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活——怀愫(77)
纸活 作者:怀愫
&纸活——怀愫(77)
何秘书的笔记本,就算是原样交到上面,满篇也只有忠诚二字。
霍震烨手掌一阖,把笔记本放回床头:在他心中,大哥是知己。
两人说话间,外面进来个女人,霍震烨扭头一看,恭敬称呼:大嫂。
七弟也来了。
周韵音刚下火车就急忙赶来,她先看丈夫的伤口,看整条胳膊都绑着绷带,眼中含泪:伤到神经没有?
没有。这么深的伤口怎么会没有,就算好了,能不能再写出原先一笔好字,也不一定了。
周韵音在来的路上看了报纸,她平缓一下才问:小何小何他
嗯。霍朝宗用他没受伤的那只手握住妻子。
你也不用过于伤心了,他奋不顾身,必是衬心所愿的。周韵音白净脸庞,纤细肩腰,看模样是很柔弱很传统的那类女人。
但她在说这些话时的表情,让霍震烨突然有种感觉,他觉得大嫂是知道的。
他看了周韵音一眼,周韵音立即察觉,同时也看向了霍震烨,两人目光一碰,便知道对方的意思,周韵音对他微微一笑。
霍朝宗药劲过去,很快痛出一头冷汗,医生给他打针,陈秘书留下陪伴,霍震烨和大嫂两人等他睡着了,才离开。
周韵音要回去安抚女儿,再准备饭菜送来。
霍震烨走在她身后,见她脚步一顿,也停下脚步:大嫂有什么话,请说。
希望七弟别告诉你大哥。周韵音侧转身子,清澈双目看向霍震烨,希望他能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既然生前没有打扰,死后也不必让他知道。
大嫂早就知道了。霍震烨有些吃惊。
我很早很早就知道了。朝夕相处,爱慕再如何掩藏在崇敬之中,也瞒不过一个细心的女人。
周韵音轻声叹息,她容貌并不十分出色,但音如其名,说话的时候让人忍不住要细心去听:我想我们给他留下这最后的体面。
他们俩心照不宣,谁也不打破这个平稳,这对霍朝宗来说,是无法理解的事,他与何占青只能是知己。
大嫂放心,我不会说的。
霍震烨把大嫂送回霍公馆,这才回去。
那些纸人趁着主人睡着了,在大房子里溜达来溜达去,白家小楼只有一层,二楼是阁楼,纸人们不敢靠近,没多少玩耍的地方。
白公馆就不同了,三层楼,十几间房间,还有麻将棋牌室。
霍震烨刚进门,就见三个脑袋一个挨一个的从楼梯上探头看他。
三个纸脑袋突然出现,就是霍震烨也吓了一跳,他点点这三个纸人:你们也太调皮了,万一是有人来了呢?
三个脑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踮脚抬腿排上楼去。
霍震烨跟上去,听见麻将室里摸牌的声音,推门一看,四个纸人有板有眼摸牌洗牌,叠在一起,一张张扔出去。
你们还会打麻将?他有点迟疑,白准连这个也教了?
四个纸人点点头,有一个比划着告诉霍震烨,主人教的。
竹屋里实在太无聊了,白准一缺三,拿纸人凑数,它们三个玩得最好,正在教穆桂英怎么打牌。
穆桂英头上的钿子拔掉一半,牌桌上堆满了各自筹码,它就快输光了。
嗬,玩的还挺大。
其中一个热情邀请霍震烨也来玩一把,白洞洞的眼睛转来转去,纸人们都都知道,霍先生有钱!
霍震烨皮鞋一缩:不用了,你们玩,你们玩。
他退出麻将室,还贴心地把门给纸人们关上了。
霍震烨继续往楼上去,他本来给白准安排了一楼的卧室,好方便他进出。
但白准更喜欢三楼,轮椅只要滚到阳台,就能看日出日落。
他自己给自己换了地方,安排纸人们又抬又搬,把整个屋子按他喜欢的样子收拾了一遍。
白准到这个时候还没起来,他趴在床上一天,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好像想把这几天没睡的都给补回来。
霍震烨走进屋子,白准才刚在这屋里睡了一天,就满室的纸竹香气,他深吸一口,然后脱掉衣服,钻进被子。
白准趴在床上背对着他睡,霍震烨把脸埋在他颈上:我回来了。
白准半梦半醒,含含混混唔了一声。
第104章 符灰水
怀愫/文
刘妈一大早就起床了, 她先杀条黑鱼炖汤给大少爷补身子,再给大少奶奶炖燕窝。
阿珍进厨房看刘妈已经忙碌起来, 赶紧系上围裙打下手, 往锅里一看:刘妈,这个炖什么的啊?
两只小瓷盅隔水蒸着,大少奶奶只吃一盅燕窝, 这一盅是给谁的?
阿珍刚要打开看看,就被刘妈一巴掌拍掉:别瞎动,这是小少爷要的。
是送给白小姐的。
刘妈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小少爷昨天来看大少爷,买了好几盒燕盏哦,说一半送给大少奶奶的, 一半让我天天炖一盅,给他送过去。
刘妈觉得小少爷是真的长大了, 会疼人了。
还是那个什么印尼商人那里买的。刘妈精心看管这两只炖盅, 还给白小姐又做了她喜欢吃的糖蒸酥酪。
阿珍一边做早饭一边问刘妈:那家里是不是要办喜事了啊?七少奶奶不知道长得什么样子,刘妈,你不是看过她哥哥吗?长得怎么样啊?
刘妈又想起白准的模样,她扭头跟这些小姑娘们说:白小姐就是同他哥哥有那么六七分像, 也是天仙了!
阿珍笑了,怪不得七少爷都不回家了。
白公馆离霍公馆只有几条路, 刘妈炖好燕窝拎着食盒往白公馆去。
周韵音端着鱼汤上楼, 丈夫右手不能抬,衣食都要人照顾,她进门先皱眉:都一只手了还看什么书。
霍朝宗把书阖上:我是一只手, 又不是一只眼,就算一只眼也能看书。
周韵英刚要坐到床边喂他喝汤,就见被子拱起来一小块,她掀开一看,女儿拱在爸爸身边,睡得正香。
这小东西,怎么又过来了。周韵音替女儿盖好被子,给丈夫喂汤,刘妈给白公馆送吃的去了。
嗯。
霍朝宗并不热心,周韵音觉得有些奇怪,他怎么不急着让老七成亲了?
那边的事你不用特地过问。霍朝宗喝了碗汤,又把书翻开,那个陈秘书,别让他这么早到家里来。
周韵音收起碗:我知道,我找借口拖着他呢,刘妈阿珍老赵几个,都是老宅带出来的,平时也不跟人接触,暂时还是可信的。
霍家能少用人就少用人,就怕有人在身边插钉子,这些事原来是占青在做,如今他不在,就由周韵音做。
我想在家里设祭,东西都安排好了,老七说,纸扎他亲自来做。
何占青在老家早就没家人了,无人祭祀,就断了供饭,周韵音这才安排在家中祭奠他,连他原来的那家房间也都保持原样不动。
周韵音不知道白准的存在,霍震烨一口答应要做纸扎,她还觉得有些奇怪,老七虽然是天马行空一些,但怎么还学起这些东西来。
就让他做吧。霍朝宗翻过一页书,反正他也乐意干这个。
周韵音看丈夫没有想说的意思,也就不探听,列出菜单和要买的香烛锡箔,预备烧给何秘书。
霍震烨在花园里劈竹条,他原来在白家天井里劈,现在不过是换个地方,依旧一根根劈好磨光,放着备用。
白准已经完全歇下来了。
他原来还会因为好玩随手做些什么,城隍庙被烧之前,他还想做个纸雕灯笼,用刀刻出亭台楼阁,罩在灯外,里面层层转动,变化场景和人物。
可他现在就跟懒猫过冬天似的,盖上厚绒毯子,只有太阳好的时候,才偶尔会去院子里转一转。
霍震烨糊纸扎彩,回头就见他在玻璃窗边,晒着太阳昏昏欲睡。
他最近越睡越多了。
你是属猫的啊?霍震烨放下纸扎,笑着走到他身边,伸手碰碰他。
白准是精力不济,每到冬天都是如此,只是今年尤胜,好在霍震烨没见过他往年过冬天的样子。
你管呢。他懒洋洋打个哈欠。
霍震烨忍不住皱起眉头,白准再懒,吃还是很有精神的,最近除了还爱喝奶茶爱吃奶油点心之外,肉都吃不多了。
你是不是病了?霍震烨坐到他身边,伸手摸他额头,最近睡得多,荤腥也不爱吃了。
白准又打个哈欠,两眼含着一点水意,张嘴就是开玩笑:照你说的这个,我还能怀孩子不成?
霍震烨心头一紧,两人就算玩笑,也绝不会开这种玩笑,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的界限在哪里。
烦死了。白准翻个白眼,仿佛迁就他似的,那就晒晒太阳去。
霍震烨微松口气,推他去花园里走一走,这花园是他请人精心改造过的,四时都有花卉,现在是山茶当季,再过一个月就满园蜡梅。
这水池子冬天都抽干了,明年夏天咱们养碗莲,这儿建个小亭子,咱们在这下棋,你说怎么样?
白准望着个干水池子,眼底浮现一丝笑意,要是能看见,倒是挺不错的。
要不再种点栀子花茉莉花,开窗就能闻到香味了。那盆昙花,白准就很喜欢,要是没有花香,那还不如他做的纸扎更美呢。
霍震烨没听见白准回答,侧头一看,白准已经睡着了。
刘妈拿着食盒,刚走到白公馆门口,还没拉门铃呢,就有人来给她打开门,她抬头一看,嘴巴张大:白白小姐吧。
阿秀眨眨眼点点头,刘妈傻怔怔看了一会儿:是我们少爷让我来送燕窝的。
阿秀伸手接过去,把刘妈领进门来,打开门的那一刹那,屋里的纸扎人全都老老实实藏到楼上去了,只有小黄雀,仗着个头小又飞得快,假装自己是活鸟。
刘妈有心问问白小姐年纪生辰,可阿秀一直看着她,不笑也不说话。
刘妈以为是白家规矩大,就问阿秀:那,少爷在不在?我想问问明天要送些什么来?
阿秀指了指花园,刘妈从窗口看出去,看见白先生坐在轮椅上打盹,少爷就坐在草地上,今天难得有一片暖阳。
两人坐在阳光下,少爷低头在做着什么,做一会儿就抬头看一看白先生。
刘妈先是张大眼睛,接着又张大了嘴,她惊恐万状看向白小姐,就见白小姐一脸理所当然,像是早就习惯了。
刘妈再望过去时,霍震烨叠好一朵纸花,他把这朵纸花放在白准膝头。
刘妈倒抽一口冷气,脑门子嗡嗡直响,少爷不是跟白家小姐在一起,是看上白家少爷了!
怪不得大少爷气成那个样子!
我就,就不打扰少爷了,我先回去了。
刘妈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吱吱唔唔离开,阿秀把食盒放到厨房,看看天色他们也该进来了。
果然没一会儿霍震烨就把白准推回来,知道刘妈来过,把炖燕窝拿出来给白准:是加牛奶吃还是蜂蜜吃?
就是再吃一百盅,一千盅,对他也没用。
加牛奶。他选了一种,一勺一勺吃了大半盅。
刘妈走出白公馆,只觉得头顶太阳晒得人眼发花,这可真是要了命了,四少爷喜欢个舞小姐,要讨进门当妻子,就让老爷子暴跳如雷,打得他半月下不了床。
最后还是大少爷出手,把四少爷劝回来的,虽说是断了他吃用开销,但也是为了他好。
从此四少爷就一直在老家呆着,老爷再没有重用过他,连家里的铺子田地都不让他看管,老爷子说了,一个舞女就能哄得他忘了自己姓霍,霍家的东西还怎么放心让他看着。
要是七少爷的事情被霍老爷知道了,说不定就要亲自来上海,把七少爷抓回去。
阿珍看刘妈回来,凑上来问她:刘妈,怎么样?你看见白小姐没有?
刘妈白着张脸,啐阿珍一口:一天天不干事,只晓得打听东打听西,你是包打听啊!
阿珍委屈起来:你不讲就不讲,凶什么嘛。说完扭头去做事。
刘妈在厨房里转来转去,小少爷不会是中了邪吧,她想到这个赶紧摘下围裙,对阿珍说:我有点不舒服,找大夫摸摸脉,你替我跟大少奶奶说一声。
阿珍答应:怪不得刘妈你脸色这么难看,要不要去看西医啊?
看什么西医,西医太贵,都是老毛病了,我找回春堂的大夫开点药就好。刘妈拎着挎包出门,她每月的初一十五都要烧香,心里有事,就多烧几回。
进去先拜香,嘴里念念叨叨,求菩萨保佑霍震烨是一时糊涂,赶紧想明白,可千万不能一条路走到黑。
刘妈拜香的时候,身边有一个黑衣女人跪着,等刘妈磕完头,那女人转头对她笑了一下,张了张嘴,似乎说了句什么。
刘妈没有听清楚,可她神色一恍惚,连香也不插了,站起来跟在黑衣女的身后。
女人笑眯眯的送她一张符,告诉她只要把符纸烧成灰,加在汤里让人喝下去,什么邪都能好。
加在汤里。
声音像隔着纱似的传进刘妈耳朵里,一声比一声急,刘妈木怔怔把符揣进袖子,她不停的点头,重复那个女人的话:加在汤里。
女人微笑着将她一路送回霍公馆,路上的人只能看见一个佣人打扮的老妇人,一个人走在路上自言自语。
等她们走到霍公馆,黑衣女刚要跟在刘妈身边进去,在大宅门口被一道白光挡了回来。
黑衣女被弹到地上,抬头看见整栋霍公馆都被白光笼罩,她隔着窗户看见,银杏树下,有个年轻人警惕地盯着她。
刘妈被白光一撞,回过神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回来的,只记得要烧香,低头一看,手里还攥着三支线香的柄。
三支香早就已经烧完了,她没给菩萨敬香,还捏着香回来了?
再往袖中一摸,摸到一道符,刘妈捏着符赶进厨房,往灶眼里一扔:要死了要死了,这青天白日撞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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