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活——怀愫(73)
纸活 作者:怀愫
&纸活——怀愫(73)
小黄雀举着半边翅膀呆住了,张嘴无声悲鸣,本来是想偷偷去看老婆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盯住了。
黄雀突然立直了, 翅膀背在身后,圆眼盯了霍震烨一下, 仿佛在说:捏死就捏死。
霍震烨隔着纸鸟的眼睛, 仿佛在看着白准,他刚要叫出白准的名字时,黄雀蹿入云中飞走了。
黄雀飞回城外竹屋,刚扭着屁股从竹帘缝里钻进来, 眼前就放着只纸笼子。
白准瞥它一眼,黄雀迈着小细爪子进笼, 平躺倒地, 整个鸟异常悲愤 。
白准拘住黄雀,又不许阿秀迈出门边。
可他想吃的东西全在城里,本想竹屋茅舍清净度日的, 这才刚一天,就犯了馋病,想吃国际饭店的奶油西点。
他已经连着两顿吃清汤寡水的阳春面了,连个荷包蛋都没有。
他想吃蟹黄面,满满一碗蟹黄拌面,还有那纨绔剔好的整根蟹脚,佐一点香醋,鲜得不行。
又是三天过去,白准还没吃上蟹黄面,不仅没有蟹黄面奶油点心,连饼干桶都快空了。
心中无比烦闷,想看看风景散散心的,竹轮椅刚滚到院中,就见竹篱边杂草丛生,四周没山没水,除了青竹,根本就无风景可看。
白准握着竹条的手一紧,他这隐居生活,过的也太憋屈了!
竹林中飒飒有脚步声传来,白准眉头一挑,他在这里,谁会知道?这可是师父的旧居所。
茂密竹叶被一只苍劲有力的手拨开,来人一身青色长衫,缓步走到竹篱前:白七爷。
声音中未见尊敬,倒听出一丝稔熟。
白准不认识这人,但在这人身上有种熟悉的味道。
纸竹和泥土混和的味道,只有常年替人送葬的人,手上才会沾上这种味道。
你是谁?
白阳。来人已经有了年纪,但一双眼睛精光四射,你应当不陌生我这名字。
白准手中竹杖虚握,这间屋子被竹林包围在中间,白阳一踏进圈来,便竹叶翕动,竹枝震颤,要是他敢对白准不利,万杆细竹就如利箭,把他当场扎成竹刺猬。
白阳只听竹音就识得其中肃杀之意,他轻笑一声:惜点力气罢,城隍庙都烧了,你这能耐能用到几时啊?
他突然用长辈的口吻说话,白准觉得奇怪,并没放下防备,白阳既然知道城隍庙的事,那也没什么再掩饰的。
白准上下扫了他一眼:要收拾你,倒也不用费多少力气。
白阳半点不怒,他反而笑得更畅快了:你师父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脾气?你师兄倒比你像你师父。
听见这人提起白黎的名字,白准握着竹杖的手一紧:你认识我师父师兄?
早年间认识的,那会儿你师父还没起意要再收个小徒弟呢,还是我说像他这么个软脾气,得找个骨头硬的,替他撑门户。
白准依旧冷眼看他。
白阳不以为忤,还用长辈的目光看着白准:我没有你师父这么好的徒弟运,收了两个徒弟都不听话。
他说到此处,目光一沉,红阳竟敢火烧城隍庙,堵上永生永世不得超生,来截断七门的气运。
有话快说。白准看了眼白阳手里拎的点心包,你总不会是来给我送桃酥的吧。
你师父在我这儿留下一本书。白阳拿出那本旧册子,将隔着竹篱笆递进来。
白准匆匆一瞥,封皮上果然是师父的字迹:留在你这儿?七门的东西岂会留在别人那儿,他冷笑一声,就算是真,也是你偷的。
白阳半点尴尬也无,他还是那张笑眯眯面孔:不错,是我偷的,我想看看有什么了不起的。
白准指尖一动,阿秀从屋内出来,白阳目光落在阿秀的身上,难掩赞叹之意:好手艺,比你师父当年也不差了。
阿秀接过书,白准并没立时拿过来,他看着白阳:说完了吗?说完了就滚。
年轻人,别这么不客气。白阳终于收起笑脸,你就不想知道续命的办法吗?
白准倏地瞳仁一缩,他凝视白阳,这人是敌非友,教出来的青阳拘无辜幼儿,吸阳间财气福禄,教出来的红阳连是人是尸都不分不清。
不想。不论什么办法,付出的东西绝对比寿命更多。
可惜了,白阳背身转身,只要你至爱之人,原意共享寿数,白骨也能生肌。他知道白准听见了,大步迈入竹林深处。
白准轮椅骤然一转,滚进屋内,滚到师父的牌位前,今天的香还没烧完,白准盯着牌位,老头子还有这么个旧友?
竟然连城隍座下活无常的秘密都告诉白阳了。
阿秀捧着书和桃酥进来,她把书往白准面前一放,白准翻开第一页,上面字迹凌乱,除了师父的,还有前任门主写下的心得。
跟师父留给他的前半本,字迹行文格式都相同。
但还有一些新墨色,看样子是白阳留下的,白准把这书锁在匣中,竹条挑起那包桃酥,想扔进火盆里。
目光扫过,就见包着桃酥的报纸,露出一行大字《通灵神探陷入》。
后面的字包在红绳中,看不见这报道究竟写了什么。
白准心头一紧,他还防着白阳,这桃酥是他送来,包着桃酥的报纸不写别的,偏偏写霍震烨,由不得他不起疑心。
他用绸帕捂住口鼻,让纸仆把红绳解开,把那张沾满了油的报纸举到他面前。
这张报纸就是白准常看的那张,连载《通灵神探》的小报,前几天还报道了通灵神探大破拐卖案。
霍震烨可不是抓了人就算完的,他联系了多家报社,花钱请他们写新闻,说一关道是害人邪教。
把一关道拐卖幼儿,教导三才的事大书特书。
要不是五门六门已经依附了一关道,他还想花钱让他们在茶馆里把这故事说上一个月,要街头巷尾,士农工商,全都知道一关道是邪教。
那纨绔还感慨过:你说一关道给五门六门这么大的好处,是不是为了堵他们的嘴。
毕竟码头茶馆才是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要是人人都传一关道是害人邪教,那还有谁肯信奉。
油报纸铺展开,白准盯着上面浸着油渍的字《通灵神探陷入昏迷》。
报道写得很详细,说霍家正在延请名医,治疗霍七少爷昏睡不醒的病症。
红阳已死,但他既然是白阳的徒弟,那白阳肯定也会这招,难道是他故意报复霍震烨?
白准既怀疑是白阳故意示威,这才把印着新闻的报纸带给他看。
又怀疑是霍震烨搞鬼,他想逼他现身。
白准放出黄雀,又对坛中的禇芸道:去看看他。
禇芸依旧是那一身戏妆,半边掩着宝钿,半边血肉模糊,她从坛子里钻出来,看了一眼白准:且为你走一遭。
戏腔未尽,身影便不见了。
白准的竹轮椅在屋里滚来滚去,碾得地板吱呀声响,他大半觉得这是霍震烨的诡计,肯定是用这招骗他出去的。
可那一小半的可能,让他心浮气燥,低头猛然咳嗽起来。
禇芸和黄雀飞到白家小楼,并没找到霍震烨的身影,接着又去了医院,在圣心医院的豪华病房中找到霍震烨。
霍震烨躺在病床上,许彦文站在他身边,他呼吸安谧,盖着白被单,好像是在做梦。
这情形与那次梦魇一模一样。
小护士敲门进来,看着满面忧容的许彦文:许医生,病人还没醒吗?
许彦文摇摇头:没有。
外面有好多媒体记者,都在问霍先生的病情,霍先生的大哥说会来探病。
没一会儿涌进三四个人来,其中两个是霍朝宗和何秘书,两人都神色凝重,何秘书频频去看霍朝宗的神色,为了这事,大少爷已经两天都没睡了。
霍朝宗问:还没查出病因吗?
许彦文面对霍朝宗,天生气短一截,他唯唯道:是,各项检查都做了,查不出原因,霍大哥,不如找找白先生吧。
霍朝宗伸手按按眉心:我知道,我正在找。
除了小报,各大媒体报纸上全都报道了这件事,霍朝宗也希望白准看见报纸能够回来,他有种预感,白准一定会回来的。
还有个老妇人,佣人打扮,眼角含泪,还不敢当着霍朝宗的面哭,等霍朝宗走了,她才哭了:我的少爷,你为了那个白小姐,连家都不回了,你一出事,她就把你扔在一边,连看也不来看你。
刘妈断断续续哭着:少爷你真是不值当啊,连陶小姐都来看你了,白小姐一点音信也没有,真是没良心!
小黄雀隔窗听着,这些话,一字不落的传进白准耳中。
白准咳嗽声暂歇:走。
阿秀推他出竹屋,纸扎的黄包车和车夫已经等在竹林外,禇芸和小黄雀飞离圣心医院。
许彦文把所有人送走之后,看了看躺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的霍震烨,这人睡了三天,这三天里他都快忙疯了。
又要应付媒体又要骗过霍朝宗,媒体那边好应付,霍朝宗可不好骗,再这么下去,他头发都快掉光了。
忍不住望月长叹:快点来吧,这针打多了可伤神经。
作者有话要说: 霍机灵鬼七,我看你是要挨打
第99章 蟹黄面
怀愫/文
许彦文这辈子都没说过这么大的谎, 霍震烨找上他的时候,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这
你一定得帮我这个忙。除了许彦文, 霍震烨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 他咬咬牙道,你就不想,再见阿秀?
许彦文沉默了, 他知道阿秀是纸人,但他不想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好像一说出来,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他看着霍震烨恳切的眼神,与他感同身受, 点头答应:好,我帮你。
霍震烨笑了, 他就不信, 用这个办法还骗不回白准。
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也不知道白准究竟是躲到哪儿去了。
白准身子不好,天是越来越冷了,上海冬天绝少下雪, 但阴风冻人骨头他住在白家小楼的时候已经白天黑夜都离不开火盆了,城外的屋子又矮又潮, 他怎么受得了。
许彦文拿着针管手还有点发抖:霍兄, 你真要冒这个险?
控制剂量短期不会有问题,可这种药物长期使用会伤害神经。
我除了冒险,还有别的办法吗?霍震烨坐在病床上, 他自己换好了病号服,胡子不刮,头发邋遢,非得让白准看一眼就心疼不可。
要不然你装睡?
那可骗不了他,要又惨又真,他才会出现。霍震烨叮嘱许彦文,这事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哪怕我大哥捆了你,你也绝不能说。
看许彦文脸色青白,又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你也别太慌,我大哥要是知道我用这种办法也想把他骗回来,一定会帮你的。
报纸媒体都联系好了,就差这最后一针。
许彦文面带菜色,给他扎上皮管,霍震烨自己给自己打针,然后平躺在床上,还给自己盖上被子,安然入睡。
许彦文在屋里踱过来踱过去,时不时就叹息一声,这都三天了,要是明天白先生还不出现,他就停止注射。
心里正这么打算,病房大门被推开了。
许彦文还以为又是护士,头都没回:告诉那些记者,人还没醒过来,病因不明,让他们都散了吧。
身后传来一阵骨碌碌的声音。
许彦文讶然转身,看见来人微张着嘴:白先生!你终于来了!
白准比上回见时要还要更消瘦些,他目光锁在霍震烨身上,竹轮椅滚到病床前,哑然出声:他这样,睡了几天了?
许彦文慢慢往门边退:已经三天了。
白准心底一沉,三天了,三天三夜足够完善出一个以假乱真的梦境,上回他能入梦有一半是靠运气,白阳的梦魇肯定要比红阳的厉害。
他要是早点看到新闻,早点来找他就好了。
白准很少后悔什么事,此刻他既后悔自己放任感情,纵容霍震烨留在自己身边,又后悔没有早些回来。
正在白准思索要如何顺利入梦时,许彦文已经退到了门边。
他吱吱唔唔:白先生,霍兄这也是为了让你回来,你别生他的气,你们他本想说,你们再如何总要好过我。
可他没能说出口。
许彦文退出门边,把门给锁上了。
白准这才环顾四周,四面的窗户全都锁着,霍震烨呼吸越来越轻,眼看就要醒了。
白准眼中怒气渐生,这竟然是骗他出现的手段,而他竟然还真的被骗了!说不清是哪个让他更生气。
他手握竹条,腕间一抬一抖,抽在霍震烨身上。
轻脆响亮的竹条炒肉声传出门边,许彦文忍不住他那婆妈的性子,隔门说道:白先生,霍兄已经睡了好几天了,这三天里米没沾牙,你你轻点。
说完许彦文又想笑,连要挨揍,霍震烨都料到了。
霍震烨是被两竹条打醒的,其实第一下他就已经醒了,药效时间快过,这火辣辣的疼痛一下把他给抽醒了。
他四肢未动,就又挨了第二下。
白准满眼阴云,手握竹条还要来第三下。
霍震烨龇牙抽气,一动不动的等那第三下,可竹条迟迟没有落下来,他这才睁开眼睛,视力由模糊到清晰:不打了?
还是打了。
第三下轻轻落在他腿上。
霍震烨头晕目眩,但他闭着眼睛笑:有什么事你就算不想告诉我,我也不会问你,你又何必要逃呢?
白准不出声,就见霍震烨眼球在眼皮下快速转动,他强撑着睁开眼睛,看见白准还在,这才又缓缓阖上。
两人间有片刻沉默,白准抿抿嘴唇,他闭口不谈自己为什么走,语气奇差:我要吃蟹黄面。
霍震烨躺在病床上笑了,笑容越扩越大,连点滴瓶都跟着颤动:你这人还有没有良心了?我还躺着呢。
话是这么说的,但他张嘴就叫:许彦文,跟何秘书说我醒了,要吃蟹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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