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剑三]危楼高百尺 作者:墨微砚
正文 第2节
[剑三]危楼高百尺 作者:墨微砚
第2节
“算是。”陆危楼语气没变,果断回谢云流。
谢云流听到陆危楼的答案,愣了一下,他只是随意揶揄一番,未想误打误撞真正猜到了。
“不像么?”开口的是阿萨辛,他冷眸含刺,钉在谢云流身上。
谢云流本就不忌惮阿萨辛,见他神色冷峻,谢云流亦没什么好脸色,尤其这妖人以残虐手段杀害无辜,毁尸销骨,谢云流更不会因为此人与陆危楼有同门之谊而放过他!
谢云流冷笑道:“陆先生是非分明,定早与你这妖人分道扬镳,像是不像,早有论断!”
阿萨辛眼中寒光陡升,背在身后的双手忽然五指张开伸向谢云流,一股凌冽刺骨的寒风径直袭来,谢云流此时身无兵器,只得变掌为拳,携自身内力聚于右拳之上,迎击阿萨辛。一阴一刚两股内力眼见就要触击在一起,站在一旁的陆危楼忽然沉声一喝,左手抵住阿萨辛的掌风,右手去接谢云流的内力,硬是将两股不相容的内力化去。
“不要以为我会谢你。”阿萨辛拂袖,将双手再次背在身后,阴冷的眼眸里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柔和。
谢云流哼了一声,踏前一步,与陆危楼肩并肩道:“陆教主这是何意?”
陆危楼锐利的鹰眸暗了暗,他对阿萨辛道:“霍桑,你之教义过于极端,无法长久在中原立足,中原诸派不会容于你教。”
“当年你我质疑袄教教义一同东来中原,你我同出一源,你又有何资格指斥我教?”阿萨辛侧头看向陆危楼,许久不见,陆危楼更加意气风发,更加俊朗清雅,反观自己则只隐遁在这小小的枫华谷一隅。陆危楼创立明教不过两年,就收到藏剑山庄剑帖,并得唐门门主唐怀仁高赞,同时陆危楼游走于皇庭贵胄之间,明教声势愈加壮大。阿萨辛心中怒意难遏,不过短短几年,陆危楼的明教已发展教众数千,而他阿萨辛,阿里曼之神却还只能蛰伏于这山壑深林之中,教众也不过区区数百。同是出生于袄教,同样对袄教二元论产生怀疑,为何两人之间却越走越远?
“虽是同出一源,也有各自不同。”阿萨辛话音刚落,谢云流立即接口道,“你红衣教逢质疑教义者或用残酷手腕让其惧惮,或以丹药控制人之思维,以雷霆手腕控制教众,又有多少人会真心信服?”
“而他,”谢云流抬手指向陆危楼,“行光明之义,包容并蓄,得以将明教发扬至此,你与陆教主虽同出一源,却差之千里。”
“差之千里?这世间阴阳本是相互依存之理,就如这黑白善恶,无恶又怎有善,无黑又何来白?”阿萨辛不屑一顾地睨了一眼谢云流,他的目光落在谢云流蓝白相间的腰带上,黑白相扣的太极八卦腰扣在大殿中泛着冷光。阿萨辛忽然笑了起来,他手指谢云流身上的那太极八卦腰扣,声音提高几分:“何为太极?”
谢云流顺着阿萨辛手指方向看了一眼自己腰间沾了血污的太极腰扣,眉梢高挑,回道:“变化之源谓之太极。”
“何为变化之源?”阿萨辛再问。
“天道、地道、人道,万事万物之道皆有两面,此两面不断变化,谓之变化之源。”谢云流正色以对。
“若去一半黑色,是否为太极?若去一半白色,是否为太极?”阿萨辛眼中闪过一道亮芒,继续追问,语气也愈发铿锵。
谢云流一怔,却是没有继续回答下去。他虽出身于纯阳宫,在道学上却不甚用心,师父纯阳真人也曾说他“灵巧有余,而稳重不足”,看似是说剑法,实则是说他于道学上的修习。黑白之变,善恶之变,他可以分得清楚明白,但谢云流也知道,自己心中对善恶与黑白,并没有清楚的界线。
“怎么,谢真人说不出了?”见谢云流良久不言,阿萨辛冷笑一声,目光转向陆危楼,“陆教主如何看?”
陆危楼缓缓抬起手,按在谢云流的肩膀上,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与波澜,他道:“诸事从心,不逾界线,善恶黑白,心中即定。”
听得陆危楼此言,怔愣中的谢云流脑中倏然清明了不少,原来是这样。陆危楼手掌上的力道传入谢云流肩头,谢云流感觉有一股暖流缓缓地汇入渐渐散开混沌雾气的心脏。他感激地看向陆危楼,只见陆危楼嘴角微微翘起,这个平素气宇轩昂的男人笑起来,更是丰神俊朗。
阿萨辛双眉紧锁,他握紧了手中的拳头,看向对面两人。陆危楼那句话虽是对谢云流说的,但也是说与他听的。诸事从心,不逾界线么,从来陆危楼都是有分寸之人,他懂得隐忍,懂得抓住最好的时机,懂得在与自己理念相悖之时弃他而去。
“穆萨,你是想带他走?”阿萨辛目光变换,眸中冷芒再闪,周身聚起澎湃气流,逼得陆危楼与谢云流一齐后退一步。
待定稳脚步,陆危楼点头道:“正是。”
“那你该知道如何做。”阿萨辛没有给陆危楼太多反应时间,他抬掌便攻,陆危楼隐在玄色长衫中的双刀立时上手,迎击阿萨辛。
纵然春雨下了一天一夜,依然压不住吹来的暖风。
谢云流用溪水抹了一把脸,又用溪水洗了洗沾满了泥水与血污的道袍角,奈何血污难去,从长安出来时穿着一身干净道袍的谢云流,此时只能穿着污渍斑驳的道袍,无精打采地骑在马上。
陆危楼身上的玄色长衫干净如新,好像刚才与阿萨辛对招的人是谢云流,而非陆危楼。兜帽下,一袭银白长发如瀑散在肩头,陆危楼脸色略显疲惫,却依然挺直了身子,端坐在另一匹马上。
“陆教主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两人静默地走了许久,谢云流觉得太过无趣,索性将心头疑问问出。
陆危楼手握马缰,意兴阑珊地看着身边路过的风景,笑道:“谢真人不辞而别,陆某心中疑惑,这才追着谢真人脚步而来。”
谢云流眉头微蹙,陆危楼说的不是实话。谢云流从长安至枫华谷这段路走得偏僻,遇见红衣教众人也是误打误撞,他陆危楼就算再有本事,也不可能立时发现自己被红衣教所擒,除非陆危楼早早发现他之行踪,远远缀在身后。
“陆教主如今可还想知道?”谢云流顺着陆危楼的话回道,语气中多少夹杂了一些不满。
陆危楼听出谢云流话中之意,叹了口气道:“谢真人是怪我没有及时出手救那道姑?”
“若你肯出手,却能保住道姑一命。”谢云流直言不讳。
陆危楼尴尬地笑了笑:“是陆某错了。”
是陆危楼错了么?谢云流垂下头,看着马蹄下泥泞的道路,亦长长地叹了口气:不是陆危楼错了,是他谢云流得寸进尺。
“谢真人接下来要去哪里?”陆危楼见谢云流半晌未说话,便问道。
两人已经走上枫华谷的大路,沿着大路往前一直走是洛阳,往回走是去长安和华山纯阳宫的路。谢云流原是为了不回纯阳宫才往枫华谷去,如今他勒马停步,对陆危楼拱手笑道:“谢某出来已久,该回纯阳向师父复命。”他没有邀陆危楼前去,他心中其实是忌惮陆危楼的。
陆危楼了然点头,拱手还礼:“陆某送谢真人一程。”
“不必劳烦陆教主,红衣教妖人还不敢在华山脚下放肆。”
陆危楼一怔,露出一抹无奈笑容,既然谢云流不愿他相陪,他陆危楼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两人又行了半柱香时间,枫华谷的大路前出现两条岔道,一条往长安去,一条往华山去。谢云流与陆危楼相互致礼,各自驾马而去。
瓢泼大雨,终于在谢云流踏上去往华山的路上时停了下来。
☆、逍遥
两座山峰之间,一座栈桥凌空勾连。栈桥上,一眉目清朗的年轻道士双手抱剑,斜倚在廊柱上,双腿悬在栏杆外,正看着廊桥上的道童将十式太虚剑意演练一遍。
一剑为三式,三式合为一剑,道童的剑法还未臻于化境,倒已显出几分稳重。谢云流舒朗的眉梢轻抬,伸手虚空而握,倏忽间落在廊外的飘雪好似被他抓在了掌中,谢云流手掌竖起,手中未融雪片瞬间飞向廊桥内练剑的道童。正在专心练剑的道童感觉到一股剑意扑面而来,手中木剑剑势突转,想以一寸剑刃抵挡巴掌大小的雪幕,然而终究是慢了一些,雪幕被木剑剑刃分为上下,越过道童的剑刃贴在道童红润的脸上。冬雪冰冷,道童蓦地打了个哆嗦,手中太虚剑意的剑势也停了下来。
“弟子学艺不精。”道童收起木剑,未抹掉脸上的雪渍,屈膝跪地,向倚在廊柱上漫不经心的谢云流行礼。
谢云流没有让道童起身,他从栏杆上翻下,雪白绒靴不染纤尘,若从远处的太极广场望去,廊桥上这身着蓝白相间道袍,淡然如水的年轻道士仿若从天而降的谪世仙人。谢云流走到道童身边,俯身将道童扶起:“你的剑意里有几分紫霞功的厚重,我虽不反对你修习紫霞功,但太虚剑意讲究灵巧变化,你练剑之时若不摒弃修习紫霞功的习惯,太虚剑意至极也只得修到第七重。”
道童年岁不大,神色十分恭谦,听得谢云流教诲,道童双手抱拳欲再向谢云流行礼,却见谢云流眉梢挑得更高,连忙收起了手,对谢云流抿唇笑了笑。
谢云流看着自己收的大弟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洛风,你是不是跟你师叔呆久了,礼数倒是越来越齐全了。”
洛风挠挠头,小声嘟囔:“谁让师父你总下山。”
“嗯?”谢云流听见徒弟这句不满,故意板起了脸,还未开口再对弟子言传身教,就听得一阵缓慢却轻灵的脚步声传来。谢云流立刻松下眉头,好似是怕眉头仍皱在一起,还用手指把眉头撑了撑平。谢云流这动作落在洛风眼中,洛风小脸上笑意盎然,又不敢笑出声来,只得辛苦憋住。
李忘生走入栈桥内,看见的就是谢云流身边的小道童忍俊不禁的模样,以及道童的师尊那略平整的眉梢。
“师兄。”李忘生是谢云流的师弟,纵然他知道这个师兄平素在纯阳里就没有个正经脸,然而他还是向谢云流恭恭敬敬地行了个道礼。
作为自己的二师弟,谢云流还是很喜欢与这个平日里一板一眼的李忘生聊聊天,此刻见李忘生向他致礼,谢云流长长地叹了口气,明明师父还在闭关,他这番礼又何苦行得如此周全呢?
“都说了不用见我就拜,师兄弟之间哪里来得那么多礼数,再被你这么一天三拜,你师兄我都可以跟纯阳宫里的真武大帝换个位置了。”谢云流轻轻拍了拍身边道童的小脑袋,低头看着洛风,又抬头看了看对面眉目端正的师弟,“不得不说,洛风还真有点越养越像你,不行不行,我可不能把洛风交给师弟你教了。”
李忘生心知谢云流是在打趣,他神色舒朗,笑了笑:“大师兄少下些山,洛风自然跟在师兄身边。”
“啧!就连话都说得无二,师弟和徒弟都来教训我,不让我下山了?”
“师弟非此意。”
“弟子不敢。”
李忘生与洛风一齐开口,话音一落,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皆笑了起来。谢云流“唉”了一声,看来不论是师弟还是自己的亲传弟子皆对自己连番下山有些不满。
“师弟这次来,是否红衣教一事有进展了?”谢云流敛起神色,自从半年前他从枫华谷回来,立即将红衣教一事报予师尊吕洞宾,吕洞宾彼时正在闭关,写就几分书信让李忘生派弟子传于少林、藏剑、唐门、天策、五毒等诸派掌门,诸派掌门收到信后,遂联手派弟子查询红衣教踪迹,并前往枫华谷探寻荻花宫下落,然而不知是这红衣教太过神秘,还是枫华谷地形复杂,诸派弟子半年查访,竟未寻到荻花宫所在。谢云流亦曾去枫华谷当日遇见女道姑之处,却由于当日被蒙眼带上荻花宫,亦苦寻无果,只得回到纯阳。半年过去,红衣教鲜少再出现于中原,诸派掌门只留少数弟子继续查访红衣教余众。
李忘生点头:“近日有五毒弟子于西南无量山中寻得红衣教人踪迹,看似红衣教已向西南转移。”
“荻花宫呢?”相较于在西南发展的红衣教,眼下中原武林最大的威胁是隐藏在枫华谷中查不到踪迹的荻花宫。
“半月前有弟子发现一处隐藏的山洞,奈何山洞被巨石封住,但山洞外有楼阶石像,应是师兄说的那荻花宫。”
谢云流眉头紧蹙:“如此说来,他们已经撤走?”
“嗯,应该在师兄回到纯阳宫后,红衣教就开始撤走。”李忘生看了一眼脸色有些沉郁的谢云流,心头盘算是否该将打听到的另一个消息告知谢云流。
谢云流抬眼间,目光正巧与李忘生对上,然而一向正直的李忘生在与谢云流目光交接的一瞬忽然垂下了眼,谢云流心中一凝,直觉师弟有事瞒着自己。
“你是不是还查到了什么?”谢云流上前一步,问道。
李忘生心中暗自叹息,自己这藏话的本领在自家师兄面前是修炼不成了。李忘生抬起头,并未犹豫地对谢云流说:“师兄之前说过,荻花宫原是紫霞宫与栖霞宫两座道观组成,两宫内道士道姑皆被红衣教主阿萨辛杀害。”
“对,这是我救下的那道姑说的。”谢云流点头。
李忘生眼中眸光微微闪动,端正的脸上显出一抹怅然之色:“这紫霞宫与栖霞宫的两位掌教原是一对许有婚约的官宦儿女,紫霞宫主一心悟道,于新婚之夜在紫霞宫出世悟道,那栖霞宫主是将军之女,性情倔强,在紫霞宫对面建起栖霞宫,自此每日寻紫霞宫主麻烦,二人至死不休。后第二任紫霞宫与栖霞宫主掌教,两宫仍旧视对方如寇仇,谁知这一代紫霞宫与栖霞宫的两个弟子竟然互生情愫,却被栖霞宫掌教发现,栖霞宫掌教一怒之下要小道姑将道士杀死,小道姑不愿,两宫更加势如水火,为息事宁人小道姑与道士从山崖上跳下殉情。那阿萨辛途经此处,恰见小道姑与道士跳崖前一番诉说,又见栖霞宫掌教目中无人,一怒之下将两观上下一百来人全数杀死,又将两观合二为一,建成现在的荻花宫。”
谢云流听见李忘生说到相爱的道姑与道士被逼殉情之时,心中怒火陡升,待听得阿萨辛将两观上下一百来人杀害,终于冷哼一声,一拳砸在栈桥廊柱之上,厉声道:“修道之人妄造杀孽,可恨!阿萨辛因己私愤,杀害两观一百来人,更是该死!”
李忘生见谢云流脸上戾气愈发浓烈,后悔刚才应该胡乱搪塞过去,然而李忘生并非圆滑之人,只得一五一十将事情经过全数说与谢云流听。“师兄,师父说过天下诸恶皆有其因,因果昭彰,天理循环,世间自有其道,阿萨辛终有报应之时。”
“报应?!”谢云流声音冷了一分,“若真有报应,为何他能逃脱?!若真有报应,他半年前就该死在陆危楼手下!”
李忘生听见“陆危楼”三字,问道:“师兄说的可是那位明教教主?”
“有何不妥?”谢云流声音依旧冰冷,但脸上戾气减弱了几分。
李忘生见谢云流沉郁消散,心头松了口气,摇头道:“听说这位陆教主将藏剑剑帖以八千两黄金卖掉,师弟只是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做。”
为何要如此做?谢云流看着面前锁眉沉思的师弟,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若是告诉李忘生,这位陆大教主初来中原创教,教资不足,才将剑帖卖掉,不知自己这位端重的师弟脸上的表情会不会十分精彩。然而,谢云流终不是以他人之无奈搏自己开怀的人。
“师父不是说过,每个人做事都有其道理,陆教主卖掉剑帖的原因,也只有问陆教主了。”谢云流打了个太极,把这话题给糊弄过去了。
李忘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片刻后,又将话题回到了刚才:“师父说元月后会写信与唐门门主,让其留意红衣教在西南的动向,师兄可放心了。”
“元月?”谢云流转头望着栈桥外的飞雪,华山终年积雪,现在还未至腊月,早已是大雪纷飞,雪幕重重叠叠,远处绝岩环雾,如梦如幻,纯阳宫仿佛是悬在半空中的一座天外之城,飘渺难觅。
李忘生疑惑地看了一眼谢云流,谢云流好似未抓住他话中重点,而是只注意到了元月。“师兄元月可是有事?”
谢云流收回落在廊外的目光,轻轻揉了揉洛风的小脑袋,笑得高深莫测:“洛风可想要师父给你带些什么新年礼物?”
“啊?师父你又要下山啊,师祖还有三个月就出关了啊!”洛风一把抓住谢云流的右手,说什么他可不能再放谢云流下山了。
李忘生也劝道:“师兄何不留在纯阳过年?”
“留在纯阳过年?”谢云流想了下,立刻否决了李忘生的提议,“是陪仙鹤过?还是陪非鱼池的玄甲龟过?”
“师父您留下来陪师叔过,还有陪弟子过呗。”洛风继续苦劝。
“你们?”谢云流看着面前两个一大一小连神色都一模一样的道士,更加不愿意了,“我都陪你们过了八年了,还不够啊?”
“可是……”
“要我陪你们过也可以,你们跟我一起下山过如何?”谢云流以退为进。
“不可!”李忘生断然拒绝。洛风小脑袋也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既然这样,那你俩好好在山上过,等我给你俩带礼物!”谢云流趁机脱开洛风的手,未等李忘生上前追来,他人便已跃出栈桥之外。在空中,谢云流一脚踏在另一脚脚面上,借力往前又跃出一段,继而在空中翻转了身子,调转头的时候不忘对栈桥上两个唉声叹气的人笑了一笑,待身子翻过,他解下腰间酒壶,拔掉酒塞灌了一口美酒,脚尖恰巧落在了崖间一棵松树枝上,再一借力,又腾空跃过重重华山绝壁,往山下而去。
李忘生叹了口气,全纯阳宫的人都知道,要拦下谢云流除非能追得上他。
“师叔……”洛风怔怔地转过头,委屈地看着李忘生。
“你若想去,那便随你师父去吧。”李忘生心疼地拍了拍洛风的后背。
洛风抿了下唇,半晌后,摇摇头道:“我还是替师父守着静虚一脉吧。”
李忘生又长长叹了一口气,洛风可比他师父稳重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tt没写出想要的那种赶脚,记忆力不够,只不过是喝了杯冰红茶的时间就把腹稿忘得一点都不剩了,哭瞎……
☆、灯火阑珊处
上元这一日,谢云流未及月升便从温王府邸里出来。从高墙府邸里走出,年轻道士终于可以舒展眉头,吐出一口浊气。
李重茂原是邀约谢云流住在温王府上,谢云流想起温王府内来回出入的高官贵胄,婉拒了李重茂的好意,在离李重茂府邸较近的崇仁坊内租了一间客房。此时,暮色将合,崇仁坊内的邸店、商铺上都悬上红罩灯笼,崇仁坊内犹如白昼。然而,上元三日,最热闹的地方除了皇城外,就是长安城东西两市。平日里长安城里坊日落宵禁,只有上元三日才有晚市。谢云流租住的崇仁坊离东市较近,只需踮脚远望,东市繁华一隅便收眼底。
谢云流走至崇仁坊坊门前,略一犹豫,转而沿着黄土压实的道路转向东市。东市两边,各种商铺依次排开,飞檐重楼,屋下灯火璀璨,头顶皓月高悬,紫蓝天幕上,一带星光交相辉印,街市上人来人往,两边商铺小贩极尽所能向来往人流招揽生意,原本宽阔的道路上,竟有些寸步难行。谢云流倒不着急,他一路走走停停,琳琅满目的物什看花了眼,谢云流惦记着自己下山前许诺要给洛风带些礼物,见前方悬着一片灯笼的桥下,正好有一家西域店铺,专卖从西域贩来的各色物件,谢云流不由得加快脚步,穿过人群,片刻便来到桥上。这桥原本是用来勾连两岸街市之用,此刻桥上左右前后各有一根竹竿支撑,竹竿顶端系起丝线,相互交结于游人头顶,在半空中形成一片密网,丝线上挨个悬挂多盏灯笼,每盏灯笼尾部用一根细线将一张二指宽的纸条,上面书写了各种各样的谜语,有人高呼地摘下一张纸条,朝桥头一个摊位跑去,边跑边喊:“我猜到了!我猜到了!”谢云流立时明白这是长安人最爱的猜灯谜。
要去对面的西域商铺,就得走过这座挂满了灯谜的桥。谢云流看了一眼桥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想了想还是走上了桥。纵然谢云流纯阳太虚剑意练至臻化,然而要通过这座人流涌动的桥,却是举步维艰。再看那些扯下谜题,快步奔向桥头摊位领取奖励的人,谢云流暗叹自己一直被师父诟病的好胜心若与这些人相比,怕是要差上许多。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谢云流才走至桥中央,肩头拂过许多灯谜,谢云流看都未看一眼,目光只在桥下。此时不过元月,长安城寒风刺骨,但桥上游人热情四溢,谢云流走在人群里,满头大汗。他舒了口气,抬手抹去额上汗珠,再定神准备接着往桥下走时,忽然觉得灯火中,有一瀑熟悉的银色发丝从眼前晃过,待再看时,又不见了踪影。“陆危楼?”谢云流再望,原本消失的熟悉身影好似鬼魅一般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轻巧地穿了过来,一息工夫就到了谢云流眼前。
陆危楼伸手揭下落在谢云流肩上的一张灯谜,锐利的眼眸轻轻扫了一眼纸上字迹,念道:“御驾亲征,三国人名。”念完,陆危楼抬头看了一眼犹自惊讶的谢云流,并指捏住纸条,在谢云流眼前晃了晃,“谢兄,可猜得出?”
谢云流回过神,一手捏住纸条,仔细看了眼上面的字,思忖半晌,眉头越蹙越紧,只怕再有一刻,眉头就要在额上打成死结。陆危楼轻声笑笑,将纸条从谢云流手中收回,然后又站在原地四下看了几眼,伸手把围绕在谢云流和他头顶上的纸条全部摘了下来。桥上游人见陆危楼扯下数张谜题,忙好奇地跟在陆危楼与谢云流身后,跟着他们往桥头兑换奖励的摊位处走去。
设置灯谜的老板正笑呵呵地将一位答错的游人送走,转头见陆危楼手中握着数张灯谜,脸上的笑容蓦地一凝,瞬间又恢复原来神色,热情地邀陆危楼往前走了一步。
“看来这位先生是个高人啊。”老板先将陆危楼恭维了一番,猜灯谜靠得是学识与思维,两样缺一不可,老板起先见陆危楼手中攥了一把灯谜,心头惶惑,等陆危楼走近,见他面容虽与中原人无差,但一身西域装束,猜测陆危楼多半是丝路上的商旅,他们见多识广,但中原这考教典籍经义的游戏,西域商旅未必能知一二。
陆危楼观相识人,见老板笑得殷勤,眼底却藏着一抹不屑,他拱手向那老板做礼,问老板:“多谢老板谬赞,在下想问一句,老板灯谜可设最多奖励?”
老板一愣,明白陆危楼话中之意,脸上仍端着笑回道:“那得看有无人能超越先生了。”
“哦?”陆危楼负手笑而,转头对身边正在看热闹的谢云流道,“麻烦谢真人把所有灯谜取来。”
“啊?”正好整以暇看好戏的谢云流一怔,见陆危楼对他笑得一脸自信,谢云流又看了一眼灯谜老板脸上又是愤怒又是吃惊的模样,摇手道,“这不好吧。”
“那就取下一半。”陆危楼见谢云流犹豫,减了一半。
谢云流望着桥上随风微微飘荡的灯谜,心里明白陆危楼的打算,留一半也好,他手上还有一小半,纵然有人能全答对那一半灯谜,也超不过陆危楼。
谢云流点了下头:“你先答,我一会就回。”说完,谢云流再次挤上桥,片刻功夫就取下一半灯谜,待他再回到桥头,就见原本满脸笑容的老板脸色发白,而围在陆危楼身边看热闹的人,都对陆危楼投以或敬佩或赞赏的目光,还有一些少女,眼中全是深情。谢云流不用想都知道在他去取灯谜的时候,陆危楼做了些什么,将取下的一半灯谜交到陆危楼手中,谢云流神色轻松,对陆危楼笑道:“请,陆兄。”
陆危楼道了声“多谢”,迅速扫了一眼手中的灯谜,拿起一张灯谜就说出了谜底,接着第二张、第三张……人群中的叫好声愈来愈烈,直至陆危楼答完所有的灯谜,谢云流耳畔响起了接连不断的掌声。谢云流不禁翻了个白眼,猜灯谜而已,也能引得这些人欢呼?
灯谜摊主好似不会说话了,他呆呆地怔了半晌,直到陆危楼向他讨要奖品,那老板才回过神来,不情不愿地将摊位上一白玉雕成的通透龙凤合欢佩放在了陆危楼手里。
陆危楼看着这对琳珑剔透的龙凤合欢佩,嘴角微微扬起,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放在摊主面前,拱手笑道:“多谢。”言罢,向谢云流打了个眼色,带着谢云流走下桥。
摊主怔怔地看着陆危楼放下的那枚沉甸甸的金子,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连连向已走入人群中的陆危楼拱手拜谢。
“陆教主你这可是亏本了。”谢云流一边走,一边指着陆危楼在手中把玩的龙凤合欢佩说。
陆危楼手中的龙凤合欢佩玉质纯粹,但雕工一般,与陆危楼留给摊主的那锭金子比起来,价值要差上一半。陆危楼不在意地笑了笑,捏着合欢佩的手指一错,原本合在一起的玉佩一分为二,一半龙形,一半凤形。
“居然是这样的乾坤。”谢云流惊了一下。
“虽不及那锭金子,但心意却比金子重。”陆危楼说着,将手中一半凤形玉佩递给谢云流。
谢云流不知陆危楼这是何意,停下脚步,望着陆危楼:“这是?”
“送你的,一人一半。”陆危楼声音没什么起伏,就好像随手将东西分了一半给谢云流,“刚才猜谜也有谢真人一半功劳,当是陆某酬谢。”
谢云流看着半块凤形玉佩,嘴角抽搐了下,犹豫了一会,还是接下了玉佩收入怀中。既然陆危楼送他,那他拒绝就显得太过生分。
陆危楼看谢云流把那半块玉佩随意塞在怀里,眼神暗了一暗,瞬间恢复原来的清明,他道:“谢真人不喜欢?”
谢云流当然不喜欢,要送也该送龙形佩,送他凤形佩这是何理?心里如此想,谢云流还是摆手道:“也不是,谢某对这些小巧物件没什么兴趣,陆兄要谢我,不如请我喝酒一杯如何?”
陆危楼抬头看了看夜色,笑道:“谢真人这是在温王处没喝尽兴?”
谢云流脸色忽沉,冷笑道:“陆教主在临淄王处不也一样?”
见谢云流脸色突变,陆危楼道:“是陆某失言。”
谢云流摆摆手,又恢复了往日神色。他与温王相交,陆危楼未曾过问,陆危楼与临淄王相交,他又有何资格过问?大家不过是萍水相逢,能于一处共饮一杯酒水,也算是缘分一场。
“喝酒之前,陆教主可有闲暇?”谢云流问陆危楼。
陆危楼道:“今晚陆某皆有闲暇。”
谢云流一手拍在陆危楼肩膀上,朗然笑道:“陆教主见多识广,帮我挑些礼物可好?”
“求之不得。”陆危楼亦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好日子,来发个糖!
☆、人屠之谜(1)
上元三日长安城虽未有宵禁,亦不会太晚关闭坊门。谢云流与陆危楼二更鼓敲响前回到崇仁坊内。陆危楼一直住在临淄王府内,此时已无法赶回,只得在谢云流租住的客栈内租了谢云流旁边的一间屋子,两个醉意微醺的人相互道了声安便先后推门走入自己的客房中。
谢云流将手中拎的几样什物丢在床上,待洗漱完毕,他才拿起床上买的物件仔细端详。一把错金小刀,刀鞘上镶嵌一颗翠绿宝石,在灯火下泛出幽幽绿光,这是陆危楼帮谢云流挑选送予谢云流亲传弟子洛风的。谢云流小心翼翼地把错金小刀收好,又拿起另一个打磨的光滑圆润巴掌大小的玉葫芦,来回把玩。只给自己小徒弟带礼物,不给自己师弟带礼物,说不过去,谢云流索性让陆危楼帮自己给李忘生也选了一个,然而谢云流总觉得陆危楼给李忘生挑选礼物时有些随意,他又看了一眼被自己放在床头的那柄错金小刀,怎么看都觉得这葫芦虽小巧,但与自己那一板一眼的师弟有些不搭。谢云流叹息地摇了摇头,算了,反正他的师弟从来都只爱讨教道学与纯阳剑法,送他任何物件,还不如与他品评道学,切磋剑法。谢云流把玉葫芦与错金小刀放在包裹中收好,弹灭桌上灯火,这才睡去。
晨醒鼓声响起,天边露出鱼肚白。
谢云流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在长安,要想睡个懒觉,除非像上次一样醉得深些,除非堵住耳朵听不见那一阵接一阵的鼓声。谢云流在纯阳宫早起惯了,如今下山,虽不想起得太早,但鼓声阵阵,他还是套上雪白绒履,翻身下床。
蓝白相间道袍披上身,又整了整头顶道冠,谢云流看了一眼窗外熹微晨光,推开门准备下楼唤小二送些洗脸的热水来,目光一转,落在客栈门外一身着圆领布衣的男子身上,那男子的面目谢云流识得,正是半年前邀陆危楼前往临淄王府邸一叙的临淄王长随。谢云流眉梢深敛,临淄王难道派自己的长随从昨夜开始就一路跟着陆危楼与自己?谢云流转念再思,又觉不对,以陆危楼与他之身手,绝无可能被没有武功的人跟上不被察觉。
就在谢云流凭栏望着楼下临淄王长随敛眉思索之时,隔壁传来一声开门声,陆危楼神清气爽地走出客房,见谢云流立在二楼栏杆边紧紧盯着楼下,顺着谢云流的目光一瞥,正好与临淄王长随视线相对。临淄王长随看见陆危楼,连忙拱手长揖。
谢云流此时已转过头,目光在陆危楼身上停留一瞬,瞬间明白了临淄王长随为何会一早就寻到这里:陆危楼身负绝学,想送封信倒也不难。
感受到谢云流投来的冰冷目光,陆危楼心里猜到了七八分,淡然笑道:“临淄王正在查一桩案子。”
谢云流收回目光,点了点头,看着楼下已直起身的临淄王长随,问陆危楼:“看来这案子不牵扯皇室?”
陆危楼勾唇笑了笑,伸手拽住谢云流衣袖:“此事还需谢真人帮忙。”言罢,拉着谢云流一起走下了楼。
临淄王的长随看了眼陆危楼身旁一脸桀骜的年轻道士,横了谢云流一眼,转头向陆危楼说出了此次来意。谢云流原本不屑与临淄王长随相见,待听得临淄王长随说道“长安城郊多名居民失踪,失踪之人多半是年轻力壮的男子,已闹得人心惶惶。昨夜上元又有三名居民失踪,现在那些居民的亲人已闹至长安府衙,未免长安城人心慌乱,临淄王让陆危楼速速找出凶手”之时,谢云流脸色愈加严肃。
待临淄王长随走后,谢云流问陆危楼:“这事不该朝廷管么,为何交由你查访?”
陆危楼笑道:“此事虽涉及长安百姓,但经我查探,那凶手能避人耳目,三番四次得手,武功应是了得,官府未有人手能应付此人,临淄王这才交由我处理。”
谢云流点头,想到那失踪的长安百姓,谢云流脸色沉了下来,咬牙恨声道:“想不到我中原武林,竟出现如此多的歪门邪派!”谢云流好似想到了什么,忽然抬头看向陆危楼,“难不成又是红衣教?”
陆危楼见谢云流眼中闪过一道锋芒,摇头道:“非也,红衣教以收女子入教为目的,据我打探,长安城郊居民失踪者多为男子,女子未走失一人,不似红衣教所为。”
“陆教主当真是了解。”谢云流闷声道。
陆危楼苦笑:“谢真人还在怪我那日放走阿萨辛?”
谢云流道:“此事已是定局,怪与不怪又有何用?陆教主还是速速查询那凶手下落,以安定临淄王之心。”
听出谢云流话中酸意,陆危楼却是一笑:“谢真人对中原熟悉,不如与我一同查访,以安定温王之心如何?”未等谢云流答应,他再次拽住谢云流衣袖,招呼小二点了些吃食,邀谢云流一同用了早饭。
谢云流闷闷不乐地吃完早饭,陆危楼便向客栈老板租了两匹骏马,与谢云流一人牵着一匹,出崇仁坊,一路向南往长安城外走去。过长安城门,两人翻身上马,一路纵马疾驰,片刻后,便到了临淄王长随说得那片村落。
两人跃下马来,沿着村头小径边走边瞧,这处村落依长安城外南山而建,户与户间相隔较远,一条蜿蜒山路自山脚而上直至山腰,山脚处有一条溪水横贯良田。田埂上往来几个扛锄荷担的村民,见到谢云流与陆危楼却都警惕地看着两人,快步从两人身边走过。
“我们长得很难看?”谢云流见村名逃也似地躲开自己,上下看了看,自己一身道袍怎么看都不像坏人。倒是他身边的陆危楼,鹰眸锐利,兜帽黑袍,气势凌人,看起来真有几分渗人。
陆危楼见谢云流目光在自己身上转了几圈,玩味笑容浮在脸上,轻轻笑道:“陆某原该换身衣服来此。”
谢云流道:“已然晚了。”说罢,当先牵着马匹往村内走去。陆危楼抬脚跟上,走至一半,他见前头的年轻道士忽然矮下身来,手指点在地上,不知在看些什么。陆危楼走到谢云流身边,侧头一瞥,就见谢云流食指触及的泥土上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长长地拖痕,拖痕两边各有四条食指粗的整齐划痕。
“这是……”
“这道拖痕很有可能就是失踪的村民,而这四道划痕,好似是长着八只脚的东西。”谢云流敛起眉,指着地上的拖痕道。
“八只脚的东西?”陆危楼立刻想到是什么,“蜘蛛?”
谢云流点头,站起身来,拖痕只有这浅浅一道,若不仔细看,寻常人发现不了。这诡异的痕迹只留在此,看方向往左往右皆可,谢云流思忖半晌,对陆危楼道:“今夜我们在此处住上一晚。”
作者有话要说: 醉蛛老人翻牌子了!
☆、人屠之谜(2)
此处虽是村落,客栈酒坊倒也齐全。两人约莫走了半里,出田埂,放眼外就是一座客栈。客栈不大,看得出此间客栈平日里来往路过之人不少,客栈旁的马厩规制快要赶上长安城内的一些客栈,只是此时萧瑟风中,马厩只有几匹瘦马打着响鼻,谢云流与陆危楼相互看了一眼,因为长安城南郊屡屡发生壮丁走失之事,波及到了沿路一些酒馆生意,此时在这间客栈歇息的旅人不多,陆危楼与谢云流商量一番,两人先在这间简陋的客栈里租了两间房。
将一切安顿好,谢云流大喇喇地敲响了陆危楼的房门,三声响后,陆危楼打开了房门,就见门外谢云流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他的手中还捧着一个包裹。陆危楼瞥了一眼谢云流手中的包裹,眼中有一抹疑惑,不待陆危楼开口询问,谢云流当先迈入了陆危楼房内,反手将门“嘎吱”一声合上。
“这是何物?”见谢云流将包裹丢在几上,陆危楼走到近前,一边拆包裹一边问道。
谢云流盘腿而坐,与陆危楼一齐将包裹打开,里面一堆瓶瓶罐罐露出真容,陆危楼捻起一个白色瓷瓶,拔开瓶塞,凑在鼻边闻了一闻,却没有什么味道。
“没有味道的,”谢云流也捡起一个瓷瓶,拔开了瓶塞,递到陆危楼眼前,“这些是用来易容的药水,若有味道,那还不被见多识广的人看出破绽。”说着,谢云流将放在陆危楼眼前的瓷瓶收了回去,将瓶底朝上,倒出一些粘稠的液体,手指沾了些抹开,短短的瞬间,一块跟人皮差不多颜色的胶着物就出现了。谢云流捏着这块胶着物,又递到陆危楼眼前,对陆危楼再次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来。
陆危楼拿起了谢云流手中的胶着物,触感粘稠又有弹性,他又听谢云流说此物是用来易容的,自然知晓其中该如何用。“这是粘哪一块的?”陆危楼问。
谢云流指了指自己的眼角:“这里,把这块胶粘在眼皮下,往下拉一拉,一个下拉眼就成了。”谢云流边说边将陆危楼手中的胶着物给拿了过来,粘在了陆危楼的左眼角。陆危楼原本看上去锐利的鹰眸变得柔和了不少,谢云流又倒了些药水,捻成另一块眼角皮替陆危楼粘上,如此几下,陆危楼的眼角、鼻梁、嘴角、下巴都被谢云流重新改造了一番,待一切妥当,原本盛气凌人的陆大教主瞬间变成了本分朴实的汉子。谢云流来回看了几眼易容过的陆危楼,颇为满意自己的一番手艺。
“看看,成不成。”谢云流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一面铜镜,把打磨的光亮的一面对着陆危楼,让陆危楼欣赏自己的手艺。
陆危楼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被谢云流重新打造的面容,颇为满意地点头笑道:“想不到谢真人还有如此手艺。”
谢云流不以为然地嘿嘿一笑:“行走江湖总有迫不得已的时候,这易容药水必不可少。”
“原来如此。”陆危楼点头。
谢云流听出了陆危楼这句话的意思,面前这位陆大教主跟谢云流比起来,看上去更缺少一身正气,偏偏陆危楼觉得谢云流比他更不拘一格。“行了,你完事了,现在该我了。”谢云流没把陆危楼刚才那句揶揄放在心上,他把铜镜转了个面,再次拿起桌上的瓷瓶,倒了一些药水出来,轻轻揉捏,一块“人皮”成型,粘在眼角边,接着是鼻梁、嘴角、下巴一一装扮,片刻后,一个看上去敦厚的青年便出现在了陆危楼眼前。
“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行?”谢云流对自己的手艺十分自信,他问陆危楼,其实是想让陆危楼夸夸自己。
然而陆危楼只是认真地打量了一番谢云流,片刻后,陆危楼抬手指着谢云流的眉毛说:“眉头太过锋利,不像寻常百姓。”
谢云流一听,低头看了一眼镜子,果然如陆危楼说得那样,谢云流的剑眉横飞,纵然是他面容敦厚,这两道斜飞的剑眉也将他一身正气给露了一半。
“啧,谁会注意这两道眉毛?”谢云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头,好似想把斜飞的眉梢给压压平。
陆危楼勾唇一笑,从袖中掏出一柄匕首,泠泠冷光绕在刃面,闪得谢云流侧开了双目。陆危楼手执匕首突然一横,刀刃对准了谢云流:“不如修整一下如何?”
未等谢云流应声,匕首已贴在谢云流眉梢,谢云流只觉得眉间好似轻风拂过,正陶醉间,那阵轻风忽然消失,谢云流一睁眼,正对上铜镜,铜镜里的谢云流敛去了一身锋芒,真正地成为了一个普通的农家青年。
“好手法!”谢云流不由得赞叹一声,陆危楼用刀之法已是出神入化。
陆危楼收起匕首,看了一眼穿着蓝白相间道袍的谢云流道:“谢真人,面容倒是画好了,可没有一身妥帖的衣物,也是无用。”
谢云流得意地挑了一眼陆危楼,伸手指着窗户外道:“想要衣服还不简单。”言罢,谢云流跃出窗外,只是须臾,两件朴素粗布衣衫就出现在了陆危楼眼前。
陆危楼哑然一笑,随后道:“谢真人当真是食得人间烟火。”
谢云流拇指与中指交扣,向陆危楼行了个道揖:“陆教主过奖。”
陆危楼与谢云流目光相接,两人皆是哈哈大笑起来。
日暮之时,谢云流与陆危楼翻窗出了客栈。
两人沿着山路一路往上,一路走走停停,四下观望。若说这是村庄倒也不尽然,从山脚下看,只能看清山路边的屋舍,山路外还有一些屋舍隐在树干之中,谢云流估量了一番,此处村落将近有三十多户,近百口人。
“的确是个掩人耳目的好地方。”谢云流道。
陆危楼与谢云流并肩往山路上走,正是归农之时,路上却未遇见太多人。也是,此处已发生多起命案,纵然是村中熟人,也是人心惶惶。
“你还打听到了什么?”谢云流见此处想遇见一个村民都难,只得问事先打探过一番的陆危楼。
陆危楼道:“都是些官府知道的,那些壮年男子都是在夜晚失踪,也有一些往来长安的商贾。”
“除此以外呢?”谢云流知道陆危楼打探到的并不止这一些。
陆危楼淡淡笑了笑,不急不忙地接着说:“若还有一桩奇怪的,那便是他们皆去过一家酒坊买过酒。”
“那酒坊在何处?”
“这里。”陆危楼停下脚步,指着路边一个刚亮起灯笼的酒坊。
☆、人屠之谜(3)
谢云流斜了一眼陆危楼,他已经将此地调查地清清楚楚,却自个儿不动手,这又是何理?
陆危楼瞧见了谢云流眼神,解释道:“这家酒坊的老板与老板娘皆是从小生长在此的村民,我曾暗中查探过,他们并无不妥。”
“也许有人易容成他们的模样?”谢云流轻笑一声,指了指已经“面目全非”的陆危楼道,“与你我一样。”
陆危楼立刻否定了谢云流:“非也,他们并未被人装扮。”
“为何如此肯定?”谢云流被陆危楼修得齐整的眉头蹙在一起,他问陆危楼。
陆危楼没有答话,侧头看着刚亮起了灯笼的酒坊,一弯月色将酒坊罩住,恍然觉得这家酒坊处在这半山腰处有些诡异。
两人前后脚走进了酒坊,酒坊不大,只在大堂中放置了两张木桌,大堂四周垒起了两人高的酒坛,一走进酒坊,酒香扑鼻而来,藏在谢云流肚中的酒虫立刻醒了过来,谢云流双眼徘徊在四周的酒坛上,不愿挪开。
正在忙碌的男人听见脚步声,见两个朴实的汉子走进了自己的酒坊里,憨厚的脸上忙露出了殷勤的笑容,他丢下手中的酒坛,朝屋后喊了一句:“大娘,有客到。”
“哎,来咯。”随着一声女子的应答声,男人身后的门帘里走出了一村妇打扮的女人。
谢云流目光在男人和女人身上扫了一眼,立刻明白了为什么陆危楼如此肯定这两人非是他人装扮。再厉害的易容者,虽能将人的外貌形容都模仿得惟妙惟肖,但他们皆不能做到模仿一个人的眼神。谢云流只瞧了一眼,就看出这男人与女人眼神太过普通,的确是在此间村落里生活了多年的村民。
此时黄昏刚过,月也才刚刚悬起,长安城内有许多商贩会趁着宵禁前赶到城外的酒坊入些时兴的农家酿制的酒水,待晨鼓锤响前抵达城门下,大门一开便引车入城,待至下午,商铺开张,这一车车的酒水也早早盛在了客人们的杯中或酒壶中。
女人压了压耳边垂落的发丝,露出温柔的笑容,问道:“二位可是买酒?”
谢云流将目光又转向了四周垒起的酒坛,点点头:“听说你们家的绿蚁不错,家主让我俩来买几坛,今日可酿出了什么上乘的?”谢云流这拿腔作势的模样倒是像足了替家主出来办事的仆从。
“绿蚁?”女子咧嘴笑了笑,伸手指着左手边的几坛酒道,“两位看上去不像是斯文人,这酒名念出来倒是斯文得很呢。”
谢云流听得女人如此说,这才意识到自己拽文拽错了时候,寻常的乡野村民怎会知道也酒名。陆危楼在女人话音刚落下的时候,替谢云流掩盖住了破绽:“我家主人别的不好,就好喝两盅酒,阅两卷书,文人气重,说话也文绉绉的,每次让我们买酒,不是‘绿蚁’就是‘郎官清’、‘西市腔’的,我们听长了,也就都这么叫,其实不都是酒,叫那么好听干啥。”
正在搬酒坛的男人听陆危楼这么说,搁下酒坛,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最后那句就不对了,‘绿蚁’和‘郎官清’、‘西市腔’可不一样,‘绿蚁’是浊酒,自家就能酿,‘郎官清’和‘西市腔’是清酒,寻常的作坊是酿不出来的。长安城里的大作坊虽然能酿出来,但取的水是曲江的水,不如我们南山上的溪水,口感也是一般。”
“这么说,你这里有这两种酒了?”谢云流偷偷跟陆危楼交换了个眼色,问道。
男人笑了笑:“有是有,但不卖。”
“为啥?这里难道不是酒坊么?”谢云流奇怪地问道。
女人盈盈一笑,挽起袖子,从身边的酒坛里拿酒勺舀了一酒勺的浊酒,走到谢云流与陆危楼跟前,把酒勺递给了谢云流:“两位尝尝看口感可好。”
谢云流接过酒勺,喝了一口,浊酒的沉淀与发酵不如清酒,虽有酒味,但口感却是一般,他平日里所喝的皆是清酒,从未品过浊酒,若让他说这口感,谢云流倒是难办。好在他身边还有个陆危楼,陆危楼接过谢云流递来的酒勺,也抿了一口,随后道:“比长安城内的浊酒口感要清爽些,甜味也浓稠,却不腻人,的确是好酒。”
女人笑着说:“两位郎君要几坛?”
谢云流与陆危楼相互看了一眼,而后谢云流道:“家主的意思是让我俩先来买一坛,若他喝得好,日后就与在你家订货。”
“果然是读书人。”女人点了点头,走回酒坛边,从酒坛后提了一小坛酒给谢云流和陆危楼。
谢云流接过酒水付了账,与陆危楼交错了个眼神,陆危楼对男人和女人道:“两位,那两种酒当真不卖么?”
女人正要走回里屋,听见陆危楼声音,女人停下步子,转身道:“我们一年所出的清酒极少,我家男人又爱小酌几口,这酒自己都不够喝,更别说卖了。”
见女人拒绝,谢云流垂头叹了口气:“也罢,既然不卖,我俩便告辞了。”说罢,转身便要走。
“如若两位当真想要倒也不是不可以。”女人在陆危楼与谢云流将要踏出门时叫住了两人,“酿这清酒需要南山顶上的溪水,一壶清酒要一桶清水,一坛要十桶,两位若能在南山上打十桶溪水,我们夫妇俩倒可以帮两位酿上一坛,但这时间怕要久了些。”
“那无妨,家主人倒是能等上一等,我俩这便去南山提水去!”谢云流转身前对陆危楼挤了挤眼,陆危楼也对谢云流眨了下眼,一切都在他们俩人的掌握之中。
女人脸上的笑容没有敛起,她摆摆手对陆危楼与谢云流道:“最好的溪水要等到子时,两位不妨在此等上一等吧。”
谢云流与陆危楼点点头,走到一桌边盘腿而坐。男人与女人在酒坊内重新忙碌起来,不再管谢云流与陆危楼。
“你觉得如何?”谢云流压低了声问陆危楼。
陆危楼耷拉的眼皮下的双眼里掩藏住的锐利锋芒一闪而过,陆危楼道:“虽是酿酒作坊,对郎官清与西市腔的酿法却明白于心,有些蹊跷。”
谢云流偷偷扯了下嘴角,嘴边得意的笑容瞬间越过:“刚我进屋就闻见一股浓烈的酒香,浊酒香气不能长存,清酒倒不同,这里的酒香起码存在了多日,若像他二人所说,清酒产量不多,为何这里的酒香如此浓郁?”谢云流放在膝盖上的右手稍稍抬了起来,指着从里屋进进出出的男人,他接着道,“那男人刚说起清酒与浊酒之时眸中目光好似失去了一般,你注意到他的神情没有,如同被人控制住。”
“的确,这酒坊原是只提供浊酒与村民,每日所产不过几坛,自村民走失后,这酒坊所产酒却多了起来。”陆危楼思忖一番,继续道。
“有人故意用这家酒坊从四处招徕壮丁,而且与这清酒脱不开关系。”谢云流笃定地说。
“你是否还有发现?”陆危楼见谢云流唇边又溢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前他怎未发现这位谢真人说话是个大喘气的?
谢云流点头:“你听过五毒教的‘迷心蛊’么?”
陆危楼道:“你是说,这两人中了五毒教的蛊毒?”
“极有可能。”
☆、人屠之谜(4)
“五毒教远在苗疆,居然会来到长安。”陆危楼垂头看着黄泥地面,若有所思地道。
谢云流嗤笑一声:“陆教主和阿萨辛不也从遥远的波斯来到中土创教,甚至……”谢云流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忙碌的男女,又将目光在陆危楼身上转了一圈,终究没说说下去。陆危楼已是临淄王李隆基的入幕之宾,江湖中人与皇室贵胄结交并不少见,就说纯阳宫,不也是与李唐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嵩山少林的方丈出生更是贵不可言,更何况由太宗一手创立的天策府,就算是新崛起的藏剑山庄,金银玉石的买卖难道不要先与朝廷通声气?只因为陆危楼是与临淄王走得近而已,他便对陆危楼另眼而看。见陆危楼抬头对自己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谢云流知道自己想得有些多余。
“每个教派都有一些不遵循教义之人,就算是中原正道,不也有欺师灭祖、背信弃义之人?”陆危楼盯着谢云流,淡淡地道。
谢云流被他这目光一逼,心头突凝,总觉得陆危楼话中有话。就在谢云流欲要追问之时,还在忙碌的男人用扁担两头各担起一起水桶,朝谢云流与谢云流两人走了过来。谢云流收起肃然神色,脸上露出纯粹的笑容:“可以出发了?”
男人点点头,歉然地道:“我这里只有两个水桶,麻烦二位辛苦几趟。”男人边说边走到门边,指着蜿蜒至山顶上的一条小径道,“二位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就是溪水。”
谢云流与陆危楼交换了个眼神,谢云流当先担起扁担,向陆危楼扬了扬下巴,陆危楼跟着谢云流一齐走出了屋门。
待离酒坊有半里远,陆危楼笑道:“谢真人这一招‘自投罗网’用得倒是绝妙啊。”
谢云流睨了一眼陆危楼,放下手中扁担,对陆危楼笑道:“陆教主过奖。”
陆危楼呵呵一笑,停下步子,夜晚的山林里夜莺啼叫声凄厉刺耳,月色被林中交叠的枝条遮挡,只从缝隙中投下,陆危楼负手长身而立,刻意收敛的傲然气度突然在夜色中散出,他朝四周看了一眼,贴在谢云流身边道:“两个人。”
谢云流此时也撤下了伪装,藏在腰间的长剑跃然上手,一声轻不可闻的出鞘声后,栖息在树丫上的乌鸦扑腾翅膀嘎嘎直叫。“一男一女。”谢云流补充道。
话音刚落,陆危楼迅速向树林的西南方奔去,另一边,谢云流朝着陆危楼的相反方向而去。
暗夜中忽然响起兵刃交击声,间或夹杂窸窣声响。谢云流长剑已触及藏在林中的人,只差一厘就可取此人性命。谢云流当即握紧长剑,体内真气蔓延至剑锋,对面人亦感觉到危险,拼尽全力往后退了一步。
“妄想!”谢云流沉喝一声,长剑追着那人而去,眼见剑锋要划破对方的脖颈,突然,谢云流感觉剑锋上被一股大力攀附,迎面有一道长刃破风而来,谢云流连忙松开手中长剑,往后急退,那长刃紧追不舍,谢云流刚避过左边一道长刃,右边又一道冷风划过,谢云流心中一凛,他才知正在与自己交战的到底是何物。
一直往后退不是办法,谢云流一手攀住树干,腾身借力,跃上树干,就见漆黑的林中窸窣声再次追来,谢云流此刻手中已无长剑,唯有以空手抓住蜘蛛的前脚,用力一折,只听“咔嚓”一声,蜘蛛前脚被谢云流折断,那蜘蛛吃痛,另一只前脚再次袭来,被谢云流立刻捉住,攀住树枝的手继续用力往上一提,谢云流带着那蜘蛛一下跃上了树顶。缺了一角的月盘悬在头顶,借着月光,谢云流才看清被自己拉上树顶的蜘蛛足有一人长,这庞然大物一只前脚已折,还有一只前脚被谢云流握在手中,剩下的六只脚对谢云流毫无威胁。谢云流正要折断这巨蛛的另一只前脚,忽然见那巨蛛张开大口,一股带着浓烈酒香的紫色雾气扑面而来,谢云流连忙屏住呼吸,心头大怒,这畜生居然还有后招,只怕仅仅折断四肢还是不够。谢云流抓住巨蛛前脚的手在空中抡起,将那蜘蛛高高抛出,须臾后,树下传来一阵剧烈的颤动声,谢云流料想那巨蛛应该已经被摔得四分五裂,拿起被他折断的巨蛛前足从树上跳将下来。还未落地,一阵掌风自背后袭来,谢云流冷笑一声,此人已没了护身物,要拿下此人易如反掌!
长剑已失,谢云流手中只有以那锋利的蜘蛛前足为武器,对面人身段纤细,乃是女子,出手招招阴毒,谢云流本欲捉住这女子便罢,谁知这女子出手愈加狠厉,谢云流怒火中烧,招式也不再留情,不知斗过多少招,一招横刺,谢云流感觉到手中的武器好像刺中了对方人,还未来得及将武器抽出,就听得在西南方的密林中,忽然响起一阵男子的哀嚎:“娘子!”
谢云流只觉得那哀嚎声惊天动地,他一慌神,连忙往后急走,直至退到蜿蜒山路中,月光下,赤黑色的蜘蛛前足直直地刺入一个身缠银饰,苗疆装扮的女子,女子口中溢出血沫,一双眼睛怨毒地盯着谢云流。
“我的丈夫会我为报仇……你不得好死!”女子已然快没了力气,她每说几个字就吐出一口血沫,待最后一字说完,谢云流感觉到握着蜘蛛前足的手上一沉,那女子彻底没了气息。
“报仇?”谢云流松开蜘蛛前足,冷笑道,“我不会让他有这个机会!”
谢云流折下一根树枝,淡淡地扫了一眼地上女子的尸体,往西南方追去。
片刻后,谢云流停下脚步,月光下,一个熟悉的人跌坐在树边,陆危楼脸色发青,显然是中了毒。
“陆危楼!”谢云流心下一惊,三步并作两步跑至陆危楼身边,封住了陆危楼周身几处大穴。
陆危楼撑开眼,见是谢云流,松了口气,抬手指着南山顶道:“他往……这里……跑了……”
谢云流此刻哪里还顾得上那凶手,陆危楼脸色愈加难看,谢云流丢下树枝,将陆危楼架起,转身往山下走。
“谢真人……再不追……可就来不及……”
“再不救你那才是来不及!”谢云流瞪了一眼陆危楼,这个男人此时还逞什么强?
陆危楼见谢云流脸色不霁,识相地闭上了嘴。不过片刻,陆危楼忽然想起了什么,问谢云流:“谢真人……这毒你会解?”
“不会!”谢云流没什么好脾气,陆危楼还真是江湖经验不足,一只小小的蜘蛛也能让他中了毒。
陆危楼有气无力地扯了扯嘴角:“我已用内力……压住毒性,刚那蜘蛛……喷出的毒气里……有一股浓烈的酒味,与那酒坊里……的酒气差不多,想解毒……”
“去酒坊?”
“嗯。”陆危楼点点头。
谢云流踢开酒坊大门,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合着酒气扑面而来。两张酒桌间,男人与女人的尸/块散落,场面看了让人作呕。
陆危楼与谢云流皆是一怔,谢云流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可恶!”
“可恶……我没救了。”陆危楼也说了一句,说完便昏死了过去。
☆、人屠之谜(5)
天光乍亮,陆危楼在床板上翻了个身,床板晃动,发出一阵刺耳的“嘎吱”声,陆危楼挑了下眼皮,只看了一眼结满蛛网的屋顶,又重新合上了眼。然而,一息后陆危楼又立刻睁开眼,他能感觉到体内尚有一缕毒气,比之昨晚却要弱了许多。陆危楼一手压在床板上撑起身子,简陋的床板立刻又发出一阵刺耳的“嘎吱”声来,陆危楼将身处的周遭情状看了一遍,屋内只有简单的家什,有些已然破陋,除了屋顶外,屋内阴暗的角落各处都结满了蛛网。陆危楼已经明白自己身处何处,这里应该是那家酒坊,酒坊内两夫妻一直受御蛛人控制,这家酒坊是御蛛人隐藏之所。
“陆教主醒了?”屋门没关,谢云流手里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逆光走了进来。他已经卸下了一身的装扮,重新换上了一身蓝白相间的道袍,眼角扬起,整个人显得意气风发又带了一股子不染烟尘的气息。谢云流走到陆危楼床边,低头仔细看了几眼陆危楼,之后才把药碗端给陆危楼:“陆教主内力深厚,中了剧毒只躺了一夜就醒来,谢某佩服。”
陆危楼抬眼看着笑得一脸得意的谢云流,谢云流哪里是在恭维他的武艺,陆危楼接过谢云流端来的药碗,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将药碗还给谢云流,陆危楼道:“谢真人妙手回春,陆某多谢谢真人。”
陆危楼这一句谢轻轻飘飘的,显然这不是谢云流想要的谢礼,谢云流捏着碗索性坐在了陆危楼身边,扯起嘴角干笑道:“听闻陆教主祖上原是中原大族,陆教主前来中原已尽三年,这一年又时常出入临淄王府邸,对救命恩人就是如此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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