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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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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子衫和星空甲 BL 作者:广式煲仔饭

    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7节

    格子衫和星空甲 BL 作者:广式煲仔饭

    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7节

    傅千树不愿告诉他自己回忆到那栋装修得冷冷清清,只有两个人呆在一块才稍微活泼起来的屋子。他竟开始希望岑惊鸣抱他或者吻他一下,但岑惊鸣这个节骨眼又看似没想法了。

    “拿的什么?”

    傅千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手中的饮料。

    岑惊鸣看清了上头的商标,问:“怎么不喝,不喜欢?”说着想帮他拧开。

    傅千树当然不是挑食更不是力气小到盖子都拧不开,条件反s,he地挡了一下说:“不是不是,放着我来!”

    他竟然十指扣在一起,放在唇边,闭眼念念有词了几秒钟。

    “到底要干嘛?”岑惊鸣好笑地说。

    “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傅千树兴高采烈地拧开瓶盖,看了一眼,向他展示,“‘能’!”

    岑惊鸣这才注意到饮料包装上几个大字:你能一夜暴富吗?开盖揭晓!

    “能和不能不就50%的随即概率,”他觉得傅千树真是可爱极了,“你也这么迷信呢?”

    傅千树竖起食指在嘴巴前嘘了一声,辩驳道:“傻啊你岑惊鸣,抽到‘能’的概率肯定和‘不能’不一样,这是欧气的证明,命运石之门的选择!”

    “从商业角度,为了讨好顾客,‘能’肯定比‘不能’的盖子多,所以更不稀奇。”岑惊鸣扳回一局。

    傅千树惊讶地半张着嘴巴,睫毛颤颤的。好像——确实是这样哦。

    “我错了。”岑惊鸣主动服软,举起两只手投降,又笑起来,“你就那么想暴富呢?那,如果有钱的话要做什么?”

    傅千树不假思索地道:“一半给我爸妈,他们想怎么用怎么用,反正我自己以后出社会能赚嘛。”

    岑惊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笑:“嗯。”

    “一半给你开工作室,”傅千树声音变小了,眼睛乱瞟,“画画也行做设计也行,自由自在的,还不用看人眼色。”

    岑惊鸣愣住了,傅千树鼓起勇气直视他会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才决定倾过去抱住岑惊鸣的肩,脸搁在硬邦邦的骨头上,须臾间立刻松手,站了起来。

    他完全是情不自禁的,后面压根不能细细解读这个行为,慌张地说:“那我就先走啦,周一见!”

    接着就旋风般地冲了出去。

    真是……岑惊鸣在姑娘们此起彼伏的起哄声中也难得地不好意思了起来。

    电话却响了。

    一个陌生的号码?信息泄露过分严重啊。岑惊鸣联想到之前莫名其妙的s_ao扰电话,直接拒接了。

    却又孜孜不倦地打过来。

    “喂?”

    “岑、岑惊鸣——”

    他面上一怔,脚给牢牢钉在了原地,像无法动弹。

    那边的女子仍在啜泣:“你救救我吧,求你救救我,我要过不下去了,钱老师他……他——”

    “你在哪儿?”他竭力让自己冷静,问。

    他记得不久以前,某个混沌的夜,在黎明到来之前挣扎于毛骨悚然的场景之中。

    站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抬起头,看见连唯一的那扇窗户都被横竖参差的木板钉死了,只漏出一点聊胜于无的光。

    他看不大清四周,正要出声,发现自己拿着一只手电筒。

    岑惊鸣拧开电筒,一束笔直的光爬在咯吱作响的木地板上,他进行调整,让其对准前方。

    他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黑暗中宛如无故伸出百千只手,徐徐捏紧他的喉咙。岑惊鸣瞳孔收缩,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电筒的光毫无章法地挥舞,映s,he到后、左、右,再度定格最前面。

    四面八方都放着各种少女不同姿势的画像,她们不着一衫,面庞清丽,动态扭曲,诡异得像黑黝黝的树枝上沾着露水的花瓣。

    她们都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是他数年以来,不断重复的梦。

    也不是梦。

    ☆、24 熟果

    故事必须回溯来说。

    余秋十八岁过后,觉得自己化身成一种什么奇特的植物,到了夜里,才在沙白圆月下,成熟而芬芳地淌出蜜果的汁液。

    彼时她刚拿到f大的录取通知书,学油画。暑期大大小小的聚会上,同学们把“后会有期”说了一遍又一遍。余秋告别时只挥着手,嘴皮上下轻轻地碰撞,“那拜拜喽”,因为觉得讲出“再见”就是许下承诺以后一定要至少见一面。

    用脚趾想都不可能。就像蒲公英,鼓着风一吹,畸零地飘飘洒洒,就谁也找不见谁。

    余秋大一入校,开学典礼那天的早上,新生必须每人徒手搬一把椅子到体育馆。从宿舍过去的距离不短,余秋气喘吁吁地抬头,见人头攒动,黑芝麻点一样。

    她突然生发创作的冲动。比如绝大多数人日后回想起这一天,都会觉得在穿透浮动的白雾过后,到达的却是更为迷茫而漫长的四年。碌碌的虚无。好题材。

    “同学?”余秋的思绪戛然而止,她把被汗shi的刘海拨到一边,看清面前举止拘谨的男孩子,那男生伸出手,道,“我帮你拿吧?”

    余秋会意一笑:“当然。”

    她和这个化学系的男生谈了为期一月半的恋爱。像小孩子。两个人在游乐园里,马戏团的表演总水泄不通地围着大把人,男生说“这些情侣老爱挡着视线”——是讲许多男友让女孩子骑在自己肩上,大呼小叫地看演出。余秋说,“我们不也是吗”,男生登时脸通红,结结巴巴地应“是、是哦”。

    放旁人眼底是纯情,但余秋只觉得乏味。连接吻都不敢,左顾右盼半日才做贼似的在额头啄一下。懦夫。她在心里无情嗤笑。况且什么都不懂,看画展连梵高和莫奈都分不清。

    梵高、莫奈——姜和蒜的区别哎!

    于是只能规规矩矩去上课,到下半学期才有所好转。最爱听钱知希先生的中美史——全院女生都喜欢他。

    像从民国时期的画报上剪下来的人,第一天上完课,余秋就说。“可是他发际线堪忧,迟早要秃哦”,室友调侃道,惹得余秋不管不顾和她吵了一架。

    第三天两人又手挽手地去钱知希的教室占座,冰淇淋从咖色的蛋卷往下化,粘得手指像女孩们的情谊,甩不掉。余秋也只在中美史课上的表现像正当年纪的小姑娘。

    钱知希四十出头,教授。再枯燥的知识点也能旁征博引,叫人入胜。来上课时西装革履,头发甚至还要打上发胶,全部梳上去的时候露出整个前额,“发际线真的高噯”,余秋一想到,登时忍俊不禁。

    她在最前排,声音已经很小,但仍然明显。钱知希正巧讲到两个段落的间歇处,捏着粉笔看过来:“嗯?”尾音还有些笑的意思。

    那是余秋头一遭确切地和他四目相对。从前都是挤进一堆脑袋里,他的眼睛燕尾一般地掠过而她连一个字都未曾遗漏。

    后来余秋才认识的岑惊鸣。是大四的学长,不费吹灰之力便保了钱教授的研究生。她去画室的时候,会看到岑学长放在里面的作品。第一眼就觉得震撼。

    “看呆了?”钱教授把一杯茶端给她,“不如给我说说?”

    她的声音低如蚊呐:“很、很感人——”

    钱知希笑了:“又不是上课点名让你回答问题,放松一点。”

    “是真的,”她的勇气回来了,“就像是把黑夜烧出窟窿的灯。”

    老师点了点头,笑得更厉害了,到这个弧度,眼角才开始扩起皱纹。不知为什么,明明得到一个笑的回应,余秋却觉得他对答案并不满意。自小出类拔萃的她终究开始掏空心思地想怎么去讨这位师长的欢心,连他故意将手覆上她的手背都浑然不知。

    她在画室渐渐如鱼得水,这三年老师带的都是些学长,众星捧月似的热热闹闹领着余秋去逛展览,说和尚庙里终于掉进来个宝。

    岑学长尚未毕业,已经尤得教授器重。余秋去找老师改画时,他总窝在前厅,仿佛烈焰蓬勃的红日,不知疲倦似的。待画改完,余秋会和岑惊鸣一起回去。

    他那时还有个男朋友,自动化专业的,余秋知晓他的性取向,却觉得不像恋爱。

    一同吃饭才聊到是对方先告的白,岑惊鸣顺其自然,某天散步,在那人闷声问“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时回了句“你认为呢”。自然,他无疑是个称职的男友,就算冰天雪地,只要对方开口就可以把热包子带到楼下。

    “师兄你这也叫谈恋爱吗?”

    和她的理解不一样。余秋早慧,于情感上,更追求一场灵r_ou_相撞的crush。迷乱、滚烫,不顾一切。果然他们还是各奔东西,参加完毕业典礼,在花坛边分的手。那个男生就要前往大洋彼岸,说“you are just movedme”——明明是他甩的人,看上去却比被甩的更加难过。

    站在余秋的角度无法指摘岑惊鸣,不过觉得他太清汤寡水。她这样说的时候,岑惊鸣拿走了她面前的酒,换成橘子汁,柔和也认真地道:

    “傻姑娘,静水流深并非不是表达情感的方式。”他大哥哥似的摸摸余秋脑袋,“你还是太年轻啦。”

    她讨厌被说年轻,讨厌总有人认为她稚嫩幼弱;岑师兄也不例外。余秋望着他沉默地饮下高度数的ji尾酒,而自己对着可笑的果汁,有种冲动即将破茧而出。

    下一周起,岑惊鸣很长时间没到过画室。余秋和教授畅谈古今中外,当嗓子因为多言及缺水而沙哑才会想起四年级的学生们已正式毕业。难怪师兄与他们暂别。

    对,“他们”。余秋爱惨了这个词。她一直是最好的,以后也要,期末中美史她会成为当之无愧的第一名。钱教授已经愿意带她单独去看展览,从吴道子说到大卫·霍克尼。在纪念品商店里他甚至要赠她一根镂着圣母像的吊坠,“我也给你师兄们送手表的”,余秋磕磕绊绊地拒绝,像个得了口吃的病人。

    钱知希说“那好吧,等你期末成绩出来再说,老师决不食言”,笑容中有一种了然的失望。后来,余秋才知道那个笑是再明显不过的隐喻。

    她零星听说过老师和妻子关系不和的传闻,却在他兀地从后面将自己圈进怀中时才想起。不。不对。不行。不要。余秋才喊了几声海藻般的长发却像生进口腔里。“你难道不喜欢老师吗”,钱知希的呼吸荏苒在她玲珑的耳垂旁。她根本想不到温文尔雅的老师力气能那么大。手从腰。到温热的腹。颤栗的ru。少女性征的两只,像沉睡的白鸽。

    “我是被你唤醒的——从你来课堂的第一天起”,野兽的肢体直挺挺的,傲然地说。其实是瞎话,在庞德诗里读过,那些天真仰起的脸不过任君采撷的花瓣,却成为余秋戳不破的谎言。

    那楔子把她刺穿,原来刀刃早就悬在头上了,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彻底落下。余秋□□地躺在床上,却更不如说是沉进海里。她混沌地在天花板上拼凑出老师妻子的脸,听说他们也有个孩子,可能因为这个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余秋突然开始恨她。恨她遭受非人的痛苦把自己产下,又让自己将非人的痛苦延续。她不明白口口声声说的,承载酒神ji,ng神的行为能让她既疼痛,又耻辱。

    钱知希排练过数次似的从枕头下摸出那条项链。玛利亚温柔的笑容在不同语境有诸多释义,而她看到的一定是最丑陋的那种。

    原来他从不认为送不出去。他将礼物戴在双眼噙泪的余秋锁骨前,这饰物如此沉重,随时都要把她勒死了。

    难怪她只有学长。难怪岑学长说毕业去散心会让他开心。“就像把黑夜烧出窟窿的灯”——岑惊鸣跌入谷底的那一天,余秋才明白钱知希为何不满意这个喻句。

    因为黑夜是不允许有灯的。

    ☆、25 奔流

    傅千树倒没想见回家后第一个任务竟然是帮忙照顾孩子。

    其实也并非什么烫手山芋,带好表姐家那对孪生姐妹就行,两个小丫头出生时傅千树还抱过。这代赶上的好时候,娇生惯养点很常见,不过这俩却没那些坏毛病,一个赛一个地听话——就是没大没小的,大概觉得他年轻只喊傅千树“哥哥”,怎么说都不听。

    “在外边随口喊喊可以,大人面前不行,”傅千树试图纠正,“这个是辈分。”

    两个中的姐姐从善如流:“好的哥哥!”手就指到遮阳伞下支起的零食摊,央求说:“哥哥我们可以吃糖葫芦吗?”

    “一起分一串都可以,”妹妹细声细气地用商量的口吻,“妈妈总是担心我们的牙齿,好久好久都不让尝一次。”

    傅千树被逗笑,早摇了白旗,说:“不如你俩一人一根?”

    孩子们兴高采烈地拍手叫好,傅千树付完钱把晶莹的山楂果分给她俩,想想午饭也快准备就绪了,便领着往回走。正好电话打来,他一接,妹妹就雀跃着说:“我也要听!”

    “我也要我也要!”

    傅千树怕一不留神孩子跑到大马路上,拉到长凳前排排坐了,才摁了个外放道:“岑惊鸣?”

    “是我,” 岑惊鸣的嗓音经由扬声器渲染,“在做什么?”

    相比之下更为顽皮的妹妹扯着傅千树的袖子,自己凑上去,说:“哥哥你讲话超级好听呀!”

    “啊真的吗,谢谢你。”

    “发生什么事了吗?”傅千树问。

    四下生意盎然,春光如水,摇荡着碧天薄云,街道上层层叠叠的苍叶。傅千树还记得不久前它们明明才仅是萌发的嫩芽。风一吹,顺着它的方向便淋来洋洋洒洒的柳絮,下雨似的。他把兜头满脸的绵软的白拍掉,听见孩子的叽叽喳喳,周围的虫音,人声。

    那么活跃的环境,他只觉得吵闹。因为鬼使神差地,傅千树从那些字句中感到岑惊鸣并没有表现的那般开心。

    应该发明听诊器一样的话筒才行。好让他在另外一端,听见心脏的律动和所有的哀乐喜怒。

    “没有,只是想你了。”岑惊鸣顿了顿,直接和小女孩搭上话说,“你是谁哇?小树在跟你们玩游戏吗?”

    小姑娘不假思索地报了自己名字,笑得辫子一甩一甩,说:“我是哥哥的女朋友,我们在公园约会呢!”

    “听上去十分浪漫。”岑惊鸣咳了两声,却还在笑。

    傅千树这回才听到喧哗中零星的几句话:“你又在医院?”

    “放心,我只是顺道来办点事。”

    “那你刚才嗓子怎么了?”

    岑惊鸣沉默了片刻,道:“抽烟呛着了而已。”

    哼哼,双胞胎姐姐抓住了他的把柄,一本正经地说:“大哥哥不乖,老师说过吸烟有害身体健康!”

    “说得很对,”岑惊鸣声音郁沉,“所以你要好好监督你的男朋友哦。”

    “切,我是她姐姐啦!”

    傅千树适时打断:“要不我下午就——”

    “那我先挂了。”他用笑把傅千树的话堵回去,“晚点再联系,好好玩。”

    靠!傅千树闷然地听着嘟嘟的忙音,太古怪了,岑惊鸣这种诉一半遮一半的行为!

    “走,回家。”他说。

    两个古灵ji,ng怪的丫头也发现他情绪低落,缄声不语好一会儿,嘴角还沾着糖渣的姐姐拉了拉傅千树衣角,踮着脚尖把还剩下的半串吃食递到傅千树眼前。他叹了口气,蹲下来张嘴咬走一个,抬手帮她把腮边东西擦干净。

    妹妹还在好奇地睁大眼睛:“刚才谁呀?”

    酸甜的滋味从舌尖漫延,及至整个苔面,或许因为牙关紧阖,又生生拧出苦涩来。傅千树平复了一下,说:“是你情敌哦。”

    +++

    傅千树鞋还未换,先见到他爸踩在凳子上,正要把一个画框往墙上挂,忙喊道:“爸您放着我来!”

    “没事,”傅爸爸侧头看了他一眼,说,“我瞅着你带回来这挺好的,正好做做装饰——老觉得家里太空了。”

    “快别忙,”傅千树扶稳椅子以便让他下来,“这不是用来挂的。”

    啊?傅爸爸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刚敲上去的钉子旁边一圈裂纹,说:“不是买回来的装饰画啊?”

    “我哪有这么慧眼如炬呢,”傅千树自嘲说,“是岑……是我一朋友送的。”

    “哪买的?”

    “是他自己的作品。”

    “他画的?”傅爸爸摆了摆手,傅千树让开,他将靠背椅搬到一旁,推推架在鼻梁的眼镜,后退了几步,再仔细端详了一下傅千树置若珍宝地捧在手上的物件,连声赞叹,“太厉害了,小小年纪胸中就有如此沟壑。”

    傅爸爸在机关工作,年逾五十,加上素有接触,近年时常和几位老友品鉴书画。和如今许多附庸风雅的人不同,这却是几名有真才实学的人物,傅爸爸为此常说自己水平微末,无权和他们并排而坐。

    傅千树怀中正是前两天岑惊鸣赠予的新画,起先很随手地将稿纸卷起,拿皮筋箍着丢给他,笑说“别沮丧了,丢就丢吧,再送你一张就是”,他铺平画纸,却像在万花筒里看到大千世界。回校后,傅千树特地托人帮忙装裱工整,吸取上回的教训,决定周末带到家小心保管。

    图幅内只见金光破云,河上粼舞,自下而升的高楼耸立,雾气稀薄,正是将散而又未完全消逝的时候。这样写实又不失浪漫的笔触,确乎是岑惊鸣原先少有的。

    傅千树语拙,只会说好看,说见到这幅画就由衷地开心。他一面催两个孩子快快洗手吃饭,一面不明觉厉地听着父亲的溢美之词,尽力多记几个字,想等见到对方把这些话告诉他,告诉他,他是如何为人所极力欣赏的。

    树木又寸树:你当真没关系吗?

    鸣涧:安心

    鸣涧:[表情]

    鸣涧:天气很好不是么我也挺想和你们一块去的

    他发来一张从窗子向高空仰拍的蓝天。傅千树垂眸,听出他话语中几分失落,在相册中找了找,把不久之前拍的几张照片通通发过去。岑惊鸣却再没回复了。

    “爸,”他突然问,“你不是常和协会里的叔叔阿姨见面么?”

    见他点点头,傅千树揣着希望提议:“那能不能把刚那幅画捎去给他们看看?”

    “可以啊,你不提我还想问呢,”傅爸爸欣然道,“是你学校的同学?几年级的?”

    “f大油画系的,已经毕业有三四年了,”傅千树说,“他现在有自己的铺子,和原本所学关联没那么密切……不过我知道,但凡有一点点机会他都不会放弃画画的。”

    父亲见他语气认真,便也敛容保证:“我会尽力而为。”

    父子俩又说了几句,因为妈妈在厨房喊需要帮忙,傅爸爸就赶紧进去给她打下手了。见双胞胎聚ji,ng会神地坐在电视机前,傅千树安下心,长长出了一口气,把一直黑屏的手机倒扣着放在桌上。才过须臾,他又神经质地将它翻过来,解完锁停留在微信的对话页面,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要说岑惊鸣还是个很难缠的对象,看得出属于那种一旦谈恋爱就很投入的类型,当然并非有些人定义的轰轰烈烈,可细水长流地包裹起来的方式会让当局者知晓他是很难被放手的。有好几次他们仅靠挂着语音,各干各事,也能一直维持到手机发出低电量警告。

    所以傅千树明白,一定有什么他无法预料的事情发生过,或正在发生。

    岑惊鸣取笑他是小孩子,可真正面对小孩子时傅千树才摸得见自己毕竟已经一节节挺拔的骨头。他已经做不到毫无顾忌地让在乎的人为自己担心,但也有权利在对方产生同样想法的时候,主动向前走一步,来到他的身边,拥抱那难言之隐的秘密。

    傅千树神游一般地摸上额头的伤口,短短数日,那里已经结痂脱落,露出微红的新r_ou_了。

    “妈,”他扬声说,“菜会多的那部分量帮我装起来好不好?待会我带回学校晚饭吃。”

    “你不是明天上午才走吗?”他妈妈疑惑道。

    傅千树借口说实验室有急事,心不在焉地吃完一顿饭,回房换了衣服踩上鞋,匆匆忙忙就跑出门去。

    他很清楚正常情况下和岑惊鸣说话是不会那样的。正常的心情,应该像拧开瓶盖的可乐,咕噜咕噜地欢天喜地冒泡沫。现在却如同糖分过高的饮料洒到手上,怎么搓也搓不掉,洗也洗不净,只无限地感到难过。

    ☆、26 微光

    “就知道你在这儿。”

    岑惊鸣回过头,对来人端出一个笑容:“谢谢啊喻宵,否则的话,凭我自己联系不到私密性这么强的医院。”

    “跟我客气,”喻宵用受不了的语调道,瞥他一眼,“去吃火锅怎么样?”

    “你喊薛崇吧。”

    喻宵这才摆明姿态,手搁在肘弯,指尖敲着,说:“你有个我很讨厌的毛病晓得吗,就是心肠太软——从一开始就没必要活成这么辛苦!你何必把他人的选择当成自身的过错?”

    “人在世上,谁都辛苦,”岑惊鸣冷静地望向他,“喻宵,你性子要强,又顺风顺水,很难明白还有许多万死难销的伤痛。当然,但凡未曾亲身经历,就谈不上绝对的共情……可亲眼目睹以后,总会去想能不能帮上一点什么。”

    喻宵如鲠在喉,半晌,只得叹了口气,学着对方的样子把身体压在生锈的护栏上。

    岑惊鸣在抽烟,栏杆下方的水泥台处已经摆了好些烟头,垫着一张展平的面纸。这么心乱如麻的时候还在讲究细枝末节,不愿给他人落丝毫麻烦,所以岑惊鸣不愧是岑惊鸣,大约确实轻易无缘瞧见他真正落拓,颠倒神魂的模样。

    这是一个二十几平米的废弃阳台。很快晚上六点,虽说仲春白昼渐长,例常的配额也几乎耗尽,天光暗蓝。岑惊鸣手上的橘红烟火一抖一颤,灰尘扑簌簌地坠落,在这枯败的色调里,喻宵还是觉得他像一排黑键中的白键那样润泽鲜明。

    余秋那件事,倘若换作喻宵,见前方无路,会掉头向其余地域找寻,而岑惊鸣却无法眼睁睁地注视他人被拖入野兽凶猛的罪渊。

    “随你,三年多了,还是没变,”喻宵拍了拍他的肩,说,“但饭也得吃!火锅就算了,晚点出去找个地方边吃边从长计议吧。我现在要去联系几个媒体朋友。”

    “你要谨慎些,”岑惊鸣想想,说,“余秋……毕竟是女孩子。”

    喻宵苦笑:“乌合之众的尿性我能不清楚吗,能避免的自然尽量避免——不过,惊鸣,有些东西也是她必须面对的,包括你,你们都得做好心理准备。”

    岑惊鸣点了点头。

    “走了!”喻宵挥手道。

    还是这么风风火火。他这朋友最厌麻烦,可倘若出手,就会锲而不舍地帮到底。

    岑惊鸣敛眸笑了笑,他垂下手,让这一支烟自己慢慢烧完,傅千树送的镯子往下滑,磕在铁杆上清脆的哐当一声。他今日思绪事务,种种芜杂,甚至没能好好同对方说几句话,但愿他不要太生气才是。

    想到傅千树就有了力量。手镯,项链,戒指——难怪人们会如此钟情于这类圆环状的物件。岑惊鸣拨弄着镯上木棉,让手镯箍住衣袖,一截一截地向内推了七八厘米,一直到无法再前进为止。就是这种感觉,像有弹性的橡皮筋,缓慢而微热地推进,终究把他牢牢套住。

    他深深呼吸,片刻,岑惊鸣捡起台上的垃圾,团在掌心,走回过道,迈向余秋病房的方向。

    +++

    “cha座是在你背后吗?”

    坐在床上的女孩颔首,向侧边让了让,岑惊鸣抱歉地一笑,将充电线连着已经自动关闭的手机。屏幕中央开始冒起绿色泡泡,他想了想,没有忙着启动,而是倒扣放到床头柜的盆栽旁。

    岑惊鸣将椅子拉过去,余秋重新坐直,她正用五颜六色的小纸片叠千纸鹤,每做完一个就放到大玻璃罐内。她似乎完全沉浸其中,但脊背绷得仿佛一根向两边拉至最大限度的琴弦。在空气的怔忡中他甚至几次错觉自己听到了危险的铮鸣。

    他清楚余秋一定有话要说。

    “还没来得及跟学长说谢谢。”良久,余秋才道。

    从前有个词叫命如草芥,即使现代医学发展到目前的阶段,人体说脆弱也仍旧脆弱,油尽灯枯,有时可能就是瞬息之间。她被从边缘拉了上来,形销骨立,手腕处的伤痕犹如深壑,裹着厚厚的纱布。余秋一低头,侧脸和额前的头发挡住眉眼和大半轮廓。

    她那会儿还不是这样的。聚餐吃烤r_ou_时想方设法要离烧烤架远一些,因为升温的炭火可能损坏佩戴的隐形眼镜。总归不愿意戴框架的,说是呆板。哪怕熏出眼泪也会扭过头先擦掉,小口小口吃食物,穿着白毛衣整个过程下来都始终一尘不染。“竭力保持形象”大抵是小姑娘的特权,骄傲又烦恼。

    岑惊鸣喉结动了一下。

    “我也要谢谢你,”他说,“咱们多久没联系了,小秋?——生死攸关的紧要时刻,你却还愿意告诉我。谢谢你的信任。”

    余秋捏着彩纸的手指颤栗起来。

    师之不师的那天起余秋就不再喊他师兄。有一回岑惊鸣过去取要填的表格。客厅没有未完工的画作,也全然看不到每次都要把地板搞得一塌糊涂的材料。“所谓秋老虎,就是会让人闷得喘不过气”,钱知希笑道,神情自然,亲切,可不自觉地又把敞开到肩部以下的纽扣重新穿过缝隙。

    余秋却穿着长衣长裤,包得像个蛹。提线木偶一般地笑着,感觉钱知希的眼睛里要爬出两把剪刀,绞断她的咽喉。余秋五指抠着桌面,似乎这样就可以把即将破土而出的,不堪的隐秘摁回地核。

    她养过一盆小小的绿植,阳光穿透窗扇,跃动在肥大的叶片上时内心会有短暂的快乐。是艰险地从身体里榨出的高音。余秋起先对应该浇多少水毫无概念,常常一发呆,回过神才发现多余的水都从盆底溢出来,濡shi了她的衣裙。

    那植物萎去的某个午后,余秋知道迟早自己也是会溺死的。她携带烙入血r_ou_的耻辱多活一日,便是离终途又近一天。

    “再帮我最后一个忙行吗,惊鸣学长,”她说,“画室又进了新的学妹,钱知希跟我提分手,我明白他在故技重施。终止在我这吧。我不想再看见别的女孩子重蹈覆辙了。”

    余秋只愿求仁得仁。

    后来她是见过当年的男友的。学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余秋甩掉他的一年半后才不期而遇。他身边有个小鸟依人的女生,自己拎了满手的购物袋,冲她落落大方地打招呼,于是擦肩而过。余秋发现她竟然还清晰地记得,吻她额头的时候,男孩子赤红的耳朵——如果在辉芒下,甚至有纤短的绒毛。

    这种细枝末节。像在塞满旧衣服的柜子里一枚樟脑丸,挥发殆尽,某天打开时那种气息却仍然浓郁。不是忘了,只是不愿唤起。可惜她已经为人所摘下,果实里爬满了敲骨吸髓的虫子,流出浓烈熏人的汁水,等着风干。

    “爱”字随处可见。任何人都想说爱。然而余秋在真正明白它是什么之前,蛰伏在内心的渴恋就被杀死了。彻彻底底地死于昨日。

    “学长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她语无伦次,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如果我当时能勇敢一点,你就不会被排挤,被诽谤,钱知希就没办法得逞——你那么优秀那么有天分,本来可以继续深造,扬名在外,办自己的画展。这几年我却连来看看你都不敢,是我懦弱,都是我的错,我就该——”

    “哎你们听说没,姓岑的是个同性恋!”

    “gay就gay呗,难不成你还恐同?活在上世纪呢?”

    “呸!要不是他乱搞,鬼在乎他弯的直的?——还有还有,院里早就在查他了,说学术不端,毕设有抄袭嫌疑!”

    “卧槽真的假的?这种渣子怎么能保上研?f大也这么随便?”

    “鬼知道哦!”

    ……

    岑惊鸣闭了闭眼,又睁开。窗外万家灯火,那些沸反盈天的声音,终究被吞噬在唾手可得的光明中。

    “不是你的错。”他给了学妹一个温暖的拥抱,“小秋,我们的世界怎么可以允许让被伤害的人道歉?——这是不对的,应该被纠正,我们一起加油,不管多困难都别放弃好不好?”

    余秋浑身发抖,口不能言,却终于抬起了头,令岑惊鸣得以看进她的双眼。那里面盛满她此生燃烧得最为光耀、坚定的火簇。

    “惊鸣?”喻宵敲了敲门,一脸疑惑,“你认识一个叫傅千树的吗?他给我来了电话,问我是不是你朋友,知不知道你在哪,你有没有出事,语气十万火急的,我感觉都快哭了——”

    岑惊鸣眸中光芒一闪,才反应过来,看向黑屏的手机。

    ☆、27 心解

    傅千树挨了顿批。

    要说他这张嘴,好的不灵,麻烦事一提一个准。前脚刚进地铁站,后脚就收到条微信说头先写的程序跑不了,让回去一趟。

    东西是一个组来做的,出问题的那截代码源自研二的师兄,傅千树在流程中魂不守舍,频频犯了一些堪称低级的错误,才会招致导师的指责。

    “算了,今天暂时到这儿吧,大家去吃饭,”涂教授在眼镜片后看了他们一圈,“孩子们,时不我待呐!成日漫不经心,哪天错误一旦酿成,无力回天的时候后悔有什么用?”

    大伙便三三两两地走了。傅千树想了想,将地上几个草稿纸团拣起来,他端着垃圾篓,正直身,涂教授拍一拍他的肩膀,说:“下回实在有事请个假就好,我的话又不是圣旨,一次不遵行,掉不了脑袋,啊!”

    他还要说什么,涂教授把活儿接过去,瞪大近视千度的眼睛搜寻纸屑,见傅千树点了哑x,ue似的,无奈地摆手道:“傻孩子,快去吧,可别挡在这儿妨碍我了!”

    “谢谢老师!”

    涂教授望着走远的爱徒,摇了摇头,感慨:“嗨,年轻真好……”

    傅千树是知道涂教授为何心情糟糕的。他有一位名声斐然的同窗好友,近来由于窃取他人成果,即将终止学术生涯,而揭发者正是涂教授自己。为人师表,从来都不仅仅在知识上授业解惑那么容易,傅千树至今还记得他叮嘱台下学子要固守本真时,语重心长的神态。

    他唉了一声,站在二基楼下的路灯旁给岑惊鸣去电话,呆滞地听着另一边空灵的机械女声一遍遍播报“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日尼玛,哈老子一跳!”打这儿经过的男生冷不丁瞅见昏光下杵着这么个人,吓出了方言。

    学校的第二教学楼,简称二基楼,是计院的大本营,因设计得天花板低矮,回廊宛转极似迷宫,所以流传着诸多j大异闻。不怪路人会一惊一乍。饶是傅千树,为了在楼底找一辆可以骑行的小黄车,也兜了一大圈。

    他迎着夜色,把脚踏蹬得呼呼响,没过一刻钟就到了指间森罗,或许因为行之匆匆,铁卷帘并未放下,只潦草地扣了一把锁。

    傅千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的后背全被汗shi了,衣服和脊骨紧紧地贴合,风一吹,透出一层凉意。他咬着嘴唇,手指摩挲着锁头的纹路,曳荡得门上风铃噫呜作响。

    出事了对不对?出的是什么事?岑惊鸣人在哪?如何找到他?

    商厦里灯火葳蕤,揉在傅千树眼皮下,却似琉璃的碎渣子。可能岑惊鸣一点事都没有——只是忘了充电,只是酣梦正沉——然而他根本无法让自己不左思右想。他真的非常非常在乎岑惊鸣。这种心情竟然像剥一枚咸鸭蛋,外面有一层坚硬的保护壳,敲开了,汩汩的流黄控都控不住,染色了大半的手指。

    电光火石间脑海飞快闪过什么,傅千树竭力抓住了彗星的尾巴,再次掏出手机。

    +++

    “——就是这样,”傅千树说,“幸好你朋友的那家酒吧能在网上找到电话,也幸想联系他老板,而不是预订包间时没直接挂了。那个朋友又给了我喻先生的号码。”

    “你在哪儿?”

    傅千树打了个喷嚏:“还是你店门口呀。本来我还想去你家碰碰运气来着,结果走了没两步,才意识到那两天都是坐在你车上,根本记不得路。”

    岑惊鸣抬头看了眼挂钟:“不早了,小树,快回学校吧。我朋友还在医院,我挺担心的,会留到很晚。你睡一觉,明早起来我立马去找你好不好?”

    “不好,”傅千树一票否决,“岑惊鸣你为什么一直没理我啊?”

    “实在太忙,”岑惊鸣暂且不打算让傅千树接触余秋的事,便耐心道,“一时很难顾上,这边也不方便,手机没电关机,好容易才闲下来找到地方去充——”

    傅千树闷闷地“哦”了一声。

    岑惊鸣倚着墙,过道上支起简易的钢丝床,横七竖八地爬布在视野内。这是专门供陪护人员使用的。说老实话,即使从不讳病忌医,岑惊鸣也称不上多喜欢这种地方。喻宵帮忙搭桥的,已经是价格不菲、隐私性强的医疗机构,可纵然如此,在鼻端沉浮的,依然是挥之不去的消毒水气息,以及水流一般的生死悲喜。

    这些家属浅浅入眠,或许就在睡梦中迎来了对至亲的失去。他忍不住往病房内看去一眼,透过窗户,余秋正将玻璃罐里大把异色的纸鹤倒在床上,洋洋洒洒地铺满惨白的被面,然后一只一只地重新数好。

    这里就像一个孤岛,傅千树的声音之于他,便是浮木。

    “小树?”岑惊鸣听到汽车的喇叭,“你到马路边了?仔细车辆——”

    “岑惊鸣你把医院名字告诉我。”

    “我都说了——”

    傅千树停下来,立在公交站牌下,说:“那我也告诉你,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你的面才肯放心。你口口声声叫我有委屈了不要瞒你,你自己呢?扔画的事你讲一半藏一半,今天你心情不好干脆把我晾了一天。对,或许你怕糟心的事影响我?还是认为我根本不会注意?你知不知道我有多——”

    其实也才八点过,站台内滞留着不少候车的人。他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一旁抱孩子的年轻妈妈关切地投来视线。傅千树红着脸,垂下睫毛,音量愈发地小了,喃喃道:“算了,我说这个干吗。”

    岑惊鸣报了医院名。

    “啊,你等等我没听清……”傅千树忙不迭地道着“借过”,别开相挤的几副肩膀去看班次信息。

    岑惊鸣于是再说一遍,柔声道:

    “不急。小树,多早晚都可以,哪怕你不来也没关系——我会一直在这儿等你。”

    “好远啊——我以为你肯定在就近的地方,”傅千树摸着被他的话音烫到发痒的耳垂,“想什么呢,我说了会来就一定会来。行了,车来啦,我先挂掉。待会见。”

    “待会儿见。”

    傅千树上了车,投两枚硬币进箱子,愣愣地看着它们掉入币海,听见身后的催促才返神,走到车尾找位子。他再傻也听得出岑惊鸣的意思,那么撩的一句话,他又不是智障!而且一入耳,傅千树就想到私下两个人相处的时候。

    岑惊鸣贯来不曾躲避傅千树的眼睛。他还记得一起坐在桥下的草坪间,目睹长河东流,他一会儿看云,一会儿看岑惊鸣。太ji,ng准了,每次他一把脑袋偏过去,对方就会认真地与他对视。岑惊鸣和小孩子说话甚至会自然而然地半蹲身子,使视线和小朋友持平。这既是难能可贵的温柔,又是炽热自信的强势。

    表面看占了便宜的是傅千树,偏生事实上胜券在握的却是对方——岑惊鸣对他的了解比反过来他对岑惊鸣的多太多!

    谈什么年上恋,信息不对等想想就虐得伤肝。

    “臭毛病,”傅千树忿忿地说,“全部都得改!”

    他支着下巴,去望玻璃上自己幢幢的倒影,又有点好笑地咧了下嘴。

    算了,要是揶揄他能让岑惊鸣恢复一贯的强大温和,傅千树也甘之如饴。毕竟,在说那句话时,他终于听到了岑惊鸣今日头一遭真挚缠绵的笑意。

    下车之后,岑惊鸣又来了消息,说这一带灯少,夜路不好走,让傅千树开一下那个共享实时位置的功能,自己去接他。

    好像就是微信里面的吧?傅千树成功找到那个界面,调好之后果然看见两个人的头像在一点点靠近。

    他其实有晕车症的,可看见这个,之前在腹腔内排山倒海的炫目感便烟消云散了。也可能由于他光顾着留神自己的心跳。

    傅千树的生日在八月,高中毕业的时候,还是未成年。七夕前两日他终于满十八了,一个人在大街上溜达实在无趣,便买了张电影票。

    因为这时正值周末而七夕在工作日,手挽着手的情侣简直随处可见。检票入座后,傅千树感觉自己真是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单身狗的清香。他看着屏幕上的情节,这是部公路片,当主角轰轰烈烈地开始一场没有尽头的冒险时,傅千树注视那一望无际的国道,荷尔蒙调动起的所谓野望却堪称平常。

    不过是想有个人,可以在影院光影交织间,轻轻地同他握一握手。共享一大桶爆米花,一起把可乐盖上的吸管咬瘪。

    又或者像现在,使用的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技术,却让他觉得格外浪漫。

    傅千树边走边看着距离越来越近,直到马路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向他挥了挥手。

    “红灯!”岑惊鸣提醒道。

    傅千树只好如梦初醒地把迈出去的那只脚缩回来。

    这一处算是城市中心的偏远地带了,车不是很多,不过遵守交通秩序而已。傅千树弯起眼睛,对着岑惊鸣笑,料想自己在对方眼中指不定有多傻。

    灯光跳转,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了过去。

    “你吃饭了吗,”岑惊鸣扬了扬手中的袋子,笑着说,“刚才看到有卖煮玉米的,应该很甜,如果没吃的话先充充饥。等会我带你——”

    他没能说下去,因为傅千树揪着他的领子,急切而笨拙地封住了他的话。

    ☆、28 同归

    我们说,表里如一,说,在心为志,发言为诗,但岑惊鸣什么都忘了讲,什么都忘了做。他的身体成了灵魂的赝品,神魂游出来,浮在半空,才得以俯瞰清楚对方的脸。

    傅千树闭着眼睛,车辆的灯光接二连三,跑过这张动情的面庞,让他想起碎阳下yin明流转的画舫。每一个棱角都戳在心上。这时终于解析成功,发现原来是一个吻。

    而傅千树又确实不擅此道。来势汹汹地压上来,却只能将唇覆住,连那上下两片软r_ou_都在发颤,半晌才试探地用舌尖浅浅舔舐。那一刻像戒心全卸的鹿垂头弄乱了溪面。后头的鸣笛尖锐,伸出触角刺破秘密似的,傅千树抖了抖,拉着他袖子的手正要垂下去——

    岑惊鸣反身把他圈在灯下,加深了这个吻。

    也不知抽了多少,竟然连细胞都勃发着烟草的气息。傅千树笼在葱郁的味道中,平时见着谁手中点起火都要退避三舍的,现在倒没觉得难受。

    尽管这次的接触已经不算温柔。岑惊鸣长驱直入撬开他齿关的时候,傅千树鼓足勇气睁开眼,目光描摹他的睫,墨羽下淡淡的青色,由于咫尺之遥只能露出一截的,挺拔的鼻梁。他亲人时是这个样子啊,以前都不晓得。冥冥中,傅千树觉得他脸上有种方生方死的伤愁。

    但那种怅惘极其短暂。用力的亲吻抹平了疮疤,而且很快,傅千树也顾不上留意于此。他们的牙齿撞在一起,情迷之中他仿佛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怎样迎合,舌头与舌头难舍难分,如果人真的有三魂七魄,这一吻结束,他身上通共的二分之一都将让渡给对方。

    岑惊鸣抬手帮他把卫衣帽子重新翻好。

    傅千树大口大口掠夺空气,连眼中都泛起了水纹。他看见那只给他整理的手是从自己背后抽出来的,刚刚一直垫在脊梁和灯杆之间,所以长长久久的亲触过后,也没让他觉得难受。

    “主动到这个地步了,就没什么要告诉的?”

    傅千树波光粼粼地望着他。

    岑惊鸣用指腹擦了擦他冒出一颗血珠的嘴角,叹着气说“抱歉”,想将人牵住,见他右手拎了东西,只得去寻左边掌心,轻轻地攥好。

    “这边公交停得早,估计你得去我那过夜——”

    “有的。”他说。

    岑惊鸣退开半步,展眉笑了笑:“嗯?”

    “我这人不太懂穿衣打理,审美也挺糟糕,细究就成绩好些这一个勉强算优点,但天天在象牙塔,外头冷啊暖的一概不知——怎么说,总归比不得你,”傅千树动了一下,岑惊鸣以为是要挣开自己,作势要松手,却被牢牢地握紧了:

    “其实想也明白,很多事情你一个人足以处理得井井有条,可是我老忍不住瞎c,ao心,你说有点麻烦然后没回电话,我就放不下。怕你有苦难言,靠——我甚至想你别是被碰瓷,或者卷进啥医闹了吧?”

    他扬着头看岑惊鸣,后者摇了摇头。想想也是,这么天马行空又不是拍连续剧,傅千树被自己蠢到,无奈地笑了下,继续说:

    “不管怎样,我对你知之甚少,这是个不争的事实——跟阅历啥的没关系,我没想找借口,就纯粹因为我做得不够。”他长长吸了口气,“我没谈过恋爱,但乐意去学,你好好教教我,下次别说送东西,我打包票各方面都会突飞猛进。至于以后肯定还要再多读几年书,但听人讲补助啥的都很优渥,咱俩处我绝不会给你添加无谓的负担。我以前喜欢打篮球,当码农之后就宅了,不过最近爱上骑自行车。不懂做饭,热衷刷碗,打扫屋子也很在行。别的一时想不起来……欢迎你随时问。”

    傅千树总算说完了。他来的时候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反复排练,那会还是惴惴不安的,一气下来突然就很轻松坦率。他胸腔内的空间其实再小不过,被岑惊鸣的名字填得满满当当,一半牵连着纠葛,一半则维系起欢愉。他终于把烦恼排了出去,于是全心全身在为那种再明显不过的感情,而鼓动不止。

    “小树,你所说的,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岑惊鸣的表情没变,还是那种温和平静的样子,他的问题却不好招架。

    然而傅千树注视他晦明各半的脸,心中已经很明白了。他在手上加了点力气,好让岑惊鸣离得更近些,直到整副面庞都罩进光里。

    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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