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蓝颜第21部分阅读
绘蓝颜 作者: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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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蓝颜 作者: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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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理由?”她也问过师傅,可师傅只说名利不重要,难道还有别的说法?
“他说,尊老。”玄月摸了帕子按按嘴角,笑道:“你师傅少时也有几分调皮呢。”
常欢不作声,听她叹了一声又道:“我与你师傅与龙天一见如故,常在一起饮酒聊天,记得一年大雪,我们…在熙州郊外的洗墨泉边赏雪,我弹琴,龙天舞剑,你师傅作画,聊得多么投机,笑得多么开心,只可惜…那样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龙天他……”
“其实,我早有察觉…楼主对你师傅不一般,”她似有冷笑,“每次我回了楼里,他总是询问我你师傅的事情,问的多了,我便看出来了。”
常欢直听到这句,才抿了抿唇道:“你既然害怕萧倾城,疏远了我师傅,为何这几年又去找他?”
玄月蓦地睁开眼睛看向常欢,半晌闷咳起来,咳得不住声,胸口剧烈颤动,手帕捂在嘴边渗出血丝。
常欢大惊,忙奔到床边抚她胸口:“好了好了,不说了,当我没问过。”
玄月咳了好一气才止住,帕子来回蹭了几下丢在一边,大口喘着气道:“好聪明的常欢!好聪明……我是犹豫过…我是怕过…”
常欢无奈:“莫再说话了,一阵你咳出血来被我师傅撞见,又要责怪我。”
玄月苦笑一声:“你还气我上次累你受斥?”
常欢摇头:“老早的事情不记得了。”
玄月叹息:“你师傅年少时,我也年少,初出茅庐世事不通,哪曾想过愿意与你师傅亲近便是…便是…喜欢他。”
常欢撇撇嘴:“与我说这些做甚,我帮不了你。”
玄月探出手指抚了抚常欢的手:“是啊,你还是个孩子,我真的很羡慕你…你可以与他这么亲密。”
常欢俏脸一红,亲密…更亲密的都有,不让你知道罢了。
玄月摸了摸胸口,无力道:“如果我能早些学你师傅般看透名利,也不会落得今天这样,萧倾城这无耻之人…我再也不怕他,再不入倾城楼了。”
常欢闷道:“你打算怎样?”
玄月扯出一抹微笑,眼光柔和如水,轻道:“常欢,欢儿…如果我说,我想离开京城,我想和你们在一起,你愿意吗?”
常欢脸色一僵,呐然道:“和…和我们在一起?”
玄月轻颔首:“千山风景天下无双,若我离京隐居,那处当真是首选之地。”
常欢已拉了脸,斜眼看她道:“恐怕不妥吧,与我们在一起,玄月姑娘不打算嫁人了么?”
玄月羞涩浅笑:“嫁人…我不敢妄想,只盼……只盼能与他…欢儿…你未明白我的意思,上次去千山,我曾对你师傅提过离京上山之事,他没有反对,道我何时愿去只管去就是。”
常欢僵硬了半晌,倏地站直了身子,冷下目光道:“是么?我看玄月姑娘你想想怎么快些将伤养好才是。我先出去了!”
几步跨到门口,拉门正见蓝兮端了药碗上来,常欢没有作声,闪身靠在墙上,与韩端并排立着。
蓝兮瞥她一眼,见她脸色不善,但并未相问,进了门将碗放下道:“我替你加了一味药,有护心之用,待药烫热散了再服。”
玄月道:“谢谢你,你预备几时离开?”
蓝兮摇头:“我不离开。”
玄月微愕:“为何?萧倾城手段阴险,你不知道他想对你做些什么!”
蓝兮淡然道:“待我将手边事情做完,我便去倾城楼画院任师。”
玄月惊道:“你说什么?”常欢门外听到骇得忙冲了进来:“师傅!”
蓝兮冷笑一声:“萧倾城在这里无法无天的害人原来都是为了我?呵呵,那我又岂能不给他个面子?”
玄月咳了两声急道:“莫要冲动啊,兮,他…他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蓝兮颔首:“唔。”
玄月急叹:“还是不要惹他了,龙天已死,我的伤…养养便好,我们快离开吧。”
蓝兮回头看了常欢一眼,低道:“不只是为了你们,我想看看萧倾城他……到底想做什么!”
正文 置气寻医
置气寻医
玄月口中急道:“兮。”倏地看了一眼常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常欢心知她有话想与师傅单独说,便默默退出房门,将门带上了。
靠在韩端身边,常欢心潮起伏不定,脑中疑惑甚多,玄月在自己面前表露对师傅的心意,真的只是把她当个孩子?萧倾城知晓了自己对师傅的感情之后,一度想掐死她,想以兄命迫她离开,想将她留在宫中,各种卑劣手段层出不穷,到现在她还担心萧倾城留宫未遂后会不会想出别的坏主意来。而以他“喜欢”师傅的程度,知道玄月与师傅多年的交情,知道玄月也对师傅有意,仅仅是酒醉发疯震碎筝琴打了一掌?难道他觉得玄月不足为惧,不配和他抢师傅?
常欢喃喃:“怎会等到今时才发作?”
“你在说什么?”韩端侧首看她。常欢摸摸鼻子,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愈发觉得萧倾城可怖,又愈发觉得人心不古。”
韩端不解:“人心不古,这话从何说起?”
常欢微笑:“反正不是说你,你是我的好朋友,你不会害我的。”
韩端挑挑眉:“唔,未必,不要太相信人。”
常欢夸张的倒吸一口凉气:“你预备害我?我和人打架你不帮我,难道还背后捅我刀子?”
韩端难得的扑哧笑出声来:“常欢啊…”
常欢嘻嘻笑:“你捅我我就捅你,我有仇必报!”
“吱呀”一声,门开了,蓝兮走出,常欢咯噔止了笑,怄着眼睛盯住他,见他面色微有红意,眼光闪烁不定,睫毛眨巴眨巴不知在想些什么。看了看他二人,清了清嗓子似掩饰情绪,道:“我们走吧,玄月姑娘休息了。”
常欢沉着脸,猛地从墙上直起身子,大力甩着胳膊走下楼去。
三人出明月居上了马车,蓝兮撩帘进了厢里,常欢却在韩端身边坐下,撅着嘴皱着眉,一副气哼哼的模样。韩端看了看她,扬鞭催马前行,口道:“去青州么?”
“嗯!去青州!”常欢大声答是。
“欢儿,进来。”蓝兮在厢里叫到。
常欢“嘁”了一声,“不进,外面坐着舒畅。”
厢里沉默了,韩端低道:“你的包袱呢?”常欢一呆,伸手摸了摸腰间,呐然道:“忘了收拾…我带了银子行不行?”
韩端道:“带了银子自然可以,衣服再买。”
常欢一拍脑门悔道:“唉,我早该收拾好,花银子再置新衣服,我心疼啊。”
韩端抿嘴一笑,她这抠门模样看进眼里竟也有几分…可爱。
“欢儿!”厢里又起唤声,常欢依旧不理,帘子掀了开来:“进来,师傅有话对你说。”
常欢斜他一眼,碍于韩端在前,不好太耍性子,便慢腾腾地爬起来,嘴里嘟嘟囔囔着从蓝兮腋下钻进车厢里。
常欢一坐定,蓝兮立刻道:“欢儿,能不能缓两日再去青州。”
常欢睨着他:“为何?”
蓝兮道:“玄月姑娘身受重伤,又没有亲人在旁,方才她对为师说想脱离倾城楼,立刻离开京城,但生怕惹得萧倾城不喜,再下毒手,为师与她多年好友,不能置她于不顾,立刻离开京城是不太可能,就照应她几日,待她身子好转再送她走罢。”
常欢听到此话,仿在三九天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了脚,心内瞬间翻起的波澜已无语言可以形容,看着蓝兮一脸的为难,想着那时他从玄月房中出来时面上的红意,眼神的怪异,一种无名揪痛攫住了常欢的心脏,后颈瞬间僵直,手指紧握住,指甲死死抠住手心,脸上假笑不出来,语气却很平静:“好啊,那你就缓两天。”
蓝兮松了口气:“为师不是去照顾她,不过这两日帮她换方子,加多几味护心养心的药,顺便看看倾城楼有无动静罢了。”
常欢艰难的点点头,仍平静道:“照顾她也未尝不可,毕竟她是师傅的朋友。”
蓝兮叹道:“为师知道你对她不喜,不过……”
常欢终于憋出了一个微笑:“我对她没什么。”说着起身掀开帘子:“韩端,先送我师傅回客栈,我顺便拿包袱。”
蓝兮一愣:“欢儿……”
常欢又坐回原位,强忍住心尖上一阵阵的酸麻,淡道:“我和韩端先去青州,师傅若赶得及就来,若赶不及便在京城等我回来就是。”
蓝兮一把握住她的手:“欢儿,师傅说了带你去,你…”
常欢一狠劲将手抽出,冷道:“师傅可以为玄月姑娘缓两天,我不能为我哥哥缓半刻!”
蓝兮怔住,半晌低道:“我早知你会生气。”
常欢嗤笑一声:“师傅多虑了,我一点也不生气,谁都有朋友,照顾朋友是应该的,韩端受了伤,我还不是一样照顾他?”
蓝兮垂首良久,抬头道:“还是…让她自己小心罢了,我陪你去青州。”
常欢眯眼看窗外:“我思忖再三,已和韩端说好,他热心助我,我也不能做出尔反尔之人,我不会推了他。”
蓝兮皱眉:“师傅说了会陪你去。”
常欢冷眼看他:“我也说了让韩端陪我去。”
师徒说话间,车到客栈,韩端打帘:“常欢去拿包袱。”
“噢。”常欢起身下车,蓝兮紧跟在后,一路无语上楼进房。看着常欢手脚麻利将包袱系好,往肩上一背就欲出去,蓝兮抓住她:“你不等我?”
常欢面无表情:“你不是要去陪玄月姑娘吗?”
“你这丫头…”蓝兮急了,“师傅不是已改了主意?”
常欢呼了一口气,摇头道:“你总是改主意,先前说不去,后见我约好韩端又说要去,再来说要照顾玄月又不去了,现下又要去,一阵这一阵那,你要我听你哪句?”
蓝兮结舌:“师傅…师傅改了这么多次主意?”
常欢嗤笑一声:“你不是答应了玄月让她上山居住吗?人家现在提出来了,离开京城就跟你上山,你打算怎么办?”
蓝兮眨眨眼:“那是…聊起千山美景,一句客气话而已。”
“喔…”常欢挑着眉毛点点头,“客气话,意思便是师傅你又打算改主意不让她去了?”
蓝兮被她死死噎住,半句也答不上来,常欢凑近他的脸,将拳头一举道:“你让她上山,我就永远都不回去了!她喜欢你,你对她也不赖,那千山美景,你俩就同享吧!”
蓝兮双手握住常欢拳头,闷道:“师傅…对她无意,只是多年好友…如何说得出狠话来?”
常欢心里一酸,甩手道:“那随你,别拦着我,我要走了。”
说罢推开蓝兮下得楼去,噔噔噔跑出客栈爬上马车,“走”字未喊出口,蓝兮也一撩蓝衫跨上车来。常欢翻他一眼,在韩端身边坐下,叫道:“去青州!”
韩端瞧瞧常欢,又瞧瞧蓝兮,没对蓝兮在车上表示任何异议,直接甩鞭出发。
车行四日,几乎马不停蹄,暮春时分天气极好,在郊野官道上眺目远望,漫山浓绿间点缀红黄蓝白彩星点点,蝴蝶翩舞追逐,暖融融的阳光日日普照,照得人…直想睡觉。
常欢不想和蓝兮说话,忆起那日他出门表情就生气,心里乱糟糟的猜测来猜测去,越猜越烦躁,再看蓝兮就总觉得他好象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想开口相问,又觉这莫须有的事情问出来有些可笑,只得一个人闷头生气,除偶尔与韩端罗嗦几句外,大部分时辰都躲在厢中呼呼大睡,到了投宿时分更是吃了饭就忙不迭关门睡觉,一直睡到了青州,睡得脸都有些浮肿。
进了青州城,韩端慢了车速,问一边垂头耷脑的常欢道:“神医住在哪里?”
“牛谷。”
韩端道:“是牛谷县还是牛谷?”
常欢抬头:“怎么还有两个牛谷?”
“牛谷县因牛谷得名,两处都可称牛谷。”
常欢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的挑了帘子进车厢,见蓝兮靠在厢壁上闭目养神,他没带包袱,三四日都穿着同件蓝衫,此时已有些皱了。常欢嘟囔道:“蓝如意住哪儿啊,牛谷县还是牛谷?”
“牛谷。”蓝兮没有睁眼,低低答了一句,这几日他被常欢的白眼折磨的够戗,她只和韩端说话,虽然说得不多,却也让他直觉心烦意乱,精力大降。
常欢见他略有些憔悴的面容,锁了几日没松开过的眉头,心下有些不忍,怎么说师傅还是陪自己来了,若他不来,找不找得到神医都难说,自己是不是生气生得有些过了?
挑帘又出去,站在车架上向着青州大街两侧张望了一阵,道:“韩端啊,停会儿车,我去买点东西。”
跳下车奔进一家店,半盏茶功夫捧了个布包又奔了回来,上车道:“那神医住牛谷,我们就去那处。”
韩端怔怔望着前方下路处一棵大树,半晌不语,常欢奇怪,探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韩端?”
眼睛一眨,韩端回神:“哦,好,这就去。”
常欢察觉韩端有些不对劲,朝着方才他望的方向看了看,不过一片空地,一棵大树而已,没看出什么端倪。想了想,常欢拍上他的肩:“韩端啊,待我找到神医,我们去你老家看看?”
韩端骤然寒了脸色,冷声低道:“不用了,这处没有我的家。”
常欢呆了呆,蓦然想起了以前他对自己说过的往事,那亲娘卖儿郎的惨痛经历,受尽屈辱的少年时光…莫不是就发生在这里?她低咳一声,手指在韩端肩上按了按,轻声道:“对不起。”
韩端一震,脊背挺直,僵道:“我们去牛谷!”
常欢看着他僵直的背影,心尖软绵绵的漾出一阵怜意,再进车厢,脸色便缓了下来,见蓝兮还保持着闭目不动的姿势,叹了口气坐在他身边,将布包往他手里一塞:“换衣服。”
蓝兮睁开眼,低头看看手里的包,似有些迷糊:“嗯?”
常欢嗔他一眼,扯扯他的长衫:“瞧都皱成什么样儿了。”
蓝兮解开布包,一件崭新的蓝衫叠在里面,下方还有一套白色中衣。抬眼看看常欢:“你买的?”
常欢道:“不是买的难道是大街上拣的,你的衣服那么多,这又浪费银子多添了一套。”
蓝兮心里一阵松快,立刻握上常欢的手:“欢儿…”
常欢忽然又将那布包拢起,拢回自己怀里,蓝兮诧异:“怎么了?不给师傅换了?”
常欢眯着眼望他,凶道:“你告诉我玄月在那房里单独跟你说了什么,我才给你。”
蓝兮微愕,半晌道:“没说什么,不过是跟我商量要离京之事。”
“还有呢?”
“没…没了。”
常欢瘪嘴,将布包一抱就要起身,“欢儿!”蓝兮忙扯住她,为难道:“这个…她还说了些你不喜的话。”
常欢屁股又落实,“你怎么答?”
蓝兮尴尬:“我让她莫想太多。”
常欢转头看向窗外,阳光下的青州城不甚热闹,至少比起京城来显得萧条许多,街边的店铺一晃而过,很快就要出城了。沉默良久,常欢开口低声道:“师傅,我想…若有一日我离开了你,你也许会和玄月姑娘在一起的。”
蓝兮一惊,双手扳过常欢肩膀:“你在乱说什么,你怎会离开我?”见常欢目光沉郁,心里愈发着急:“你怪师傅话说得不清?回了京城…”
“不是,我乱说的,乱说的。”常欢摇头打断,方才看着街景,突然生出了一股奇怪的悲凉感觉,不知从何而来,不知落往何处,在心间飘飘荡荡,惹得她脑中未想,一句话就脱口而出。说完便觉不妥,蓝兮已着了急。
常欢嘟嘟嘴,气就不必再生了,人不是在自己身边吗?探手拉了拉蓝兮的长发,“答得对,她自己乱想我们不理她,我不离开你,你也不要离开我。”
蓝兮重重叹了一口气:“你这丫头,总要让人…唉!”
常欢压下心底难言感觉,问蓝兮道:“你真的准备入倾城画院为师?”
蓝兮颔首。常欢又道:“我知道师傅的意思,入了更好,麻痹他!不过我也要入,我得看着你。”
蓝兮终于露了久违的笑意:“师傅还要你看着?你想入只怕萧倾城不要。”
常欢嘿嘿一笑:“他不是喜欢你么?你就要死要活跟他闹,不把我闹进去不行,这样,他才会更相信。”
蓝兮忍不住“扑哧”笑喷了一声:“要死要活?师傅不会呀。”
常欢眨眨眼:“就像…我平时跟你闹那样…”
“哈哈哈!”师徒俩一同爽声大笑起来,笑声穿过车厢,传入韩端耳中,他的背…挺得愈发笔直。
傍晚,蓝兮接了鞭子,驾车过牛谷县城直入两山狭路,延一条小河往西,朝着晚霞的方向行了二十余里,终于到了一片开阔山野谷地。远远见坡下几座农屋立在山脚下,屋顶萦绕炊烟袅袅,另有块块农田,不知种了何种作物,田间绿油油的一片,一只老牛带着嚼子站在田边,间或“哞”地一声,传开很远。
常欢站在车架上赞叹:“牛谷啊,果然有牛!若是带了纸笔,定要将这派田园景色绘下,真如在画中一般。”
蓝兮左右张望一番,指着最东处山脚下几间草房道:“若是我没记错,他就住在那里,但到底是哪家,我…不去不能确定。”
常欢与韩端下车,蓝兮独留车上,嘱咐道:“如果碰到了他,万不能出言不逊,不管他理或不理,先请求再说,若他作大狂妄…我再去试试。”
常欢摆手:“不用师傅教了,我会的。”
两人顺坡而下,绕过大片农田,进了这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庄,刚走过两座院房,迎面便走来一个六十上下的农夫,一身粗布短打,裤腿儿一只卷到膝盖,一只拖在脚踝,脚上一双破烂不堪的布鞋,底帮糊满了泥巴,花白胡须覆盖了嘴唇,一双牛眼直瞪瞪的盯着前方,肩上还扛着把锄头,不知是准备下地,还是刚从地里回来。
常欢上前作揖:“老人家您好,我想请问…”
一个揖没作到底,一句话没说完整,那老头瞪着牛眼看都没看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哎!老人家!老人家!”常欢跟在身后叫唤了两声,老头似没听到,继续往前走。
常欢叹了口气,对韩端道:“原是个聋子。”韩端赞同的点点头。
“唰”老头脚步一搓停住,锄头方向一转,身子抹过来,瓮声道:“你说谁是聋子?”
常欢瞠目结舌,“呃”了半天,忙跑上去再作揖:“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说您,我只是想问个人而已。”
抬头一瞧,老头表情怪异,眼睛瞪得老大,却没在看她,不知看向哪里。
“老人家?”常欢再唤一声,老头站定不动也不答话,眼珠似不会转一样。常欢觉得诧异,伸手在老头眼前晃晃,没反应。一吐舌头,回头对韩端做了个口型:“盲的。”
“你说谁是瞎子!”老头突然又大喝一声,将常欢骇了一跳,向后退了数步,见他仍是瞪着牛眼看向不知名处,可那斥声又明明是对着自己。
“这…”常欢呐然,“我没说您是瞎子。”
老头爆怒:“你说了!就是你说的!”
常欢皱眉,这老头怎的这样胡搅蛮缠:“我没说!”
“你说了!”
“没有!”常欢声音也不耐起来。
老头凶神恶煞地朝她的方向走了一步,韩端忙拦在常欢身前。听老头道:“你以为我看不见听不见么?你明明说我是瞎子,还想不承认!”
常欢哼了一声:“我没有说您是瞎子,您听错了。”
“什么?我会听错?”老头将锄头往地上一扔,“我蓝如意的耳朵是世间最灵的,绝不可能听错!”
常欢先惊了一惊,接着一蹦起身,喜道:“您就是蓝如意先生?太好了,我找的就是您啊!”
老头根本不听她言语,只顾跺着脚大吼道:“小丫头竟敢说我是瞎子!你想瞎吗?你想尝尝瞎的滋味吗?”
常欢喜了一气,绕开韩端奔到老头身前,扑通跪倒:“蓝大夫,求求您救我哥哥!”
“我呸!”老头重重唾了一声:“你说我是瞎子,我帮你救人?门儿都没有!”
常欢愕然,半晌道:“我真没说您是瞎子。”
“你说了,就是你说的!”老头像个泼皮顽童似的蹦将起来,“啊,坏丫头,不尊老者,竟背后说人是瞎子。”
韩端看着这一幕,悄悄背转了身子,那老头叫得挺凶,蹦得挺欢,却没有要伤害常欢的意思。
常欢委屈的瘪瘪嘴,“蓝先生…我真没说您是瞎子,我说您是……盲的。”
老头咯噔住了声,牛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不知名的地方,不可置信道:“盲的?”
常欢点点头:“盲的。”
老头花白散乱又有点脏兮兮的头发和胡子在晚风中飘啊飘,口齿不清喃喃道:“盲的?”
正文 斜目神人
斜目神人
老头念叨之际,常欢连忙爬起身,拽着韩端堵住他的去路,再次跪倒,哀哀叫道:“蓝大夫,人都称您是神医,我哥哥就快不行了,求您救他一命啊。”
蓝如意闭了一阵嘴,忽又自言自语道:“盲的,瞎子,我的耳功竟退步如此?”
常欢不明所以,只顾道:“求您善心救救我哥吧,您想要多少银子都成啊,我给你磕头了。”
听到银子二字,老头仿似突然回了神,牛眼眨巴两下,看向韩端道:“救什么人?我不会救人。”
韩端见他对自己说话,便答:“您不是蓝如意前辈么?”
牛眼又眨向常欢:“我跟你说话了吗?”
常欢与韩端面面相觑,老头…到底在跟谁说话呀?
常欢跪着向他蹭了两步,道:“蓝大夫,我听人说您有起死回生的本事,特意从京城赶来请您,我哥哥身中奇毒,现在只靠封|岤吊息,眼看…就要不行了,您行行好,随我去救他一命。”
老头再次看向韩端,嗤鼻道:“你哥哥行或不行与我有何关系,我不会救人,你求我也无用。”
韩端看明白了,对着常欢无奈点了点头:“前辈在跟你说话。”
常欢愕然,老头的眼睛果真有毛病,斜睨症?此刻也顾不上关心这个,忙道:“您是神医,怎的不会救人呢?”
老头一捋胡子,喝道:“谁告诉你我是神医?谁告诉你我住在此地?谁指点你来找我?是谁?”
常欢不敢说出师傅,囫囵道:“京城一位大夫指点的,他…他说您是当世神医。”
“说谎!”老头爆吼,破烂布鞋又在地上跺了两脚,“小丫头说谎!这世上不可能有人会知晓我住在此地!你不说实话,还妄想我帮你救人?”
常欢眼睛一亮,有戏!忙道:“真的有人知道您在这里,我若说了实话,您帮我救哥哥吗?”
老头一怔,俯身欺近韩端腹部,韩端轻咳一声,闪到了一旁,见他撅着屁股对着块空地凶恶道:“你先说!”
常欢就跪在那块空地旁边,眼珠转了又转,坚持道:“我说了您得跟我去京城。”
老头直起身子,再捋了捋胡须,呆呆望着那块空地低声道:“莫非是她……”
常欢脑袋一伸,追道:“谁?”
老头忽然探手抓向常欢衣襟,一把将她拎起,眼睛还盯着空地,大声吼道:“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放开她!”韩端闪身上前,一掌拍向老头手臂,掌风未到,老头已步转身移,速度极快的扯着常欢向后飘了两步,哈哈大笑道:“小子想跟我动手?”
韩端沉了脸:“前辈,说话便是说话,劝您莫要无礼。”
老头冷嗤一声:“我怕你不成?”韩端目光一寒,手便摸向腰间。
“韩端!”常欢叫了一声,被老头扯着,连拽了几个踉跄也不敢发怒,向韩端使了个眼色,仍陪着笑脸道:“您老的武功真高,千万别生气,我愿意告诉您,只要您上京救我哥哥一命,这对您来说是举手之劳啊。”
老头半晌不语,牛眼直瞪瞪的,倏地松了手道:“你们走吧,我不想知道了。”韩端上前将常欢拉到身边,常欢急叫:
“蓝先生。”
“快走!不然我对你们不客气!”
说得斩钉截铁,完全没有回旋余地,他几步跨到锄头跟前,一把扛起,迈开大脚又向田头走去。
常欢咬咬牙,冲着他身后叫道:“你真无情!亏我师祖临死前还念着你!”
老头脚步一顿,身形僵住,半晌回身望住韩端,惊道:“你师祖?谁是你师祖?”
常欢知道他正看着她,瞥了他一眼道:“我是千山门下。”
老头大震,身子前后摇晃两下,颤声道:“她…是你师祖…她死了?”
常欢已了然万分,老头口里的“她”,定是师傅亲娘,他的亲妹,蓝茹心无疑!
且赌上一把,不论师傅将他说的多么恶劣,常欢就赌他还念着兄妹亲情!状似伤感的垂下头,常欢哀道:“是,师祖去前不住叫着您的名字,盼望着见您最后一面。”
老头锄头从肩滑落,牛眼中涌出悲色,喃喃道:“她怎会死了…她怎会死了…”
常欢恻然摇头:“师祖重病啊,若是您在多好,或许还能多留她几年。”
“几时去的?”老头声音已低如呓语。
“去了好些年了。”常欢仍在无比凄惨的晃着脑袋。
老头默了好大一阵,又道:“你叫什么名字?何时上山?”
“小时候便上了,我叫常欢。”
老头牛眼猛睁,惊疑不定道:“你姓常?”
常欢点点头。下巴还没抬起,眼前粗衣一晃,老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她扑来,边扑边吼:“常梦白是你什么人?”韩端这次眼疾手快,见他身动立刻揽住常欢往旁一闪,直让他扑了个空,掉转身子呼哧呼哧喘气,牛眼射出怒光。
常欢从韩端肩头露半个脑袋,眨巴眼道:“是…我爹啊。”
老头怔住:“你爹?”
常欢再次点头。老头状似不可置信般张大了嘴,半晌又道:“是他…把你送上山的?他人呢?”
常欢蹙了眉,低声道:“他早些年也去了。”
老头愣怔,突然双手抱头,“啊!”了一声蹲下,一只手不住捶打自己的脑袋,口中乱道:“茹心啊,委屈你了,委屈你了!那人死了,终于死了!”
常欢急忙跑到他身边:“蓝大夫,你怎么了?不要打自己啊。”
老头猛然放下手臂,抬头看向…空处,怒嚎道:“常梦白竟有脸将孽种送上山去!太可恶了,太可恶了!”
常欢惊诧:“什么孽种,你…你说我?”
老头轰地起身,大叫道:“就是说你!你是常梦白跟谁生的孽种?置茹心多年不顾,临到要死了还不爽快去死,竟还让茹心把你养大,简直无耻!无耻透顶!”
常欢听明白了,此人明显对爹抱有极大成见,以为爹离开蓝茹心多年又成家生女,以为爹临死前将闺女托付给了蓝茹心,这是替妹妹打抱不平来了。一句“孽种”将常欢的火气撩了出来,骂爹“无耻”更让她怒不可遏。这都直白开骂上身了,还顾什么尊老敬老,常欢愤然指住他大声叫道:“你凭什么中伤我爹?我爹离开师祖后从未再娶,为师祖守情直至终老,又岂是你这样一个多年弃妹不顾的人有资格中伤的!”
老头气得胡子乱抖,眼睛虽没看着她,手也指住了她的鼻子:“从未再娶,你是从哪儿出来的?他将你送上山是什么意思?让茹心难过了几十年,到最后也不让她舒坦,这不是无耻又是什么?”
常欢与他对指,重哼一声道:“我实话告诉你,常梦白不是我的亲爹!我只是他的养女。我爹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独自一人带了我十年,临终才将我托进千山。蓝茹心确是我师祖,但我上山时她已不在人世,养大我的,是我师傅!你事实尚未弄清就妄下断语,你耳朵果真聋了,眼睛果真瞎了,不辩是非,不明事理,亲妹生前不与她来往,此时人已逝去你又跳出来为她不平?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最后一缕夕阳已掩入山的另一边,霞云由红转紫,再由紫转乌,不过几句话间,天色就暗了下来。农屋顶上炊烟已收,深暮里的田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晚风轻飘,送来阵阵饭食的香气。
大眼常欢瞪着牛眼蓝如意,蓝如意的眼睛却不知看向何方。良久无语,听路头暗处传来一声轻唤:
“欢儿?”
常欢恨恨抬手抹了抹了鼻子,冲那处答道:“哎,师傅,我在这。”
蓝如意蓦地翘首张望,见路头走来一人,长身蓝衫,黑发垂肩,暮色下看不清模样,惟独那双星目晶莹闪亮。
常欢闪身挡在他侧面,正巧将他看向蓝兮的视线挡了个结实,冷道:“我再求你一次,求你去救我哥哥,你去不去?”
蓝如意不理她,踮了脚继续张望走过来的蓝兮,疑惑道:“那…莫不是…”
常欢完全掌握了他视线移动的方向,跟着他上移下蹲,就是不让他看到蓝兮,继续道:“你去不去?”
蓝如意“嘁”了一声:“我不给千山的人看病!更不给姓常的看病!下毒还差不多。”
常欢二话不说,扯了韩端掉脸就走,迎上蓝兮道:“回去吧师傅,那无情冷血之人还是不要求了,把他求回京城,说不定治不好我哥,他还会暗下毒手。”
蓝兮停住步子,与蓝如意遥遥相望,蓝如意看着他的脸,他看着蓝如意的…侧脸。两人无声对望了一阵,蓝兮弯下腰施礼:“蓝先生,以前多有得罪,请您原谅。”
蓝如意不语。蓝兮又道:“此次前来,一是想请您去看看我徒儿长兄的急症,二是来向您知会一声,我娘…在我十年前与您会面之后便去了。”
蓝如意仍是不语。常欢长叹一声,放大嗓门道:“师祖在天有灵也可以不必记挂了,她念念不忘的兄长根本不认千山,早与她断了兄妹之情了!”
山村路两头,三人对一人,两下半晌无声。蓝如意突然躬腰拣起锄头,一言不发掉脸向后走去,几大步一跨,转瞬消失在草房间。
常欢颓然垂头:“完了。我把他得罪了。”
一直默默观戏的韩端此时道:“不急,前辈高人脾气古怪也属正常,明日再来吧。”
蓝兮叹息摇头:“不知他为何恨我千山至此。”
常欢啧啧嘴:“我看他不是恨千山,而是恨我爹,一提到我爹马上就生气了,胡言乱语一通,不晓得什么意思。”
蓝兮牵起她的手:“我们走吧,去牛谷县城投宿一晚,明日再来试试。”
三人转身下路向山坡走去,常欢心里虽然着急,嘴上还说着轻松之语:“也不算白来,至少师傅你和他十年后再见,他没向你下毒。”
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山坡,挂好灯笼,车上坐定,蓝兮甩了鞭子便欲驾车前行。忽闻坡下声道:“等等我!”
常欢探头一看,惊叫:“蓝大夫!”慌不迭的跳下车,见蓝如意拎了个包袱匆匆上得坡来。眼睛看着常欢道:“你娘的墓在哪儿?”
蓝兮道:“千山地海旁。”
“我要去一趟,不要你送,你将我带到青州就可。”
蓝兮点点头:“请蓝先生上车。”
蓝如意甩了包袱就欲往车架上爬,常欢横身一拦:“不行!”
蓝如意一愣:“小丫头做甚?”
常欢皱着眉道:“蓝大夫你去千山前,先去趟京城好么?”
牛眼转向蓝兮:“救你哥哥?我不去,我发过誓不给姓常的看病。”
常欢乍着两手拦在车前,沉着脸道:“我哥哥不姓常,姓谭。他也不是千山的人。”
蓝如意不耐烦的摆手:“不关我事,你给我让开,我要去千山,你莫挡道!”
常欢哼哼:“你不去京城,我们就不带你。”
“噗”老头喷笑,“这也叫威胁?不带就算,我没腿吗?自己走去!”说罢捞过包袱,绕开马车向西走去。
常欢回身按住车架,肩膀抖了一气,忽然抬头向天叫道:“师祖啊,您教导我师傅要宽厚仁慈,乐善助人,我师傅也是这样教导我的,可今日我不明白了,助人难道不是去助活人么?难道死人比活人还重要么?如果您在天有灵,您难道会允许我和我师傅放下应该救助的大活人不管,跑去忌拜您吗?”
蓝兮低咳一声:“欢儿,不要胡闹。”
蓝如意倔哄哄的迈出不过十余步,倏地又回了头,站在灯笼光晕之外的黑地里半天没动静。
蓝兮看着他,常欢也看着他,天色越来越暗,山风呼呼地刮起来了,马车顶部的风兜子被刮得哗哗作响。僵持的意味越来越浓,蓝兮轻叹一声:“欢儿兄长命悬一线危在旦夕,若非事急如此,我也不敢再来作扰蓝先生,若您肯帮忙,我与欢儿将不胜感激,若不肯帮忙…也请上车吧,我送您去青州。”
黑地的脚步终于又动了,挪向马车的方向,到跟前瞥了蓝兮一眼,哼道:“小丫头废话不少。”
常欢猛地朝他深躬作揖:“求蓝大夫了。”
“咳咳。”蓝如意捋捋胡子,一边往马车上坐一边道:“你兄长什么毛病啊?”
常欢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跳上马车一把搀住他的胳膊,撩开帘子道:“您进厢,我慢慢跟您说。”说着回头冲蓝兮大声道:“师傅,不投宿了,快马回京!”
回时比来时更加疾速,蓝兮韩端轮流驾马,三日便回了京城。常欢丝毫不觉疲累,一路滔滔不绝,不但讲了兄长的病情,还讨好般的向蓝如意描述了许多师祖的生前旧事,当然都是从蓝兮那里现买现卖来的。渐渐她也摸出了蓝如意的脾气,只要一提到师祖,就见蓝如意的脸色缓和,只要一提到爹,蓝如意立刻面冷目凶,于是后两日,常欢就只说师祖,再不提爹了。到京城时,这一老一少虽然目光从未正面对上过,也熟稔友好了不少。
未回客栈,直接杀到四海医馆,蓝兮向庞大夫说明要留蓝如意在此为谭傲医治,庞大夫自是不识蓝如意,看见这粗衣布鞋其貌不扬的老头,满脸的惊诧莫名,直道要瞧瞧他有何神术能将一个半死之人救活。
内室中,蓝如意斜着牛眼将谭傲从上到下摸了一遍,闭了牛眼就开始唉声叹气。庞大夫轻摇了摇头,眼中露出蔑意,韩端与蓝兮静立一旁默观。常欢急道:“蓝大夫…可有法救?”
蓝如意匝匝嘴,看着韩端道:“这不耽误功夫么?干脆我还是先去千山再回来罢。”
蓝兮微笑:“先救了人,您再去千山可多游玩几日。”
常欢慌张跑到老头侧面:“蓝大夫,蓝先生,蓝神医!我哥到底怎么样?”
蓝如意看着空气,牛眼一睁:“我只给他治十日,十日一过好与不好,我都得要启程千山!”
常欢莫名:“那十日…到底是能好还是不能好?”
老头回身,将谭傲身上的银针“唰唰唰”一通乱拔,骇得常欢与庞大夫都大惊失色,见他将针收拢往旁一放道:“插这许多针做甚?不死都被插死了。吊什么息,喘气有劲着呢,死不了!”
众人面面相觑,蓝兮忙向庞大夫施礼:“对不起了。”
庞大夫并不在意,上前一步道:“你真能在十日内将他治好?”
老头鼻子一皱,下巴一抬,傲然道:“造化好十日能立,身子弱些就得多躺些时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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