没错,整整三天,不多一刻,不少一刻,三天一过,他便能动弹了。

    先是手指,再是四肢,脖子……等到全身几乎僵硬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之后,魏无羡从台阶上一跃而起,冲出了伏魔殿。

    那群温家的人们这三天似乎也没合眼,沉默地坐在那间大棚子里,围着桌子坐着。魏无羡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一路狂奔,冲下了乱葬岗。

    一口气冲下山后,他站在荒野之中,喘着粗气,弯腰双手撑住膝盖,好容易才直起腰。然而,看着杂草丛生的数道山路,却不知道要往哪里走了。

    乱葬岗,他刚刚才从上面下来。

    莲花坞,他已经一年多没有回去了。

    金麟台?

    三天已过,此时再去,能看到的,怕是只有温情的尸体,和温宁的骨灰了。

    他愣愣地站着,忽觉天地之大,竟无一处可去。

    更不知道要做什么。

    蓦地,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底油然而生。

    这个念头,三天之中,被他反复否决过,但还是反复出现着,挥之不去。

    温情和温宁自己走了,也许,其实他心底对此是庆幸的。因为这样,他就不必为难究竟应当做什么抉择了。因为他们已经给帮他做了,已经解决了这个麻烦。

    魏无羡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低声对自己吼道:“想什么?!”

    脸上火辣辣的,终于把这可怕的念头压了下去。转而改想,无论如何,好歹要把温氏姐弟二人的尸体骨灰拿回来。

    于是,他最终还是朝金麟台的方向奔去了。

    魏无羡若是想无声无息地潜入一个地方,并不难。金麟台上很是安静,竟然没有他想象中的重重把守。四下搜索半天,并未见到可疑之处。鬼使神差地,魏无羡往金麟台后的寝殿走去。

    像一个幽灵一样在金麟台后方的寝殿群中游荡着,见人就躲,无人就走。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找什么、该怎么找,但是,当一阵婴孩的哭声传来时,他的脚步一僵,内心有个声音催使着身躯朝声源之处走去。

    哭声是从一间厅堂样的建筑中传来的。魏无羡无声无息潜到门前,从雕镂着精致花纹的木窗缝隙间向里望去。

    堂中置着一具黑沉沉的棺木。棺木之前,跪坐着两个白衣女子。

    左边那个女子身形孱弱,这个背影他绝不会认错。从小到大,他被这个背影的主人背过无数次。

    是江厌离。

    江厌离跪坐在一只蒲团上,愣愣盯着面前那具黑得发亮的棺木。

    婴孩似乎就抱在她怀里,还在发出细细的哭声。

    右边的那名女子低声道:“……阿离,你别坐了。去休息休息吧。”

    江厌离摇了摇头。

    听声音,右边这女子是金子轩的母亲金夫人。魏无羡小时候,曾见过她带着尚且年幼的金子轩来莲花坞玩儿,后来也在各种宴会场合上与之打过照面。

    这是个和她的好友虞夫人性子颇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十分好强,声调总是扬得高高的。可刚才她说的这几句话,声音却又低又哑,显得很是苍老。

    金夫人又道:“这里我守着就好了,你不要再坐下去了,会受不住的。”

    江厌离轻轻地道:“母亲,我没事。我想再坐一会儿。”

    半晌,金夫人缓缓站了起来,道:“你这样不行。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

    她应该也在这里跪坐很久了,腿脚发麻,站起来后身体微微一晃,却立刻稳住了。转过身,果然是那张轮廓有些刚硬的女子面容。

    魏无羡记忆中的金夫人,雷厉风行,神情傲慢,周身贵气,金光璨璨。容貌保养得极好,瞧着十分年轻,说是二十如许也有人信。而此时此刻,魏无羡看到的,却是一个一身素缟,鬓染霜华的普通中年女人。没有心情化妆,脸色灰败,嘴唇上起着一层死皮。

    她走过来欲推门而出,魏无羡立刻闪身,足底轻点,刚刚游上走廊的斗拱,金夫人便迈了出来,反手关上门,面目冷然地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面部肌肉,似乎想做出如往常般威严的表情。

    可是,这口气还没吸完,她的眼眶先红了。

    方才在江厌离面前,她始终不露分毫孱弱之态。然而一出门来,她的嘴角便垮了下来,五官皱缩,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这是魏无羡第二次在一个女人脸上,看到这种难看至极、又伤心欲绝的模样。

    他真的再也不想看到这样的表情了。

    魏无羡无意间握了握拳,谁知,指骨恰好发出“喀”的一声脆响!

    闻声,金夫人立刻长眉倒竖,喝道:“谁!”

    她一抬头,就看到了潜藏在斗拱旁的魏无羡!

    金夫人眼神极好,看清了藏在黑暗之中的那张面容,脸上好一阵扭曲,尖声喝道:“来人!都给我来人!魏婴——他来了!他潜进金麟台了!”

    魏无羡跃下长廊,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间厅堂的门被人撞开,他不由得落荒而逃。

    在这个时候,他根本不敢去看江厌离哪怕一个表情、更不敢听她对自己说一句话!

    逃离金麟台、退出兰陵城之后,魏无羡又失去了方向,开始稀里糊地乱走,神志不清,一刻不停,不知走过了几座城,忽然看到一堆人聚在一堵城墙前,议论纷纷,气氛热烈,群情激奋。

    魏无羡原本是无视了这些人的,可走过去时,忽然听到人群中传来低低的“鬼将军”三个字。他顿时驻足,凝神细听。

    “鬼将军也真是凶残……说是来请罪,又忽然发狂,在金麟台当场杀了三十多个人!”

    “幸好当天我没去!”

    “不愧魏无羡教出来的狗,见人就咬。”

    “这魏婴也真是。控制不住就不要瞎炼,炼出来条疯狗也不拿链子拴好,迟早有一天遭反噬。照这个趋势我看那一天不远了。”

    魏无羡静静听着,指节微微抽搐。

    “兰陵金氏好倒霉啊。”

    “姑苏蓝氏才倒霉呢!杀的那三十几个人里大半都是他们家的,明明他们只是来助阵平息事端的。”

    “好在终于把鬼将军焚毁了,不然一想到有这么个东西成天在外边晃,还时不时发一发疯,真是睡觉都不安稳。”

    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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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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