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息养夫第8部分阅读
姑息养夫 作者: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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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能感受到她真切的歉意,却猛地恼恨起来,推开她道:“你不是想知道么?那我就告诉你,是,你没猜错,我也被唐洛书送给那个张珏过。”
“阿景”
“景青,你不知道我还有个名字叫景青么?!”舒景悦退开一步,眼里沉得可以让人陷下去:“比姚黄唱得好,比魏紫跳得好扬州城里的大半商号主事,恐怕都看过我跳舞邀宠。”
“张珏她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哥哥在宫里受宠,家里能打通京城商号的关节而已,不过就这么一个人,她要唐洛书把我送去,唐洛书就不敢不听,一碗迷|药灌下去就急着把我‘献给’她了”
“你知道那个漂亮的歌舞子为什么会躺在街上半死不活么?”
“阿景!”裴宁呵斥了一声,转眼看向一边吓得不敢出声的舒阳,安慰道:“小阳,这里交给我,你先去里屋写字。”
舒阳敏感地感觉到舒景悦的不对劲,虽然一边答应了往里面走,却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看过来,肯求道:“裴姨,你不要跟小舅生气,他今天是身上痛才脾气不好的”
裴宁送她到一边,给她掀开了帘子才俯身点了点头:“我不生气,你放心。”
舒景悦还维持着理智,被她喝止以后,就停了下来,看到舒阳回了里屋,才莫名地笑了几下:“叫她进去做什么?她不会懂的,你说不定都不懂呢,那种折磨人的法子,我想都没想到过”
“你觉得张珏碰了我们对不对?不、她是真的让我们‘跳舞’去的,当着她的那些走狗跳,谁得了大功就可以挑人服侍。要求只有一个,就是不准玩毁了,因为那会妨碍她排练新的歌舞曲子。”
“城里只有我一个人能把《芙蕖》跳完,你想看么?”
舒景悦说到一半,却忽然换了话头,裴宁摇摇头,就算不去思考,也能猜到这《芙蕖》绝不会是什么普通的舞蹈了。她略微靠近了一步,贴近舒景悦站着:“不想,我想你好好的”
“好好的?我要是好好的,也早就成了那街上躺着的一具活死人,”舒景悦蓦然睁大的眼中闪出点点阴霾,视线跳过她直直往窗外扫去,仿佛那里躺着另一个他自己:“三九寒冬时把大半个身子都埋在水里练舞,他们都不肯练,只有我练了,一天练不成,就可以少伺候一条狗,早一天把自己练废了,就早一天解脱”
裴宁眼里一热,看着他强撑在桌上的手臂瑟瑟发抖,再也按捺不住,上前扶住他,梗在心里的话终于倾泻而出:“好了,我知道了可我不在乎,我喜欢你”
“我是从污泥里爬出来的人,你还要我做什么?!带着你的东西,快走吧”
“是舒景悦阿景,或者是景青,我都不在意,”裴宁牢牢握住他的手臂,轻轻晃了下:“听见了么?只要是活生生的你,别的都不要紧。”
舒景悦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摆布,说完刚才那些话,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铺天盖地的疲倦。甚至在裴宁抱紧他紧紧压向自己怀里时,也没有再挣扎,而是放任身体软下来,垂首伏在她肩上。
裴宁将手掌贴在他背上,下意识地轻轻拍着,近乎哄孩子的动作:“阿景,不要这样为难自己”
“你很好,比所有人都好”裴宁低下头,贴在他耳边劝哄,轻轻捏了捏他的耳垂,寻到了细巧的小孔:“抱歉,再让我自作主张一回,若是要生气,从今往后都任你处罚,可好?”
舒景悦尚在昏沉,只觉得她的手指热热的,在耳边抚了一下,却不知她做了什么,等听到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才下意识地伸手去捏耳垂。
细巧的金属链上垂着一枚珠子,圆润小巧,穿过许久没有用过的耳洞,牢牢扣在他耳边,裴宁的动作很快,手也很稳,在他回想起那是什么东西前,已经把另一只也依样戴了上去。
“阿景,我们成亲吧,”裴宁低下头,飞快地在他额上亲了亲,微笑道:“我去跟舒老爹和小阳说,等搬了家,再请小凡和夏小姐他们来吃顿饭,聚一聚。”
舒景悦愣愣地看着她,一手还维持着方才捏住耳垂的动作,直到听见里间传来舒老爹重重的咳嗽声,才惊慌地要去摘那两只耳饰。
“不许摘,”裴宁拉下他的手握在掌心,摩挲着刚刚裹好的伤处,轻声道:“你看,你爹和小阳也都是赞同的”
里面安静了一下,舒阳很快冲出来,扑进裴宁张开的手臂中:“裴姨、裴姨你要对我小舅好”
“那你还不改口?”
“哦,舅母,小舅母”
裴宁认真地应了一声,扣住了舒景悦的手掌,柔声道:“天也晚了,我去做饭,你小心手上别沾了水”
舒景悦一怔,看着她熟练地淘米刷锅,一时竟不知该恼还是该笑,指尖碰到耳边垂下的圆坠,竟觉得触手生温,停留了一下,终是舍不得摘下。低了头背过身去整理屋里的一团混乱。
第二十九章 营造法式
喜事和稀客~
裴宁第二天再次出现在夏家书肆的时候,夏初妆原以为她是来换书的,毕竟这次的那本书已经难倒了她书肆里两三个专门雇佣的抄书人。但裴宁的来意却是为了那两间屋子。
“他不是不肯嫁你么?”夏初妆有点疑惑,又觉得自己这话有点太不经脑子,忙劝慰道:“我看他性子太拧,要是当真娶进门,恐怕有你好受的,别放在心上了,天下间好男人多的是,更何况这里可是扬州城。”
裴宁略有些尴尬,还是很快摇头解释:“不,他答应了。所以,请跟屋主说,我租她的屋子一年,明天就搬过去。”
“啊?……嗯,行,”夏初妆一阵窘迫,刚刚说出去的话还在耳边,转眼被她批判的男人就成了裴宁的正夫,不由觉得这一会儿功夫说什么错什么,左顾右盼了一下,转开了话头:“对了,那本书你能抄么?”
“呃,抱歉,昨天有点事,还没来得及细看,”裴宁这才想起来这一回事,昨天那么一番折腾下来,那本书就被她随手扔在桌上,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听夏初妆几次提到,倒有一些好奇了:“是什么书?很难写?”
“那倒不是,字是不多,只不过里头有不少图,她们都不乐意画这个……”夏初妆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太在意:“你回去看看再说吧,屋子的事,你直接搬过去就行,反正那屋子现在就是空着的。”
“嗯,多谢了,”裴宁笑着谢过她,想了想,又道:“我和阿景家里都没什么亲朋,商量着找几个熟人聚聚就好,等搬好了地方,也请夏小姐赏光去坐坐……”
“好啊,别的酒可以不喝,喜酒是一定要喝上一杯的,”夏初妆点头,接口道:“让我也沾沾喜气,好抱个美人归。”
裴宁原本是想出些钱请两个脚夫帮着搬一些大件东西的,舒景悦却立刻板了脸,一面吩咐舒阳继续收拾东西,一边把她找来的人打发了出去:“谁要她们来搬?粗手大脚的,我还不放心呢……”
“阿景,你坐着歇会儿去,”裴宁把他手里的暖炉接过来搬到门口,才摇头笑他:“这么些东西,难不成你要自己一趟一件地搬过去不成?”
“有什么不行的?”舒景悦瞥了一眼门外,把舒阳最后收拾好的几个包裹接过来:“就这么点东西,我们搬几趟就结束了,还花冤枉钱摆那个派头做什么!”
“那这样吧,我留一个脚夫,把暖炉和被褥放在她的马车上,让舒老爹也坐上去,”裴宁瞧着门外的东西估摸了一下,折中道:“剩下的我们自己拿过去,好么?”
舒景悦看了看还等在门口的脚夫,和一边靠坐在床上的父亲,才点了点头,跟脚夫讨价还价了一番,和舒阳一人一边扶着舒老爹上了车。
“我说小姐啊,你家夫郎也真是厉害……”裴宁帮着脚夫把最后一床被褥装上车,那脚夫忍不住苦着脸抱怨了句:“这么会过日子,小姐将来不愁没人管家的呢。”
裴宁点了点头,朝舒景悦那边看过去,见他正跟舒阳说着什么,不由轻笑道:“嗯,是啊……”
那脚夫摇摇头,无奈地扬鞭挥了一下:“好,走嘞。”
画眉桥后面的巷子在扬州城里不算多好的地方,但裴宁只看了一次就很有好感,不算多漂亮,也不是很繁华,甚至也算不上幽静,弄堂两边都有人住,时常会听到那么几声吆喝,却并不让人觉得嘈杂。然而身处其间,却觉得真切而踏实。
看着东西不多,等到全搬好了安顿下来,也已经是天色近晚了,裴宁稍微收拾了一下,见舒阳已经伏在一边桌上直打瞌睡,不由心生爱怜,她不过是个还不到束发年纪的小女孩,跟着他们忙进忙出了一天,却一点都没有添乱,关照她的事也都做得好好的,恐怕比自己小时候还要多几分老练。
“阿景,你和老爹先去睡吧,这里我来弄,”舒景悦已经把左边屋子收拾好了,裴宁伸手抱起舒阳,把她放在刚刚铺好的床上,转身对舒景悦道:“忙了一天,早点歇着。”
“你呢?”
“还有点事,”裴宁见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指了指手边刚拿出来的书:“拿回来两天了,还没来得及看,我先看看,明天夏小姐来了也好给她答复。”
“嗯。”
舒景悦没有再问,走到床边帮舒阳拉好被子,才在桌边坐下来,裴宁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才看到他手里还拿了针线盒,正要劝他早些休息,他却已经坐了下来。
“阿景?”
“嗯?”
舒景悦没有抬头,只把针捏在手上转了一下,换了一色的丝线穿过去,拧成一股打了个结。这个动作裴宁看过无数次,在几乎所有的夜里,无论外面是风雨交加还是皓月星空,都有他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呼应着她提腕舔墨,舒袖落笔。
“没事,”裴宁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翻开一页纸,轻声道:“要是累了就先去睡,我还要很久。”
她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再抬头去看他,却知道舒景悦蓦然别开了眼,心里一片柔软,都在眼里沉淀成笑意。
舒景悦没有答话,只飞快地穿针走线,裴宁把手里的书翻看了几页,忽地抬起头来,惊喜的神色简直能从眼角眉梢透出来,抓着书册站了起来,又更快地坐回去,抬手抓了一张纸来写写画画。
“竟然会有这个……也对,古代是北宋的时候就有……可是这个又……”
她模糊不清地低声念叨了几句,喜笑颜开的样子连舒景悦都抬起头,不解地看过来:“裴宁?”
“阿景,竟然叫我看到了这个,”裴宁把书摊到桌上,兴奋地用手指指点着:“这是说明,这是材料,这是官府里出的鉴定,你看,这里竟然还有图,还是详细的里外构造图……我以为这里不会有这种书的……”
她记得,关于建筑的书,古代出现比较早且广为人知的,是北宋熙宁年间的《营造法式》,记载了北宋建国后百余年里修建各类建筑的经验,连木匠、瓦匠等各种工匠的技术都收罗其中。
而眼前的这本书正是类似于《营造法式》的,甚至比它更全面,对每种结构的建筑,都做了详细的图解,她本来还在想该怎么了解这个时代的建筑,用自己的专业来做一点事,看到这本书,简直可以算是上天对她的厚赐了。
“嗯。”
舒景悦应了一声,嘴角牵了牵,低垂的眼里却看不到表情,裴宁这才从惊喜里回神,想起舒景悦并不识字,动作僵在当场,指尖还停留在书页上,一时竟不知该不该收回来。
“这是什么?”
“啊?”
“什么图?”舒景悦的声音刻意压低了一些,大概是怕吵到舒阳,抬头看向她:“是屋子么?”
“嗯,是啊,”裴宁对他笑了笑,指着书页移到烛灯下,轻声道:“这是说明各类屋子构架的图,这是平房,这是对面那种小楼……你看,这个挑起来的地方,是要靠梁柱支撑起来的,不能只顾着漂亮……”
“你学过这些?”
“呵,也算是一种家学渊源吧,”裴宁低头,抬起来时眸中尽是温柔:“阿景,谢谢你听我说这些……”
也或许,比起这本书来,这个市民气十足,却处处能让她心动的男人,才真正是上天的恩泽呢……
“我学过好些年,以前也靠这个谋生,说不定……以后也还是。若是一直只有这样一间屋子,你会后悔么?”
舒景悦正对着她抬起来的脸,迎上她的目光,面上原有的一点绯红倏忽散尽,猛地站了起来:“你当我是什么人?”
“别气,”裴宁拦住他,一手按在他手背上,不让他抽身离开:“阿景,我只是觉得,你该有最好的……”
“我不要,”舒景悦咬着唇,在她的注视下不得不抬头看她,发狠般瞪了她一眼:“我该有什么也不要你多管闲事。”
“我知道了,”裴宁伸手拂开落在他额前的长发,笑着贴上去亲了一下:“早些去睡吧,明天还有很多事,怕忙不过来。”
他们租下的两间屋子都是朝南的,早上的阳光直射进来,就照得人不得不眯起眼来,裴宁推开门时,舒景悦已经在院中起了火,弯着腰往灶里添柴。
裴宁展了展手臂:“我来,你去做饭好了,记得多添两个菜,夏小姐和小凡他们都过来。”
说是只叫几个相熟的人聚一聚,开饭的时候,却还是多了几个不速之客,小凡身后的姚黄魏紫,夏初妆身边笑容可掬的老媒人,都不请自来。
“阿景,小凡说你要成亲了,我们是来讨杯喜酒喝的,”姚黄站在门口对舒景悦笑着:“好歹是多年相识一场,这杯酒你不会不给吧?”
“哪里哪里,快请坐,”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们来道贺,裴宁和舒景悦当然不好赶人,裴宁伸手在桌下,暗自握住了舒景悦的手,却见他也没有要发火的样子,稍微放下心来,起身给他们一一让了座位,奉上茶水。
第三十章 连理并蒂
寒酸和豪奢~
虽然三书六礼都齐全了,但所谓的“办喜事”,也不过是将两间屋子打扫了一番,屋檐下挑起成双的大红灯笼,再摆上一桌饭菜,一对红烛而已。
媒人和夏初妆这个做媒的陪客一到,新人就正式进了屋子来,按着媒人的分说拜了天地,再拜高堂,裴宁没有亲人,舒老爹则不能久坐,一对新人竟只是对着空空的太师椅拜了两拜,接着转向了彼此深深一拜便算得礼成。
舒景悦身穿的红袍听说是此间所有男子“压箱底”的衣服,每个男子在年满十六后,就要为自己绣出嫁衣。舒景悦别扭地从所有衣物的最底下拿出这件大红衣衫时,只低声叹了一句,裴宁的目光变了一些,上前握住了他的手,给了他一个持久的浅浅拥抱。
媒人和几个“宾客”将他们送入“洞房”后,就热闹了起来,裴宁和舒景悦不一会儿便换了日常的衣服出来,舒阳一脸兴奋地蹦跳着拉住他们,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左一声“小舅”,右一声“舅母”地喊个不停。
小户里结亲不像名门大家那样有诸多规矩,新夫进了门也就全了礼,因此舒景悦跟在裴宁身后出来见客,在场的人也都觉得理所当然。
“哎,裴宁啊,不如你给我们说说是怎么求得美人回心转意,答应嫁给你的?”夏初妆玩笑着说道,一边看向同样一脸不解的媒人:“莫不是你比我们扬州城的大媒人还要能说会道?”
“夏小姐快别取笑我了,再说下去,裴宁真的是要无地自容了,”裴宁有些夸张地打拱作揖,把话题带了过去,携着舒景悦在主人位上坐了下来,笑着举了举杯子:“谢谢各位对阿景和我的心意,裴宁在这里敬过了。”
“那时候我们还说要一起嫁人,没想到竟然是景青先嫁了,”姚黄面色变了变,跟众人一起喝完了杯中酒,却不肯放下杯子,斜斜看着舒景悦,蓦地笑了起来:“竟然还是你占了先,竟然还是你呵……”
裴宁不悦地皱了皱眉,见他说着说着竟还格格地笑了起来,更是心下不悦。姚黄却好似浑然不顾旁人眼色,一手拉着魏紫站起来,塞了一杯酒给他:“你说,我们是不是要敬他一杯?看他当年那污七八糟的样子,披上了嫁衣不也是人模人样么?”
这一来,连旁的人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小凡站起身来扯了扯他,低声要他坐下来,不要闹事,魏紫红着脸呆滞地站着,一杯酒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连夏初妆这样素不相识的,都不得不起来打圆场,对裴宁笑说道:“这位小兄弟肯定是喝高了,方才你们还没出来,他就喝得急呢。”
裴宁勉强一笑,坐在她身边的舒景悦却忽然站了起来,劈手接过了他举在手里的酒,一仰头喝了干净:“你喝多了,别说了。”
“呸,做过了还怕人说么?”姚黄啐了他一声,却终于坐回了位置上,自顾自地倒酒喝着。旁若无人的样子弄得魏紫和小凡一阵尴尬,小凡虽然还想留下来跟舒景悦说几句话,也不得不和魏紫一起拉着他离开。
夏初妆莫名所以,不过见天色已晚,也就起身告辞,对送出门来的裴宁一拱手:“行了,留步吧,快些回去陪新夫郎才是正事。”
裴宁笑了笑,想起昨日让她惊喜非常的书,忙道:“说起正事,差点忘了跟你说,那本书我看过了,我能抄,等过两天抄好了就给你送过去。”
“好啊,那最好了,我本来都打算不接这趟买卖了,”夏初妆也有些高兴,点头道:“又实在不好开罪官府,才勉强试试看的,既然你能抄那最好,我也知道那些个图画起来耗时间,这本给你算三倍的价钱。”
“那我就不客气了,”裴宁笑起来,刚刚搬到新居,许多东西都需要添置,她还的确是缺钱:“十天,十天我就给你送去。”
“成,也不用太赶,冷落了新夫郎,恐怕你要被踢下床的。”
夏初妆跟她玩笑了几句就离开了,裴宁送走她回来,舒景悦和舒阳已经收拾好了桌子,舒阳脆生生地说了句“祝小舅早点给我生个妹妹。”就蹦跳着抱着自己的一包衣服跑回另一间屋子了。
裴宁笑着看向舒景悦,伸手抱了抱他:“累不累?”
“不累。”
舒景悦难得地温顺,任由她把自己抱起来。床榻上早就被舒阳象征性地撒了枣子和花生,还有几颗莲子,裴宁怕他硌着,伸手拂开了一片地方,才把他放下来。
“裴宁……”
舒景悦看着她迅速轻巧地挑出被褥里的各色果子,似是无意识地喊了一声。裴宁把手上东西丢进盘子里,回过身来看他,笑着俯身贴过来,极轻地碰了碰他的唇。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呢,”裴宁一边说着,已经放下了帐帘,再次靠近他:“阿景……别怕,我不会伤了你。”
她的手指覆在他脸颊,指腹贴着眉骨的弧度来回轻抚,仿佛有无限的耐心,可以等到他点头。舒景悦喉间缩了缩,轻微的答应声隐没在呵出的气息里。
裴宁吻上他,一点一点地带他融入自己,听到他压抑在喉间的声音,不由更用力地抱紧他,温暖的掌心压在他背上:“阿景……”
“嗯……”
(河蟹啊河蟹,我该说你什么好~)
裴宁半夜睁开眼的时候习惯性地伸手往床头去探手机,落了个空才猛地惊醒,这近两年的时间里,她已经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这样完全迷糊的举动,还真是极少会出现了。
外面还是夜沉如水,裴宁勾起嘴角笑了笑,有点自嘲,也有点释然,转眼看到身侧睡着的人,便更多了一点柔软。
再清醒的时候,舒景悦正背对着她在院中晾衣服,并不知道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带了许多歉疚和心疼。只在晾好几件的空隙里,直起身按一按腰。
“我来……”
“胡说,这种事哪里是女人做的,”舒景悦下意识地提高了声音,拨开她的手才稍微缓下声气:“你不是答应了夏小姐要抄好书给她么?快去吧,耽误了事不是闹着玩的。”
裴宁不反驳,却也不离开,在他要弯腰拿衣服的时候,就递给他一件,舒景悦动了动唇,到底没再赶她。
说是新婚,他们却好像已经太过熟悉,裴宁看着第二日一早就被收掉的红色窗花,目光转向身边重新换上了半旧衣衫的男人,忍不住有些懊恼。
她给他的这些,实在太过寒酸了。她自问不是多在意排场的人,可是若是前世有人要用这样一个婚礼来娶她,她心里总也不可能有多欢喜的。
而这样的感觉,在他们走进唐家侧门,被管事人迎着坐到其中一席的时候,就显得格外分明。
唐家的院子很大,分开前后,今天都摆满了流水席,穿梭在席间送上菜肴果品的侍仆也都换了新衣,显得分外精神。
唐洛书引着新夫在前院拜了堂,就牵着他开始敬酒,百十桌的宾客,当然不会每桌都敬到,新夫只是代表性地在长辈、知府那两桌敬了一圈,便有小厮引着他回去休息了。
稍过了一些时候,几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也开始离开,大约是家族里有些地位的老者。
她们一走,气氛就渐渐闹腾开来,唐洛书被家里堂表姐妹压着喝了一圈又一圈,走路都有些打晃了。
还是一边的秦业看着摇了摇头,劝道:“好了好了,各位都饶了她一场,把人灌醉了,岂不是委屈了洞房里的新夫?”
知府大人说了话,众人多少要卖几分面子,唐洛书笑盈盈地走到秦业那一桌,拱了拱手:“多谢、多谢秦姐姐帮忙了……对了,我那小侄子,怎么不见?今儿可来了许多俊杰女子……”
秦业家里妻妾也有好几个,人到中年,却只得一个儿子,还在二八年华,比唐洛书小了七八岁,加上唐洛书跟秦业同辈论交,就戏称他是自己的侄子。
“怎么醉成这样了?”秦业哭笑不得地拍开她搭上来的手:“他不喜欢吵闹,说是改天来向你道贺……你们,快去找大夫要一碗醒酒汤来……”
一直站在唐洛书边上伺候的人应了一声退下去,裴宁原本侧着脸跟舒景悦说话,却见他忽然把目光定在了一个方向,不由跟着看过去。
方才离身去要醒酒汤的竟然是魏紫,刚才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唐洛书和新人,此时裴宁才注意到原来魏紫也一直是跟在他们身边的。
“阿景?怎么了?”
舒景悦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被她牵住手握了握,才回过神来,对着她笑了笑:“没事……不过觉得奇怪,魏紫上次说唐洛书要收了他的。”
要收了在身边的人,还忍心叫他跟前跟后地伺候她和新夫成婚?裴宁也觉得有点愕然,转头又见魏紫扶着唐洛书喂药,对着她在自己脸上吹气的举动也只是微微红了脸,显然毫不避讳,而众人也视若无睹,想来是的确已经把他看作是唐洛书的侍夫了。
“裴宁,哎,我怎么才看到你……”
唐洛书被喂了一碗醒酒药下去,却好像还是有点糊涂,正要往新房去,转眼看到裴宁坐在边上一桌,就又拐了过来。
“来来来,快点陪我喝一杯,我今天可是成亲了……”
裴宁推让不得,只得陪她喝了一杯,谁知她却好像还不尽兴,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疑惑道:“唉?这个不是景青么?他怎么和你一起来了?还坐在一起?”
“他是我的夫郎,”裴宁稳稳地说了一句,牵着舒景悦站起身来:“我们在这儿恭贺小姐新婚,祝小姐和主夫白头偕老,恩爱不移。”
“啊?什么时候的事?你竟然还比我早娶亲啊……”唐洛书兴致似乎起来了,拉着唐洛书的另一只手摇了摇:“不行不行,我请你你竟然不请我啊,要罚酒,对,罚酒三杯。”
裴宁苦笑了一下,实在不想跟醉鬼论理,只应道:“就依小姐,裴宁自罚三杯赔罪。”
舒景悦在一旁沉默着,裴宁以为他不高兴,正要回头安慰他,唐洛书的话却又追了过来:“谁说罚你一个人的?你们俩都要罚。”
“这……小姐,还是我自罚三杯就好,阿景不会喝酒,就请小姐免了吧。”
“谁说的?你别想骗我,景青不会喝酒?简直是个笑话……”唐洛书执意把抓过酒壶,把他们面前的杯子都满上:“来,给我喝……”
舒景悦冷冷看了唐洛书一眼,什么都没有说,接过杯子一饮而尽,裴宁眼中一沉,伸手挡下他再度送到唇边的杯子。
“唐小姐,请不要强人所难。”
“唔,那要不,让景青跳个舞吧,我很久没看他跳舞了,”唐洛书改口道:“裴宁也没看过吧,不想看看么?”
裴宁转头看她,只是一摇头,声音很稳很平:“不想,小姐醉得厉害,我们不多叨扰,就先告辞了。”
宴席散得本来就晚,方才唐洛书纠缠的那一会儿功夫里,剩下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裴宁牵着舒景悦走出院子,一路走到街上,却依旧没有松手。
虽然还没到宵禁的时间,但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远处街巷里的打更声都能模模糊糊地听到。长长的静默让她觉得不安,不由转头去看身边的人。
舒景悦脸上有点红,大约是方才喝得猛了,又被她拉着疾走了一路的原因。紧紧抿着的唇看不出喜怒,见她看过来,竟呵呵地笑起来,裴宁莫名所以,拉着他要贴近一些,却被他一扭身躲开了去,站在一步开外朝她笑。
“想看我跳舞么?”
裴宁下意识摇头,她不知道舒景悦的舞姿有多好,但她知道,跳舞这件事,在他而言,总是跟一些他极力想忘掉的事联系在一起。
“可是我想跳,想跳给你看……”
第三十一章 灼灼其华
暗夜和流光~
“可是我想跳,想跳给你看……”
有那么一刻,裴宁是处于目瞪口呆的状态的,眼看着舒景悦退开一步、再一步,站在自己几步开外的地方,并不宽大的衣服因为他振袖的动作而随风晃动起来,竟然就有了翩跹的姿态。
舒景悦朝她看了一眼,方才紧紧抿着的唇角弯上去,裴宁这才觉得,他似乎是有点醉了,微醺的脸上,笑意一直蔓延到眼底,鲜活而温暖,在凉如静水的夜里,简直明亮得耀眼。
他的动作不快,仿佛是在慢慢回想,刚开始,甚至是艰涩的,手脚大幅度摆动开的时候,裴宁看着他额上沁出的汗,觉得自己手心里也是一层湿湿黏黏,之所以还能克制着不上去阻止,全是因为他眼角眉梢渐渐飞扬起来的神采。
然而慢慢地,所有的动作都像是被融在了一起,变得流畅而轻快,他开始转动时,已经能叫人从心底里生出赞叹,连那件并不出众的粗布棉衣,也变得炫目。
裴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直到他的动作再次缓下来,才上前挽住他的手臂。
舒景悦脚下一晃,裴宁已经揽住了他,扯了衣袖给他擦去额上细密的汗:“还好么?”
“嗯,”舒景悦迅速地点头,脸上是尚未散去的酒晕,眼角是跳脱的欢愉:“我跳的好么……”
“好,”裴宁挽住他,侧了脸去看他,只觉得他带着醉意的面容比往日更多了一分任性和骄傲,忽而低头,在他有些汗湿的鬓角亲了一下:“那支舞,叫什么?”
“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果然是贴切。”
舒景悦答得不假思索,然后顿了一下,才又带了点气恼地道:“我可不懂那弯弯绕绕的句子,只是随便挑了一支。”
裴宁先是一怔,很快笑起来:“跳得好,挑得也好……回去了我告诉你这是什么意思,可好?”
舒景悦不知道她在笑什么,略微歪了一下头,像是在思索,片刻才点点头,跟着她慢慢往回走:“裴宁……”
“嗯?”
“唐洛书以前和你说过我,是么?”
“说过吧,”裴宁见他缩了缩脖子,想到他刚才出了一身汗,吹了冷风怕是要着凉,便伸手解开自己的外袍,不顾他的反对牢牢按到他身上:“披着,病了怎么办?”
舒景悦没再挣扎,隔了一会儿,裴宁都以为他不想再说话了,才又有声音传来。
“她说的很难听吧,你信么?”
裴宁想到唐洛书那时带着告诫,透露着鄙夷的话,只摇头轻笑:“不信。”
“嗯……”舒景悦眼里亮亮的,抓住她衣袖的手往回缩了缩,就被她牵住,不由抬起脸来朝她笑。
“好了,回家了。”
其实舒景悦的身体已经不再适合跳舞了,虽然动作还能维持,但身体明显是不能支撑了,还没能躺到床上,就已经出了满头的汗,裴宁有些懊恼自己没有阻止他,只是迎上他醉意笑意都还没散尽的眼,就说不出一句责备甚至是后悔的话。
“别动,我去绞块热毛巾来,”裴宁把他扶到床上,低声道:“捂一捂说不定会舒服点。”
“只要歇歇就好,别麻烦了,待会儿把他们吵醒了,”舒景悦摇摇头:“不很痛,没事。”
裴宁眼里闪过一点恼,既为他如此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也为自己竟真的放任他大半夜地在街上跳了那么长的一支舞。
也许真的是累了,等到她烧好热水端来,舒景悦趴在床上,只迷迷糊糊地转头看了她一眼,就沉沉睡着了。
裴宁无奈地摇头,伸手撩起他的衣服,用热帕子在他腰上揉了许久,才伸手把他抱近自己身边。
他们成婚到今天也有一个多月了,欢爱当然也有,但他总是不愿在有光亮的地方袒露身体。尤其不肯让她碰膝盖和脚踝。这样细细地看他的身体,还是第一次。比起他的手掌,腰背上的皮肤无疑是光滑的,然而却隐约能看到伤痕,因为时间日久,而变得模糊,分辨不出是怎样造成的,但那种痛却好像要穿透肌肤,散在空气里,渗透到她身上。
听到他梦呓着呢喃了一句什么,裴宁才恍然惊醒,不由低下头凑近了些:“怎么了?”
“别拿走……”
“什么?”见他眉头越皱越紧,裴宁也有些急,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哄到:“不拿,都留在这里……”
“灯、蜡烛……不要拿走,裴宁,不要信她……没有偷……”
裴宁心上一抽,等回想起唐洛书婚宴上他对唐洛书冷然相对的傲气,才发现自己的手紧紧压在胸口:“对不起……”
“我没有……”
“嗯,我知道,我知道……”裴宁把烛灯点了起来,兀自回应着他喋喋的呓语,视线环顾了一圈,落到桌上,不觉停留住了。
舒景悦静下来后,裴宁才回到桌边坐下,从一叠她额外抄好留下的“书稿”里翻出了最厚的那一沓。
一张张翻过去,手指拂过那些熟悉的图案,才觉得心里慢慢平静下来,思绪沉下去,压下了刚才浮躁的愤怒和心疼。
现在这样的状况,她能给他的,不过是在唐洛书无礼冒犯时一句无力的维护,在他疼痛难忍时一块烫好的帕子。他不会嫌少,她却会觉得委屈了这个在墨色如染的夜里起舞的男人。
裴宁在夏家书肆里出没得算是很频繁的,但凡书肆的常客,都知道她是书肆里抄书的手艺人,甚或都曾买过出自她手誊抄的书。
因此她抱着一沓纸进门时,站在门口挑拣书册的几个书生都善意地对她点了点头打招呼,裴宁举了举手上的东西,做了个抱歉的表情,示意她不能还礼,那几人也都各自笑着回应。
“我帮你拿一点吧?”
“啊,不用,”裴宁朝靠过来的那人摇了摇头:“不打扰小姐挑书,小姐请自便。”
夏初妆正巧从楼上下来,一伸手接了一半过来,又对几个客人招呼了一番,引着裴宁上了楼:“你上次送来的那些,我已经送去官府交差了,知府家的侄女说可以用,还说以后还是请我们来做这些书。”
“多亏了你啊,”夏初妆感慨了下,递了杯茶给她:“下次也按这回的价钱,还是要麻烦你了。”
裴宁有点为难,略一迟疑,还是摇了头:“不瞒夏小姐,上次那本书,正巧是我从小所学,若是其他内容的书,我恐怕是心有余力不足的。”
“唉?你从小所学的,是工部所主之事?难道家中有人精通此道?”
“不,我自小与父母离散,都是跟旁人学的,”裴宁搬出一贯的说法,停了停又道:“不过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和小姐说这个,我是想问问夏小姐,有没有兴趣做一单奇特的生意。”
“此话怎讲?”
裴宁笑了笑,这个夏小姐是家中幺女,上面有长姐承继家业,她就比较自由。她若是说“一本万利”,这位夏小姐不一定会动心,但若是说到“奇特”,她是十有八九会打听一番的。
“上次那本书里有不少图纸,我都另外拓写了一份,”裴宁把两人手里的纸张都堆起来,从上面抽出一叠,摊开来给夏初妆看,又将另外一半一一摊在下面做比对:“这是我重新画过的,你看……”
“嗯,好像有点不同,不过看起来也差不多啊,”夏初妆拿起两张比对了一番,又指了指其中被裴宁圈出来的地方:“这是干什么?”
“这里的结构比较复杂,在图上其实很难看清,我把这一块单独放大了画在这里,”裴宁递给她另外一张:“就是这个。”
“哦,这样一来是清楚了很多,不过这跟做生意有什么关系?”夏初妆疑惑道:“你倒不妨去官府,找那位负责修订发放这本书的小姐,给她提这个建议,说不准能谋个官府差事来做。”
听到她这样说,裴宁一边摇头,心里却松了口气,她跟夏初妆虽然熟识,却并不是相知甚深的至交,她来跟她谈现在的这件事,本是有些担忧的,但她在看出那些图的作用后却能随口就建议她去官府建议,以求谋个差事,全然没有对此加以利用的意图。
虽然只是无意中的随口一说,但心地的明澈也可见一斑。裴宁起身对她躬身一揖:“其实是裴宁有事相求。”
夏初妆不解她为何忽然变得郑重起来,却也正色还了一礼:“有什么事,都可以商量,不必如此,还是坐下来说话吧。”
“我想与小姐合伙经营一个铺子,专门替各瓦匠、泥土匠的那些工头画这样的图纸,您看,若是经过计算,定下确切的桩点和承重点,是可以省下许多工时和石料砖头的,”裴宁把脑中已经成型的想法说给她听:“这本也就是个无本生意,若是有人来,我们收一些钱财,没有人来,也不需要支付什么,只是……要借小姐书肆的一角落地,还要借用夏小姐的名头出面打理。”
这是她现时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她答应过唐洛书的事不会反悔,但唐洛书那些莫名的举动,舒景悦一直压抑的委屈,隐瞒的畏惧,都让她不愿再这样枉费两年时光。
第三十二章 宜室宜家
信赖和疑虑~
夏初妆想了一会儿,并不是特别在意。在她听来,这样的一件事甚至是算不上“生意”的,不过裴宁做事一直都很认真,也十分靠谱,何况她提的这个要求又不算过分,于情于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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