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爬墙那些年——芳菲袭予(34)
朕爬墙那些年 作者:芳菲袭予
朕爬墙那些年——芳菲袭予(34)
欲人勿知,莫若勿为。穆昀祈目光上抬,投向墙上的禅境图:你果真以为,此事瞒得过高士举,瞒得过大多数宫人,也就能瞒得过全天下去?拂袖背身,口气乍冷:杀母弑君,甚连怀有身孕的宫人也不放过,汝之所思所为,实令人发指!
发指?沉闷的声响触地而起,伴着戾气的冷笑。
屋门被一股猛力推开,侍卫内臣一涌而入。
回望眼滚落一隅的香炉,穆昀祈挥挥手,将一干人重新屏出门外去。
娘娘已病入膏肓,我不欲她多受凌|辱,且终还只得在冷宫的病榻上了却残生!经了片刻平复,那人面色已如常,且申辩。
穆昀祈摇头:是你厌倦了受人摆布,不堪再掩藏本性假做顺服,况且邵后筹谋这些年,以为孤注一掷的寒食之变,眼看功败垂成,你终是不能再忍,遂决意弑母自继,接过权棒自为筹谋罢?
不置可否,那人眉宇间意味平淡,大有任人评说之意。
穆昀祈难再掩饰内心的波澜,沉声一叹:谋逆作乱,弑母杀子,事到如今,你可曾有过一刻片时,对先前所为,心生悔意?
沉吟间,彼者眸底竟泛出一丝笑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一股寒凉感由内突生,穆昀祈不再多言,向外而去。
官家今日来,就为问一问臣懊不懊悔?人声在后:那就难免要失望了。
穆昀祈驻足:非也,今日前来,本是有事欲听一听你之见。
哦?后者语出轻佻,陛下励精图治、广开言路,圣泽却也能沾染到我这待罪之人身上,实令人受宠若惊呵!抬起尚还自如的右手抚上左臂:不知陛下欲问何事?
背身之人摇头:不必了,朕已有定夺。
阔步出外,见内侍迎上:官家,那婴儿
挥挥手,穆昀祈步下台阶:随朕归返,不必带入内来了。
重新沐入耀眼的日光下,一身释然。
回宫近傍晚,听闻邵景珩已来一阵,穆昀祈向内去的脚步却有些迟缓:滞留京中已将一月,那人实则,早当北归眼角余光忽见一团白影扑来,脚步一滞,弯腰拎起已冲到脚下的白猫,转便见一人身影闪现门前。
补丁是越来越机警了,官家回宫,它最先知。作揖起身,那人笑言。
抚弄了片刻,将猫交与宫人,穆昀祈携彼者进去殿中。
景珩,我方才去了嘉王府。不待他问,穆昀祈先行坦白。
不甚意外,那人只略纳闷:为何?
穆昀祈悻悻:我本想,将阿暖带去让他一见,再问他意下欲如何安置此儿?
问他?邵景珩诧异之外且不屑:他现下满心只顾自保,岂会在意子女命途?话是这般,终究还难掩好奇,则他如何说?
被他言中,穆昀祈讪然:他至今无悔过之心,提起弑母,也仅以不拘小节一笔带过,如此看来,即便知晓阿暖是他骨肉,也不会上心,遂我终究未尝提起。
果然!拂了拂袖,邵景珩口气转正:官家可想好,如何处置嘉王?
短时沉吟,穆昀祈看向之:你以为呢?
谋逆罪大,理应伏诛!那人不假犹疑。
穆昀祈眸中几许意味划过:前些时日,你还只说秉公处置,何以至下忽起变化?
无异!彼者目光直来:谋逆大罪,秉公当死,遂臣前后之意,并非不一!当下所以直言点明,是臣以为,陛下对如何处置嘉王,已然心起犹豫。
抚了抚额,穆昀祈心底一股挫败感油然而起:自己的心思,如今却这般直白可见么?
看他不语,邵景珩继自:陛下为难,乃因我朝从无以极刑加身亲王之例?
踱开两步,穆昀祈浅露疲色:嘉王供称谋逆是受高士举逼迫,后者也已认下一应罪行,如此,我还对他施加极刑,岂非不仁?轻叹一气:如今朝中皆只主张问罪高士举,对嘉王之罪却一笔带过。即便刚烈似丁知白,也只敢唯诺道一句严惩,你却教我如何一意孤行?
此,邵景珩并非不知。顿了顿:然嘉王实是始作俑者,其谋逆犯上、弑母杀子,残暴之甚,堪称人神共愤,且绝无悔过之心,若得留命,必然卷土重来,危害社稷。又似不解:张仲越、丁知白二人,当日疑心嘉王谋乱,一个顶犯上罪名发兵救驾,一个为阻出兵兴州,不惜以命相谏,但如今对于如何处置这罪魁祸首,却皆唯喏退避了?
文人通弊,重节轻命!穆昀祈无奈:谋逆犯上,嘉王已推给高士举,弑母杀子,只凭一两宫人的片面之词,难以服众。外臣不敢擅提极刑,乃怕背负屈意媚上、怂恿滥杀之名。言罢稍静,言辞却转含糊:景珩,你果真欲见我留不仁之名于青史么?
目光一动,被问者似受震慑般眉心蹙紧。片刻缄默,低眉叉手:此是臣思虑不周,望陛下恕罪。
沉默片刻,穆昀祈转回身:景珩,你所虑不错,然也当知,即便是我,凡事也不可随心所欲。侧目看着渐已暗下的窗牖,那一言,终是顺势而出:倒是,你逗留京中已一月,朝中渐起非议,且北路不可无主事者,遂无他事,还是尽早启程回兴州罢。
微微一怔,邵景珩低头:臣遵旨。
人声远去。环顾过空寂的殿堂,穆昀祈缓谓左右:传旨,朕微恙,辍朝两日,不见外臣。
好在正月,外无大事,歇朝数日,倒也未催生什么风波。二月伊始,才复朝会。
嘉王协同高士举谋逆一案,经三司会审,终出论断:高士举恶贯满盈,论罪当诛,已判腰斩!至于嘉王,既是受人胁迫参与谋逆,众议自请对之网开一面,免其死罪。顺水推舟,穆昀祈遂从参知政事张仲越之谏,废嘉王为庶人,发房州安置。
事议定,正待退朝,却见殿外黄门匆匆闯入,禀上一事,竟如惊雷落地,震得众人瞠目无声:嘉王于半个时辰前突然薨逝!
片晌,还是张仲越回过神,问向来者:嘉王何以暴亡?
黄门回:是早前用了一盏参汤,经御医验过,汤中有毒!
众人面面相觑。
穆昀祈起身,面色冷峻:孰人下毒,可有查明?
黄门如实:参汤是晋国长公主晨间亲自送去的。一顿,公主当下便在殿外,待候召见!
殿中鸦雀无声。
面色数变,穆昀祈缓缓坐回:宣她入内。
素衣女子稳步前来。穿过殿中,目不斜视,似除了前方正坐之人,此地一应余物,于她皆为尘埃。驻足一刻,两手交叉护在隆起的小腹前,正身拜下。
金芙毒杀嘉王,自来请罪。一字一句,高亢清晰。
一阵轻微的骚动。
张仲越跨前一步:公主何故为此?
向前恭敬再拜,女子语调端正:嘉王谋逆犯上,不知悔改,且丧心病狂,弑杀亲母,当日为掩盖罪行,还一意欲灭我郭氏满门!如此泯灭人性、罪大恶极犀利如针芒的目光扫过两侧,一字一顿:嘉王,难道不应伏诛?!
无他动静,耳中只听阵阵吸气声。
穆昀祈凝眉:你怎知他弑杀亲母?
昨日,他当我面亲口认下!女子冷如寒冰的眸底,终升起一抹恸色:他尚承认,谋逆作乱,乃他一意所为,高士举,不过是一块挡箭之牌。
良久静阒。
穆昀祈起身环顾群臣,一言打破沉寂:众卿,可有话要说?
满殿默然。
那便,退朝罢。一言罢,自已转身。
入夜。
云淡风寂,微弱的星光洒落空地。
吱呀一声,似是西边的屋门开启。案前人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外去,便见熟悉的人影自侧而来,他自未及出声,却见似道剑光直扑面门!
闪身躲过,邵景珩心知来者不会善罢甘休,却只尽力躲闪,无意还手,然此举愈发激怒来人:步步进逼,似一心取他性命。
终是退到光亮处,邵景珩不再挪步,只上身一侧,令剑锋蹭肤而过,不偏不倚,架上肩头。
目光循剑去,落定在那张冷如霜冻的面上,轻声一叹:陛下欲杀人,纵然不携鸣泉来,也当带柄开了刃的剑罢?
当一声,剑身飞出,狠狠撞上井沿。
朕数日前已令你回兴州,你为何抗旨?穆昀祈震怒。
陛下当日未限定出京日期,臣在京中尚有余事未了,遂耽搁了两日,当不算抗旨罢?言者泰然。
未了之事?穆昀祈冷声一哼:便是怂恿金芙毒杀亲弟么?
未尝回避,邵景珩目光迎去:臣并未尝怂恿公主为任何事,只她知晓了内情,明辨利害,自作决断,此间臣绝无参与!
好个绝无参与!穆昀祈跨前一步:你引嘉王道出内情,偏生那时金芙来探,就在门外,将你二人之言悉数听去,你又对之晓以一番利害,第二日,她便做下这决断,你却还能若无其事道来什么绝无参与,怎不去问一问三岁幼童可信?攥拳背身,眸中的戾气渐被凄色盖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一介弱女子,只因你我一己之私,便须终生背负杀弟恶名,这便是汝口中的天道正义?
未尝强辩,后者面上清晰浮起一重愧意。近前两步,一手轻落前人肩头,言出恳切:无论你信否,我皆未曾劝说或是逼迫公主为此,只她于事存疑,我坦诚相告而已。稍顿,冷光划过眸底:实则我已决定,若公主无所举动,我便自行出手。无论如何,我不会留与始作俑者再作恶之机!
乍回头,穆昀祈那双原本暗寂的眸中复现火光:你既有此想,为何还要牵扯金芙,何不自行为之??
苦涩一笑,那人不答反问:若是我下手毒杀嘉王,陛下会轻纵我么?
微微一怔,穆昀祈垂下眼帘。
嘉王是逆臣,且弑母杀子,穷凶极恶,公主杀之,是大义灭亲,陛下庇护公主,于情于理,无可厚非;然若换作微臣,回顾过往,数罪并论,即便罪不至死,也难免|流刑。眸光流转间,终是将那一腔深情,于彼深付:然我实不敢想,余生无你,何以安枕?
单薄的双肩一颤,穆昀祈缄默不语。眼前的阴霾渐去,却又聚来一重淡霭,环绕耳目,蒙混所思,百感交集,难理头绪。
唇上一重,无力抗拒,索性闭目,随心沉沦。
红烛照帘,屏深漏促。交缠抵死,风起云聚。
一夜东风,隔墙梨雪又玲珑。
半睡半醒间浅闻几声鸟鸣,榻上人神思渐清,掀开仍还几分沉重的眼皮。薄光入帐,身侧已空,探手摸去,衾下余温已褪尽。
扶额坐起,唤了声景珩,不闻回应。披衣下榻,循着淡雅的兰气到案前,见青烟袅绕的香炉下,躺着一张素笺。
澄静小楷,正雅端方 :离堂未晓天,启路五更钟 。马过原阳去,春山又几重?
春山又几重?
阿祈,我且去两载,待你消气
耳边回响昨夜朦胧之时,虚实不知的那几句零落之言。
每回皆这般,错了,扭头便走!美其名曰自诫,然拂袖转身,却徒留无辜者面壁受气,终究,此是罚谁诫谁??
推门出室,走进初起的晨光中。扬手,片片纸屑随风而起,绕身旋舞,带着一己的怨忿哀怒,半数游远,半数落地。
两载?好罢但你须知,回京,必有代价。
第40章
昨夜闲潭梦落花, 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 落月摇情满江树。
笙簧声歇, 一曲又罢。
微醺之人抬起醉眼,向方才收声的女孩儿一笑称叹:这两年, 我每回南来,阿盼伎艺都见长, 着实可喜。
对此褒奖似已习以为常,十岁上下的女孩儿明眸顾盼间, 一笑莞尔。
目光轻移, 到那群彩衣乐女身上,微醺者一手抚颌,浅声轻吟: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端杯饮尽, 笑意几分轻佻:南国佳人确是得天独厚啊
谁分含啼掩秋扇,空悬明月待君王。前方幽幽之声方才尚笑意在颊的女孩儿,此刻已凝眉含颦。
阿盼长大了,却也学人悲春伤秋?闻者回眸,口气倒诚:你若忧心日后不得自主,不妨随我北去, 我自将你作小妹看待, 今后婚嫁一应事,皆由你自行做主,可好?
女孩儿昂首一嗔,将无知无畏的小女儿态显露无疑:我怕冷,才不去那苦寒地呢!且我家娘子说了, 绝不逼迫我,但我如今想学艺便学艺,否则多读些诗书也好,至及笄,是走是留,终还随我。
彼者不解:那你方才
不过有感而发,忽受触动而已。女孩儿撇嘴。
一声嗤笑自侧来。
抚了扶额,讪然之人侧目:穆兄有何高见?
把玩着酒杯,旁坐者淡淡:无他,只霍兄一片好意空付,令人叹惋而已。
脸颊一热,霍阑显轻咳一声,吐字含糊:听下一曲罢。
言落,却见外走进两翩翩少年。
这是我家娘子收了一阵的男弟子,专攻舞绾,也算名噪一时。阿盼眸中划过一丝得意的光,娘子吩咐,令他二人来为官人献上一曲。
方才尚几分不振之人闻言面上一抹奇色闪过,正眼打量过那两少年,抚掌:说来,你南国不仅女儿娇美,实则是少年也风姿各具,便难怪我九叔数度起意,欲南下觅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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