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白驹——非天夜翔(84)
天地白驹 作者:非天夜翔
&天地白驹——非天夜翔(84)
杜景什么也没有说,但想必他比周洛阳更清楚,他甚至没有怪罪乐遥。
我帮你上药。周洛阳说。
杜景稍稍侧过头, 把头凑到周洛阳身前,周洛阳拿着从店里带来的云南白药,给杜景上药。他没有包扎,只让他的伤口暂时敞着,杜景的发型是周洛阳带他去剪,并特地要求的。那天剪完,周洛阳还称赞他显得很精神。
仿佛感觉到周洛阳的目光,杜景侧头与他对视一眼,眼里带着复杂的意味。
在想什么?周洛阳低声问。
想你,杜景说,想过去,时间的重置,与我们的未来将发生什么。
周洛阳放下药,沉默坐着。
我当时没听懂他的最后那段话。周洛阳说,他说的许多内容我都没明白,时间是单线的,不存在平行空间,穿梭时间的,只是我们的灵魂,过去也即记忆是什么意思?
杜景想了想,解释道:意识是超越我们所在维度的,这点我在华盛顿受训时,也了解过一部分。
所以呢?周洛阳说,这和时间有关系吗?
身体却在这个纬度里,杜景说,因为是物质。人的意识依附于身躯上,发挥作用,所以换个说法,灵魂只要在身体里,就会被现实世界的规则禁锢着。
周洛阳可以接受这样的解释,杜景已经用最直白浅显的道理来告诉他了。
时间就像一条长河,裹挟着万物在河流中往下游而去,而它
杜景手指点了点表盘,说:可以让我们的灵魂暂时脱离身体,就像离开河流内部,到河面上来,原地等待,再沉入,进入到同一个坐标内,河流的同一个位置,但这个时候,长河已流淌过一天。
我懂了!周洛阳马上道。
他们也许并没有进行所谓的穿梭时间,而只是意识进行了抽离,回到了前一天的自己身上!这么说来,斯瓦坦洛夫斯基口中的记忆,周洛阳仿佛也理解了其中的解释。
意识被抽离后,带回了未来一整个二十四小时里的经验,以及记忆!
他们看着杜景手上的另一块表,这个时候,水滴形的指针粘连着上午十点,卡在十点二十五分三十九秒处,以黏滞的态势来回跳动,就像发条被卡住了一般。
又坏了。周洛阳沉声道。
不,杜景说,俄罗斯人正在调试。
杜景望向仓库周遭,起身作了个实验,轻轻推了一下仓库里悬挂在天花板上的垂灯,垂灯开始作简谐振动。
周洛阳发现了,那灯在荡下的过程里,忽然退回了不太明显的一段距离,又重复落下。
这个情景实在太诡异了,他们正在几秒几秒地经历时间退回!犹如置身一个卡带的视频中,只是这一视频,变成了现实世界!
他在试凡赛堤之眼的更多功能,杜景喃喃道,他从乐遥那里问出来了。
紧接着,仓库里所有的光消失了,背脊上的实感传来。
周洛阳在午夜,家里的床上睁开双眼。
杜景?!周洛阳带着恐惧问道。
我在这里。杜景马上坐起。
他俩同时回到了一月三日的午夜十二点!
换衣服!杜景说,马上离开家里!
为什么?!周洛阳说,还没到一月四日的零点
杜景说:之前我们触发的是个像闹钟一样的定时功能!把回溯的起点定在了正午与晚上两个特殊时间,凡赛堤之眼是可以随时随地发动回溯的!
周洛阳换上衣服,打开乐遥房门,里面依旧没有人,桌上放着商会的地图。杜景拿了车钥匙,过来牵起周洛阳的手,说:别看了!快下楼!
去哪儿?周洛阳说。
杜景答道:离开这里!那伙俄罗斯人很快就会找上门了!
他们站在电梯里,周洛阳紧张无比,看着电梯不断下降,楼层上的显示先是到了六楼,又回到了八楼,再下到六楼。
他还在调试。杜景道。
这幕景象实在太诡异了,简直让周洛阳不寒而栗,但杜景紧紧握住了他手,他们就像两个无法对抗时间长河呼啸而来的渺小个体。
到了地下车库,杜景上得车去,周洛阳说:现在要去哪儿?我们被困在这段时间里了!
杜景说:洛阳,听我说,我们还有机会。
周洛阳上了车,杜景却没有开车,说:他首先会让人来抓咱们,无论回到午夜十二点多少次,都不能落在俄罗斯人的手里。
刹那间,两人又回到了午夜十二点,家里的床上。
周洛阳:这混账。
杜景:走!
他们飞快下楼去,斯瓦坦洛夫斯基显然尚未能精准定位在某一时某一刻,只能不停地将时间抵达十二点。
我们要重复一样的事情几次?周洛阳说。
跑就对了!杜景说,直到他耐心耗尽!他抓不住咱们的!商会到你家有时间差,他在第一个午夜零点错过了部署,就注定抓不到咱俩!
杜景把车开出车库,看见远处有黑色的大切诺基开了过来,围在楼下,又被他们逃脱了。
对方一打电话朝斯瓦坦洛夫斯基汇报,这俄罗斯商人又把时间回溯到了十二点。
周洛阳只得第三次开始逃亡。
这太荒唐了!周洛阳把车钥匙扔给杜景。
杜景说:他很快就知道,有些事哪怕不停回档重来,他也办不到,这是世界计算机里早就写好的游戏规则。
再一次离开车库,这次杜景没有监视他们,把车拐上了另一条路。
他没有再回溯了,周洛阳说,但是麻烦也越来越大了。
现在斯瓦坦洛夫斯基得到了认证,只要凡赛堤之眼发动,周洛阳、杜景、乐遥与这俄罗斯人,就会同时在各自的地方,进行时间穿梭。
他马上会采取另一个动作了。杜景说,如果可以,他会把时间定位到更早以前。
周洛阳一瞬间想起了许多事,但他没有打断杜景。
这个时间节点,一定在我拿到凡赛堤之眼的更早以前杜景低声而快速地说,甚至早于你得到,只有这样,俄罗斯人才不至于因时间回溯,而让咱们重夺主控权。
对!周洛阳顿时如梦初醒。
你必须去回忆,杜景说,想清楚,这块表曾经归属于谁,你爷爷?在他家里的什么地方
周洛阳道:在我爷爷手上,我可以确认。但至于在家里的什么地方,我这得让我去找找
不不!杜景说,现在不重要,你只要回忆,不用马上想起来,我们万一因为时间回溯而分开了
周洛阳看着杜景,杜景停下车,拉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等我,杜景说,我一定会来找你,无论回到什么时候,如果我们互相联系不上,就去长安钟表古董店的仓库。
万一在咱们出生之前呢?周洛阳问。
长大以后,我也会来。杜景把周洛阳抱在了怀里。
车被停在路边,这一刻他们什么也没法做,只能等待斯瓦坦洛夫斯基对时间的操控。周洛阳瞬间有种预感,杜景说得对,他们马上就要分开了下一刻就要失散在时间的迷宫里,而他们现在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安静地等待那必将到来的结果。
斯瓦坦洛夫斯基将选择一个恰当的时间点,回退到某一天,来到中国,从周洛阳祖父的手上取回凡赛堤之眼,并从那天开始真正地拥有它,去开启他新的人生。
我要去给你买个创可贴。周洛阳摸了摸杜景的侧脸,血止住了,但他想把伤口贴起来。
不用了,杜景说,很快我们就会在时间里分开。
不,周洛阳答道,至少现在,我们什么都别再想了。
周洛阳牵着他的手下车,到了路边的便利店,买了热牛奶,杜景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他。
周洛阳去结账,深夜的店员对他们没有表示出丝毫意外。
但就在店员收钱时,杜景与周洛阳同时抬头,望向便利店里的时钟。
那是一种极其奇异的感觉,分针消失了,不,不是消失,而是转动得太快,化作一道虚影。时针则飞快地旋转,万物静默,时间开始回退。
我爱你。周洛阳朝杜景说。
我爱你。杜景答道,等我。
周洛阳转身走向杜景,杜景朝他扑来,两人想在这最后一刻抱住彼此,但就在各自的手指尚未触碰的那一瞬间,时间回退,一瞬间天地万物全部消失。
巨大的、无形的手将他们挡开,扔进了充满回旋的、扑朔迷离的浩大时间迷宫里。
那是一种极度奇异的体验,与每一次周洛阳回溯二十四小时的经历完全不同,他感受到时间正在飞快地流逝,犹如呼啸的狂风,穿过他的身体。诸多迷离的、混乱的记忆接连在他的脑海中闪起,碎片纷繁重叠于一处,再轰然巨响。
时间的巨浪击穿了他的意识,四周发出刺眼的光亮,周洛阳半晌说不出话来。
清晨八点,他站在曾经的大学寝室里,两张床上空空如也,东西早已搬走。
周洛阳马上转身,开始寻找手机,手机正放在书桌上充电。
硕士研究生毕业。周洛阳喃喃道,五月十三日。
杜景回国的一年多前。
为什么选择这天?周洛阳自言自语道。
他走出寝室,敲开了对面寝室的门,看见了对门的学长,与一年半以前一模一样。
哟,洛阳,要走啦?学长拿着毛巾,说,晚上吃个饭么?
不不了。周洛阳心神不宁,说,空了再吃吧,我还要回来的,打个招呼。
什么时候的车?学长问,工作找好了吗?
先去宛市吧。周洛阳想起那一天,自己打算毕业以后,先回家一段时间,再去看看爷爷,但三天后,父亲就在羽田机场出了车祸。家人瞒着已有认知障碍的祖父,没有告诉他父亲的死讯,但爷爷还是知道了。
不久后,周家办了第二场葬礼,从此周洛阳失去了近乎全部,开始陪伴乐遥。
你手机在响。学长提醒道。
周洛阳告罪,转身进寝室,上面是个陌生来电。
他的心脏狂跳起来,接了电话,那边一阵沉默。
喂?周洛阳紧张地说,是谁?
还是没有人说话,周洛阳低声道:说话,你是谁?打错了吗?
他不住回忆,曾经的五月十三日,自己似乎也接到了这个陌生的来电,但当时电话里也一样,没有人说话。
不,等等,当时没有人给我打过电话。
可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记忆?周洛阳有点混乱,实在太奇怪了。
是你吗?周洛阳又问。
一年多前,唯一知道他电话的一方,只有杜景,毕业后他就换号了。
周洛阳低声说:我在约好的地方等你,杜景。
杜景挂了电话,周洛阳拿着手机,站在寝室里,不久后,背上运动挎包,离校。
他坐上最近一班高铁回到了徽州,同时给父亲打了个电话。
无人接听。
快接电话周洛阳自言自语道,接电话啊!
父亲的电话怎么打也打不通,周洛阳又给乐遥打,乐遥那边也没有接。
乐遥,周洛阳说,你也回来了吗?你在吗?接到语音留言以后尽快回复我,你们在什么地方?
周洛阳挂了电话,望向落地窗外,已经天黑了。
他又给祖父打电话,那边倒是接了,是他的姑姑。
爷爷还好吗?周洛阳问了几句祖父的情况,对方简短地回答了,显然姑母最近几天也没有去看爷爷,只将老人家扔给陪护。
她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周洛阳本有许多话想问,却什么也没法说,突然打电话回家问一块表,徒令人起疑。
凌晨他买了当天下午回宛市的机票,夜十点,降落在宛市机场。
开机后,周洛阳再尝试着打父亲的电话,这次接通了。
喂,洛阳?
父亲的声音来得猝不及防,瞬间让周洛阳有些不知所措。
那声音在许多年中,已化作了久远的记忆。还记得最后一次与父亲通电话时,周洛阳的心情非常糟糕,缘因他没有前来参加儿子的研究生毕业典礼。
但周洛阳向来不太会表达激烈的情绪,心里有气却没有发泄,只和和气气地说了几句,并冷漠地挂掉了电话,这是他能表达的最大限度的愤怒。
对不起。周嵩在电话那头说,今天已经毕业了吧。
周洛阳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忽然就哽咽起来,眼泪淌下,双眼通红。
洛阳?周嵩在电话那头再次问道,没事吧?
没有。周洛阳低声说。
周嵩听到大儿子的声音,带着歉疚,说:你现在在哪儿?回家了?
在宛市。周洛阳原本有许多话想说,在这一刻,脑海中却空空如也,过来看看爷爷。
嗯。周嵩答道,我刚谈完点事,在开车回家的路上,乐遥和你阿姨去度假了,你考虑好我的提议了吗?
在研究生毕业前,周洛阳也与父亲通过一次电话,父亲提议他到东京去,协助他打理生意,自然被周洛阳拒绝了,当时的他半点不想为继母、弟弟打工,这令他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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