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合欢悲 作者:贺兰宁晖
正文 第9节
合欢悲 作者:贺兰宁晖
第9节
“得了吧,想他就直说嘛。”廖栩乔表示并不相信萧师杰的解释。
“谁想他了……”
“既然如此,当初就不该提议把他贬出去。”廖栩乔拍拍他的肩膀。
“李旻咬得死死的,不把他弄出京城他就死定了。”
“这下皇上可对你彻底打消疑心了吧?”
“彻不彻底我不知道,贬王居逸不过是杀ji儆猴,皇上的目的在御史台,不在我。”
“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戏呢。”廖栩乔叹了口气,继续搬书。
“你怎么亲自搬书?内侍这么多,放着不用干嘛?”萧师杰没有停下研墨,抬起头来看他。
“自己放才知道在哪不是?越是亲自安排的,才越好掌控,对吧?”廖栩乔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把书一本本放好。
“你知道了?”
“得了吧,你做得这么明显。”廖栩乔嗤了一声,耸耸肩。“也亏你想的出来,不然他就得像合欢杯那件事一样,死无全尸。”
“你知道的不少。”
“萧师杰,你没比我少到哪去,少在这扯淡。”廖栩乔对着他的方向啐了一口,转过身去翻书。
“你不想表态么?”
“我有什么好表态的?”廖栩乔低沉着嗓子说,“倒是求你一件事。”
“什么?”
“成了以后放我走,把我扔进山里待着也行,这个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再留了。”
“行,不过得做完该做的事情再走,不是么?”萧师杰微笑道。
“钦天监是主角儿,你想来一出粉墨登场恐怕有点难。”
“这次也是何瀚提议的,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名堂。”萧师杰放下笔,拈起架上的描金梅花宣纸吹了几口气,又放下铺平。“总之,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廖栩乔走了过去,瞥见他用的纸。“梅花固然是好,越是严寒,才越有暗香清幽。”
“文卿一片苦心,我知道了。”萧师杰把纸折成个漂亮的燕尾,笑了笑。
偌大的宣事府冷冷清清,主殿里只剩得二人和殿外垂手静立的内监们。正是炎热的七月时节,大殿里反而还有些凉意,穿着绛纱袍更觉凉爽非常。萧师杰望向窗外,一朵合欢花被风吹落,轻轻地落在地上。
他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居逸正在府中百无聊赖,却听侍从通报有人求见。
“怎的是你?”王居逸眼中充满了惊喜,“亏得你来,不然我在家里可待的发霉了。”
“义兄不去办公,在家躲什么清闲呢?”王田荫掩口笑道,穿着一身青袍的柳渊在他身后向王居逸作揖。
“只是这两日家家户户都忙着中元节,我也没什么事情好做,早早地收拾好回来待着。”王居逸拉起他的手,“里面说话。”
王居逸的府邸比他在京城的私宅小了不知多少,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好歹还有个二层高楼;园林布置ji,ng巧,曲水流觞、清泉游鱼、石桥回廊,花窗后若隐若现的一片竹林,尽显隐逸之趣,听雨阁正对着一堵白墙,墙前种着一棵大叶芭蕉,若是闲时听雨打芭蕉,也别有一番意味。
“义兄好享受。”王田荫赞叹道。“武林虽不比京城,但论起舒服来,谁也比不上这里。”他转过头看了一眼柳渊,柳渊马上意会,把手上提着的纸包放在桌上。
“义兄初来乍到,这里有什么好吃好玩的肯定都不熟悉,我来之前买了一些,也不知道义兄喜不喜欢。”
“难为你这么有心。”王居逸早就已经两眼放光了,迫不及待地叫人来装盘。他像是才注意到一直站着的柳渊似的,玩味地看了他一眼:“堂堂昔日礼部尚书,如今竟给一个小商贾当起侍从来了?”
王田荫偏头看了柳渊一眼,笑道:“他心甘情愿,可不是我逼他的。”
“是是,我心甘情愿的。”柳渊服服帖帖地点头称是。
“你当日怎么寻着他的?”王居逸好奇地问道。
“我到了朝歌,四处打听,足足花了一个多月,挨家挨户地找,可算是找着了。”柳渊挠挠头,不好意思起来。
“他要是再晚来两天,我就要启程去桐州了。”王田荫笑道。“我总想着会不会再见他,谁知真的见着了。”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真好。”王居逸微笑道。“你还打算去哪么?”
王田荫摇摇头。“在朝歌就算定居下来了吧。”
“这可不是你的风格,你不是很喜欢云游四方么?”
“以前我是这么觉得的,但是现在有人能为了我连官职都不要了,千里迢迢寻来,我又怎么能为了我自己,让他跟我漂泊不定呢?”
“那他不就成了你的累赘么?”王居逸凑近了些,紧逼着等他说出自己希望的答案。
“若是当初莫相见,从此便可不相念。一见倾心的事情,谁能知道呢?”王田荫淡定地啜了口茶。“离了他才知道多想他,不是么?”
“那是你,只有你会这样。”
“对,只有我这没心没肺的才会离了人家才牵肠挂肚。”王田荫点头称是。“不像有人相思,萎靡不振,做什么都搞砸。”他瞥了一眼柳渊,柳渊神神秘秘地笑着,倒是王居逸听了这话,不由得红了脸。
“我才不去想他,我恨他恨到骨子里,此生此世再也不愿见他一面。”
“我也以为我会一辈子逍遥自在,但我还是放不下他。”
“你可别反悔。”
“从我打开门,门外真的站着他的时候,我就决定了。”王田荫眼里含笑。“我不后悔,他为我付出了,那我也会这样做。两个人即便相爱,也要互不亏欠才是。”
王居逸托着腮,若有所思。
“义兄,你骗得过我,骗得过自己吗?”王田荫拉拉他的袖子,“这又是何苦?”
“佑堂一片好意,我心领了。”王居逸转过身子坐好,“我从没有骗过谁。”
“义兄……”
“佑堂不必再劝…你好容易来一次,别为了这些事情费心…”
晶莹剔透的桂花糕香气扑鼻,但怀有心事的人是不适合品尝美食的,他们根本就不能在心里掏一个位置来放好吃的。
相思的人也不能品尝美食,因为他们心里是苦的。
“你说他会听吗?”告别了王居逸,两人坐上马车离开。
“我没说他什么啊,他自己心里怎么想的,都写在脸上了。”王田荫笑道,抬手捏着柳渊的耳朵。
“希望萧大人的苦心没有白费。”
“只怕有的人等不及了。”王田荫笑笑。
“我确实等不及了。”柳渊一把抓住他的手,凑过去轻轻啃咬着他的下唇。
“混蛋。”
南屿建国三百余年,只进行过四次封禅大典。史料记载,元和四年七月初十,末代懿德帝在泰山举行了封禅大典。各路王侯、文武百官都到场参与祭祀,浩浩荡荡近千人,旌旗蔽空,车水马龙,好生热闹。
泰山下修建圆丘形祭坛,号“封祀坛”,皇帝将在此举行祭天仪式。众人列队站好,何翰出列先行祭礼,宣读《封祀坛颂》。第一轮祭礼行完以后,才到皇帝登上封祀坛准备正式的祭天礼。
在内监李旻的搀扶下,懿德帝步上窄小的石台阶。
“奴家不便登上封祀坛,请大家自个儿小心着些。”李旻在皇帝身边小声说道。钦天监的监子们在封祀坛上准备就绪,等待皇帝上台便开始山呼。
“朕知道了。”皇帝点点头。
众人注视着皇帝一步一步地登上石阶。萧师杰和廖栩乔站在封祀坛下,抬头望着。李旻和何翰交换了个眼神,也抬头望着。
忽然一声巨响,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便已是地动山摇,站立不稳。原来是封祀坛突然倒塌,巨石纷纷滚落下来,众人惊作鸟兽散,慌乱逃窜。不管是王侯贵族还是文武百官,此刻都抱头鼠窜,躲到安全的地方。李旻凄厉地尖叫着:“大家!大家还在里面呢!快来人啊!”
萧师杰和廖栩乔才跑了没几步,闻言又跑了回去,把摔落在石阶下的皇帝带了出来。
“皇上!皇上!”萧师杰喊着,架起皇帝的手臂便往外冲。
“望贤快别问了,这里烟尘大,赶紧跑出去才是!”廖栩乔大喊道。
一直跑着跑着,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不再有碎石滚落在身上,二人才停下来。
“皇上!”李旻尖声喊着,众人紧张地围上来。
懿德帝缓缓睁开了眼,咳嗽几声。“朕无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李旻用袖子抹了抹眼睛。
“望贤,你怎么样了?”不远处传来廖栩乔紧张的问话。
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廖栩乔扶着萧师杰坐在一个大石头上,摸出手帕擦他头上的血迹。
“萧左相没事吧?”
“刚才磕着头了,有点晕。”萧师杰用手帕捂着头答道,他和廖栩乔已是满身的灰尘。
皇帝对李旻耳语了几句,李旻立刻站起身对众人喊道:“摆驾回京,禁卫军护送萧左相——”
“不必了,我一会儿找个大夫看看就好。”萧师杰站起来摆摆手表示拒绝。“先护送皇上吧。”
“这样——”
“我和皇上一道回京,不必为我耽搁下去。”
皇帝仍旧惊魂未定,现在谁的话都听得进,萧师杰这样一说便不再坚持,吩咐李旻准备摆驾回朝。
“望贤,你当真没事吗?”廖栩乔关切地看着他。
“没事,到了山外找个大夫包扎一下,回京城再说吧。”萧师杰笑了笑。
“你慢点儿。”廖栩乔不放心,还是决定搀着他下山。
很尴尬,几百年难得的封禅大典就这样狼狈地结束了。非常尴尬。昭告天下祭拜过祖先的封禅大典,就这样草率地结束了。皇帝下令彻查营造封禅坛的事项,最后抓了几个工部的郎中斩首才算结束。皇帝害怕上天的责罚,于是更要钦天监日夜祝祷。说来也怪,回来几天后,懿德帝莫名其妙地病倒了,而且似乎有更加严重的趋势。太医院的诊断是在泰山受惊过度,钦天监尝试作法也没有用。人心惶惶,就怕皇帝就此撒手人寰,留下一个没有继承人的皇位。
“皇上,这是钦天监进贡的炼制七七四十九天的灵丹,皇上服用了就会好的。”李旻捧着一个药盒,面色担忧。
“取纸笔来。”皇帝没有理会。
“大家……”
“朕要纸笔。”
李旻使了个眼色,一个小内监捧来了纸笔。皇帝在李旻的搀扶下坐起来,逐字写下圣旨,写几个字便要停下来歇一会儿,喘口气,再继续写。
“萧左相护驾有功,朕要封他做相国。”皇帝把圣旨递给李旻,脱力一般躺下。
“大家!大家龙体康健,封相国应当慎重!”李旻一惊,赶紧跪下劝道。
“朕意已决,不用再劝了,朕相信他。”皇帝长叹道,“把灵丹拿来吧。”
“是。”李旻目光y郁地望着皇帝,低着头把药盒递了上去。懿德帝服用了灵丹以后又陷入了昏睡。
深宫里真是冷。李旻死死地盯着皇帝,抬起头直视着垂幔。萧师杰,你等着瞧。
王田荫差人送信过来,王居逸才知道相国一事。他拿着信纸的手一直在颤抖,尤其是看到了萧师杰为了保护皇帝而受伤的时候,一不小心把信纸都撕裂了。
萧师杰受伤了?伤得严不严重,疼不疼,会不会死……他好想飞奔回京城亲自看他。他再也忍不了了。
他以为他再也不会爱了。他以为真的一刀两断了。
什么隐逸,什么出世,都是假的!王田荫说得对,他再也瞒不下去了,他根本就接受不了没有萧师杰的日子,一天都不可以!
他终于理解为什么王田荫会在遇见柳渊以后立刻决定哪也不去,从此守在朝歌。原来决定一件事这么难,又这么容易。
更让他震惊的是,萧相国这个名号。
皇帝恐怕对萧师杰和李旻都怀有戒备,权衡之下宁愿把相国交给萧师杰也不愿意它落入阉人手里。皇帝知不知道他这样费劲心机的算计,最后会换来什么呢?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第24章 胡霁云遭绑架
元和四年七月十四日,怡园。
春晖堂里供着祖先和父母的灵位,日夜香烟不断,袅袅萦绕着,着实有些呛人。陈烨特意吩咐下去,不许胡霁云走春晖堂一边的回廊道。
胡霁云如今有两个月的身孕,两人都是初次为人父母,有时不免手忙脚乱的。画屏年纪长些,明白事理,还能帮着照顾胡霁云。倒是孩子生下来还得请个ru母,不然可真是麻烦。
流萤和半夏带着小侍女们折纸灯,有几个年纪小的为了比灯好看还拌起嘴来,被流萤好一顿训斥。胡霁云坐在亭子里看她们玩闹,润珠在一旁给她扇扇子。她今日穿着鹅黄衫子浅绿百褶裙,腰间系着紫色宫绦,婷婷玉立,好似仍待字闺中的少女。她和陈烨对这个孩子非常期待,但又很焦虑:要把孩子培养成什么样子,让他像父亲和大伯一样做个武官,还是让他去做个文人?要是女孩又该怎么办呢?还有漫长的八个月,仿佛已经把孩子的一生都规划好了。她常常幻想孩子会长成什么样子,会像陈烨还是像自己呢?每每想到这里,总是会满足地嘴角上扬。
“又想什么高兴的事呢?”陈烨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她身边。他接过绘春手上的扇子,轻轻地摇着。
“再想孩子会长成什么样子,像你还是像我?”胡霁云浅浅笑着,脸上有两个可爱的梨涡。
“那自然是像我多一点,我那么厉害,对吧?”陈烨得意地笑着说道。
“浑说什么呢……”胡霁云嗔怪道。“若是女孩子生得你这副模样,我倒担心她能不能嫁出去呢。”
“怎么?我很难看么?”陈烨轻轻地捏着她的耳垂,凑近道:“万一是个男孩子像你,我也得担心他能不能娶到媳妇呢。”
胡霁云佯怒,扭过头去不理他。
“好了好了,怎么又跟我怄气。”陈烨用力扇了几下风,“外面太阳大,正热呢,夫人要不要回去歇着?”
“屋子里怪无聊的,回去没意思,看她们折纸还有趣些,要不是我不能去,我折得比她们还好呢。”胡霁云掩口笑道。
“你可消停会儿吧,在这安稳待着还好。”陈烨捏捏她的肩膀,负手而立。他看着不远处廊下坐着的半夏和流萤,感慨地说道:“流萤画屏,也算是我们家的老人了。”
“为何这么说?”
“大哥那么忙,家里的事情很少管。我自打来了京城,一个月也见不了他几面,画屏姊和流萤姊一直照顾着我。”
“画屏和流萤是很不错的,以后物色个好人家才好把她们送出去。”胡霁云抬头望着陈烨。
“你想得周到,以后再说也不迟。”陈烨把她的碎发拢在耳后。“说起来,我过几日要出趟远门,你在家里要好好待着,别出去外面瞎跑,知道吗?”
“出远门?”胡霁云脸上写满了不解,“那我去收拾行装。”
“不用了,叫半夏来做就是。我会很快回来的,你放心。”
胡霁云点点头。她隐约有种预感,陈烨此行并非寻常。他肯定有事瞒着她。
她抬头看着身边的他,见他面色从容淡定。当初成婚时那种感觉又回来了,令人不寒而栗。
七月十五,鬼门开。千千万万的幽魂涌入世间,贪恋人世的一瞬。他们尚在人世的亲人准备好了引魂灯和纸钱,洒在回家的路上。
夜幕化作一团浓墨,昏黄的灯光摇摇晃晃,穗子在风中摇动披拂。陈烨负手立于门外,看着侍女把河灯放进门前的小溪里。
“你说,他们真的会回来么?”胡霁云悄悄地站在陈烨身边。
“会的。”陈烨望着前方答道。“你怎么出来了?”
“老是闷在房里,不如出来走走。”胡霁云挽起他的胳膊,靠近了些。
一个小侍从爬上高处,把铃铛系在门沿上,风一吹,发出清脆的响声。
陈烨拍了拍她的手。“明日我就走了,可能要五六天才回来,这段时间你也不要出门了,外面危险。”
“知道了。”胡霁云甜腻腻地偎在他肩上。她忽然眯起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
“王大人送信来,叫我一定要到安平镇去。”陈烨从怀里摸出一张信纸,放在桌上。
“我就知道…”刘岭擦着佩剑,对着油灯仔细端详。佩剑上有繁复ji,ng巧的陈家族徽,亲兵善使的兵器各有不同,但都按秘法所制,做工和质量都属上乘,甚至比兵部的还要好。
“陆将军的三千死士,就在安平镇对不对?”
刘岭斜着眼看了看他,继续擦剑。
“你还嫌搅合得不够多么?大公子拼了一辈子也没争出个所以然来,你还想怎么样?”
“可是他争了一辈子,到最后呢?皇帝都管到大臣的家事上去了!草草落葬、三月孝期,哪一项是合乎礼法律例的?明摆着的羞辱,为什么还要忍受下去!”陈烨用拳头狠狠砸了一下桌子。
“你以为事情像你想的这么简单吗!”刘岭怒道。
“我当然知道这不简单。”陈烨拂了拂衣摆。“萧相国也派人送信来,要见内兄,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他和胡家有什么关系?”
“当然不是他和胡家,而是广陵侯和曾经的广陵国。”陈烨望着刘岭,眼神复杂。“你应该能明白现在的形势,有的人不是随随便便就做相国的。”
“安平镇离这里有三天的路程,县主一个人在家,你放心吗?”
“应该没事,怡园是私宅,平常没有人来拜访的。”
“那我们明天就启程。”
“越快越好。”陈烨点点头。
王居逸虽然还是矜持着没给萧师杰写信,但是偷偷跟京城有联系,这其中就有陈烨。他依稀记得陈瑛说过陆子籍有三千死士,还说过在安平镇能联系上他们。这或许能够帮到萧师杰。
还是不敢给他写信,连问好都不敢。陈烨像是看透他心事一样,会告诉他萧师杰的近况,他也算是在千里之外有个小小的慰藉。
曾经叱咤朝堂舌战群儒的监察御史,如今沦落到在武林这么个小得难以容身的地方遭人排挤。别人不知从哪听来的话,以为他是得罪达官贵人、被他们所弃的玩物,又见他生得面容清秀,什么不堪入耳的话都传到他的耳边。好歹是个太守,却处处被人设计,御史台傲视群雄的得意已不复存在,只有满腹的委屈,甚至不知跟谁说。明明已经委屈成这样了,听见那个人做了相国的消息,还是按耐不住焦急的心情,加急传信给陈烨,还要他一定得帮着萧师杰。
一身傲骨,可不是对谁都委曲求全的。
“这批死士,收作陈家亲兵吧。”陈烨把令牌收在怀里,走在下山的路上对刘岭说道。
“这可是不小的损耗,而且你不怕被怀疑谋逆么?”
“养着他们,总会有用的。现在不知道胡景云在和萧师杰打什么如意算盘,但我陈家想要在这场棋局里苟活,就必须得有筹码。”陈烨面容冷峻,一点不像是少年口气。
“也好。”
二人骑着马缓缓走着,突然陈烨的马受惊嘶鸣起来,撞翻了路边晒药的摊子,行人纷纷躲避起来。陈烨赶紧勒马,待它安定下来以后走上前去找摊主。刘岭也赶紧跟上去。
一个鹤发银须的老者拄着拐杖,从医馆缓缓走了出来,陈烨迎上去拱手道:“老人家,刚才在下马匹受惊,撞倒了摊子,实在是不好意思。如果需要赔偿,我可以现在拿银子。”
“无妨,摊子倒了扶起来就是。”老人笑了笑,摆摆手。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不禁惊喜道:“这不是刘总卫么?”
“正是。”刘岭微笑道,向老人行礼,“别来无恙,江大夫?”
“老朽好得很。”江晚风捋着胡子笑道。他上下打量着陈烨,觉得他的面容似曾相识,但又比记忆中的更稚嫩年轻,犹豫着不敢开口。倒是刘岭发现了他的神情,主动说道:“这是我家二公子烨,我随着他出来办事,恰巧路过。”
“好啊,故人相见实属不易,二位不妨进来喝杯茶再走。”江晚风相邀道。
“那就失礼了。”三人推让着进了医馆。
寒暄了好一会儿,陈烨终于知道这个老人家就是当初救了陈瑛一命的人。他心里思索着一些事情,却听江晚风试探着问道:“令兄近况如何?”
陈烨迟疑了一下,缓缓答道:“先兄…去年冬月病逝了。”
“恕老朽唐突…”江晚风愣了一下,赶忙道歉。
“先兄去得突然,我也措手不及。”
“此话怎讲?”江晚风奇怪道。
“江大夫当日就已经诊断出先兄的病症了吧?”
“是的。”
“如果确实重病身亡,会是怎样的症状呢?”
“过度c,ao劳,外强中干,表面上看不出来,但会极度嗜睡,最后在昏迷中…”
“可我大哥,是吐血而死的。”陈烨皱着眉答道。
“不可能,老朽行医多年,这样的病人接手不下四五十个,怎么会出错。”江晚风摇摇头。
“可我也不会忘记我大哥惨死的景象!”
江晚风沉默了。
一时空气似乎都凝结起来了,甚至连风都停了,不敢打扰这样的死寂。
“公子有没有想过,或许不是因为重病呢?”江晚风沉思了一会儿,说道。
“可我不知道还能因为什么!大哥虽然年轻,但那段时间确实身体不好,我没有办法不去相信他是因为重病……”陈烨抬起头,眼眶泛红。
“吐血而死,老朽没有亲自查看,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但老朽自己猜测,可能是中毒。”
短短一句话,却像一声炸雷,轰得二人无法思考。
“老朽不敢妄言,只是猜测而已。公子先不要着急。”江晚风关切地望着他。
陈烨和刘岭对视一眼,他看见刘岭紧张的神色,心下明白几分。他转过头来,脸上带着安慰的微笑:“斯人已逝,真相总会大白于天下的。”
“老朽才该道歉,悬壶济世一辈子,也有无力回天的时候。”江晚风叹道。
“人各有命,江大夫也该好好保重才是。”
三人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儿,陈烨才和刘岭向江晚风辞行。此时已经将要黄昏了。
“你相信吗?”
“不一定。大哥死因蹊跷,没有证据,什么都不好说。”
“你心里已经知道是谁了吧?”
“费尽心机害他要他去死,不让他下葬不让验尸,三天内封棺守孝三个月……还有谁能做出如此绝情,把人羞辱得一无是处的事情?不管是不是真的,我们都得找个棵大树靠一靠了。”陈烨冷笑道。
待回到清阳,已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刘岭陪同陈烨回到怡园,发现门打开着,门口没有侍从。二人顿时紧张起来,四处察看。
空无一人。
没有打斗痕迹。一切都完好如初。
陈烨心里记挂着胡霁云,正要拔剑冲进内房,却被刘岭一把拉住。
“散魂香。怕是进了贼。”刘岭低声说道。
“贼能把人都偷去啊?”陈烨皱眉反问道。他们四处寻遍,仍是不见园子里的人。夜色深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笼罩着这片土地。
忽然草丛里一阵窸窣。
“谁!”陈烨拔剑指向草丛。
“二公子…”一个人影从草丛里爬出来,抓住他的衣摆。
“绘春?”陈烨认清眼前的人,把她扶了起来。“人呢?你怎么在这?夫人呢?”
“奴婢不知…”绘春哭道。“奴婢今天一早在外面取柳枝打花样儿,后来闻到一股怪味儿,头也发晕起来…”
“然后呢?”
“有一个人过来要拉奴婢,把奴婢拽倒了,还踩了好几脚…奴婢认不清那个人的样子,只是胡乱抓着他…把他的衣带抓下来了…他拼命打奴婢…奴婢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绘春抽泣着,把一条内衣带拿出来。
“其他人都不见了,你知道吗?”
“奴婢不知…”
陈烨把剑狠狠地cha在地上。刘岭接过衣带仔细端详了一下,收进怀里。“找人要紧。”他对陈烨说。
他们安置好绘春就提着灯四处找,约莫过了两三个时辰,才在假山下的一个地道里找到消失的人们。
可就是没有胡霁云。没有人知道当时独自在房间里的她去了哪里。
“二夫人也许是被贼人掳走了。”刘岭拍拍陈烨的肩,“我们得找。”
“废话。你知道上哪儿找去么!”陈烨懊丧地支着头。他想遍了所有可能,就是不知道是谁会抢走一个女子。
“当然,这幸好绘春抓住了一样东西。”
“那条破衣带么?”陈烨不屑道。
“衣带里有东西。”
“什么?”陈烨惊醒一般,赶紧凑过去看。
“你看这是什么。”刘岭把衣带边上的缝线抽出来,把布料展开在桌面上。
一个足以撼动整个南屿的秘密就这样□□裸地暴露在他们面前。
“果然是施恩义这条三姓家犬…”
“他们发现这个丢了,肯定会回来找,但下次就不一定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刘岭轻轻点着衣带。
“事到如今,只有那个人才能救夫人。”
“事不宜迟,我明天就去见他。”陈烨望着刘岭,眼里尽是杀意。
外面是黑黢黢的夜色,夹杂着几声蝉鸣。
起风了。
作者有话要说:
要准备考试了,周更一定会有,相信我能写完的:)
第25章 小番外
王居逸到任两个月,武林旧貌换新颜。大街小巷出现一种奇异景象:流言蜚语夹杂着阿谀奉承随着王居逸走来走去,凡是他所到之处,就会有人又骂又夸,搞得他哭笑不得。
当然,还有想要把女儿嫁给他的。
武林有个姓萧的书香世家,和萧师杰同姓。世家不仅出如玉公子,还出如花小姐——这是非常俗套的故事。这个俗套的故事还有俗套的背景:萧家家长萧文生是前朝举人,夫人是进士之女,夫妇二人得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爱若掌上明珠,十八岁还未嫁。二人看中王居逸年轻有为,想给女儿提亲,于是送了个帖子请王居逸吃饭。
萧家是武林的名门望族,就算王居逸不愿意,也不能不给人家个面子。但这不代表他就不紧张——萧师杰知道了可怎么好?
“大人,再不去就误了时辰…”侍从面露难色,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好了…”王居逸慢吞吞地换好衣服,戴着幞头出来。他穿着礼服,腰间系着一条长玉佩饰,更显肤色白净,温润如玉。
到了萧府,早有人出来迎。三进三出的大宅子,无声地耀武扬威。
“王大人远道而来,在下有失远迎。寒舍潦草建成,勉强收拾出一间屋子,望大人不要嫌弃。”萧文生向王居逸行礼道。
“不会不会,萧氏乃书香门第,是鄙人玷污此地。”王居逸微笑着还礼。
萧文生打量着他,满意地捋捋胡子,“请。”
王居逸同时做了个手势。
二人落座后,萧文生吩咐请茶,又与王居逸聊了一会儿读书的事,见他对答如流,颇有见识,心里更欢喜起来。王居逸注意到自己对面摆了一架纱屏,后面有人影晃动,心里突然就明白了:那萧家小姐,此刻就坐在屏风后面。
话题不知怎么,就到了王居逸单身的事上。
“吾有小女十八,自幼琴棋书画ji,ng通,未曾婚配。王大人可有意让小女出来见礼?”
哇这么直接的嘛?王居逸暗想。萧师杰对不住了啊!
“恐怕不合礼数吧。”王居逸显得很为难。
“还望大人不要取笑。”萧文生笑道。他对一旁的侍女耳语几句,侍女便走到屏风后搀扶着萧小姐出来。
萧家小姐ru名念念,今年十八岁。她刚才在屏风后听到王居逸和父亲的对话,对他的聪慧机智颇有好感,而且王居逸的声音也非常好听,沉稳又不古板,透着一丝狡黠。等走出屏风见到其人,更觉心神倾倒——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眉目清秀如卫玠在世,唇红齿白似粉郎重生。她心里定下这位王大人就是她的如意郎君,眼神里更含情脉脉。
可怜王居逸,只觉得萧小姐虽然娇俏可爱,但不是他喜欢的。萧小姐似乎对他有意,炽热的目光看得他浑身不自在。他轻咳两声,萧文生果断会意,吩咐侍从上饭菜来,二人继续说话。
王居逸只想逃离,但他还是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貌和伪装。原来以前陈瑛老说自己有很多姑娘喜欢,也不是什么好事啊。他欲哭无泪。
萧家这架势像要吃了他一样,让他害怕得不行,尤其是萧小姐,虽然已经回了内房,但他仍能感觉到从远处s,he来的充满炽热爱意的目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于是饭局刚毕,他立马推说公务繁忙,赶紧告辞,溜之大吉。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王居逸坐在马车里远去,才感受到一丝呼吸的畅快。
“那王大人虽然是被贬到武林的,但他确有真才实学,为人处事也得体可亲,我看他是个好人。”萧文生送走王居逸以后,满意地对夫人说道。
“念念喜欢他么?”夫人有些不放心。
“你放心好了,我看念念这回可真是要对他念念不忘了。”萧文生笑道。
我想回京城。王居逸欲哭无泪。
七月十五鬼门开,千千万万的魂灵涌入人间。陈瑛也是其中之一。
刚开始还不习惯做一个鬼,轻飘飘的,还怕光怕热。原来鬼也不能想去哪就去哪,只有晚上才能出来,白天会被晒死的。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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