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有匪(GL)——甘若醴(172)
钟山有匪(GL) 作者:甘若醴
&钟山有匪(GL)——甘若醴(172)
竹茂林叹了一口气, 取出一枚玉符交予她, 钟明烛将玉符纳入掌心, 稍一探, 便看到一张看起来颇是古旧的方子在眼前铺开, 她的医术虽然远不及竹茂林,却也算小有造诣, 看了几遍, 便明白过来这方子是何疗效。
这她像是受了一闷棍似的, 呼吸一滞, 踉跄退了一步,哪怕告诫了自己一遍又一遍,但是真正面对时,仍是抑不住自足下蹿起、瞬间摄住全身的寒意,没有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她素来不爱纠缠,诸事身畔过,有缘则留,无缘则罢,此时却忍不住抓着竹茂林一再追问,明知没有结果。
除了这个方子,已经没有什么药能奏效了。竹茂林任她攥紧自己的袖子,只是我也不知道这是救她,还是害她,所以才找你商量。
确切来说,这个方子并不是寻常药方,而是脱胎于傀儡术。
并非所有人亡故后,魂魄都会奔赴三途河,一些执念过深的会留在人世,化作离魂,虽然那只是一些残片,却会保留部分在世时的意识,而李琅轩的傀儡之所以酷似真人,正是因为他有将离魂融入傀儡的独门秘术,他和钟明烛交情颇好,得知钟明烛欲炼傀儡对付天一宗,便将此法传给了她,又因钟明烛忙于布置黑水岭结界,是以那千面偃人偶由竹茂林代为炼制,他从而领悟了其间精要,并化用于药方。
这个方子会将长离的人魂融入肉身,令她暂时摆脱魂散的危险,只是那些傀儡用上等灵物当容器方能留存数百上千年,长离仙骨已毁,受到法咒侵蚀,难以维系长久。
此法能令她恢复常人体魄,不至于稍受累便危及性命,但是竹茂林收回玉符,看了一会儿,随即摇了摇头,声音低了下去,只能维持七年左右。
如今长离虽然只靠药力吊着残体,看起来有一日没一日的,但便是竹茂林也拿不住她还能坚持多久,或许下一次沉睡就再也不会醒来,又或许能拖着病体熬过十年、数十年。正因为如此,他虽然很早就想到了这个方子,却迟迟没有拿出来,直到今时,他再也无计可施。
七年,像普通人那样吗?钟明烛神情恍惚道,声音轻飘飘的,没半点力。
竹茂林面上浮现出不忍,当年百里宁卿神元重创之际,他也是这般模样,可那时候他还有长生引在手,而今唯一能救长离的五色石,却连个影子都摸不到。
是的。他叹道,虽然无法恢复法力,但至少可以行动自如,无需依赖灵阵,甚至随你去朔原都不成问题。
你可以带她到处走走这句话险些脱口而出,最终却是化作一声叹息。
七年哪里够呢?凡人历世,也远不止七年啊。
何况长离之所以入世,追本溯源,就是出于对人世的憧憬的怀念那帝剑之灵,只不过想去人间走一遭罢了。
也罢、也罢钟明烛垂下眼,将所有情绪都藏了起来,无论是悲恸还是愤怒,都潮水似的退去了,离儿她应该会想自己决定的
好,你找个机会告诉她吧,我来时便向风小友递了拜帖,暂时就留在云浮山,你随时可以来找我。竹茂林交代完,忽地话锋一转又道,当年,宁卿曾与你约定,倘若长生引不起作用,你便要在她彻底丧失灵识前诛杀她。
钟明烛一怔,又是一瞬恍惚,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确有此事。
宁卿现在正在寻找叶莲溪的下落,她发了誓,伤了长离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竹茂林抬头看了眼远方,似在寻找那抹身影,末了他收回视线,看着钟明烛正色道,我会帮她,但也不会任你胡作非为。
呵。钟明烛听懂了他的意思,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好,竹先生无须顾忌,若真有那日,我不会怨你。而后,她又轻声道:那么多年来,这还是头一遭,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她不拘世俗礼义,嬉戏人世间,只求自在逍遥,于□□亦是如此,这并非她初次对人心动,一开始,长离于她,和曾经那些心仪之人没什么不同,喜欢,却远非刻骨,而那点喜欢,并不是什么难以割舍的情绪。
两千多年来,她有过数段感情,到最后都无疾而终,有些是因为她自己倦了,有些则是因为外界变故。当初在带长离去桃源时,她连想都没有想过数百年后的将来,所做的不过是趁这份心意尚在时,力所能及待长离好一些。
从昆仑台辗转至八荒镇,继而毁掉六合塔,前往扶风林,一路上,她由着性子率性而为,借着那些半真半假的笑,在那双黑眸中染上红尘的色彩,却也不小心将那份纯粹揉到了心里。
时隔多年再追忆往事,曾经那些经历都变作了陈旧的画卷,她无法在晕开的墨迹上辨出源头在何处,只知道此时此刻,那份情已在心底生了根,与自己的血肉融为一体。
就算把心掏出来,也撕扯不断。
这时,一只白鹤飞来,在钟明烛面前转了三圈,变作一张纸笺落在她手中,是风海楼送来的,他迫不及待想知道那新药是否起效。
钟明烛轻轻一点那纸笺,正想答复,可沉吟片刻后却转而将纸笺收入手中,对竹茂林道:我正好去一趟天一峰,可能要在那多留一会儿,离儿若醒了,劳烦竹先生知会她一声。说罢便离开了。
竹茂林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山后,在原处站了一会儿,从袖子里摸出一枚玉符,良久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那是自僬侥城送来的信笺,慕云和若耶遇到了麻烦,传信过来向他们寻求帮助。
玉符中没有提及细节,只大略一说,竹茂林却已倍感棘手,和钟明烛谈话时,他考虑了一会儿是否该告诉她,可衡量片刻后便罢了这个念头。他觉得就算提出来,钟明烛也不会理会,甚至会觉得心烦。
眼下,除非有能救长离的法子,否则她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竹茂林需要等候长离的决定,同样无法抽身。他默默对慕云和若耶说了声抱歉,便将玉符收了回去,随后,他又叹了一口气,看向最近那座山头,道:江城主,为何不过来?
江临照站在最高那棵松树顶端,遥遥望着那间竹舍,听得竹茂林的问候,他不由得一怔,却没有应声,只抱手向竹茂林行了个礼。
天一宗解困后,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留下给受伤众人疗伤,并协助风海楼与其他门派周旋,如今诸事尘埃落定,他觉得是时候告辞了,修真界动乱,他不能离开逐浪城太久,否则极易生出事端。
而在离开前,他想来天台峰向长离辞行原本是这么想的。
只是到了与天台峰最近的这处山头,他却不知不觉停下了,在意识到之前,他已经这里站了几个时辰。
他第一次见到长离的地方,就在这山头附近。
仅仅是相隔甚远的匆匆一瞥,他心中就长久地印下了那袭白衣,挥之不散。之后,他数次与长离相伴,可每次都和最初一样,隔着山海般遥远的距离,哪怕并肩而行时亦是如此。他们的喜乐悲怒并不相通,江临照甚至一度困惑,他心中那袭白衣到底算不算是长离。
与长离见面、交谈于他而言,与其说是想念,不如说是一桩未了的心事,事到如今,只消足尖轻轻一点,他就能站到那竹舍前,可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安慰?祝愿?或者索性吐露那缠绕在心头的淡淡情愫?
不管是什么,都好似无关紧要。
就在他兀自出神时,门开了,长离走了出来,她似乎花了一些时间才认出院中的是竹茂林,随后便微笑着向他问好。
她穿着柳黄色的长裙,眉心朱砂被一条浅浅的疤取代,眼中含笑,看起来柔柔的,似雾后胧月。没有哪一处能与曾经那袭白衣对上。
唯独眼眸深处那抹宁静,不曾改变。若那是一幅画,那抹宁静便是整幅画的神韵所在。
也许曾经所见正是一幅画,而她便是三个字蓦地跃入脑海,江临照轻轻念了出来:画中仙
他反复念着这三个字,似入了障,再抬眼,长离已经不见了。
她回了屋,也离开了画卷。
江临照突然笑了出来,复而向竹茂林行了一礼,随后轻轻一甩袖子,下一瞬,所立的枝头已空无一物。
钟明烛离开真武殿时,已是第三天黄昏,此行她除了传达长离的情况,还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交给了风海楼。
败于四灵诛邪阵后,她花了很长时间钻研天一宗的阵术,并将所有的领悟绘在了一卷麂皮上,那卷麂皮被她藏在黑水岭宝库,恢复记忆后,她将刻在朱明帖中的云浮山地势和灵阵布局添入其中,从而掌握了云浮山全貌,再加上小镜湖下由真龙之骨所铸的阵眼,这卷麂皮俨然包纳了整个护山大阵。她将那卷麂皮交给风海楼,并仔细指出了其中最紧要的几处灵阵及其精要,这样一来,就算护山大阵有所损伤,风海楼也能自行修复。
无论长离是否选择竹茂林所言的最后一个方法,钟明烛都不会在天一宗久留,她会继续去寻找五色石,若长离选了那个法子,她就带长离一起,若长离不想用那法子,她就像以前那样,将长离托付给风海楼,然后一个人去找。
留下这卷麂皮,天一宗便能多一重手段自保,就算派不上用场,心头多一点宽慰也好。
她本可以直接飞回天台峰,只是被即将到来的歧路压得喘不过气来,是以一步一停,慢慢往前挪着步子,好似这样便能将时间往后推一点。
若是长离选择恢复体魄,那她能在七年内找到五色石吗?
不对,她心道,竹先生说七年左右,那留给我的时间,至多只有六年。
那不过是眨眼功夫,她脚步一顿,抬眼看向暗下来的天色,心几乎沉到了深渊最底下,行至太乙广场前的山道前,迎面一人走来。
却是墨沉香,她和江临照一样,留下帮忙,前几日得知江临照打算回逐浪城,便打算与他同日离开,方便天一宗收回通行令,不过这几日风海楼一直待在真武殿的密室中,她不好不告而别,刚刚听说风海楼出来了,便立刻过来了。天一宗门规森严,不得在太乙广场上随意飞行,虽然现在风海楼不计较这些,她却不想失了礼数,飞至半山腰后徒步走了上来。
钟明烛看到墨沉香后,朝她微微颔首,算是问候,而后步子不停,偏了偏身子与她错身而过,缓缓往山下走去。墨沉香同样颔首致意,往上走了几步,至最后一阶,她回首望了眼,发现钟明烛的身影已消失在拐角树丛后,一瞬间,万千情绪在眼底升起,又归于沉寂,她无声道:珍重。然后继续往前行去。
钟明烛本打算就这样走回天台峰,可半途突然开始下雨,她想起地里那些已成株的花苗,当即流星似的奔回了天台峰。
竹茂林会照顾长离,但多半不会多留心那些花苗。
护山大阵中鲜少下雨,不过约莫是干涸了太久,入夏以来,雨水一直很足,饱含灵力的雨水滋润着土地,令山间重新绽放出勃勃生机。
一靠近天台峰,她就瞥见一点烟青色停在湖畔。她在看到颜色的一瞬间就认出那是何物,那是一把伞,是她亲手制作的伞,也是她送给长离的第一件礼物。
长离醒来后,钟明烛便将那储物戒交给了她,然后帮她把里面的东西都取了出来,东西不多,刚刚好一箱,放在屋角,前几回遇到雨天,她会撑着伞去看苗圃里那些花是不是还好。
此时,她撑着伞蹲在湖边,裙摆落在了泥水里,却浑然不觉,只出神地盯着前方。
离儿。钟明烛落在她身边,你在这做什么?她有些担心地拂开雨帘,发现长离身上没有任何一处被打湿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里,开了花。长离扬了扬伞,腾出一点地方,钟明烛有些无奈地瞧着她,这里的雨虽然蕴含充沛的灵力,但毕竟凉,她担心长离的身子受不了,可看长离难得有精神,她又不愿坏了她的兴致,末了她妥协地叹了一口气,钻到伞下,打量起长离一直盯着的地方。
那是山野随处可见的野草丛,护山大阵恢复后,那些野草得了灵力滋养,很快就长得到处都是,凌乱的草丛中,颜色缤纷的话多在雨水下轻轻摇晃着。
都是些指甲盖大小的野花,和她们种在花圃中那些相比平平无奇,可是却得益于旺盛的生命力,在那些名贵的花种尚在抽芽时,这些已先一步开了花。
长离指向众花中几点白色,眼神愈发柔和起来,笑着轻道:五朵云。五片花瓣,花蕊为鹅黄色,花萼下是稍大的圆形叶片,正是多年前她第一次注意到的花。
钟明烛听着她声音中的欣喜,只觉浓厚的酸涩涌上胸腔。
这些,长离都记得。
若是能带她去看更多,该多好啊。
她们看了一会儿花,直到长离面上显出困倦,钟明烛才将她带回去,竹茂林已经离开了,桌上放着还温热的药,等长离喝下药,钟明烛就想扶她上床休息,长离却道:我还不想睡。然后指了指屋外,道:去坐一会儿。
钟明烛眼中闪过一抹复杂,她看得出长离的强撑,可终是不忍拂了她的意,于是挥手在廊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毛毯,然后揽着长离一起坐下。
长离已没多少力气,每次困倦来时都气势汹汹,不消片刻就磨平她的精神,令她陷入浑噩中无法动弹,此时,她连挺直腰背都做不到,只能无力地靠在钟明烛肩头,可那双黑眸,却固执地不愿闭上。
别太累了。钟明烛轻抚着她的背心,轻声劝道。
我不想睡。长离嗓音中透露出她本性中那份执拗,而后,她缓缓吸了一口气,积攒了些力气,才继续说道,每次睡前,我都会担心醒不过来。
钟明烛的手一顿,又想起那个方子,心里不禁一堵,几句话在舌尖转了转,却变成一声喑哑的笑,她仍是不知道该如何提及。
这样的选择,太残酷了,叫她如何能说得出口。
我会叫醒你,再不济就拆了这山头,总能吵醒你。最后,她如此道,尾音稍稍上扬,带着几分惯有的轻佻。
不能拆。长离一本正经答道,随即发出一声含糊的笑。她想起以前与钟明烛交谈时,总是听不出对方其实是在开玩笑,再荒诞的问题,她也会认真作答,难怪每次她说完后,钟明烛会笑得更欢。
可惜在下雨,看不到星她又缓缓道,声音已经低的几乎听不见了。
钟明烛望向夜空中几点微光,跟着道:是很可惜。她没有说其实雨已经停了,此时长离看着的地方,正是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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