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升沉——落淮(65)
浮世升沉 作者:落淮
&浮世升沉——落淮(65)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终是转过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穆敛和穆衣无声无息地里去,姜冬沉坐在房檐上闭着眼吹风,却没吹走醉意。他手中拿着一坛梅子酒,反而越喝越醉。
这次他还是转头看向身边,把酒坛放到一旁,笑得泪光涟涟:阿升,你抱抱我。
逞强喝酒喝到断片,终是久等人不至,第二日清晨睁眼就已日上三竿。宿醉酒醒,头痛欲裂。在被衾中摸到一个暖烘烘的小东西,心中猛地一颤,掀开被衾却再无他人,而是半夜将自己传送过来陪他的阮阮。
心中一阵与期望反差的巨大失落,姜冬沉坐起身来,叹着气抚了抚阮阮的脑袋。
或许是在彻底醉了以后把屋内屋外整个收拾了一遍,仿佛后来还在书案前铺着纸写《车遥遥篇》。一面哭一面写,墨迹染成一片,字也不端。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可惜不是月晦,而是星不再常明。
姜冬沉把还在熟睡的阮阮抱在怀里,将床上的被衾叠过放好,简单洗过脸,就抱着阮阮离开了千欢渡。
走之前,望了一眼衣架,从上面取下一件年却升的衣服,抱在怀里。
他也就喝醉了那一次,也就哭了那一次,自那以后,再没掉过一滴泪。
渐走向缄默和冰冷,温润之气尽收。人道姜冬沉性子坚如磐石气场生人勿近,不知他从来都应是讲话温和化雨,心思细稹,体贴入微,是年却升永远与冷漠不着边际的哥哥。
自那最后一句哥哥再见之后,再也无人唤他哥哥。
再也没有人要他抱,再也没有人讲他可爱。在浮世万千的人人事事里,在失眠或梦魇的夜,人人心有归属,都不需要他姜冬沉。
除夕前日姜冬沉回家,穆衣穆敛带着姜鹜在门口等他,姜冬沉剑收落地的时候,姜鹜却没扑上去喊他四师哥。
穆敛向姜鹜问道:怎么不过去?
姜鹜看看姜冬沉,一向活泼爱闹的小姑娘有了一丝不明的怯弱,捏着穆敛的衣袖道:你看四师哥他好凶。
其实穆敛三人与姜冬沉离得很远,穆敛只瞟过去一眼,看不出姜冬沉有什么异常。可小孩子对于大人的情绪都比较敏感,穆敛拍拍姜鹜的头:你四师哥就是话少,从小就这样,不是凶。
可到走进穆敛发现自己错了,姜冬沉从小是话少,可始终是眉目温和的。即使不说话,也有人愿意上来与他交谈。很沉默,但也很乖很温驯,不像现在这般,目光冷漠疏离,话音也几分冰冻,行过礼道:母亲。
又向姜鹜道:师妹。
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不再笑了,不再温和近人,腰间的温玉形同虚设,东南枝也跟着几分冰冻。
上一次见面明明还不是这样的,这才过去三个月,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明明喝醉之后哭的撕心裂肺之时,抬起眼时目光也柔软如同春水,为何如今面无悲喜,整个人都冷得仿佛积雪满峰呢。
穆敛忍不住去摸了摸姜冬沉的手,也是冰的。穆敛不露声色,一如既往地温声道:舟车劳顿,你先回房间歇歇,母亲去给你熬点粥暖暖身子。天冷,你穿的这样薄,手冰得很。
姜冬沉目光动了动,还是没笑,低头嗯了一声,接着谢过。
穆敛笑着,拍拍他的肩:去吧,你有些瘦了,衣服都瞧出宽了。
姜冬沉看了看自己的家服,道:还好,我不怎么觉得。
穆衣在一边看着,姜冬沉走后,穆敛向她道:长姐,阿沉消沉得很。
不是消沉。穆衣道,是厌世。
穆敛看着少年单薄的背影,只忧心道:我怕他会接受不了。
姜冬沉走向自己的房间,半路被一名弟子叫住,那弟子道:四公子,家主在书房叫您过去。
姜冬沉顿步,向那弟子点过头道了一句多谢,转身就向书房的方向离去了,那小弟子愣在原地,向身边的同伴道:四公子今日好生奇怪。
同伴的弟子点了点头:冷冰冰的。
他并不是刻意如此,哪怕习惯于沉默,他也应是淡淡柔和的温顺。只是如今,对于这世间的一切,他是真真实实地失了兴趣,漠不关心了。
姜冬沉叩过书房的门,迈步进去后,行礼道:父亲。
姜闻道正抄录一份法书,姜冬沉行过礼他就抬起头来,怔了一怔,迟疑了一声:阿沉?
姜冬沉道:冬沉在这。
姜闻道一皱眉:你这是这些日子你可曾照过镜子?
姜冬沉道:不曾。
算了。姜闻道挥过手,温声道,你先坐,我有事告诉你。
姜冬沉在屋侧的一张小桌旁坐下,对面的墙上挂着一把剑,剑柄上是烫金的刻字,风临。
年风临的剑,剑名便是他自己的名字。
姜冬沉看了一眼,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目光回到他父亲身上。
姜闻道把法书放到一边,语气难得全程轻柔,仿佛在抚摸一个人的伤口:我听说一件事。
姜冬沉道:父亲请讲。
昨日我得到一个消息,白月光逃逸了。
姜冬沉不解:何为逃逸?
白月光身负灵契,也就是阿升所设的灵契,将它定在方圆五里。抑其躁动,所以白月光是离不开年家的,各家只好派人驻守白月祠堂。就在昨日,白月光不见了。
姜冬沉一皱眉,意识到要听见什么不好的事情。
姜闻道问道:阿沉,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什么?
灵契此物,以血为媒,以手画就。与契主灵力相通,契主之灵存则灵契灵存,契主之灵灭则灵契灵灭。
接着姜冬沉听到一句:
白月光的灵契,灭了。
第69章 相思不可尽
除夕那日晚上,姜冬沉独自站在姜家幽暗的小桥上,看着远处遥遥飘起来的几盏云灯,忽然想起去年年却升说的要同他一起过往后每一个除夕的话来。然而手背的那枚法印,也是真真实实不会再点亮了。
不知为何,想到年却升是于两日前才灵灭,姜冬沉心中便涌过一阵无处发泄的酸楚。
他还是没来得及,赶上在年却升离世之前见到他。
他本还活着,在姜冬沉四处找他的这几个月,一直活着。那么他现在是撑不住了吗,这几个月里他过得怎么样呢。
一想到年却升可能已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默默死去,姜冬沉就心疼的不行。
尤其是在这样阖家欢乐的日子,偶尔响起一两声爆竹,提醒着姜冬沉,今日正是除夕。
去年过了年从姜家回千欢渡,年却升和姜冬沉去镇上闲逛。一个小小的城镇,四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年味。小孩们拿着炮仗和零嘴在街上追逐打闹,年却升一只手负在身后,一只手有意无意地蹭着姜冬沉的袖子:哥哥。
姜冬沉转头:怎么?
年却升指了指路边草束上一串又一串艳红饱满的冰糖葫芦,眼里似乎闪着光,期待的不行。
年却升那两天一直都有点不太开心,但不知为何。姜冬沉见他想吃冰糖葫芦,正好算哄了他高兴,便十分纵容道:去买吧。
然后年却升就拿了最大最红的一串回来,糖风甩了好长,气派的不行。跑过的小孩看着年却升和那糖葫芦,脸上全是羡慕。年却升还逗他们:想吃吗?
一群小孩以为要有好吃的了,高兴的不行,齐齐喊了一声:想!
年却升哈哈哈笑着走了,扔下一句:那你们想吧。
走回来把糖葫芦递在姜冬沉面前,姜冬沉笑他:欺负小孩,幼不幼稚。
年却升道:哥哥你要主持公道吗?
姜冬沉摇头:我不和傻子论短长。
年却升哼了一声:我又是傻子了。
但他还是把糖葫芦凑到姜冬沉嘴边,姜冬沉看着那长的要飞上天的糖风有点发愁,抿抿嘴道:这我怎么咬?
年却升道:当然是先把糖风咬下来啦。
姜冬沉迟疑道:这么长呢,你认真的?
年却升想了想:你咬一半我咬一半。
姜冬沉点头,把那冰凉清甜的薄薄糖风咬下一半,含在嘴里。年却升把剩下一半咬下来后,还是把糖葫芦递到姜冬沉眼前。
姜冬沉咬下一颗晶莹剔透的山楂果,咬在唇间,殷红得可爱。年却升看得出了神,不自觉往前凑了凑,忽然一顿,张张嘴,问道:甜不甜?
现在想起来,当初年却升可能是想吻自己,不过那时两人还未说透,这份欢喜还是年却升心里的一个秘密,不敢公之于众,又退了回去。姜冬沉浑然不知自己在年却升眼里是怎样一幅动人场景,点头道:甜呀。
年却升早已心猿意马,怕再看下去会做错事,转过头咬了一口糖葫芦,评论道:还有点酸。
姜冬沉不及讲话,先前被欺负的一群小孩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把小炮,一个接一个地往年却升脚下扔。年却升是很怕这种一惊一乍的东西的,吓得往姜冬沉身后躲躲躲,姜冬沉站着没动,任他藏,嘴上却在取笑:啊,遭报应了?
年却升求救:哥哥救命。
姜冬沉问道:还欺负小孩子吗?
年却升忙道:再也不了。
姜冬沉就大发慈悲帮了忙,把小朋友们都唤过来,蹲下身替年却升道了歉,最后从袖中掏出了一把糖,一个人发了几颗,小朋友们就欢天喜地地谢过,四处跑开去了。
远处又传来接二连三的炮音,姜冬沉想着往事,不自觉就笑了起来,很是温柔。冲淡了这段日子来在他身上已习以为常的冰冷。姜鹜正拿着云灯跑来,看见她熟悉的四师哥,立马迎上去,叫道:四师哥!来和我一起放云灯吗?
姜冬沉转过头,脸上笑意未收,看着手里拿着云灯一脸期待的小姑娘,还是点了头。
姜鹜欢呼了一声,跑去把云灯放在姜冬沉手里,又叫着跑开了:二夫人哪里还有很多云灯,我去拿过来太好了!今年我的云灯肯定是飞得最高的!
无忧无虑的年纪,放一个云灯就能开心一晚上的日子,姜冬沉是再体会不到了。
如果年却升来和他一起放,那应该也可以开心一晚上。
云灯高高地飞起之时,暖红的灯火飘摇着洒满半边夜空。小姑娘开心的不行,又喊又跳的,外面有风,脸都冻红了。接着笑着向姜冬沉道:四师哥,你快许个愿啊!
姜冬沉点头,望向透入云层已小的像星星一般地云灯,双手合十万分虔诚地道:回来吧。
可他没有。
除夕没有,初一没有,上元没有,端午七夕,中秋重阳,都没有。
这一年唯一让姜冬沉得到一点慰藉的事,便是在年却升十九岁生辰那日,一直毫无动静的灵力传护,忽然漏了一点灵力出去。
姜冬沉一直都相信的,年却升不会死。
他那么神通广大,什么事都能找出解决的办法,这样厉害的一个人,怎么会死呢。
只是可能因为某种原因,他回不来罢了。
姜冬沉仍是一个人四处游历,天南地北地找他。还是厌世疏离,面无悲喜。来来往往。向许多人询问打探,一无所获。久而久之,人们有关于年却升和姜冬沉的故事就四处流传起来,传成多种版本,一版比一版离奇。
有人说年却升满门惨灭,离开仙都去修仙问道等将来回来一仇雪恨,姜冬沉劝他不要这么做,年却升就一气之下不告而别,留的姜冬沉苦苦追寻。这是男子间的版本。
亦有人说年却升本就是死了,姜冬沉始终不敢承认,执念太深,无法放下,因而修炼心入魔障。这是修佛释之道间的版本。
亦有什么什么因爱生恨、单面相思;或是两位少年萍水相逢,两厢情愿,终抵不过世间分分合合,一位家破人亡,一位四处寻觅几年无果,却仍坚信他还活着,不肯放弃。但这几个版本到最后无一例外被加了好结局。这是歌舞楼馆中听着风流故事长大的歌妓舞女间的版本。
原慈便是听了宵春楼的歌妓这样说的,听了之后也没说什么,心想不过是少女们编来自乐的故事罢了。身后的原蝶却叫道:本就是两厢情愿啊。
那位歌女说要为她们唱一首自作词曲的《相思不可尽》,转轴拨弦三两声,女子在歌台上清清嗓子,唱了起来。
长歌一曲尽于风,思念落空,声声执念重。
同望朱户半轮月,共赏长桥万丈星。相饮杯中酒,分道又离去。
本是朝暮长相守,却见深冬月未沉,皎星无从升。
不愿深夜与梦隔,只愿归人共枕边,温粥煮酒不离兮。
但问公子,何日是归期。
再道一句,相思不可尽。
一曲终了,台下纷然唏嘘感叹着无数,那女子声音清婉,却平静,没有刻意地流露什么哀伤,恰到好处的扣人心弦。得来台下许多人打赏,而在一片铜钱碎银中,有人放上一锭沉甸甸的银子。
歌女抬头,见是一位白衣男子,腰间悬剑,手执折扇,放下那锭银子就走了,只留得一身清冷的背影,穿梭出人群。
原蝶见那歌女朝什么方向看了许久,有些好奇,也便一同看了过去,这一看十分惊喜,叫了一声:年小夫人!
原慈闻言一怔,顺着那边一同望去,一眼就看见了正缓缓转过身的姜冬沉。
望见他转身,原蝶就小跑着过去了,走近发现他有些不太一样,又停了停,迟疑着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年小夫人?
这样久违的称呼。姜冬沉想着,简单勾了勾嘴角,致礼道:是我。原蝶姑娘,许久不见。
原蝶啊了一声,笑着道:年小夫人长大了,用这个称呼叫你都不脸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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