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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4落幕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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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温度,我的幸福 作者:江雪落

    Chapter 24落幕之后

    青空湛湛,日光晴好,钟情站在原地,一时间几乎迈不开脚。

    因为星澜方面坚持上诉,而李茶一家又在积极跑动,陆河的这个案子,从最初一起简单的经济诉讼案,渐渐转变成石、李两家在商界的角逐。或许正如当初黎邵晨的预言,陆河在处理星澜的一些问题上,个人情绪太过浓厚,反而落了把柄在别人手里,尽管李家着力为之斡旋,最终还是被人民法院以挪用资金、职务侵占两项罪责判处一年有期徒刑;而以陆河为法人代表的白路进出口贸易公司,也因为一系列关联被吊销营业执照,最终关张大吉。

    案子的终审结果下来时,已经是来年的春天。平城每年到了这个季节,都是满城飞絮,杨絮柳絮混杂在一起,一团团地漫天飞舞,远远望去,如同一场迟来的春雪,薄且飘忽,无端让人觉得心绪纷乱。

    钟情一觉醒来,只觉天光大亮,映得整个房间四处暖意融融,拉开纱帘一看,如同几天前的天气一样,晴空万里,满城飞絮,倘若不需要出门,坐在家里喝喝茶看看景,倒也别有一番意境。

    这段时间,她常常宿在黎邵晨的公寓,对房间各处摆设了若指掌。在卫生间里洗了个澡走出来,换上衣架上挂着的那套橘色的春装,却迟迟不见黎邵晨的人影。房子不大,钟情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又看了看钟表上的时间,最终确认这家伙并不是像往常那样跑去买早点了。已经上午十点,无论哪家的早点铺子这个时间也该关门了。

    钟情一时间有点懵。这段时间以来,她越来越习惯黎邵晨的存在,也渐渐把他当成一个可以放心依靠的伴侣,不管他从前在外人面前是如何表现,但自从两个人从清河镇归来,黎邵晨从来没有让她失落或失望过……

    这样想着,脑海里却不自觉地浮现那天在酒店会议厅,面对陆河的重重刁难,黎邵晨垂着头一言不语的模样。钟情在沙发上坐下来,露出一抹有点自嘲的笑,好吧,除了这件事,他从来没让自己失望过。

    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再抬起头看看钟表,又半个小时过去了,钟情突然意识到,无论这家伙跑去干什么,这么长时间不打个电话通知一声也太过分了。

    刚要起身去拿手机,眼角余光却被什么东西吸引住,钟情皱了皱眉,又坐回沙发,朝着茶几的方向望去。

    茶几上摆着一瓶喝了一半的红酒,一盘新鲜的水果,有蛇果有芦柑还有两颗香酥梨,那上面依稀可以看到细小的水珠,很明显是不久前才清洗好盛出来的。就在果盘下方,压着两张折叠起来的纸张。

    钟情仔细回想了一下,前一晚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对酌红酒的时候,桌上并没有这样的纸张,再看看那盘新洗好的水果……钟情突然有点气不打一处来,这家伙别是突然要搞什么不辞而别吧?

    将折叠起来的纸层层打开,钟情来来回回把上面的内容看了几遍,终于反应过来,这个……大概算是某种程度的告白信?

    亲爱的朵朵,

    就在昨晚,我得到了一个好消息。丽芙卡的大老板对这次合作非常满意,负责人说如果我们有合作意向,希望能签订一个长约,并特别表示,希望这次中方的总负责人是你。恭喜你,亲爱的,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最特别的那个。

    我曾答应过你,今天要陪你一起去监狱探监。但事到临头我又失约了。我想我应该先跟你说声对不起。不过先别生气,朵朵,看完这封信,再看看另一张纸上的东西,最后用你的实际行动告诉我,你的选择和决定。

    一直以来,都是我向你索求许多,这一次,就像你父亲曾经对我说的那样,我希望能由你来选择未来人生的路。不过你放心,无论你做了什么样的决定,丽芙卡的案子都将交由你负责,卓晨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爱你的黎

    钟情把这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又盯着手上那张写着平城→景德的机票看了许久,最终模模糊糊意识到一个事实,黎邵晨这算是……突然对她放手了?

    印象里,这个人一直那么骄傲,那么自信,几乎强大到刀枪不入的境地,无论面对什么对象什么情况,都能笑脸相迎舌灿莲花,这样一个人,居然有一天会说出“我希望你的未来能由你自己选择”这种话!看起来仿佛是为了自己能够开心做出莫大牺牲,可钟情突然发现,自己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长久以来,她习惯了一开始黎邵晨不温不火的陪伴,习惯了后来两个人逐渐默契的合作,更习惯了他在每一个关键时刻对自己主动伸出的手。从伯乐到上司,再到朋友以及恋人,每一步都如同一曲默契的华尔兹,是黎邵晨在带着她旋转起舞,或许在所有人眼里,他都是掌控主动权的那个。可却没有人想过,如果没有她无声的默许和追随,这一支舞就不可能完成得如此完美。

    如今曲终人散,那个始终对她张开臂弯的人也如同其他人那样转身离去,他以为自己不会主动去追吗?

    钟情怀着一腔恼怒,打开另一张纸。与之前那张字体洋洋洒洒的手写信不同,这张纸上只有一行字,落款却是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趁现在还有时间,照顾好她。我会回来。

    陆河

    钟情先是一窒,随即轻轻吐出一口气。原来是因为这个。让黎邵晨那样向来自在悠游的人也坐不住,最终决定通过一封信来表白心意、对她放手的真正原因,就是因为陆河的这张字条。

    与黎邵晨的洋洋洒洒、隐见风骨的字体不同,陆河的这张字条上,虽然只有一句话,却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横竖撇捺都运笔有力,刚劲到了极致。都说字如其人,或许这正是两个人性格的不同之处。黎邵晨外圆内方,看起来没有原则,其实那些规矩和底线,都被他深深埋在心底。而陆河经历过这一番风浪,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勃勃,正如那天在丽芙卡招标会上的表现那般,原来他是那样怀揣着雄心壮志的一个人。

    钟情轻轻抚过陆河字条上的每一个字,自从回到平城与陆河重逢,经过了最初的排斥和质疑,以及后来歇斯底里的厌恶和鄙视,这几乎是第一次,她能够静下心来,心平气和地回忆从前与他的种种。

    或许就像黎邵晨所说的那样,陆河和李茶,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看清楚,但这也不全是她的错。人的改变,总是一点点展现的。即便到了现在,她也愿意相信,从前那个会在雨天帮助小女孩回家的陆河,那个会在自己爬山时在后面撑自己一把的陆河,那个曾经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陪伴自己、关爱自己、真心实意想要给她一个美好未来的陆河,是真实存在过的。只是在他心里,曾经发生过的这些,都比不过他一心想要完成的那番事业罢了。

    而李茶,她或许在面对别人的时候,有过不一样的面貌,真实的她,或许并不是那样天真热情,但钟情确实曾经感受过她对自己的关怀和喜爱。那个面对着坏掉的打印机不知所措的女孩,那个因为自己被迫离职一路哭着相送的女孩,和记忆里那个身姿挺拔、样貌俊美的男孩一起,曾经真实而鲜活地存在过,并将永远尘封在那些宝贵的记忆里。

    更何况,如果把自己整个抽离出来看,他们两个也没有犯下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错。

    这样想着,钟情把陆河的那张纸重新叠好,压在果盘下面,又将黎邵晨的那张手写信连同机票一并收好,放进了背包里。

    没有了黎邵晨的陪伴,她选择了最普通的交通工具,从家门口搭乘一辆公交,踏上了前往监狱的路。

    她走得早,路上倒了两趟车,临到了监狱门口,距离下午的探监时间,还有将近一个小时的空闲。

    这一天的天气似乎特别好,阳光明亮而温暖,平城的上空弯拱着难得一见的蓝天,几乎看不见几朵云彩。监狱位于郊区,周围没有过多的树木,杨柳絮一类的东西几乎不见,清新的空气里漂浮着某种暖融融的味道。

    钟情把手搭在额头做个凉棚,抬起头向着远方的天空张望,突然就记起了许久之前的许多事,小时候在家乡,年少时在校园,以及长大后来到平城,那么多的记忆,因为景色相似的同一片蓝天,突然而至,温柔之中又有点拥挤。

    钟情微微笑着放下手,再抬起头的时候,就见一辆车不知什么时候停在自己面前。

    从车上走下来一个人,她穿着一件宽大的酒红色毛衫,白色瘦腿裤,利落的短发依旧是柔美的亚麻色,脸上描绘着淡淡妆容,樱粉色的唇在看到钟情时,自然弯成一个浅浅笑弧。她朝向的方向有些逆光,所以不得不微微眯起眼,朝着钟情笑着说:“钟情姐,你也来啦?”

    钟情已经一个人站了半个多小时的光景。半个多小时,已经足够她想清楚许多事。所以她并没有像从前与她约定的那样,撇开视线视而不见。她也露出极浅的笑,微微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铁门徐徐打开,从里面传来一道清晰而坚定的声音:“探视人员,来这边登记。”

    李茶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听到这把声音,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转身朝着大门方向奔去。跑出两步,她反应过来,有点儿羞涩地笑着说:“一起吧,钟情姐。”

    清空湛湛,日光晴好,钟情站在原地,一时间几乎迈不开脚。

    番外东山再起

    门外响起一声清脆的哨响。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陆河和另外一个犯人依次排队走出去。走廊的水泥地打扫得一尘不染,从一边窗户倾泻而下的阳光又暖又干净,陆河微微仰起头,他知道这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候。

    没进监狱前,对这个地方有着许多想象和假设,真正进来了才发现,这里也没有许多人以为的那么可怕。

    这里很有秩序,一天里的绝大多数时间,都非常安静。关押在这里的犯人大多都是两三年就会放出去的,没有杀人犯,没有恐怖分子,更没有人不开眼地会成天闹事挑衅,因为大家都清楚,老老实实把有数的日子一天天过完,就能出去了。

    有时醒得早,猛一睁眼的时候,陆河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大学时代,整齐的四人间,从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还有在整点会响起的铃声或哨响。起床,吃饭,干活,放风,就寝,每个时间段都按照规定和命令做事,一天一天过得有序、利落、又安逸。

    眼下又到了放风的时候。一天里总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在类似操场的地方自由活动。如果关系足够硬,还能在背着人的角落弄两根烟抽,在一边的看守也会当做没看见。但陆河不抽烟。所以通常情况下,他都是一个人坐在阳光最好的地方,静静坐在那儿,默默望着远方。

    有个跟他同一个房间的狱友,最近得了个mp4,他也是个爱好安静的,没事的时候总喜欢坐在他旁边默默地听。mp4是女朋友在探监时送来的,经过层层检查,证明里面除了女朋友录给他的两段话,剩下都是流行乐曲,也就还给他了。

    因为陆河跟他关系最好,他有时听音乐的时候,还会递一只耳塞给陆河,大方地与他一起分享。但陆河每一次都拒绝了。

    那哥们虽然不爱说话,但也是个倔脾气,一次两次的还没什么,次数多了也有点不理解了,就问:“你不爱听歌?”

    陆河轻轻“嗯”了一声。

    “那你平时都爱做什么?看电影,打游戏,还是徒步旅游?”

    陆河收回远眺的视线,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都不喜欢?那你平时闲着没事的时候都做什么?”

    陆河依旧没有讲话。听歌,看电影,打游戏,这些事情对他来说,仿佛是非常久远的东西,偶尔也会去尝试,但绝对谈不上是兴趣爱好。小时候他也喜欢过这些,但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把这些东西抛在脑后、再也不提的?细细回想,非要找出个转折点的话,大概就是在父亲过世那一年吧。

    他没有见到父亲的遗体,但听那些大人的议论,他父亲当初是从平城一座很高的大楼上跳下来的,尸体摔得乱七八糟,几乎拼不成个完整的人形。这些话母亲从来没对他说过,没有人会专门对他一个才上小学二年级的孩子讲这些,但他就是知道。从夜晚隔着房间门听到母亲的声声啜泣,到葬礼前后那些宾客小声的交头接耳,再到年纪大一点儿后在当地报纸上找到的事件报道……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拼凑得知的信息越来越多,而随着网络的诞生,曾经发生的所有渐渐形成了一幅完整的图画。

    其实许多东西想要查清楚,只要一个人有心,根本不是难事。

    他从表叔口中得知,父亲当年之所以跳楼自杀是因为被生意合伙人设了圈套;他从无数零碎的信息中整合得出结论,如果没有那个圈套,如今平城某石氏企业应当有他陆家的一半;他在来到平城进入星澜之后,很快便将如今的石路成和十几年前的石成进对上号,知道自己走对了路,找对了人。

    但他依旧没什么举动。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如今他有母亲,有爱人,有着一个看来相当光明的前途,就像母亲在他执意要来平城前一晚所说的,只要现在还活着的人过得好好的,有些事过去就让它过去吧。就像宫二在《一代宗师》里做的那样,无论是当时身处其中的人,还是如今把那个真实故事当戏来看的人,复仇始终是一件毁誉参半的事。他一直都知道,一旦开始复仇,势必要玉石俱焚。整死了杀父仇人又如何,自己那一辈子也毁了。

    他也曾经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放下吧,把那些事都放下,好好努力,踏实奋斗,总有一天,他可以给母亲和钟情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可世事有时如同一个不停旋转的圆盘,背后的齿轮嘎吱嘎吱地扭转,不到最关键的那一秒,没人知道正面圆盘上的指针会指向哪个方向。

    生活的繁冗,工作的压力,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过着捉襟见肘的朴素日子,这些让他难以忍受,却又咬紧牙关在承受,而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母亲的病重。

    得知母亲病情的那一天,他站在已经熄灯的医院门口,背对着大门,一声不吭地快步走着。面前几乎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那天晚上也赶巧了,似乎是新月那两天,天空望不见月亮,甚至连一丝星光也无。而小镇的夜晚就是这样,到了固定的钟点,一根路灯也不会平白亮着。

    能够毫不犹疑地向前一路快走,大概是凭借着多少年来的记忆以及心里那份喷薄欲出的愤恨和绝望。眼前那么黑,全身都冷得发颤,只有清河氤氲的水汽清晰可闻。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又变成十多年前那个小小的孩童,独自一个人走在路上,一无所有,满心茫然,懵懂得不知道已经失去了什么,大概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失去些什么。

    他一个人在清河边的石凳坐了一整宿,天空亮起来的时候,他突然明白过来,他亟待解决的并不是是否要像仇人复仇这个古老的命题,长久以来,一直逼迫着他呐喊挣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是那个叫做命运的东西。朝阳升起的那一刻,他终于开始觉醒,胸腔里跳跃着燃烧着的,是那么大的不甘和野心。

    为什么同样都是白手起家,石路成可以功成名就,而自己的父亲却要坠楼身亡;为什么石星和自己会在十几年后成为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她可以如同明星一般闪闪耀眼,而自己却要拼尽十几年的时间和力气才能与她并肩站立……那么多的为什么,或许只需要“命运”两字就可以轻易解答。而他不想接受这个答案。从那一天开始,他不想信命。

    所以才有了后面对石星居心叵测的接近,有了在办公室里和石路成图穷匕见的坦诚,更有了对钟情明知不应该却不得不放手的冷漠和疏远。石星的日渐倾心在他意料之中,石路成因为心脏病发而长期住院,虽然在计划外,却被他当成是天赐良机。接下来,他的计划全面推进,留在医院对石路成严防死守,在公司时不时的干扰石星和刘靖宇的视线,逐渐抽干星澜的资金和人脉,并在最后一击钟将公司中层菁英悉数带走。

    而李茶,则是石路成病重之后的另一个意外。

    他有头脑,有手腕,渐渐地也有了些人脉,却唯独没有钱和后台。李家刚好可以很好地为他提供这两点。因为这个原因,他与李父达成同盟,和李茶虚与委蛇,却在不知不觉间,与自己曾经发誓生死不离的那个人渐行渐远。

    他让李茶在假装醉酒的间隙,在钟情手机上安装了定位装置,需要时只需要给钟情打个电话,就能轻而易举地知道她所处的具体方位。也是因此,他才留意到在自己忙着另立为王的同时,曾经那个单纯直率的恋人也已经闯出一番全然不同的天地。

    他知道她跟着黎邵晨一起去临安出差,他知道他们两个最终选定盛泽的一个工厂定制丝绸,他也知道,黎邵晨最后还跟着钟情一起回到了清河镇。

    她独自一人走出的每一步,他都在远方遥遥相望;她后来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在他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她的一颦一笑,无声坠落的每一滴泪,都如同烙印一般牢牢镌刻在他的心间。

    他和钟情,在19岁那年相识,21岁那年正式走到一起,直到今天,已经是第2346天。而在他心里,他们两个从没真正分手过。

    做这些事情前,他设想过许多的情景,也做了万全的准备,他不怕她怨他、恨他,更不畏惧她打他、骂他,直到在酒店宴会厅外的那天,他在她眼睛里清楚看到一种名为嫌弃的情绪。在那一刻,万念俱灰。

    他突然发现,这么长久以来,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却承受不起心爱之人那充满鄙夷的一瞥。他此生挚爱的人,如今他让她瞧之不起。

    都说一眼万年,从前不懂。到了那一刻他才明白,只需要那一眼,足够他如同石柱一般静默万年。

    像黎邵晨那样的公子哥,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理解他的所为。他们喜欢一个女人就去追求,看上一件物品就毫不犹豫地买下来,遇到困难会有与之相当的朋友伸出援手,哪怕真的走投无路,他还有父母兄弟可以依靠。

    可他从小就是个一无所有的人。无论是母亲,还是钟情,她们都是需要他去保护和支撑的人。他不能反过来靠着她们的帮助生活。

    陆河一边想,一边蓦地就笑了。他的所作所为,大概在许多人眼里,都会被瞧不起。但他从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他只想有一天,能够像黎邵晨,以及许许多多如他一般的人一样,能够给他爱的女人所想要的生活。

    即便到了今时今日,他也从没后悔自己的选择。他只自责太自信,太急进,忽略了一个人在面临困境时内心迸发的强大力量。他以为钟情会沉浸在过去的伤痛里,悲伤难过很长一段时间,更不会有那个心情接受他人的好感。最最重要的是,他忽略了在她的生活里,出现了黎邵晨这个变量。

    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哪怕心头沥血,这个错他也只能认下来。

    但不要紧,他还有时间,他还有未来。一年的时间不算长,而他还有李家这个支撑点,如今的他就如同一只静待破笼而出的雄鹰,只要有机会,必将一飞冲天。

    “陆河。”

    迎着有些刺目的阳光,陆河抬起头。

    远方走来一个男人的身影:“跟我来,有人要见你。”

    拾步走进去的空当,他又回首望了一眼远方,蓝天高远,日光悠长,唇角自然地就含起一抹无声的笑。

    番外细水流长

    阳春三月,景德镇。

    景德这个地方,位于三省交界,毗邻黄山和鄱阳湖,又古有“瓷都”美名,地方不大,却韵味颇深。初到这里的人走走逛逛,用不了多少功夫就能买上一大包的东西,没办法,那些小玩意儿太漂亮了,即便是久居此地的人,每每见到也打心眼里觉得欢喜。

    萧卓然选择在这儿对心爱的小姜姑娘进行第9次的求婚。而黎邵晨也第9次荣耀地担当了电灯泡一职。但最让他坐立不安的还不是这一点,毕竟电灯泡也当了这么多年,时间久了,觉得自己在关键时刻一闪一闪亮晶晶,也是个挺惹人喜欢的见证人。真正让他寝食难安的,是那个让他抓肝挠肺地人,此时还不知道有没有按时登机启程。

    萧卓然走在一边,怀里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开口时依旧是那副冷淡到有点欠扁的语气:“这么不放心,还不如直接在平城就把婚求了。”

    这句话深深道出了黎邵晨的心声,但他那么好面子的人,哪能在这个节骨眼上露怯呢!所以特别执着地一梗脖子,昂头挺胸故作淡定道:“不是那么回事。说好了这次决定权在钟情手里,我不能提前求婚,扰乱视线。”

    萧卓然瞥了他一眼:“从前我怎么没发现,你是这么有原则一个人。”

    黎邵晨老脸一热,还在硬撑:“婚姻大事上,有点原则不应该吗?”

    萧卓然沉默片刻,说:“我跟小如都求了8次婚了,要是有什么办法能让她现在立刻答应,我无原则无底线向她妥协。”

    大概也是到了求婚这个坎儿上,从前听着没那么感同身受的事儿,突然就让黎邵晨觉出点心酸的况味来。他琢磨片刻,狠狠一拍黎邵晨的肩膀:“没事,这次有哥们儿陪着你,实在不成还有我给你垫底呢!”

    萧卓然扫了他一脸肉疼的表情,特别正经地说:“我不是在别人痛苦上能建立起自己快乐的人。”

    黎邵晨憋得够呛,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突然站在原地,耷拉下双肩说:“其实我真有点儿后悔了。”

    “你可以选择现在买机票飞回平城。”

    “可如果钟情已经上飞机的话,那不就……刚好错开了。”

    萧卓然冷静地点评:“什么叫自作自受。”

    黎邵晨哭丧着脸,完全不想跟这个人一起走路。

    萧卓然干脆拎着他衣领子:“别让小如等太久,她想吃这里的苦槠豆腐。”

    可此时此刻的黎三少完全吃不下任何东西好吗!他干脆赌气地一跺脚,转身就走:“你跟小如先吃,我去打个电话!”

    萧卓然看着好友大步走远的背影,嘴角无声地衔起一缕笑,就知道他那个直脾气,压根禁不住几回磨。不过不管怎么说,能在有生之年看到黎邵晨为一个姑娘心浮气躁、坐立不安,也是一项难得的人生体验啊!想到稍后见到姜如蓝,又有好玩的段子可以讲了,抱着一堆东西继续前行的萧先生,迈开的步伐显得格外轻快。

    往相反方向走的黎三少就显得孤苦伶仃多了,手机掏出来放进去,同样的动作如此反复几次,最后连他自己都有点嫌弃自己了,却在下一瞬间感觉到了手机震动的声音。

    是个陌生号码。

    黎邵晨微微犹豫了下,摁下了通话键。手机那端传来有些嘈杂的声响,依稀能分辨出仿佛是在某个机场。过了片刻,才传来一道女声:“我是石星。”

    黎邵晨原本摁着免提,听到这个声音,不禁皱了皱眉,却没吭声。

    手机那端的人也沉默着,大约过了半分钟,才再度传来声音:“我要走了。跟我爸爸一起。他身体一直不好,我和陆河的婚约取消后,他整天下来都不说一句话。公司我转给了老刘,相信星澜在他手上,比在我手上更好。”

    黎邵晨沉吟片刻,问了句:“你要去哪?”

    “加拿大。”手机那端,石星轻笑了声:“我现在手头的钱也不富裕,之前我爸在那边置办了一处房子,听说那边气候好,适合他静养身体。”

    “我去见了陆河。他跟我只说了一句话,他说:石星,你该长大了。”石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更多的是一种终于释然的松快:“我觉得他说的挺对的。经过这么多事,我也该长大了。”

    “临走前,我想来想去,好像也只能给你打个电话。对你还有钟情,我不想说对不起。虽然你们两个好像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受害者。”石星的语速很快,周围又有些吵,需要仔细分辨,才能听清楚她都说了什么:“我一直都不喜欢钟情,甚至比讨厌李茶还要讨厌她。因为至少我们是同一种人。她想要帮陆河,只能依靠她爸爸的人脉;就像我想要报复陆河,光靠我自己也只能做到现在这个成都。但钟情跟我们俩都不一样,所以我才这么讨厌……”

    黎邵晨说了句:“我想你大概把我想得太大度了。钟情的事,我没跟你深究,不代表我愿意听你在这废话连篇诋毁我爱的女人。”

    “但是我现在也一无所有了,就像当初的钟情一样。”石星仿佛压根没听到黎邵晨的话,轻轻地说:“可我没有遇到第二个你,没有人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帮我。所以无论多讨厌,我大概也要向她学习,依靠自己的能力,好好地生活下去。”

    黎邵晨没有讲话。

    而石星沉默了片刻,最终用带着些许鼻音的嗓音轻轻说了句:“再见了,黎邵晨。如果时光倒流,我情愿当初喜欢上的人是你。”

    “庆幸。”黎邵晨简短地说了两个字,率先挂断了电话。

    这一次,他没有过多的迟疑,走出闹市区,找了辆车子嘱咐司机径直往机场的方向开。

    他在信里似乎说了不少话,但有些事,他作为一个男人,始终难以启齿。那天在宴会厅,面对陆河的冷嘲热讽和故意离间,他其实从心底一点都不相信,可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连看都没有看过钟情一眼。

    如果说从他与钟情相识以来,有哪件事他做得不够好,让她伤了心,大概就是那天的举措吧。

    其实当时他只是在一瞬间醍醐灌顶,陆河说的不可能是真的。

    他们两个在校园外的小面馆见面那天,他也在当场。他从在公司时就发现钟情当时神情不妥,便尾随着她一路到了那条小巷,站在冷风中看着两人几乎一言不发地吃完午饭,又目睹两人一前一后从面馆里走了出来。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他在陆河迈出门槛的那个瞬间匆忙扭身,几乎头也不回地走回自己车里。

    事后几次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他都觉得自己幼稚得可笑。阮国栋的事件之后,他总觉得自己在钟情心里的形象,不如从前那般光明磊落。其实他也是个俗人,会对坑害过自己的人记仇,会对爱人从前的恋人感到嫉妒,更害怕钟情会在发现他的这些情绪之后,会对他感到失望甚至是不喜。所以才那样猝不及防地转身逃走,甚至忘记了他悄悄跟去的初衷:只是因为担心她要独自面临不好的事情,想跟在一边悄悄守着罢了。

    而在意识到陆河说谎的同时,他也瞬间有了另一个领悟:如果不是钟情偷偷高密,那么一定是公司内部的其他人出了问题。而他之所以静默不语,就是想等陆河离开后,先回公司把那两个隐患处理,哪里知道后来横插进来一个石星,又哪里知道前后不过十几分钟的交谈,就令他和匆匆赶回公司的钟情失之交臂。

    他当然能够想象钟情当时的茫然和难过,换做任何人都会对当时的情形感到失望,可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是要告诉她自打回了平城,自己就因为担心她而无心公事,所以才连那份企划案上红字标注的新内容都没看到,到最后才和丽芙卡的人一样把手工裙带当成了惊喜;还是告诉她公司出了内鬼他却无从察觉,才让陆河钻了这么大个空子,最后还把脏水泼到她身上;抑或干脆告诉她,他其实压根不可能对她有一丝一毫的质疑,不是因为亲眼目睹,不是因为掌控真相,而是因为从那么早之前的某个夏天,在郊区别墅外偶然邂逅的那天,他就已经对怒目相视的她一见倾心?

    黎邵晨撑着额头,靠在出租车的后座上,兀自笑了。他从来都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可事到临头才发现,在爱情这件事上,没人能够百分之百的笃定。从前他不理解萧卓然为什么宁可做一百件事去补偿,也不肯多说一句话去澄清,可此时此刻,他有点懂了。

    有些话一时难以启齿,那么就让他用实际行动去证明吧。

    这么想着,他甚至忘了之前多半天的忐忑,坐在机场内的椅子上,一遍遍听着广播里的播报声,望着窗外沉沉西坠的太阳,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宁静和满足。哪怕就这么一直等下去,他也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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