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流水——邵年梦(209)
行云流水 作者:邵年梦
&行云流水——邵年梦(209)
谢流水今年二十七,娘与妹妹离开他十二年,正好是他十五岁的时候。
求见宗师!
楚行云恭恭敬敬地立在门外:我想请教十阳天琢之事。
飕飕风冷荻花秋,谢流水打着伞,一个人坐在湖畔,听雨打残荷,声声催寒。
他永远记得自己受天琢的那一天。
玄铁束身,琥珀封蜡,一百零八道穴位全部堵死,他被禁锢在里面,闭气沉息。
师傅最开始跟他提天琢的时候,他有点抗拒,一旦挨过天琢,他就会彻底成为十阳,全天下,只有他一个。
太引人注目了,谢流水没决定好是不是走这条路,都说江湖险恶,会不会给家里人带来麻烦
天琢其实没有任何风险,也没什么痛苦,但很多人不知道,没赶在十五岁之前受天琢,再长大为时已晚,白白浪费了好天赋。
师傅早早就告诉了小谢,并把各项事宜写出来,叫他趁放假回家顺便把这事办了。谁知这孩子拖啊拖,拖到十五岁了,竟然还没办好!
师傅暴跳如雷,质问徒儿,小谢支支吾吾,说有点太麻烦了,不然就,算了吧
胡子一翘,师傅气得几欲吐血,武林中人削尖了脑袋就为了增一分功,他徒儿好不容易成了百年难遇的天才,居然因为怕麻烦,想要放弃十阳?
不可理喻!师傅一纸长信,把小谢的娘叫来了。
流水娘听罢,一改温柔品性,大发雷霆,斥责小谢!一把将他拽回家,准备天琢。
小谢还在犹豫:娘,学武是不是会给家里带来危险,不然我
不行!回去马上按师傅说的去天琢,这么大的事,你也从不跟我商量,你翅膀硬了啊你
少年小谢低头沉默,不敢说话了。
这么多年,流水娘心里怄了一口气,她有些知道谢流水为什么不肯天琢。
最初,她送儿子去读书,小谢就读的最好,先生都说他太有天分了,假以时日必定大成。
倒是真正谢家亲生的那两个孩子,实在不是读书的料,一碰书就犯困,天天被先生责罚。
私塾先生有时会来看看小谢,送他几本书,再夸夸他,流水娘听得很高兴,隔壁正房就听得不是滋味了。
她正统谢家生出的俩儿子,竟然还比不过一个小妾怀的野种,说出去脸往哪搁!万一哪天谢流水真的考上了功名,二房的还不得踩到她头上去!
要是再做了官,那可了不得,为了攀亲带故,谢家还不得巴巴地把谢流水认成亲生,写进族谱里。丈夫本就偏爱二房,到时把流水娘直接扶正,她还怎么活!
天天吵,天天吵,话里夹刀,阴阳怪气,闹得一家都不太平,有一回,放学回来的小谢听见了。
第二天,他就跑去爹说:读书好累,我喜欢打架,爹送我去上山学武吧。
谢爹这几日也被正房弄得有点闹心,而且,谢流水又是他心爱的女人跟别人生的野孩子,他虽然不苛待,但心里终归是有点意难平的。
最终,谢流水弃文从武,送上山去,大家眼不见为净,皆大欢喜,没有流水娘插话的余地。
学武没几年,山中大师修书一封,告诉她,夫人,您儿子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
流水娘收到信的时候,差点笑出声来,平庸的人,做什么都很平庸,还见不得别人好,她儿子就是天之骄子,谁都别想挡着他。
对不起,小轩轩,都是娘不好,以前总教你不要跟人争,不要跟人抢,害的你委曲求全,什么好东西都没有!
小谢摇摇头,他没有什么大志向,根本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学文学武还是学其他,都可以,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他能陪在娘和妹妹的身边。
回到家,果然,一听说什么十阳天才,正房又开始耍小性子了,说这天琢太麻烦,要找一块等身大琥珀,贵的要命,家里哪里有这个闲钱
谢流水一言不发地打开一个箱子,里头是白花花的银钱。
流水娘有点怕,问他从哪来的这么多钱,小谢说自己武功好,经常用轻功帮人送东西,多年攒的。
你武功好,没没去干什么坏事吧,不许去知道吗?脏钱我们不能赚。
好的,娘。
小谢本想把这钱拿来给娘买首饰,剩下的留给妹妹作嫁妆,娘不肯,直接拿去买琥珀,自己花自己的钱,正房也挑不出毛病,只好不管了。
流水娘很高兴,这回终于没人来妨碍她儿子了,这孩子如此优秀,本就该众星捧月地活着,却跟着她受尽了委屈。
刚出生的时候,丈夫本来答应她,给小谢取个好名。大儿子叫谢鸿志,二儿子叫谢鸿宇,小谢也带个鸿字好了,谁知正房死都不肯,扬言要是敢取这样的名,她就一头撞死在谢家祠堂。
流水娘才不稀罕什么鸿字辈,准备直接叫谢轩好了,正房又不依,说野孩子不配叫什么正经名儿,闹得无法,婆婆随手一指,指了外头一条小溪,叫谢流水吧。
四年一度的生日,也不受重视,别人随便拿个木球来忽悠他,小谢没见过世面,把那榆木疙瘩当宝贝,揣在怀里
娘,琥珀买来了。
流水娘欣慰地点头,谢小妹比她哥哥还兴致勃勃,好奇地东瞧西看,黄澄澄的一大块,可好看了。
别看了,以后留给你作嫁妆吧,这么重的礼,以后你婆家就不敢轻视你。
哼,我才不要呢。她朝哥哥努努嘴,羞得跑掉了。
下山前,师傅已将他全身的穴位都封死了,万事俱备,谢流水将四肢套进玄铁锁,爬进挖空的琥珀里。
娘,合上吧。
流水娘把另一半琥珀盖上去,用蜡封好。谢妹妹躲在后头,掰着手指头数,哥哥要在里头呆三天,三十六个时辰之后,她才能见到哥哥。
好久喔,哥哥快点出来陪她玩
谢爹也来帮忙,按照那师傅所言,再把琥珀小谢封进凿空的石头里,与外界彻底隔绝,不受打扰。表面只留了一个小洞,万一谢流水闭息岔气,不至于真的窒息。
从外边看,这就是一块普通石头,除了谢家人谁也不知内里乾坤。他们把谢石头放到院落里,露天裸地,汲取日月精华。
谢流水开始了天琢。
第一天、第二天,他闭息沉睡,真气自行周转,十分顺利,最后一天
谢流水打了个水漂,打断无用的回忆,他站起来,看那片石头噗通噗通,连贯而过,最后沉落于水。
他在等一把刀。
一把新的、趁手的,杀人宝刀。
远处,湖面,一艘无人的小船渐渐漂来
湖水接天,在更遥远的地方,楚行云独自一人走在临水城的街上。
他告别张宗师时,已是午后,秋老虎的太阳在天空上盯着他看,白光炽烈,晴空万里。
下场雨就好了。
楚行云往前迈步,怀念起阳春三月、杏花微雨,那时他刚跟谢流水灵魂同体,他在前面大步走,谢小魂在后面紧紧跟着他,叽叽哇哇,吵得要命,可惹人嫌了。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明年春天,临水城也依然是杏花烂漫,那时,谢流水还会在吗?
游人如织,无数过客从楚行云身边擦肩而过,没有人能给他答案,人海茫茫,道阻且长。
楚行云再次走进了局中茶楼,他另一面出来时,谢流水带他来过这。
来一壶三听雨茶。
好嘞,客官!店小二甩着汗巾过来,走的近时,忽然压低嗓音,问了句黑话:
三听雨来客舟中。
楚行云学着小谢的模样,答:江上断雁叫西风。
您楼上请!
楚行云蒙了面,稳当地坐下来。
最开始时,谢流水还是臭名昭著的采花贼,他俩在花田里打了一架,谁知那夜月光太好,灵魂同体了。
彼时他们都急于脱身,解开一体双魂,谢流水提议他舞剑试试,说是曾有个负心汉,妻子化作怨鬼法附到他身上,折磨他,他娘成天哭泣,路过的侠客就以剑气破鬼气,帮了这位母亲。
那时,谢流水是这样说的:
楚侠客,你听过玄鬼妻的故事吗?在我家乡那流传挺广的。
家乡
茶来了。
楚行云从茶壶里取出问骨,雪白的一片,他一笔一划,在上面刻道:
玄鬼妻。
茶被小二送走,等待有心人的解答。
楚行云静静地等,等到天色泛黄,日暮西山,茶送回来了。
上头有两个字:
狄山。
这茶泡的太久,黄的发红了,像掺了血。
秋高气爽,赵斌一个人在城里游荡。
他平安从秘境带人回来,在赵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敬与赏识,很快又要升个职位。他坐在小酒馆吃着小菜,窗外能看到赵府拔起的楼宇,还有远远的海景。
海还是这样看看有意思,还能看到飞起来的海鸥,白白的,真可爱。
咦?这只海鸥咋朝着他飞来?而且,越变越大,大的吓人
赵斌一愣,紧接着看到那团白色大变活人,成了白衣飘飘,闪电般立在他窗前:
楚楚侠客?!
楚行云一把将赵斌拎起来,赵斌警铃大作,立刻护住胸口:你你你想干什么?
楚行云白了一眼他的姿势,赵斌更怕了,他怕楚侠客反悔,来找他要回王蜥毒。
当时谢流水死了,楚行云也没必要拿这玩意儿,听说能救赵斌的命,就顺手还给他了。
楚行云想到此,狡黠道:我确实有点后悔给你王蜥毒,不过,我想知道一件事,你若肯实话实说,这王蜥毒就还是归你,但你如果撒谎。
楚行云故意停住不说,只笑了一下。他放下赵斌,大大方方地坐在他面前。
赵斌叫苦不迭,面上赶紧赔着笑脸,给人添酒。
楚行云不喝,他知道这些局中人最是鬼头鬼脑,叫他们说句实话比登天还难,他方才趁赵斌不注意,偷偷往酒里加了自白药。
在秘境时这人为了博他同情,编出了女儿被蛊虫咬的事,并且说全村都被杀了,只有他外出打猎得以幸免。
当时,他说,他并不是真的姓赵,本身住在狄山,是一位异族人。
楚行云盯着赵斌自干了三杯酒,缓缓开口,问:
你知道玄鬼妻的故事吗?
啊,知道。赵斌道,狄山附近那一整片,都有这个故事。
十二年前,那里发生了什么?
问到这个,赵斌就显得极不自在,被迫追忆全家被杀,他十分抗拒,楚行云又给他添酒,赵斌喝完两杯,不知为何,嘴皮子忽然利索了:
我没有女儿,但确实有妻子和父母,那天我打猎回来,家里也都好好的。可是到了晚上,外面吵吵闹闹,突然来了一大群人,村里人跑出来看,还没看清楚,黑压压的一片蛊虫先冲过来,钻进人的肉里,然后那些人就变得很疯,六亲不认,到处杀人
我们一家吓得赶紧躲到地窖里去,可是蛊虫还是钻进来了,先是父母被咬了,咬了之后,就
赵斌说不下去。
楚行云猜到,那种蛊可能又是顾家的某种血虫蛊,害人,赵斌在万不得已之下,只好向双亲动手了。
再之后,妻子也被咬,所以我到最后,也轮到我了,我想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决定受死,蛊虫扑过来,钻进我的体内,可不知道为什么,外头响起了一阵阵铃声,我当时说不上来是什么声音,现在倒是叫的出名儿了,那是顾家的白骨召蛊铃。
顾家把蛊虫召回,开始收割村里的人头,当时局中正准备建造第一个人头窟。
我家人和我都藏在地窖里,没被顾家找到,他们收完地面上的人头,当夜就走了。
楚行云:你后来报官了是吗,他们都没去看看?
报官?官有什么用赵斌望着窗外,苦笑:我是狄山上的山民,那里又冷,又落后,背面就是北狄人的部落,几乎属于无人管的山头,而我们又不是汉人,报汉人的官,怎么会来管。
楚行云看着赵斌,此人或许和谢流水经历相似,他问:
你有恨谁吗?
恨?恨啊!杀我全家我怎么不恨,可是赵斌拿着眼前的酒杯,浓重的酒香扑鼻而来,日子久了,恨有什么用呢?死人能复生吗?
而且那时蛊毒入体,疼痛难忍,我这条命还是赵姑娘救的,她教我如何缓解,带我进秘境,告诉我王蜥毒藏在哪里。
当时建造人头窟的事局里基本每家都参与了,赵家当然也在,只是分配任务时不是来杀我这个村罢了。真要恨,我得把几个家族全杀了。别说几家了,我那村子是顾家干的,我又能怎么样呢?顾家那么个大的势力,我能怎么样呢?
我有时候在想,要是当初来的是宋家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加入顾堂主的队伍,跟着他复仇,我自己一个人能做什么?我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而且进了局,谁都不干净,我也搞过别人家破人亡,算了,就算了吧
自白药加多了,弄得赵斌有些失控,哭哭笑笑,眼里堕下泪来,楚行云沉默良久,再给他递酒:
除了你的村子,你有没有看过一个村子,是被火烧的?
火烧?赵斌想了想,摇摇头,不清楚,范围太大了,我没有一个个去看。
当时是把狄山上的所有山村全都杀了吗?
不止、不止。赵斌连连摇头,那才多少人,哪里够啊!人头窟里的人头你去数一数!狄山脚下的村镇都没放过
在山脚下的话楚行云眉头微皱,怎么敢明目张胆杀人?而且那里官府总要管吧。
呵,呵呵呵赵斌发出一阵阵嗤笑,笑得弯了腰,你不懂,人作恶起来,无穷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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