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陆河——秦三见(16)
献给陆河 作者:秦三见
献给陆河——秦三见(16)
我扯过身后的枕头抱住,看着他:还挺不习惯的。
什么?他抬头看我。
单身这么多年,突然有男朋友了,我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试图以此来缓解这莫名其妙的尴尬气氛,感觉走上了人生巅峰。
陆河终于笑了,微微低着头,垂着眼,笑得特帅。
他说:是,我也是。
又是一阵沉默,我琢磨着这样不行。
能问你个问题吗?
你说。
那天早上你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我一直好奇,却一直不敢问,原因无非就是我们只不过是上司与下属的关系,最多也只是交集较多的朋友,在这种关系里,有严格的社交距离,问得太多就冒犯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们是恋人的身份。
作为陆河的恋人,我想我应该可以了解更多的他,无论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我应该了解。
不过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我还是太草率了。
我们认识两三个月,聊过天喝过酒,吃过烤串赏过月,可是,我们真的彼此了解吗?
我只知道他的姓名年龄和工作,只见过他在职场的样子和在我面前的样子,至于他真实的生活状态,我是一无所知的。
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的兴趣爱好,我一无所知。
也就是说,如果把陆河比作湖泊,那我只看到了水面上的部分,水面之下我不了解哪怕一分一毫,而恰恰那一部分才是最重要的。
我猛地抬头看向陆河,在我问出那个问题之后,他迟迟没有作答,像是在思考应该以哪句话来做整件事的开场白。
我看着他,问自己:那,舒望,你为自己的草率而后悔吗?
我还没给自己答案,陆河已经开了口。
他说:有时候一件事情的爆发是由过去的某些片段层层累积的,那件事如果要追溯原因会说来话长,而且并不愉快,你确定要听吗?
当然不可能愉快。
能让他差点儿自杀的事,怎么可能是愉快的?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说,我不勉强你,但如果你愿意让我和你一起分担,我是很乐意的。
陆河看着我笑了,那双躲在镜片后的眼睛实在有些迷人。
我伸手,他也抬起手任由我拉他过来。
我们一起坐在床上,我抱着枕头,他抱着我在公园玩游戏中奖得来的海豚抱枕,对我说:那天,我受委屈了。
第44章
我都清楚,每个人都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游乐园里专职逗人发笑的小丑转过身去都是一脸的疲惫。
我见过的陆河,是职场上的精英,是生活中的天之骄子。
他受过良好的教育,有着优渥的生活。
他内外兼修,令人羡慕。
但同时,他的光鲜背后也有一层一层挥散不开的乌云。
陆河说:其实前阵子我一直在想,如果不是恰好你来了这家公司,或许在未来的某一个可能的契机下,我还是会做傻事。
他所谓的傻事自然就是自我了断,不过能正确认识到那是傻事,已经算是进步了。
他是聪明人,知道那是傻事就不会再做。
所以,发生了什么呢?我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总觉得他这个人,我用力一碰就能往外冒苦水,怪让人心疼的。
我被抛弃了。
失恋?
我看向陆河:谁这么不开眼?
这种大帅哥都不要,在想什么?
不过也好,那个没眼光的家伙不要,我捡了个正着,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对方呢。
我家人。
行吧,我收回刚刚的话。
前一天我去参加婚礼。陆河说,表弟的婚礼,然后被表弟直接公布了性取向。
啊?
十几岁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是天生的同性恋,因为家教严格到我根本不敢跟父母提起这回事,于是一直瞒着。陆河说,有时候人真的很容易受到外界环境的影响,在国外读大学的时候,身边有同性恋的同学大大方方地谈恋爱,这让我渐渐觉得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太难以接受的事。但是我忘了,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我想我大概明白他经历了什么。
那时候我还在读书,有一天脑子一热,就真的跟爸妈说了。陆河说,那天发生的事真的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他们先是觉得不相信,之后说我只是受到了别人的影响,最后勒令禁止我再提及这件事,甚至很快就给我介绍起女朋友。
我坐在那里听着,使劲儿揪我的枕头。
我曾经想过出柜,为了那一刻,甚至到各个论坛去看别人的经验分享。
顺利出柜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景,或许我们这代人的孩子长大之后,他们如果向我们出柜,能稍微得到一部分父母的理解,但对于当下的我们和我们的父母来说,这依旧是很难接受很难面对的事。
究其原因,这跟整个社会的教育环境、舆论环境都有关,就像很久之前我隐晦地跟我妈讨论起有关同性恋的话题,我有意把她往理解和接受上引导,我妈最后只是叹着气说:可以理解,这不是错,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但我希望你不是。
就是这样,我那一直被我认定善解人意的妈也只能努力做到这种程度,更何况像陆河说的,他家向来严格。
我没问严格到什么程度,但能想见,肯定是我无法承受的。
从我大学出柜以来,至少在家庭生活这方面,经历了太多。陆河说,他们开始不信任我,为了让我放弃同性幻想,甚至不惜言语攻击这个群体和我。
还攻击你?
我没想到我那受过高等教育、一直严于律己的父母会说出那样的话,很难听,让人很难消化。陆河说,他们想尽办法让我回到正轨,这让我们都很痛苦。
我皱着眉不说话,甚至不知道应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出言安慰。
但我总觉得,我们有一天会彼此理解的,陆河说,他们之所以这样,一方面是觉得家里出了个同性恋,很丢人,另一方面也是知道因为这一层身份,在之后的生活里我难免会遇到困难。我耐心说服,耐心等待,我以为这只是我们之间的秘密,需要时间去理解和接受而已,但没想到,我表弟会知道。
陆河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很小的时候我跟表弟关系很好,他爸妈在国外工作,一直到十二岁他都住在我家,我们是从小的玩伴,像亲兄弟一样。但是后来,上学之后,我们经常拿来做比较,家里、学校里,我的爸妈、他的爸妈,所有人都在比较我们,他成绩比我稍微差一点,每次考完试我都能听到他跟他爸妈打电话时,电话那边传来的骂声。
怎么这样啊我明白了,陆河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但不管是他还是他表弟,问题都不在他们,而是那些大人。
可能因为这个吧,我们关系渐渐疏远,中学之后,他爸妈回来,接走了他,我们每次见面都变得非常尴尬。陆河又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说,我跟家里出柜之后,我爸有一次对我说,以前总觉得我表弟不如我,现在才知道,我跟人家没法比。
这话说的。
我其实想说点什么,但碍于那毕竟是陆河的父母,我说什么都好像不太合适。
那时候我不在国内,后来才知道,那段时间我爸妈其实过得也很痛苦,他们确实因为我的事情煎熬了很久,当时我表弟经常往我家里跑,陪着他们,开解他们。陆河笑了笑,只不过,他的开解并不是要解开我们的心结,而是想斩断我跟我爸妈的关系。
什么情况?我听得满头雾水。
可能因为小时候他爸妈都不在身边,所以当我爸妈是自己最亲的人,陆河说,他想证明自己比我强,这无可厚非。我妈把我喜欢男人的事情告诉了他,他是完全站在我爸妈立场的,顺着他们说这是见不得人的丑事,一定要想办法给我掰回来,告诉他们,没关系,陆河不懂事,你们还有我,我当你们的亲儿子。
我听得头大,不知道应该吐槽陆河的爸妈还是那个试图鸠占鹊巢的表弟。
我明白了。我说,然后那小子为了踩你一脚,在自己婚礼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你是同性恋?
嗯,我爸妈应该也没料到,陆河说,当时新娘扔捧花,让单身的过去,我表弟拿着话筒站在正中央让我过去,等我站起来的时候,他又突然说哎呀,我忘了,同性恋在国内结不了婚,哥你还是别来了。
第45章
我知道,人生是由无数个困境组成的,我们不应该去抱怨这些困境,相反的,挣脱它,战胜它,然后成为更好的自己这听起来很励志,仿佛我看了很多成功学的演讲。事实上,我还真没看过,这都是我这个在有所成方面很失败、在庸碌无为方面很成功的当代青年自己摸索出来的道理。
我用这个道理逼迫自己面对每一个看起来好像很难迈过去的坎,毕竟不给自己打点鸡血,真的会怀疑人生,质疑自己为什么要活着来经历这些。
但问题是,有些困境它压根就不应该存在,它根本就是无妄之灾。
某些突然降临打得人措手不及的困境,根本无关于成长和改变,也并非生活非得给你上这么一课,因为,它并非来自于生活,而是来自于部分人心里的恶。
这就很恶心,让人想吐。
比如陆河的这个表弟。
听了陆河的话,我甚至不敢设身处地地去想当时的陆河有多慌张无助,这是他跟父母之间的秘密,他还没做好公之于众的准备,更何况,在那种时候,连他的父母都还没有接受这样的他。
陆河没有试图骗婚,甚至没有想过要欺骗任何人的感情,相反的,他把自己的性取向告诉父母就是为了避免日后发生这种事,在这种情况下,替人出柜,天打雷劈。
人心之恶,总是出乎我们的意料。
陆河说:有那么几秒钟,我的大脑是空白的。
我脊背过了电一样,之后开始冒冷汗,因为我无法控制地去交换了角色,如果当时站在那里的是我,我会怎么办。
陆河的情况会比我糟很多,因为这件事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人、一个家庭的内部问题,在不知道多少双耳朵和多少张嘴的后面,是更多的流言蜚语和指指点点。
这话题太沉重了,我甚至已经没法再对陆河提出任何问题。
是我爸的巴掌把我打回了现实。陆河说,他没有对我说一句话,只是给了我一巴掌,然后就离开了。
陆河抬起手,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右侧脸颊。
我转头看他,拉下他的手,使劲儿给他揉了揉。
疼不疼?我问。
我知道这问题问得奇傻无比,都那么久以前的事儿了,又没打出什么内伤来,怎么可能疼到现在。
不对,其实是有内伤的,在心上。
陆河笑着看我:当时挺疼的,火辣辣的,好像这半边脸瞬间就肿起来了。
我皱着眉,没经历过,但还是可以想象。
现在已经不疼了,不过他说,你手劲儿有点大,揉得我有点疼。
他开玩笑的时候怪可爱的,可是也怪让人心疼的。
以前我在网上偶尔看到谁说心疼谁谁谁,都会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大家都是成年人,还是多心疼心疼自己吧。
但现在明白了,人的一颗心看起来是整个儿的,但其实,它可以分一些血和力量给别人,给那个被放在自己心上的人,用自己的动力和氧气去呵护那个人。
我放轻了手上的力道,然后被陆河拉着手,攥住了。
他的手比我的手好看太多,这么看着我都入了迷。
果然,大家对美毫无招架之力。
陆河继续说:我爸妈走了之后,表弟来跟我道歉,意思就是不小心说出来的。
他低头,捏着我的手指笑了笑:这种话谁会信?
如果是我,就揍他。
我揍了。陆河忍着笑看向我,我真的在婚礼现场把新郎给揍了。
我没想到陆河会动手,当然,并不是说我觉得这样不妥,相反的,既然那小子嘴巴漏风,那就彻底一点,把他牙打掉好了,陆河做得没毛病,毕竟先撩者贱,他先在自己婚礼上搞事,那就怪不得别人不给他留情面。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打架,完全没占上风,但这架也没打多久,我们很快就被人拉开了。
难怪我遇见陆河的时候,他看起来那么落魄,连袖扣都丢了一颗。
你笑什么?陆河问我。
我觉得你打架的样子应该也挺帅的。我说,下回你什么时候手痒了,约一下你那个表弟,咱们俩一起揍他去。
不知道陆河下次手痒是什么时候,但我知道,我现在就很手痒。
我没告诉过陆河,虽然我这人看起来是个弱鸡,运动都懒到只愿意运气不愿意动,但我爸是跆拳道教练,作为跆拳道教练的儿子,还是有点儿真本事的。
咱们两个欺负一个,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说,他先欺负了你,我没叫我那些兄弟一起来收拾他就不错了。
你还有兄弟?
嗯,都在梁山修身养性呢,有事儿了,我招呼一声,直接杀到山下来。
陆河终于打心底里笑了出来,他突然凑过来,下巴搭在我肩膀上,对我说:搞了半天,你不叫舒望。
啊?
你叫宋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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