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程里就没他，自己也只是担心一路上叶修又发烧才过来，其实下车那一刻就能回去了，叶修不赶人算是给面子，周泽楷很明白，所以现在的问题是……要不要装糊涂。

    不过装糊涂又能装多久呢？

    其实没说破就是一种拒绝了，周泽楷自嘲得想自己是如此自欺欺人，真是有什么意思。

    越思考越觉得难受，重重猜疑与不甘都混淆在一起，喜悦和思念也变了色。

    心里阴霾密布，又好像是支离破碎的火焰，被一双手狠狠糅杂，塞进了跳动的心室。

    过了一会，周泽楷抬起头，叶修已经出去了，他放松身体躺倒在床上，相伴的是暖气的风声，明明没有吃东西，胃却饱得想吐，安安静静得看着暗淡的天花板。

    只有他一个人。

    于是迷迷糊糊得，周泽楷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变成一头虎鲸，平时都浮窥在海浪间，有一天突然非常喜悦，发出愉悦的声波，在浪花里跃动、搏击，用巨大的尾鳍打出一个个小漩涡，快乐得掏尽了所有感情来表达。

    然而马上，他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同伴，向前向后目之所及，都是茫茫海水，奔徙千里，穿过各种鱼群，见过无数海鸟，也没有一个自己的同伴。

    声波发出去没有谁能听懂。

    无边无际，无始无终。

    那真是死一般的静默。

    等叶修回来的时候看见得就是周泽楷开着大灯睡着，身上一床毯子都没盖，俊朗的眉目轻轻蹙起，脸色白得跟雪一样，感觉是在做噩梦。

    叶修看着他，在心里说，其实我也在做噩梦。

    梦里他走上了高台，又跳下了悬崖，有许多人在他身边，又一个个离开，某些人与他同行，某些人与他相离，然后离去聚散，消失在人声鼎沸，鬼影幢幢。

    当然这一切只是在大脑皮层停留瞬间的梦魇，叶修的心智成熟而坚定，足够排解消化蜂拥而来的负面情绪与压力。只是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普通人，经历的魑魅魍魉还是会留下它们的痕迹，就像隐隐约约明白嘉世与自己走上了两条路、好友变为陌生人的时候，他失去了少年时代的意气风发，那现在呢？末日之星随时可能病发的现在……

    也许要再过十年，才知道答案。

    虽然不一定有这个机会。

    叶修把叼在嘴边还剩下半根的烟熄了，剩余的烟微苦香的味道在室内空气循环里扩散在整个房间，也淡薄到不可辨闻，他目光在周泽楷床上巡视了一圈，掀了周泽楷另一边的被子，勉勉强强把人包起来。周泽楷还没醒，一截手臂落在床外，保养得很好的手指稍稍扣向掌心，半握出深刻的掌纹，掬了一把细碎的光影。

    很快，有另一只手碰到了它，盖住手背，握住手指，连着手臂一起，挪到了床上。

    “……真是睡得安心啊你。”叶修轻声吐槽，因为头疼揉了揉太阳穴。

    他今天其实是去见新嘉世的队长邱非，一年的磨砺，当初的小少年也能独当一面，青春期的少年一天一个样，这次见面邱非身高都快赶上他了，莫名有点欣慰。而且邱非对队伍的掌控力不错——也可能是一直都注意着——叶修想要的陈夜辉的情报他基本上都有准备，并且邱非也是知情人，那些情报重要那些不都有个底，省了不少事。

    明天的话再去嘉世楼一次，看看有什么遗漏，约了陈夜辉耍耍嘴皮子，那人胆小，证据在手录像应该不愁拿回来，然后就是去s市复查。

    不过周泽楷怎么办，说了不回s市的，只能比他晚出发才行，不然自己说过的谎真是被狗吃了。

    上次骗他，真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折腾了一番，这次再被发现，会不会又出幺蛾子，脸黑这种事情，谁都不想的啊？

    叶修发着愁，看了一眼继续做梦的周泽楷，面对着小鲜肉愁上加愁。

    还是先睡吧。

    一夜无梦。

    ——小鲜肉睡了个自然醒。

    托生物钟的福，周泽楷起来的时间不晚，旅馆的早餐还在供应，可叶修不在，不知道是早就出门了还是根本没回来。他默默无语得刷牙洗漱，反省自己是太冲动了还是太多管闲事，叶修真没理过他，这个事实疼得心脏一抽一抽，脑子里有人在说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

    又有声音说，叶修一个人又药物过敏怎么办？

    马上被反驳，你真的是因为担心药物过敏才过来吗？真的吗？

    周泽楷叹了一口气，掌心不由自主得放在了心脏的位置，用力压了压。

    至少你喜欢他。

    脑子里的声音都停了，他听到自己在说，是的，至少你喜欢他。

    可是似乎注定了天意弄人，没几分钟邱非来了，见开门的是周队很是吃惊，周泽楷是alpha，叶修是omega，两人住同一间房……

    周泽楷都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被误会，就接过了邱非送来的“昨晚少拿给叶修前辈的一份证据”。

    邱非走得很快，周泽楷关上门，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个黑色的文件夹。

    周叶线part5

    那个文件夹不新了，也许在哪儿放了一阵子，里面夹了十几页打印纸和几张照片，也不是崭新的，纸很白很干净平整，只是边角有点皱褶发脆，这意味着叶修找邱非帮忙至少有几个月了。

    邱非说“证据”。

    时间往前追溯，那肯定是空气潮湿水分充足的季节，也许就是在今年夏天，纸张吸饱了空气中的雨水，变得软塌塌的，又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干燥，因此在纸上留下了水分的折痕。

    周泽楷发觉他似乎总是在做一些错的事。

    比如说错误得相信叶修的随口之言，错误得跟刘皓交谈，错误得为叶修证言，错误得标记。

    其实他一直在被这些错误本身与错误的影响困扰着，一直感到很抱歉，却没有什么得到原谅的机会——根本没有人怪他。

    现在他又做了一件错误的事，没有经过叶修的同意看了文件夹里的东西。

    可是周泽楷居然在翻开的一瞬间松了一口气，似乎错误叠加到了一个巅峰后之前的没了愧疚的负担，之后也能肆无忌惮，从此打开了心之匣里最黑暗凶恶的格子，把自己定位成一个恶人，再没有什么心痛与顾忌。

    我就是要看。

    周泽楷都察觉不到自己的手在发抖，以至于打开后十几秒都没有去注意里面的内容。

    就是要知道。

    他的心缩得太紧，叶修拒绝得太狠，他快要被自己竭力保持的平静淹没，脑子里反而全是要疯的念头。好在这样的状态没有保持多久，周泽楷深呼吸几次，让新鲜的空气充盈进自己肺部，他静止了几分钟，直到氧气进入大脑缓解掉麻痹指尖的晕眩，才重新把视线投到文件夹里的印刷品上。

    是的，印刷品。

    邱非交给他的东西乍看没有什么出格的，第一页是陈夜辉的打卡记录，后面是电工工具的照片，周泽楷翻到最后一页，是一张摄录机发票的影印版。

    那些照片拍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