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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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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正文 第6节

    [重生]朕与先生解战袍 作者:桃灼灼

    第6节

    赵承忍不住幽怨地看向纪太后,纪太后轻咳了一声说道:“本来定的是阿兄家的阿琬,可她的八字与卿不合,这才又定了阿绾。唉,阿琬性情气度都好,可惜了,想来是命不好。”

    不,纪琬不用嫁给朕才是命好,命不好的是朕。前世纪绾做了长沙王妃,搅和得长沙王家宅不宁不算,最后还活生生连累得他家破人亡,断子绝孙。

    都是报应啊。

    赵承愁眉苦脸地回到清凉殿,一见纪桓就几乎悲愤地扑了上去。纪桓忍住笑,扶住看起来马上就要开始打滚的赵承,温言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他本来还在担心赵承被太后责骂,看如今这个情形,倒是他多虑了。

    赵承扶着纪桓的手臂坐好,肃然道:“朕可能要成婚了。”

    “这么快?”纪桓脱口而出。他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而恐怕心中的更甚。他突然有些恐慌地发现,他竟是不愿这少年成婚的。

    然而理智告诉他,那是不可能的。

    纪桓有些困惑地想道,长久以来他所希望的,不正是赵承一生顺遂长命百岁么?婚姻便是最大的喜事之一,他难道不该诚心诚意地贺上一声么?

    纵使做不到诚心诚意,却也该——

    “臣恭贺陛下。”最终,纪桓这样平板地说道。

    他的语气连一丝起伏也无,根本听不出喜气,话说出了口,纪桓方才惊觉。他有些惊慌地抬眼望向赵承,发现他只是一脸舒心的微笑,并没有任何不妥。

    纪桓松了口气,然而他的心立刻又揪了起来。

    赵承却被纪桓这一丝不痛快,惹得整个人都心花怒放了。他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愁眉苦脸地说道:“成婚有什么可贺的,皇后的聘礼多贵呢。珠玉丝绸不算,那两万斤黄金和四十县的汤沐邑,可够我肉疼好一段时间了。”

    纪桓听他这么一说,心头那点没来得及徘徊的微妙情绪又消失不见了。他啼笑皆非地嗔怪道:“陛下慎言,那是海内小君,怎好如此衡量?”

    “不说这扫兴事了,”赵承见纪桓的失落稍纵即逝,不禁有些泄气。他收了调笑的心思,正色道:“在永安的时候,永安侯一直千方百计阻挠朕去平阳,长卿也看出来了吧?”

    纪桓点了点头:“是啊,臣也认为平阳必有不可告人之事;若非事关永安侯,便是事关重大,凶险异常。”

    赵承对他们君臣之间的默契一向十分满意,只不过永安侯家世代安于过他们的富贵日子,不太可能卷入什么奇怪的事里——尤其还是在别人的地盘上。那就是……平阳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大到即便是天子,贸然赶去都可能会有危险。

    还有莫名其妙射在冯谈车辕上的那支箭。

    纪桓与赵承交换了一个眼神,赵承头疼地发现纪桓的眼睛里似乎闪烁着一丝不祥的光亮。果然——

    “陛下,臣有一事相求!”纪桓离席拜伏,正色说道。

    “卿别做梦了,想都别想!”赵承抢在纪桓把那危险的请求说出口前,飞快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千金子坐不垂堂

    当日纪桓软磨硬泡,终于磨得赵承没了办法,这才答应了他前去河东的请求。这一日本该纪桓休沐,不过等到他从未央宫出去时,都已经快到晚上了。可终于得偿所愿的纪桓并不在意自己这难得的一日假期,喜笑颜开地同赵承告了辞。赵承望着他轻快的背影,心里可一点都不轻快。

    为免夜长梦多,纪桓连夜收拾了个小包裹,准备第二天就告辞启程。赵承看着他那个目测连一身正装都装不下的小包,彻底无话可说了。他把纪桓的“行李”扔到了一旁,派人抬出了自己给他准备的东西——其中包括武艺超群的侍卫十人,和一辆舒适宽大的车。

    “我就知道你那个府里连个能打理你行装的都没有。”赵承得意地说道。

    纪桓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车抽了抽嘴角:“可是……这车给臣,可是逾制啊。”

    赵承:“……”逾制事小,只要他说句有诏便可;可一路惹人注目,暴露了身份可是百害而无一利。

    最后郑安不知从哪找出一辆又小又旧的车,把里面打理得精致舒适,赵承才算满意。

    十名侍卫是少不得的;而那几大箱行李赵承认为也是少不得的。最后纪桓无法,只得令两名侍卫扮作侍者,加了辆车拉人顺便拉东西。

    ……眼看着收拾完行装,已是日薄西山,于是赵承高兴地留人又住了一晚。

    纪桓悄无声息地踏上了前往河东的官道,而赵承也在长安开始着手准备起皇后那价值连城的嫁妆。

    “走安邑,然后再到平阳,最好绕过永安。”离开长安后,纪桓这样吩咐道。

    要走安邑,是因为要去同孟家兄妹打声招呼。他本来跟人约定的要一道回长安,结果上回事出突然,实在赶不及只能失约,纪桓心中颇过意不去。此次再去河东,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失约了。

    赵承是在三日后偶然看到他们带回的那只猫,才想起安邑还有个孟夏。他赶忙给安邑令发了道密诏,命他寻找一个名叫孟夏的人,终身不得踏出安邑。

    可惜,等安邑令接到密诏时,孟夏兄妹已经在随纪桓去平阳的路上了。

    纪桓把车让给了孟知秋,自己则同孟夏并骑而行。孟夏祖籍在蜀中,少时随同逃难的灾民来到安邑,父母俱已不在,而孟知秋则是他在路上捡到的。这传奇的经历听得从小安稳富足的纪桓唏嘘不已,而这么多灾多难的孟夏,居然还见多识广博闻强识,让纪桓实在敬佩。他二人一路走一路谈天说地,不多时便引为知己。

    说起平阳侯,孟夏便提起了一则小道消息。

    “这平阳侯听说哪都好,就是宠妾灭妻这一点实在让人诟病。长卿不知道吧,前些时候,他为了个貌美的御婢打了妻子。这平阳侯夫人乃是舞阳侯亲姊,一怒之下便要同平阳侯和离,舞阳长公主亲自登门,兴师问罪。现在正闹得沸沸扬扬,整个平阳县的人都拿这事当下酒菜呢。”

    纪桓有些疑惑。他从没听说过这平阳侯有多爱美人,怎么就办出了这么件荒唐事呢?他不禁奇道:“平阳侯这御婢究竟有多貌美,竟然让他昏头至此,不惜与长公主和舞阳侯交恶?”

    孟夏耸耸肩:“谁知道呢,好像是个什么显贵送给他的。哎,这事到了平阳一问便知,全县都传遍了。”

    纪桓恐怕迟则生变,因此这一路上走得并不慢。不过为了免于遇见永安侯,纪桓特地绕了个路。这一日天色渐晚,他们距离平阳却还有四五十里。

    “主上,前方有个驿馆。”探路的侍卫向纪桓请示道。

    纪桓习惯性地哆嗦了一下。他对于赵承这些不知从哪弄来的侍卫执意要称自己为主上一事感觉十分……别扭,总让他有种僭越的错觉。可赵承硬要说这些人还没建制,认谁为主都无妨,纪桓也无可反驳。

    他不知道,赵承只是为了从中获得某种诡异的满足感,就好像,纪桓是他们的当家主母一样。

    亭长验过纪桓的符传,为他们安排了驿馆的房间。这一处本为交通要地,过客颇多,驿馆也建得宽敞舒适。他们聚在一处吃了顿热腾腾的饭,而后纪桓将最好的一间屋子给了孟知秋,自己才去休息了。

    纪桓累了一天,稍微洗漱整理后便睡了下去。可还没等他睡着,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房门一开,纪桓立刻目瞪口呆愣在了当场。

    永安侯笑眯眯同他打了个招呼:“纪君别来无恙啊,仆可是等了你好几天了。”

    “什么?”纪桓已经尽量克制了,可还是难以置信地低叫了一声。

    章函彻沉重地点了点头:“此事非同小可,若非有足够的证据,仆岂能妄言?”

    纪桓眉头紧锁:“既然如此,君何不早报未央宫?”

    章函彻叹了口气:“这是重利,又何尝不是重罪,等闲可会走漏半点风声?若不是前些时候平阳侯的家事闹得满城风雨,恐怕至今旁人都还要蒙在鼓里。”

    纪桓默然。章函彻又劝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纵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该贸然涉险。我此前是如何劝陛下的,今日便如何劝纪君,不然也不会在此相侯了。”

    章函彻的好心,纪桓领情,却不以为然。相反,此时他睡意全无,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

    ……章函彻一看就知道要坏事。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他见得多了,这位贞阳侯可算得其中佼佼者。

    纪桓将整件事前后思索了一遍,无辜地对章函彻说道:“兹事体大,必要证据确凿,才好上报天子,并不是我非要涉险啊。”

    章函彻:“……”

    纪桓朗声笑道:“君且宽心,平阳侯又没有丧心病狂,好好的要我的命做甚。”

    作者有话要说:

    ☆、明灯皎皎夜未央

    永安侯白白等了纪桓五天,结果除了让他对平阳更加感兴趣外,没有半点作用。他头疼地对纪桓说道:“君也知兹事体大,万一平阳侯狗急跳墙,可如何是好?”

    纪桓胸有成竹地说道:“无妨,我已大致有了对策。君国中可有军队?”

    彼时各方诸侯在自己的封国内权利是很大的,可以屯兵,也可以制定某些方面的法律。可是永安侯摇了摇头:“并没有。”

    纪桓有点遗憾,但是对这个结果却不意外。永安章氏一族已延绵六世,是为数不多的依然没有被削去爵位的开国功臣后人,靠的就是谨慎的家训。屯兵这种可能会引起天子忌惮的事,他们家不许做简直太平常了。

    不过这也无关紧要,到时候小心行事便是。

    第二天,纪桓大张旗鼓地进入了平阳境内,第一件事就是往平阳侯府递了名刺。

    “侍中?贞阳侯?”平阳侯拿着那名刺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终于确认无误后,才疑惑地说道:“我跟他有什么瓜葛?”

    前来通传的下人答道:“听闻是太后得知了主上家事,特遣使来问候。”

    长公主是先帝亲姊,太后关心这家子拐弯抹角的亲戚勉强说得过去;而贞阳侯一脉被纪家除名的事虽然人尽皆知,可是……毕竟是血脉相连,太后若是看重这侄子,也是理所当然的。

    想到这,平阳侯摆了摆手:“准备一下,迎接太后使者。”

    正午时分,纪桓方才盛装到访,车马隆重,气派十足,而此时平阳侯已相侯多时了。平阳县传了多日的侯家笑柄已经临近尾声,可太后使者的造访无疑再度引起了人们的关注。

    不过一个时辰,全平阳的人就全都知道平阳侯的家事已经连太后都惊动了,那个使者,可是太后亲侄呢。

    如此一来,纪桓不是太后使者都不行了。

    平阳侯将纪桓引入前厅,拱手道:“区区家务事竟惊动了太后,罪过罪过。尊使远道而来辛苦了,仆略备薄酒,请入内堂一叙。”

    纪桓赶忙还礼,两人冠冕堂皇地费了半天话,才入了内堂落座。

    平阳侯的酒宴十分丰盛,鹿炙、鲤鱼脍、羊羹、蒸秋等等美食不一而足,甚至还有珍贵的蒲桃酒。酒过三巡,席间的气氛渐渐欢快了起来。纪桓略饮三杯便已脸颊酡红,此时平阳侯拍了拍手,唤出一队歌舞伎。

    讴者嗓音甜美,歌声犹如;舞者面容艳丽,身姿更是娇柔。纪桓素爱美人,一来二去,便有些看得沉迷。平阳侯察言观色,心中稍安,他朗声对纪桓笑道:“长卿觉得我家舞姬如何?”

    纪桓犹自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领舞的女子,听闻平阳侯问话,也只答了句“好”。

    平阳侯丝毫不以为忤,反倒哈哈大笑:“既然如此,这队舞姬便都送与长卿如何?”

    纪桓这才回过神来,他犹豫了一下才拒绝道:“先考新丧……”

    平阳侯了然,体贴地点了点头。

    席间,平阳侯问及纪桓住处,并盛情邀他在侯府住下。纪桓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他对平阳侯感激地一笑,说道:“太好了,如此仆先谢过平阳侯啦。君不知,这一路上的驿馆,房间狭□□仄,睡得人浑身不舒服。”

    平阳侯便是没想到,这少年居然这么实诚。他本来只是客气一下,纪桓只要一推拒他便好为其安置住所;哪想得到他会连推拒的意思都没有!平阳侯头疼地想道,如今府上正是多事之秋,怎好留客呢……

    然而说出口的话,终究覆水难收。平阳侯再怎么不愿,也只得硬着头皮为纪桓准备住所。他叫来家丞,吩咐他亲自选一处合适的院落,专供使者及随行人员居住,务必清静舒适。

    纪桓酒量差,没过多久便喝得醉醺醺了。扮作他侍从的孟夏见状赶忙扶住他,向平阳侯告罪道:“我家主人不胜酒力,见笑了。”

    平阳侯笑着摇了摇头,他亲自将他们一行人引至住所,安顿得妥妥帖帖后方才离开。

    回到前厅的平阳侯觉得自己脸都快要笑僵了。他翻了个白眼,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更大的麻烦还在等着他呢。

    “一个御婢而已,却被你闹得满城风雨!如今惊动了太后,你可开心了?”平阳侯一回到内宅,舞阳长公主便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平阳侯不耐地说道:“为今之计,该赶紧想办法让那个太后使者回去才是。大嫂,你再劝劝惠平吧,都是我一时糊涂。”

    长公主哼了一声:“你们夫妻两个没一个省心的,惠平从小被娇惯坏了,轻易怎么肯放过你?你便听我一句,把那女人交给她又怎么了?”

    平阳侯气急败坏地一拍桌子:“交给她?交给她人还能活么!”

    长公主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一个御婢要紧,还是大事要紧?你可真是愈发有出息了!”

    平阳侯长叹一声:“不瞒大嫂,这御婢若是平常得来的也罢了,可她是那一位送的啊。打狗还要看主人,我若是不善待她,万一惹得那一位不悦,可如何是好?”

    长公主眉头紧蹙,半晌方才说道:“罢了,这事且容我想想再说;你把长安来的那小子看住了就好。”

    “长安来的小子”货真价实地醉到了晚上,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纪桓睁开眼,便见孟夏就坐在他不远处,他咧嘴一笑:“孟兄。”

    孟夏循着声音看过来,笑道:“你醒了?”

    烛光摇曳,孟夏的眼睛里似乎蕴着一汪湖泊,他含笑执卷,整个场景平静而美好,让人无端心向往之。

    也许是刚醒了酒,脑子不太灵光吧。纪桓迟钝地摇了摇头,哑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孟夏诡秘地一笑:“时间刚好。”

    作者有话要说:

    ☆、道公子风流无双

    纪桓同孟夏一早便商量好,做戏便该做全场,是以连醉酒都是如假包换的。反正醉了一个,还有另一个是清醒的。

    纪桓有时也会疑惑,他为什么会对萍水相逢的孟夏那么信任。明明此事隐秘至极,连同他一道前来的侍卫心腹都不十分明了;他的打算更是连永安侯都没和盘托出。怎么偏偏就对孟夏据实以告,而且连半分不妥的感觉也无?

    不过他天性爽朗豁达,很快便释然了。既然他将孟夏引为知己,自然是相信他本就是个风光霁月的翩翩君子。只不过那种熟悉的默契感觉时常让他心惊,就好像他们已经相识了数十年一样。

    “放心,你睡着的这段时间一切正常,候府里也平静得很。”孟夏微笑着说道。

    纪桓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多亏孟兄了。事不宜迟,不如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什么?”正在忙着安抚夫人的平阳侯听闻心腹禀报说纪桓在园中乱转,疑心大起:“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在府中瞎跑?跟着他。”

    “诺。”心腹领命退下。

    平阳侯和舞阳长公主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道:“……惠平,按大嫂说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纪桓和孟夏两人在平阳候府兜兜转转,倒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他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侧门,给守门的侍卫塞了点钱,便偷偷摸摸地跑了出去。

    整个平阳县笼罩在浓黑的夜色之下,白日里车水马龙的街道现在空无一人。除了——

    “好俊的公子,哎呦,好阔绰的手笔。行,行,您稍候,今晚我们家最美的舞姬和最好的美酒,都是二位公子的!”

    纪桓来到这地方可算轻车熟路。这是平阳最大最好的伎馆,虽然比不上长安的临云阁,也算勉强入得纪桓的眼。

    跟在他身后的孟夏抽了抽嘴角。

    纪桓长得好看,风度翩翩,兼之出手大方,在长安欢场上可谓是最受欢迎的客人之一。如今在平阳依旧如此,不多时,他身边便环绕了好几名美貌舞姬。

    相比之下,一直冷着张脸的孟夏便少人问津了。

    孟夏此时的心情颇为……微妙,想来陪着心爱的人逛伎馆,大概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的体验。

    “那位公子不好么?”纪桓就着一名美姬的手喝下一盏酒,笑嘻嘻地说道:“美人怎好冷落了人家?”

    孟夏:“……”他巴不得被冷落呢!

    幸好纪桓只是出于礼貌“照看”了一下他的朋友,便又忙着寻欢作乐去了。孟夏将偎依到他身边的美人打发走,一个人喝起了闷酒。

    纪桓风流天成,纪桓玉树临风,纪桓眉目如画……孟夏在纪桓的旁边,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的眼睛上蒙上了一层薄雾,隔绝了百年的求而不得。

    “……什么?汀兰阁?”平阳侯收到心腹的第一回禀告后,有些讶异地问道:“你可看清楚了?”

    那人点头道:“看清楚了,那位公子已经在里头待了半个时辰了,主上放心,我们四双眼睛,不会看错的。”

    平阳侯“嗯”了一声,皱起了眉头。

    舞阳长公主却不屑地说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那个纪桓,在长安城就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风流无度,好色成癖。你先别管他了,正主还在这呢。”

    “正主”此时正坐在榻上哭得梨花带雨,她看也不看平阳侯一眼,只对着长公主抽噎道:“大嫂,你就让他把那贱婢交给我处置怎么不行了?难道连你也要护着她么?”

    平阳侯清楚地看见长公主额角“突突”跳了两下,心知这位的耐性也快耗光了。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对她解释道:“惠平,这事情没那么简单。那是中山王送给他的人,他总不好……”

    “也不过就是个玩物罢了!”许惠平气愤地打断了她,而后哭得更凶了:“大嫂,你倒是说说,我阿兄在世的时候,可敢往你眼前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么!如今你怎么反倒教训起我来了?”

    舞阳公主突然一挥衣袖,把自己从哭闹不休的小姑手里挣脱出来。她脸一沉,冷冷地说道:“许惠平,景行把你宠坏了,宠得你不知天高地厚!你们夫妻的事尽可以等到把外人打发走了,关起门来慢慢说。你也不出去听听,你这一闹险些闹得东窗事发!你以为他事败获罪,你就能讨到好处了吗!”

    许惠平倒真是被她这一番话惊得平静了一会,可惜没过多久,她就爆发出了一阵更大的哭声。

    长公主终于拂袖而去。

    汀兰阁里歌舞升平,纪桓已经喝得微醺了。他左拥右抱,心情大好,不过他不知道,孟夏在旁边看得,忍耐已经快要到极限了。大概再这样下去,他就该上手抢人了。

    “好了好了,曲子听得够了,你们给我说些故事可好?”纪桓推拒了一名美人递过来的酒,掏出一块金子:“谁说的好,我就把这个送给谁,怎么样?”说完,他从怀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袋子,放在了面前的几案上。

    正预谋着“抢亲”的孟夏,一下又坐了回去。

    舞姬们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其中一个娇笑着问道:“那自然是好啊,可是不知道公子喜欢听什么样的故事呢?”

    纪桓流转的眼波似乎比她的还要璀璨,看得这屋里卖身的卖艺的还有一个孟夏,全都呆了一呆。他浅笑了一下,说道:“我就喜欢趣闻轶事,但是不要太匪夷所思,狐仙鬼怪什么的,我胆子小,可不许讲出来吓我。”

    房里的人全都低声笑了起来。

    良久,一个美人长跪而起:“那我便先来讨个彩头,为公子说说这平阳近来最为脍炙人口的故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

    ☆、饮罢侯家白玉堂

    这女子说的正是平阳县中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平阳侯家后宅笑柄。民间果然多有奇人,纪桓这回听见的这故事,较之从前又多了不少精彩的片段。

    那舞姬舌灿莲花,又见奖赏实在丰厚,更是将这半真半假的故事说得□□迭起,叫人欲罢不能。

    她这一个故事说完,整间屋子里的人兴致都被勾了起来。

    “你说真的吗?平阳侯夫人真的扇了平阳侯两个耳光?”

    “那怎么可能——”

    “怎么不会?平阳侯夫人可是大家出身,你没看长公主都亲自赶来了么。我听说这夫人从小就是被家中父兄娇惯大的,这回她能忍得下这奇耻大辱?”

    不知什么时候,一直冷眼旁观的孟夏已经挪到了纪桓身旁。一屋子的舞姬乐师说得兴高采烈,倒是将两位贵客撂在了一旁。孟夏在纪桓耳边悄声说道:“长卿,你倒是真爱听这些家长里短啊。”

    孟夏口中的热气若有似无地呼在纪桓耳际,将正听得两眼放光的纪桓吓了一跳。他回过神来后,冲着孟夏笑了笑,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那边还在继续——

    “……听说平阳侯的那个御婢,可是长安的贵人送的。想必是貌若天仙,才会惹得他大动干戈。”

    “什么贵人啊,那可是中山王,今上长兄!”

    赵舜?纪桓听得心念一动。这事情怎么还能扯上他?他在心里将三公九卿诸王列侯间的关系盘算了个遍,也没算出中山王和平阳侯能有什么牵扯——除了赵舜兄弟都未曾谋面的姑母舞阳长公主是平阳侯夫人的大嫂。

    他不禁好奇地插了句:“中山王?那可真是贵人了。怎么咱们平阳侯还跟那位贵人有什么瓜葛么?”

    说故事的那舞姬掩口笑道:“大概这达官贵人间都是有些许交情的吧,只不过这就不是吾等所知了。我只知道,前段时间中山王曾亲自来过平阳,在平阳侯府住了好些天,大概他们交情真的不错吧。要不,中山王怎么舍得把心爱的侍女送个平阳侯?”

    纪桓抚掌而笑:“原来如此。”说着便拿了块金子送给了那舞姬:“故事很好听。”

    那块金子将当夜的气氛推向了□□。摸清了这位公子喜欢听什么,在座诸人便争先恐后地将当地一些添油加醋的轶闻讲给纪桓,纪桓心中兴奋不已;他可很是弄到了些有用的消息。

    纪桓和孟夏出了汀兰阁时,天马上就要亮了。他们二人“偷偷”溜回平阳侯府,为了“不惊动”旁人,特地从院墙跳了进去。

    纪桓坐在铜镜前,满意地看着自己眼下青黑一脸纵欲过度相,对孟夏笑道:“孟兄早些休息吧,咱们晚上还得出去呢。”

    “又去了?”平阳侯皱着眉问道。

    心腹微微弯着腰,低声对他说道:“没错,这些天贞阳侯夜夜流连汀兰阁,彻夜不归。臣可还要继续跟着他?”

    平阳侯沉思了一下,说道:“多盯着点总没错。”

    心腹应诺告退,平阳侯转向上首的长公主:“长主,臣觉得这个纪桓有些奇怪。去年那事人尽皆知,匈奴人兵临城下,他凭着一张嘴便说得大单于退了兵,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流连酒色的草包啊。”

    舞阳公主冷哼了一声:“他怎么不像草包?他本来就是个败家子!一张嘴说得大单于退兵?说得好听,那怎么会逼得赵承嫁了长姊!”

    平阳侯听见长公主竟直呼今上名讳,吓得脸都白了。他忙忙冲她直摆手:“公主慎言!”

    长公主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怎么,你怕了?赵承敢做就不敢听人议论么?他分明就是拿国事当儿戏,派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上前线当使者,亏他做得出!哼,他倒是急着让他的纪桓立功,也不怕他没命拿!”

    平阳侯渐渐冒了冷汗,他觉得自己这是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大概随时会被灭口吧。长公主斜睨了他一眼,嗤笑道:“大逆不道的事都敢做,些许牢骚话有什么不敢听的!说起来,惠平的情绪稳定多了,你还不快宴请那什么使者?叫他看看你们夫妇和好如初,也好赶紧把他打发走。”

    三日后,平阳侯家宴。

    为了宴请纪桓等人,平阳侯和夫人亲自洒扫器具,忙了一夜。纪桓还真给面子,那天难得没去汀兰阁鬼混。次日纪桓早早便起身准备,他发愁地看着自己乌黑的眼圈,喃喃道:“这好像可挺丢人啊。”

    孟夏翻了个白眼,心道原来你还知道丢人。他叹了口气,唤来孟知秋,对纪桓说道:“长卿,让阿秋帮你遮一遮吧。”

    纪桓拍掌称善,坐在铜镜前微微侧身,让孟知秋帮他用脂粉将眼下的乌青盖了一盖,口中赞道:“嗯,不错,公子肤色白皙,只这眼下涂了脂粉竟也毫无违和感,羡煞妾了。”

    孟夏在纪桓看不见的地方狠狠瞪了妹妹一眼,孟知秋则回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纪桓仔细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叫道:“哎,够了够了!这就挺好了。”

    孟知秋愕然停手,她糟心地看着纪桓眼下那遮遮掩掩呼之欲出的乌青,抽了抽嘴角道:“公子,妾还没弄好呢。”

    纪桓摆了摆手,咧嘴一笑:“无妨,总得留一点让人看。”说罢,他满意地出了房门。

    孟夏兄妹面面相觑,良久,孟知秋一脸绯红地赞道:“当真是风华绝代,公子世无双。”

    孟夏心头警铃大作,连忙警告道:“孟知秋,你可少打他的主意!”

    孟知秋毫不在意地瞪了兄长一眼,施施然出了房门。

    平阳侯这宴会说是家宴,实则异常隆重。舞阳长公主居于幄内主位,平阳侯夫妇与纪桓则在她下首,面向北,其余人等则皆坐于堂下。几人相互吹捧了几句,主人拍掌,侍者鱼贯而入,将精美的食物一件件摆上诸人面前的几案。食在左,羹在右,一汤一勺,皆礼数周全。

    平阳侯夫妇将酒觞斟满,先敬长主,再敬纪桓。酒过三巡,菜肴也一盘盘不住地往上端,更有讴者舞姬助兴。平阳侯喝得满面红光,摇摆着起身,跳了一段舞。他一曲舞罢,满堂的赞誉声不绝于耳。平阳侯大笑着邀纪桓起舞,纪桓便大方起身,也跳了一段,结束后又请了下一位客人,一圈圈地轮了下去。

    至此,宴会的气氛渐渐变得热烈,诸人渐渐离席,行酒令的、玩博戏的、投壶的不一而足。平阳侯渐渐退至帷帐内,躬身对长公主说道:“长主,这宴会可还好?”

    舞阳公主点了点头,问道:“纪桓如何?”

    平阳侯似是松了口气:“臣观他满面疲态,遮都遮不住,想是这些日子玩得太累了。长主说得不错,这纪桓就是个纨绔草包,是臣多虑了。”

    长公主轻哼了一声,似乎是得意,口中却说道:“卿万事小心也是好事。说来惠平今日还算平静,你好好安抚她,好歹再做两天戏,我便有办法打发那纪桓回长安。”

    平阳侯连连点头称是,叹了口气:“他再不回去可也不成了;那位马上就要来了。他们想必是认识的,万一碰了面,这纪桓就是再草包,也难保不起疑心啊。”

    就这么一会工夫,待平阳侯再次从帷幕后出去时,却惊奇地发现堂上的气氛冷了不少。原本尽情玩乐的宾客们,许多都返回了自己的座位。他们大多静默,连相互敬酒的都少了不少。

    平阳侯惊讶地环视四周,很快便发现了其中症结所在:他的夫人,不知何时离席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山雨遮天袭我墙

    平阳侯夫人半途离席,让这宴会的气氛几乎立刻便冷却了下来。主人连声招呼都没打便先行离开,这事有多失礼就不必说了。平阳侯的脸上几乎能开间颜料铺子了,他勉强笑了笑,对众人说道:“夫人这些天身体不太好,应是昨日累着了。各位继续,别让她扰了你们的兴致。”

    平阳侯怒气冲冲地转入帷帐,里面端坐的是同样满面怒容的长公主。他尴尬地张了张嘴,却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长公主冷笑了一声:“我就知道,许惠平能有多懂事!哼,我看你要是再不如她的愿,她就能把那件事说给别人听!”

    平阳侯的脸上瞬间血色尽失。

    说是平阳侯夫人身体不适,可这些日来平阳传得沸沸扬扬的事,在座诸人怎么会完全没有耳闻?至此,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看来这回的坊间传闻,可信度颇高啊。

    气氛一旦冷下了来就再没法回复刚才的热度了。客人们又草草互敬了几杯酒,看了会舞便早早告辞了。

    平阳侯独坐在空无一人的大堂里,隐在幽暗之处的眼睛里,闪着无人得见的寒光。

    纪桓一回到住处便忍不住笑出了声,扮作他侍卫的孟夏没有资格参与这样的宴会,见他笑得这么旁若无人,还以为是他喝多了。于是孟夏走过来扶了纪桓一把,纪桓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可是,实在是太好笑了。

    纪桓眼里闪着水光,有可能是他刚才笑出来的。他扶着孟夏的手臂,脸上怎么也绷不住呼之欲出的笑意:“孟兄,我跟你说,今天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听着纪桓颠三倒四地把今日发生的事说完,孟夏简直已经不知道该对这人幸灾乐祸的脾性说什么好了。他无奈地看了看纪桓,说道:“长卿,你喝醉了,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

    纪桓连连摆手:“不必不必,夫人这一闹,我高兴得想再喝一场!”说罢他看了眼孟夏带着菜色的脸,忍不住又笑了:“不会的,晚上还得去听故事呢。”

    听说平阳侯夫人是真病了,纪桓倒也不急,他最近又起了兴致,要去看平阳侯养的马。平阳侯巴不得他找点事干,因此十分痛快地让家丞陪着他去了趟马场。

    平阳侯家的马场一望无际,比傅融的还要大很多。纪桓挑了匹马在里面跑了两圈,迎面遇见了不少矫健的好马,一看便是匈奴良驹。

    纪桓跑得神清气爽,回到平阳侯家丞身边,朗声笑道:“河东果然好养马地,平阳侯的马比起上林苑的也不遑多让!”

    平阳侯家丞抖着白花花山羊胡含蓄地笑了笑:“公子过誉了。不过公子若是喜欢,臣倒是可以做主送公子几匹。”

    纪桓闻言大喜:“如此便多谢平阳侯与家丞了!”

    纪桓果真挑了两匹漂亮壮硕毛色光亮的黑色骏马,他兴奋地围着那两匹马转了两圈,问平阳侯家丞道:“这马是高价从匈奴买回来的吧?”

    平阳侯家丞略微皱了皱眉,旋即笑道:“公子说笑了,我家主人同匈奴接触并不多,这些都是养马人买了马种,一代代繁育的。河东草场繁茂,精心饲育也未必不能得到同匈奴马一样好的马种。”

    纪桓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纪桓欢喜地牵着马回了候府,他把马往院中一栓,同孟夏说道:“孟兄看看我今日的收获。”

    孟夏看了看,赞道:“好马。”

    纪桓笑着摇了摇头:“这马带回长安送陛下一匹,他一定高兴得很。还不止如此呢,孟兄,平阳侯家丞可胆小得很,连匈奴两个字都听不得。”

    纪桓当晚照例去了汀兰阁,几天来,他同一众舞姬乐师混得颇为熟稔,听了不少旧事秘辛。虽然有不少都被传得走了样,但心细如纪桓,还是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再稍加串联,便不难描绘出事情的原本面貌——与永安侯曾告诉过他的,如出一辙。

    这一日,一个乐师说起前些时候曾来过平阳的一队奇怪客商。这队客商从关外来,据说是高鼻深目的西域人。来平阳的西域商人不少,可他们奇就奇在没有带任何香料金器美酒,也没听说在谁家买了粮肉丝绸,走的时候却拉了满满两大车东西。

    纪桓对这客商的事十分好奇,可惜他们实在低调,平阳城里见过他们的人都很少,细节就更没人知道了。

    纪桓回去时,正是天色最黑的时候,他的房中却已经坐了一个人。

    灯火燃起时,纪桓吓了一跳。

    “你……你是谁……”纪桓愣了半晌,方才磕磕绊绊地说道。

    无他,这房里坐的是一名女子。

    纪桓虽然风流,可也仅限于章台伎馆,逢场作戏。若真要让他同良家女子勾搭,他却还没这个耐心和勇气,这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让他很有压力。

    看这打扮应该是候府婢女,这要是传出去他和人家家里人不清不楚,可要他如何是好?

    “婢子常在夫人身边侍奉,奉夫人之命前来为公子送件东西。深夜造访,冒犯公子了。”那女子低首敛衽,后退几步,向纪桓行了个礼。

    纪桓抽了抽嘴角,什么样的夫人会让人半夜来送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给他送房里人!

    那婢女从袖中掏出一只细长的盒子递给纪桓,说道:“这里面是夫人的一点心意,夫人让婢子转告公子,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这样的东西侯府有的是,公子不必放在心上。”说完她便告辞了,临走前还特地安抚了纪桓一句:“公子放心,婢子会从后门离开。”

    纪桓:“……”嗯,这样一来就更像偷情了!

    他觉得他快没脸见人了。

    纪桓心塞地将盒子打开,里面的东西却叫他面色大变。

    那是一把匕首,锋利且轻便,工艺精致,一看就极耗人工。纪桓一眼就看出,那匕首乃是由名家精心设计,只有军中高级将领才有的锋刃。

    纪桓手握宝剑,面沉似水。这样的东西平阳侯府有的是?平阳侯夫人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他连休息的心思都没了,他立刻敲开了孟夏的房门:“孟兄,桓有话要说……”

    日出东方。

    “……却也够了,孟兄,永安侯那边应该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明日我会找个借口向平阳侯告辞,你先走一步,在永安等我。”回到平阳候府时,纪桓这样对孟夏说道。

    哪知还没等纪桓向平阳侯辞行,便出了事。

    纪桓将孟夏兄妹送走,正准备回去休息,就见一个侍卫急步冲了进来。他一把抓住纪桓的袖子,气喘吁吁地说道:“先生,出事了!”

    纪桓一夜没睡,正急着补眠。他闻言暼了那侍卫一眼道:“怎么了?有话快说,我还要睡觉呢。”

    侍卫:“……平阳侯夫人,暴毙!”

    纪桓翻了个白眼:“死个把人怎么了,哪天没人死?……等等,你说谁?”

    这事发生得实在太突然,让纪桓一时手足无措了起来。他在房里踱了几圈,突然越过侍卫冲出房门。侍卫一愣神的工夫,发现纪桓只扔下句“我得去看看”,便不见了。

    纪桓当然知道,这是别人的家事,不请自来太过失礼,可是……

    这件事也太诡异了。

    他习惯性地往怀里摸去,那把匕首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最安全的地方。

    “公子请回吧,我家主人悲伤过度,今日恐怕无法见客了。”果然不出所料,纪桓还没摸着内宅的门,便被平阳侯家丞拦住了。

    纪桓深深看了他一眼,没能从这老者脸上看出一丝端倪。他只好叹了口气:“罢了,仆只是还没来得及感谢夫人盛情款待,有些遗憾罢了。既然主人不便,还请父老代为转达。”

    不便见客的恐怕不是平阳侯,而是平阳侯夫人吧。还有那匕首,或者再早些时候,那队他未曾谋面的西域商人……纪桓飞快地将这一天里所有的事串了一遍,一个可怕的阴谋呼之欲出。

    纪桓一回到小院里,便有侍卫不动声色地跟了上来。纪桓微微侧了侧身,问道:“何事?”

    “先生,我们恐怕是被人包围了。”那侍卫这样平静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欲知此刃往何方

    “你说什么?”纪桓勉强压抑住惊呼的冲动,咬牙切齿地低声问道。

    侍卫李通微微颔首,低声道:“门外至少有一百名高手,分布在我们的院落周围。所以臣才敢妄言我们被包围了。”

    纪桓:“……我不是问你这个。算了,你给我句实话,我们突围的希望如何?”

    李通诚实地摇了摇头:“不可能。”

    纪桓没有太意外,毕竟外面人数众多;但他也没就此放弃。纪桓转了转眼珠,计上心头。

    他的对策就是,正大光明地走了出去。

    李通:“……”

    果然,纪桓刚一出门,就被迎面走来的侯府护卫拦住了。为首的是一名中年男子,面色凝重地对纪桓说道:“公子,我家主人有命,任何人不得出入侯府。不仅如此,连平阳城应该都已经封锁了。”

    纪桓着实吃了一惊:“这是何故?”

    说话的护卫虽然强自镇定,但似乎仍掩不住愤怒:“吾家大姬死得蹊跷!”他似乎不愿多提,深吸了一口气道:“公子请回吧。”

    纪桓反应了一会,才想到护卫口中的“大姬”似乎是平阳侯夫人,那这名护卫应该便是随其陪嫁而来的了。

    可还没等纪桓说些什么,那名护卫便摆了摆手,将他强行推入了院内。

    一夜间,平阳城天翻地覆,连路上的行人都少了许多。纪桓怀中揣着许惠平死前交给他的东西,紧张得手心都冒了汗。

    这会他想得倒不是该怎么逃走,而是——

    平阳侯究竟将那些东西藏在哪里了呢?

    早在他来到平阳前,永安侯就对他说过,平阳侯很可能私自向匈奴人出售铁器,但他并没有证据。纪桓当时并不知道永安侯是否真的可信,况且这是件连他本人都不可断言的大事。

    但是,从这些日子以来的所见所闻来看,纪桓觉得永安侯的话至少八成都是真的。

    有些事无法细思,细思恐极。平阳侯封邑何止万户,况且子民富庶,他怎么可能缺钱?每年每户二百钱,光这部分收入都足够一家人挥霍了,他是吃错药了要跟那些亡命之徒一样,跟匈奴人交易铁器?

    说他没有别的图谋,纪桓死都不信。

    “胡闹!你……你怎么能这么鲁莽!”后宅一处密室里,舞阳长公主气急败坏地怒斥道。

    “我……她将我房里的那把匕首给了纪桓,我一时冲动,这才……长主,那把匕首可是军制啊!”平阳侯一脸沮丧,皇然无措。

    “糊涂!你该把她看住,然后想办法解决纪桓!现在可好,平阳侯夫人死于非命,这事情想捂都捂不住!”长公主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而且你怎么能叫府中的侍卫看见她的尸身!你就是隐瞒好了,说是暴病而亡都比现在强的多!”

    “长主,事已至此,现在可如何是好?”

    长公主狠狠瞪了他一眼,才沉声道:“封锁城门,派重兵把守,禁止任何人出入。你做好走漏风声的准备吧,赶紧收拾东西,随时准备逃往匈奴去。至于那个纪桓,赶紧除掉!”

    平阳侯似乎被她这一番话吓坏了,他愣了半天,才磕磕绊绊地说道:“这……也不……长主,如今何至于此啊?斩杀太后使者,今后吾等可就真没退路了!”

    长公主冷笑了一声:“退路?卿以为你如今还有什么退路?或者说,从你上了这条船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纪桓将那只盒子摆在桌上,手上无意识地摆弄着盒盖。他现在彻底被软禁了起来;自从他刚才试图闯出去未遂后,负责监视的侍卫就变成了光明正大的看守。纪桓稍微看了一眼,发现一百个人大概还是个保守估计,那包围圈水泄不通,看这架势平阳侯没直接把他抓起来已经很给面子了。

    纪桓这回可算体会了一把插翅难飞的感觉。

    “突围有几成把握?”纪桓叫来刚才那侍卫,正色问道。

    李通看了看纪桓,诚实地摇了摇头。

    纪桓:“……那若是你自己呢?”

    李通想了想,如实答道:“趁夜里他们换班的时候,我应该肯定能跑出去。”

    拖后腿的纪桓心塞地点了点头:“行,我明白了。你就在我身边,哪都不要去。万一……”他想了想,将自己的私印连同那只木盒交到小侍卫手中:“算了,你待会就走,不要管我,什么都不要管,只管把这个亲手交给皇帝陛下,然后给他带句话,‘这里面装的,是平阳候府的一个寻常物件。’”

    那小侍卫捧着那只似乎重逾千斤的盒子,困惑地看了看纪桓。他不太明白,‘候府的寻常物件’为什么这么要紧。可他什么都没说,应诺而去了。

    一直到了晚间,平阳侯都没有出现。纪桓带来的那少的可怜的几个人就这么紧紧绷着脑子里那根弦,跟外头十倍于他们的敌人对峙着。倒是纪桓心宽,吃饱了就在院子里散散步。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问外头为首的那中年男子道:“我还不能出门吗?”

    那男子机械地摇了摇头。纪桓失望地点了点头:“好吧,今天大概没法出去玩了。我能让人去捎个话吗?本来约了人呢。”

    侍卫长:“……不能。”

    纪桓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一支做工精致的黄金步摇:“那能劳烦卿帮忙带个话吗?”

    侍卫长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那黄金步摇真是让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心想这纨绔真是常年把哄女人的东西带在身上——可他就不觉得把这玩意到处送有什么不对么!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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