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德簿·星海——与沫(120)
功德簿·星海 作者:与沫
&功德簿·星海——与沫(120)
他声嘶力竭的怒吼着,但容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双浅褐色的眼睛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不见阴谋诡计,没有欺瞒利用。它倒映着城市迷离梦幻的灯光,却显得愈发清澈干净,如同廖远的天空一样澄澈而包容。
无需一句话,陶德的最后一丝妄想也被击溃了。他踉跄后退, 甚至连身体的平衡都无法保持,一屁股做到地上,愣了半晌, 忽然捂住脸,放声痛哭起来。哭声凄厉嘶哑,犹如夜枭在泣血嚎叫。
然而世界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痛苦而停顿一分一秒,极致的悲痛和眼泪,也无法挽回已经失去的人和时光。
容远没有看陶德狼狈的样子。他眺望着远处,心中无悲无喜。
忽然,在他身侧的白球中传出细小的动静。原来是那女孩被陶德的哭声惊醒了,她还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正揉着眼睛,茫然地喊着妈妈。
容远附身将她抱了出来,他让女孩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前,没有让她看到陶德的样子,然后把她送回了楼层坠落处。
在那里,第三层的救援人员已经到了,正在进行清理和登记之类的工作,在坠落物覆盖范围内的人也已经紧急撤离,此时那白云的颜色已经变得越来越浅淡,好像很快就要消失一样。一些人正在抓紧时间采集样本,用各种仪器进行测试,还有一些人只是单纯地在远处围观。
女孩的家人也已经被救援到第二层安全的地方,她的父母正拉着救援人员的手哭诉哀求,想必是在乞求他们帮忙找到自己的女儿。
容远将女孩放在地上,指着那边说:去吧,你妈妈在那里。
女孩往前走了两步,又迟疑地转回身来,小声说:大哥哥,那个蓝色的叔叔没事吧?
蓝色的叔叔?容远一愣。
嗯,那个叔叔哭得好伤心啊。小女孩点点头,说:你帮我告诉他,之前的事情我不怪他啦。虽然刚开始是很可怕,但后来我知道他有很努力地在保护我啊!我觉得他很好,心里也是很感谢他的。
哦。容远顿了顿,笑道:你刚才就知道是他了?那你为什么没有说呢?
因为他在哭嘛,还哭得好大声啊!女孩挠了挠脸,叹了口气,很成熟地样子说:你们大人都是很要面子啊!肯定不想让像我这样的小孩子看到他哭的样子,所以我就不说啦!
哦,这样啊。容远笑了一下,说:好吧,我会跟他转告你的感谢和安慰的。同时也要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原谅他之前对你和你家人的冒犯。
没也没什么啦!
女孩有些害羞地抿了抿嘴唇,摆摆小手,转身快步朝家人跑去。一双细细的麻花辫像跳跃的小鹿一样,一蹦一蹦地打在她的肩膀上。
她直直地冲进母亲怀里,被母亲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又打了两下屁股,然后抱着她开始大哭。女孩无奈地轻轻拍着母亲的后背,扭头朝身后望去,却已经看不见那个送她回来的大哥哥了。
硫卡司岙的第二层不像第三层那样,为了容纳尽可能多的人口而修建了很多顶天立地的墓碑一样的大楼,这里的建筑楼高最多只有船层高度的一半,有些甚至是低矮到只有两三层的楼阁,空间更加宽敞,装饰得也十分用心。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很多,基本都是呼朋携伴,像容远这样独行的人很少。他们中有些是衣着朴素、色调黯淡但满身彪悍气的冒险者,有些是穿着光彩夺目、容貌姣好的年轻男女,后者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肤色多半都白得好像透明一样,原本就算普通的相貌在这种肤质的衬托下也显得出众起来,更不用说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是千里万里挑一的美人。
过去容远的队员还在的时候,有几个人也是这种地方的常客。每次工作结束的时候就一头扎进去,到快要集合的时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按照他们的说法,就是人生苦短,便要及时行乐。既然他们已经接受了星空和自由的召唤,那么成家立业就不可能了,只能找漂亮的小姐姐安慰一下孤寂的灵魂了。
容远自然知道他们都是在胡扯,只是为自己的好色找一个理由罢了。只不过这种事禁止是无法禁止的,只能顺其自然而已。
而从事这种职业的人也并非都是迫不得已,或许他们只是为自己选择了一种更轻松的生活方式罢了。
星际时代,各种价值观互相碰撞融合,传统社会中贞洁、女德之类的观念在这里没有什么市场。固然有人为了自己的爱人而守身如玉,也有人放纵天性自由享乐,种种选择虽然不同,但相同的是都是出自本心,而不是被他人或者社会价值观胁迫所致。
容远早就过了当初那个非黑即白的年龄,对世界的种种情态也多了许多的包容。当然,在硫卡司岙这种地方,要说所有人都是甘愿被圈禁在不见天日的第二层做这种事也是自欺欺人了。但这需要的不是解救一个人两个人,而是整个硫卡司岙都需要改变。
在外面转了一圈,等到容远回到之前的楼顶上的时候,见陶德还在那里。他此时已经平静下来,靠着墙坐在那里发呆,脸大概胡乱用袖子擦了几下,还是很狼狈,神色看上去灰暗而绝望。
容远走过去,盘腿坐在他身边,静静地陪伴着。
过了许久后,陶德低声问:为什么?
嗯?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处心积虑的害我?为什么要想方设法地摧毁了我的人生以后,还以恩人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就为了让我替他们效力吗?陶德茫然地说:可是可我那时候只是一个孩子更何况,以我那时的处境,就算他们不做这些事有这样的大人物愿意招揽,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拒绝呢?
你错了。容远道:算不上【处心积虑】、【想方设法】,你的事对他们而言只是一句随口的吩咐罢了,其余的自然有下面的人揣摩上意去它他办好。
陶德神色微微扭曲,却不得不承认容远说的才是对的。
如今他自己干的不就是这样的事吗?只要硫卡或者马普一个暗示,他就会为他们除掉任何人栽赃、陷害、囚禁、拷打、谋杀
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陶德紧紧地攥着手,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厌恶。
容远又道:而且,对某些人来说,你因为家人、朋友、爱人而产生的感情和牵绊都是多余的障碍。他们想要一把刀,自然希望那把刀干干净净,不会因为任何外因而变得迟钝或者脆弱。
陶德闭上了眼睛,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因为真相而充满痛苦,高大的身体也因为佝偻而显得矮小许多。
他因为一个赏识、一句话而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失去了自己的人生,甚至失去了自己的思想,却将仇人当做信仰,当做父亲,心甘情愿地成为他们手中唯命是从的一把刀,犯下无数罪恶。
他的人生,简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如此可笑、如此可悲的人生啊六十年来,他究竟都在做些什么?
这么想着,陶德就忍不住低低的笑了几声。
他笑的样子,比他痛哭流涕的样子还要难看。
笑过之后,一滴眼泪又静悄悄地落了下来,顺着他的脸庞,一直滑到了嘴角。
沉默许久后,陶德问: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想要什么?
容远道:兰锡星,拖诺星,得比亚星,刚加星,爱蒙铭星,亚哥星,尔奇炟星这些名字,你听说过吗?
陶德眉毛微微一跳,死灰般的脸上忽然多了一抹奇特的色彩,他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容远,说:难道你是联盟的调查员?你在追查那七颗小行星毁灭的真相?
容远不语,陶德认为自己猜到了事实,不再追问。他沉思许久后,才说:如果你问我真相,我只能说,我调查过,怀疑过,没有结论,没有实证。但是
但是?
陶德说:你听说过维拉那衰遏症吗?
第170章 170
维拉那衰遏症?容远想了片刻, 对这种病症完全没有印象,这时豌豆的声音从他的隐形耳机中传来:
我知道我知道,维拉那衰遏症, 是只在硫卡司岙飞船上发现的一种病症,据说是因为长时间接受来自鹰状星云的宇宙射线辐射而导致的病症。患者的血液细胞会迅速凋亡, 骨髓增殖受阻,脏器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衰竭, 发展都后期连细胞都会出现无法逆转的崩溃式病变,期间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死亡率极高,普通的治疗仪器或者医生完全无法医治。目前只在飞船的第十二层医疗部总部才有治愈的可能性, 治疗费三亿星币,还不包括后续的疗养费用。可以说这是真正的富贵病, 但得病的九成以上都是没有条件治疗的普通人或者流浪者。
与此同时, 陶德也跟容远大致地介绍了一遍维拉那衰遏症,然后道:这个病,其实是有些奇怪的。
我在星网上了解过,其他星云比如耳轮星云、梅琳西雾状星云等附近都有人长期居住,虽然那些地方也有人因为宇宙射线而患病,但没有一种跟维拉那衰遏症相同,就连相似的也没有。而且得了维拉那衰遏症的人除了身体机能都在迅速衰竭以外, 各种检测数据并没有明显的共通点,找不到他们患病的相同致病因。还有,很多的病的人都长期生活在飞船内部, 有些人甚至就是在飞船上出生的,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飞船。如果他们是因为接受了不明原因的宇宙射线而致病,那么为什么和他们生活的在一起的家人朋友没有得病?那些常年在创生之柱附近探索的冒险者为什么没有得病?
其次,我曾经借助财务审查的名义查过十二层医疗部针对维拉那衰遏症的治疗方案和药品。我发现他们使用了很多昂贵的营养液和补品,虽然都是对身体有好处的东西,但实际上并不是为了治疗疾病而发明的,药效也跟衰遏症毫无关系。但奇怪的是,确实有人被治愈了。
最重要的是
陶德顿了顿,犹豫片刻,才说:维拉那衰遏症每次大规模爆发的时间,跟那些小行星出事的时间基本是吻合的。连续七次,次次如此。
一次两次,还可以当做是巧合,但是连续七次,就不能用巧合来形容的。
但这种事情,若非是陶德这样的内部人员专门去统计查询,一般人是很难察觉到的。因为硫卡司岙虽然是一艘飞船,但光是维护飞船各楼层正常运营的常住人口就有几十万,来往飞船上消费的冒险者、星盗、帝国休假的军团人员、慕名而来的旅游者等等,流动人口最多的时候可以达到数百万。百多万的人聚集在一起,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个别人生病根本算不上什么值得关注的新闻。
所以,七颗小行星上的生命全部被覆灭,还有硫卡司岙上几近致命的维拉那衰遏症,根源都在这艘飞船上。而且,一定是飞船上的高层人物所为。
发生这种事,作为飞船的所有人和掌控者,硫卡难辞其咎,就算不是他做的,也肯定是他身边的人,比如众所周知权力最大的四位总司。当然,嫌疑最大的,还是硫卡。
而且,那个人一定具有某种诡异的、超自然的能力。
这些年里,容远遇到过很多可以称为超能力者的人,有的能放电,有的能分泌毒液,有的能给他人制造幻觉,还有的能跳起来数十米高等等,但实际上这些超越普通种族的能力基本上都源于生命进化方向的不同选择。那些超能力,也只是特别的肌肉、腺体、激素或者细胞机构带来的变化。比如在地球上,电鳗能放出高达八百伏的电流,跳蚤能跳出相当于身长两百倍的距离,灯塔水母也能分泌毒液,成熟以后还能再次回到幼虫阶段,也相当于具有超能力,但依然能用各种科学理论来解释,并非超自然。
容远这些年遇到过的超自然的东西,最早就是帕寇在临死前转交给他的秘藏盒,还有之后在兰蒂亚的时候听塔纳妲王妃提过的魂符,这些东西的原理、材料、效用等等,用银河系现有的任何理论都无法给人令人信服的解释,这才是超自然。
以容远现在的能力,任何科学手段都无法给他造成真正致命的伤害。但超自然能力就不一样了,那些诡异的、防不胜防的东西很可能会从一个微小的、看似毫无威胁的角度将他打败,或者在睡梦中夺去他的生命,或者在无声无息间操控了他的心智等等。因此,就算是容远,在面对这个手段未知的敌人时也十分谨慎,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容远道:我想在不惊动其他人的前提下暗中见一见硫卡,你有办法吗?
陶德想了一阵,点点头,又摇摇头。
见硫卡大硫卡很容易,但也很难。他就住在第十八层,整整一层都是他的居所,在我成为他的亲信以后,只见他离开过三次。我们四个人每周都至少要去一次十八层汇报工作或者接受命令,如果您能够瞒过奥奇的眼睛,想要跟在我身边见一次硫卡其实很容易。
但困难的是我不能保证您见到的【硫卡】,就是真正的硫卡。
从我第一次见硫卡到现在已经六十年了,但我从来都没有看见他从那身黑色防护服中走出来,也没有见过他的真实容貌。有时候我会想,也许穿上那身衣服的时候他是硫卡,脱下那身衣服的时候他就是一个普通的船员,一个憨厚老实的丈夫,或者就是我手下的一名监察员。
所以,不管是谁,只要他穿着那身黑色的衣服坐在第十八层的办公室,那他就是硫卡大人,我们不谈论,不质疑,只要服从就行了。唯一知道硫卡真实面貌的人或许只有马普,他追随硫卡的时间最长,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在那个人身边了。
还有,十八层的面积不比下面的任何一层小,但一直以来我们能进入的只有硫卡的办公室,透过窗户还能看到一个小花园,面积最多不会超过五百平米。在这以外的十八层是什么样子的没人知道,也没人知道里面是不是还生活着许多其他的人,一切都是未知数。
所以,或许我们一直见到的硫卡只是一个替身,真正的硫卡可能生活在飞船上包括第十八层内的任何一个地方,可能是任何面目,任何身份,我没法确定这一点。如果我们轻率的行动却找错了目标,还让硫卡有了警觉,那想要找到真正的目标就更加困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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