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镝——凉蝉(138)
狼镝 作者:凉蝉
狼镝——凉蝉(138)
萍洲城中火光四起,暴雨浇不灭吃了火油的屋舍,贺兰砜听见有士兵在身后用大瑀话大吼:我操你奶奶!你们敢烧我的萍洲城!!!
这一瞬怔愣,眼前忽然掠过一道刀光!
贺兰砜就地一滚躲过那柄大刀,抬头便见被大雨淋得一身精湿的阿瓦。
闪电掠过黑沉天空,砰然巨响,两人持刀斗在一处!
阿瓦狠狠咬牙:竟是你,贺兰砜!
贺兰砜眸色低沉,电光与火光掠过他浓郁眼瞳,森然如怀仇的饿狼。他刀法大开大合,全赖远桑传授,几下把将阿瓦掀倒在地,他低声应道:这是怒山人的刀法,是怒山人要向你们复仇。
阿瓦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手持长刀,步伐有力迅疾,把刀尖从下往上狠狠一撩,在贺兰砜胸前黑甲上重重划了一道。黑甲却不见裂开,阿瓦立刻变招,长刀平挥,贺兰砜矮身一躲,战盔被长刀掀翻,惊雷刹电中,他一头棕褐色长发散在雨里。
阿瓦欺身再击,此时一丛黑箭射来,城下轰然巨响,北军士兵齐声高呼:城门破了!!!
阿瓦大吃一惊,闪身躲避箭矢时脚下一滑,竟从城墙破损的缺口处栽倒!贺兰砜来不及思索,立即冲过去一把抓住阿瓦的手。
雨水湿透了两人衣裳,手心湿滑,几乎握不住。眼看阿瓦就要松手滑落,贺兰砜以极其危险的姿势拖拽阿瓦,试图把他拉上城墙。阿瓦忽然掠起长刀,竟抬手砍向试图救援自己的贺兰砜。贺兰砜差点松手,阿瓦就势一拉,把贺兰砜也拽下了城墙。
铮的一簇裂石之声。贺兰砜在翻过城墙瞬间把长刀扎进了石缝之中!
两人险之又险地挂在城墙上,因太重了,长刀无法支撑,一路划破墙皮下落,火光四溅。
有了方才的缓冲,两人摔在尸堆上,一时头昏脑涨。贺兰砜勉强爬起,长刀不知掉到了何处,他身上只有擒月弓与狼镝。阿瓦就趴在尸堆旁,一动不动。
贺兰砜生怕他死了,连忙把他翻起来。就在阿瓦翻身瞬间,贺兰砜足踝忽然狠狠一疼一枚黑箭扎入了他的小腿。
贺兰砜愤然大吼,一脚踢开阿瓦。阿瓦在草场上滚出几丈,跌得昏头转向。
你不是想要狼镝吗?我给你狼镝!他扬声大吼,狂笑一般,贺兰砜,高辛邪狼!你永生永世都没有使用狼镝的权利,除非你被狼镝杀死!
贺兰砜拖着伤腿靠近,阿瓦从地上一弹而起。两人呼吸间交换数招,最后以摔跤的姿态扭打在一起。
萍洲城熊熊大火,天穹雷光滚动。无数黑甲战士围绕两人骑马走动,贺兰砜只当身外一切全都不存在,他只想着一件事:战胜阿瓦,战胜驰望原天神授命的神子。
他脚上终究是受了伤,未几已被阿瓦掀倒在地。阿瓦踩着他的胸膛,从腰间抽出最后一支狼镝。白羽的黑箭,单层箭头,这是贺兰砜用过并渴望过的箭矢。
一声惊雷滚过,照亮黑甲战士身后的一片漆黑山坡。有白马从坡上飞奔而来,贺兰砜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豪雨中呼唤他的名字。
他反手从箭筒中,用中指与无名指抽出一枚双层箭尖的狼镝。
阿瓦一眨眼,贺兰砜忽然消失了。下一瞬间,他被人按住肩膀,从背后勒紧喉头。
冰凉的箭尖抵在他的喉结上,阿瓦不自觉地吞咽唾液,喉结处皮肤被箭尖划破,疼痛如刺般尖锐。
高辛人,你没有资格使用狼镝!阿瓦破声大喊,狼镝是北戎天君才可赐予的恩惠!你
贺兰砜浑身已被雨水浇透,却丝毫不觉得冷。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后,那一泼热血如何令他日夜做尽了噩梦。而他当时是为救云洲王才杀的人。他信任的云洲王,却在之后用计在靳岄手臂上烙下了永远屈辱的奴隶印记。
高辛人,我允许你使用那支箭!
他也永远记得阿瓦当时喊出的这句话。
天君,这是我的狼镝。贺兰砜紧贴他的耳朵,如念咒一般,低缓沉重地开口,高辛人有自己的箭,不需要任何人允许,也不需要任何人恩赐。
他说出了今夜面对阿瓦的第三句话:跪下,否则我杀了你。
天地仿佛为之一静。北戎士兵惊恐地看着他们的天君被邪狼挟持,大瑀北军则静静围拢在这狭小的斗场之外,等待结果。
箭尖微微陷入阿瓦喉头,温暖的血液流入衣襟,和雨水彻底混在一起。他肩背剧颤,似是愤怒,也似是惊惧。
靳岄的白马穿过北军黑骑时,阿瓦双膝恰好砸在积满雨水的草原上。
北戎天君在高辛邪狼面前下跪了。
狂风暴雨之中,不知是谁喊出了第一声狼面侯!
贺兰砜今夜并未佩戴狼面具,他的目光越过密雨,和靳岄眼神纠缠在一起。
狼面侯!狼面侯!!狼面侯!!!北军士兵挥动兵器,奋声大喊,声浪如雷如涛,席卷了此夜被雷雨洗刷的驰望原。
一个被命运挟持的传说消失了。新的传说在雨中诞生。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
本章与第一卷 的几个地方有呼应,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住,挠头挠头。
我很爱贺兰砜,虽然让他吃尽了苦头,经历了很多艰难痛苦的事情,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他成为新的传说。
第155章 鲸舟(正文完)
离开梁京时还是初春,待一切尘埃落定,已进入炽热的浓夏。
贺兰砜每天练兵,天气酷热,莽云骑所有将士都脱了上袍裸着肩背,汗珠铺满皮肤,在烈日下如抹了一层油。
建良英与夏侯信进入了北都,商谈碧山盟废除之事。北戎天君阿瓦雨夜中向高辛邪狼那一跪,彻底折损了北戎人争斗的心思。
四大部落各怀心事,阿瓦要面对和解决的问题多如牛毛,夏侯信启程前说,这一次谈判,他有九成九的把握。
我听说了夏侯信的事情。白霓对靳岄说,我真是没料到你居然会愿意和他共事。
我是不是很对不住爹爹?靳岄问。
两人正骑马巡视萍洲城外围,莽云骑在山脚下练兵,许多北军将士与怒山军人在旁围观。大瑀人和怒山人、高辛人原本语言不通,但北军将士几乎人人熟通北戎话,怒山与高辛人也懂得说北戎话,众人便以北戎话交谈、争论,十分热闹。
北军原本以为怒山人暴躁难相处,怒山人也以为大瑀兵士高傲不友善,但相处下来,除了服饰、发色与打扮之外,两军将士实则并无太大分别。
朱夜那面大弓是她亲手打造的,合起来便是一把琴,她和军中数量不多的女兵相处融洽,和白霓更是一见如故。她平时总在家中照顾孩子,早已厌倦,这回出远门自然不愿意太快回家。白霓正打算派人去梁京把锦儿接到身边,朱夜便以看看白将军的小姑娘为由,呆在萍洲不肯走。
她不走,其余人自然也不走。巴隆格尔一身高超摔跤本事,折服不少军中士兵。阿苦剌则天天同营中军医争执吵架,吵完了几人又一同埋头研究病例,争论北戎医术与大瑀医术孰优孰劣。
靳将军一定以你为傲。白霓笑道,他以前老跟我们说,子望这人呀,从小想着要去燕子溪划船弄桨。可你现在做成了许多大事,岂不令他惊喜?
靳岄远远望着贺兰砜身影,小声嘀咕:我现在也想去划船弄桨
白霓没听清他的话,继续说道:江北这仗算是打完了,但要处理的事情却仍然很多。当下最棘手的不是如何缓解北戎同大瑀的关系,令我头疼的,是如何安置江北的民军。在这几年里,民军虽是草莽侠士,但也做了不少事情,这次北战功劳更是不小。可民军与北军始终不是同路人,往后北军统辖江北,必定要跟民军起冲突。
靳岄不禁陷入沉思,这个问题若处理不好,只怕之后北军在江北将处处受制。
他思索良久,抬头看见白霓正紧紧盯着自己。
有何法子?白霓问。
我,我不知道!他勒转马头,将军自己想吧!靳岄一介布衣,哪里懂得这么多!
白霓在他身后笑骂:混账孩子!就不能给姐姐一点儿提示!
靳岄回头大喊:我不管这些事儿了!再也不管了!姐姐多跟鲁园他们商讨吧!
阿苦剌在林子外头刷洗骆驼,靳岄的马儿奔来,溪水乱溅。阿苦剌重重一哼,靳岄几乎条件反射,立刻从马上溜了下来站好:阿苦剌爷爷。
阿苦剌年纪大了,苍老得愈发的快。这几年在怒山部落里操劳,白发白眉白胡子,一双眼睛倒还是精光四射。
他仍旧一副巫者打扮,骨头、玉石打造的珠子编在发辫里,眯起眼睛时不怒自威,靳岄乖乖站在一旁看他洗骆驼,半天才想起自己有话要说:阿苦剌爷爷,你记得殷小远姑娘么?
阿苦剌立刻抬头,目光愈发凶狠:你认得?
靳岄便细细把师母的事情说了。他略去殷小远在花街柳巷吃苦一事,只说她独自一人生活,后来机缘巧合遇到了谢元至,如今生活得很好,唯一的遗憾便是,武艺都没了。
阿苦剌是何等锐敏之人,立刻便知殷小远受了许多苦。他沉吟良久,长叹一声:我是把她当女儿一般看待的。
这话题打破了他和靳岄之间的沉默。得知靳岄晓得自己与明夜堂的渊源,阿苦剌面色很糟糕,嘀嘀咕咕骂了明夜堂很久。他问起靳岄现状,问起贺兰砜在大瑀的种种经历。一老一少从没聊过这么多,阿苦剌还让靳岄试着骑骆驼,靳岄坐得很不舒服。贺兰砜来到溪边时,靳岄正狼狈地趴在骆驼背上。
贺兰砜把他抱下来,阿苦剌突然道:我不回怒山了。
靳岄立刻欢喜接话:你要去看师娘么!
不去。阿苦剌嘿然一笑,我也学沈灯,周游江湖,但我绝不会踏上大瑀土地半步。他想了想又说:江北不算,我不会跨过列星江。
靳岄心想真是麻烦。他问:你不想念师娘么?
不想。阿苦剌洒然道,各人有各人的命途,她若真是挂念我,便自己来寻我。
他也不同朱夜等人打招呼,自顾自骑上骆驼走了。
贺兰砜和靳岄骑马跟在阿苦剌身后,送他走出很远很远。两人回程时天已经黑了,驰望原上空星子密布,仿佛一条斑斓长河,跨越天穹。
今晚的列星江一定很美,星河倒映,天地两川。对了,列星江水运恢复,我听玉姜说,青虬帮这次立了大功,水帮给了不少奖赏。靳岄仰头道,郑舞打算换一艘大船。
贺兰砜立刻明白了靳岄的意思:你想要青虬帮那艘旧船?
说是旧船,但也正是结实的时候,只是青虬帮现在人越来越多,一艘船装不下,两艘又太空。靳岄已经跟郑舞谈过,郑舞爽快,不要靳岄一分钱,称可以把旧船直接送给靳岄,连青虬帮这个名号一起。他现在铁了心要加入游家帮,正不知如何处理青虬帮这个水盗名称。
贺兰砜沉默片刻,低声在靳岄耳边道:白霓今天问我,可否留在北军练兵。
靳岄微微一惊,转头想要细问,贺兰砜顺势在他唇边一吻:她说狼面侯威名刚刚立起,可不能这样就跑了。
靳岄心中微叹,勒停了飞霄。马儿静静站着低头吃草,两人下马,牵手散步。靳岄在溪边站定,捡起石子一颗颗扔进河里。石片贴着溪水飞过,惊破浸满星光的涟漪。
你觉得呢?贺兰砜问。
狼面侯啊,狼面侯靳岄笑着嘀咕。贺兰砜对这个称号始终怀着些许羞涩,靳岄每每提起,他就要拧他耳朵,搔他腰身,让他笑得无法再说下去。贺兰砜此时又伸出手,靳岄却一下跳开。
先别说我,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你让我留下来,我就留下来。贺兰砜说,你要我跟你闯荡江湖,我们今晚就可以走。
靳岄静静看他,还是那句话:你的想法呢?
贺兰砜半晌才说:没有你我不可能成为狼面侯。没有你,贺兰砜也不能够来到这里。我一直朝着你奔跑,靳岄,你给我一个答案。
靳岄抱住他:你有自己的狼镝,你还有自己的心。他侧耳倾听贺兰砜胸膛的心跳:这回换我朝着你跑吧。
溪水恢复平静,缓缓流动,夏日的萤火在林间草丛里翻飞,孤狼长啸,雪山千年前就伫立在驰望原。或许千年后也一样。岿然不动的,日夜变幻的,在他们身边沉默倾听。
贺兰砜抱紧了靳岄,许久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句:我想留下来,继续当狼面侯。
他怕靳岄生气,但靳岄丝毫没有。年轻的黑眼睛里盛满真心诚意和喜悦,他的月亮捧着他的脸,稀里糊涂、没头没脑地亲他,亲完眉毛亲眼睫,亲完鼻尖亲下巴,小兽一样又皮又坏地在他怀里拱来拱去。
好威风啊,狼面侯。靳岄笑着看他,很轻地说话,声线软得像掠过他们鬓角的风,你说对了,我爱你发狂。
***
靳府杏子成熟时,靳岄果真回到了梁京。
他是同夏侯信、建良英一起回的,没进家门先进宫门。宫中热闹极了,岑煅的第一个孩子刚刚出生,赤燕王和王妃又来朝参拜献上宝物,总之一片繁忙。靳岄等得无聊,内侍知道他是岑煅好友,如今又是永毅侯世子,对他十分恭敬,亲热程度和以往大相径庭。
靳岄不适应这种亲热。他捧了碟糕点在德政殿外头的院子里边晃边吃,忽然看见草丛中有棵新苗,刚刚种下不久,土腥气仍浓。
这是什么树?
小将军,不是树,是茶花哩!内侍仍习惯喊他小将军,官家想看茶花,赤燕王特地带来的,好几株呢。
靳岄心头确实有几分难言的感动:也不知能不能活。
一直等到他昏昏欲睡,岑煅才匆匆奔来。他接了夏侯信的奏报,拉着靳岄上下打量,确定他平安无恙,立刻又问起贺兰砜如今情况。靳岄又困又累,回到家时没来得及跟母亲和姐姐多说几句话便睡着了。
第二日他一早醒来,谁也没惊动,先独自在府里仔仔细细地走了一遍。假山石仍在,桃李杏树仍在,池塘仍在,只是换了几尾鱼。母亲新养的猫狗对他这个来去自如的陌生人充满警惕,缩在灌木丛下悄悄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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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镝——凉蝉(1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