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只小飞天儿——天望(147)
那一只小飞天儿 作者:天望
那一只小飞天儿——天望(147)
振聋发聩,这是字面的意思。
水清浅把发育完全的声音经胸腔共振传出来,声音仿佛不高,但三十尺内,人人都被震得头脑一清,一字一句听得一清二楚,深深刻在脑海里。话落片刻间,整个大殿落针可闻,寂静到仿佛耳朵产生了耳鸣。
反应最快的一圈老狐狸精重臣回过神以后,小眼神开始往石恪身上扎,真是亲孙子,如假包换的,当官一世,谁身上不背几个弹章,听听就得了。偏水清浅初生牛犊,生平第一个弹章背身上,就敢针尖对麦芒直接踢馆御史台,炮轰御史王大人的为官操守,更要命的是还真被他拿捏了,句句在理,逻辑通顺。凭他这一番话,把御史王大人的操守直接踩入泥里,这仕途,怕是十几年都缓不过来。
还有。
是的,还有,扔出一个王大人,你们就以为可以弃车保帅了吗!
水清浅,一船花娘子的判决书,她们的罪名,刑量,人证,物证一一罗列,如果王大人对此判决有异议,是不是应该在弹章里对应罗列他的法律依据理由一二三。可惜,我一个字也没看到。我明白御史台并不在律政衙门管辖,风闻奏事也不讲究真凭实据,大人不熟悉律法条文似乎也情有可原,但作为御史,在风闻奏事列举罪责的时候,有没有必要熟知相关典籍和条例,你的质疑,你的指控,是泛泛的信口开河,天马行空,还是该做到有理有据,有法可依?
中枢阁臣:咦?
御史台律政衙门:呃
太子官家:嗯!
这,这是个问题,一个严肃的,好问题。
臣提出这个问题,是因为臣现在就在军部任职,水清浅转脸又摆出一副身为军部小将的规规矩矩,我正接手训练两百人的火铳队,我接到了命令是:任何非相关人士的擅自过问,就地论罪,拒捕格杀。我想问,这种规矩是军部的专门训诫,还是朝廷的法度从来就不允许非相关人员干扰其他部门的正常工作?如果是,那么御史台弹章里的任何涉及罪证的指证猜忌,是叫僭越,还是擅权?
御史台:我去!这日子没法过了!
中枢阁臣:
家长团:呵呵呵,该!让你们招惹他。
嘉佑帝知道水清浅被弹劾,大概前因后果不用问,但凭弹章里的只纸片语也猜到七七八八。什么仗势欺人,包揽诉讼,圣人只知道清浅岂是肯吃亏的性子?惹得那一小只炸毛,那些个不开眼的东西还能讨得好?
具体处理过程违不违规的,反正御史台就是这个调调,嘉佑帝就想着,让清浅先交个自辩的折子,走个套路,然后大朝会上,他再把清浅已经成功接受传承的大消息砸下来,一个如假包换的真飞天儿,未来无限,前途无限,但凡官场上行走,哪有人不会看眼色?这点芝麻小事儿也就顺理成章的抹糊过去了。
结果,从一开朝,话题就被水清浅给带歪了,从质疑某个御史的为官操守和能力延伸到撬动御史台的立足基点,现在任谁还顾得上他那点鸡毛蒜皮,根据嘉佑帝二十多年的帝王经验,他知道未来数月之内,朝中动向一定会有人趁热打铁对御史台行为规范做出种种后续反应,挤压权限,这就是朝堂的权力博弈了。此刻再提飞天儿传承,时机不好,气氛也不恰当。
错过时机,嘉佑帝又不急公布了,是一种难以说出口的,带点猥琐的嘚瑟心理:你们不知道,我知道。早晚看你们啪啪打脸,呵呵。
大朝会之后,水清浅顺便去军部销假报到,还领了厚厚一沓最近两个月的官方邸报,就是各类消息通告,人事调动通知什么的,不算很重要,但缺席两个月,总不能人家提起什么变动,就你两眼一抹黑。别看水清浅官职不大,隶属枢密院直辖,能接触各种高级别信息。
各种文件没来及看,人就被青离大总管给截留了,大朝会上没给清浅表彰正名,私下里,家长准备的礼物可早早就等着他了。
本来还应该有庆祝宴,可嘉佑帝这次有点谨小慎微的意思,吸取上次刺客事件的深刻教训,他们那边高兴什么似的,清浅却在承受巨大的心理创伤,这次的事件会不会也同样情况,姬昭奔袭千里亲自去接人,哪能真轻描淡写说没事儿?嘉佑帝摸不清情况,他问过石恪,他的首席大律政官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不靠谱。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从来都是这个道理。传承怎么了,笨的跟猪脑子一样,还指望化龙成精啊?传承这件事,能走到什么程度,最终还是看自己的悟性。石恪少见的透露了一点点传承的规矩,资质不行想硬上,脑子都要被烧傻了。
那清浅
石恪又闭嘴不谈了。嘉佑帝在心里鄙视他一遍,他不说他也知道,昭儿跟他提过,貌似清浅收获颇丰,所以也造成他在传承之后,有明显厌世的心理。寻常人可能很难理解这种变化因果,嘉佑帝身份地位如此,反而比常人更好理解这点。
要不怎么有难得糊涂这样的处世警言,洞察世事太透彻,人活得更累,如清浅这般年幼心善,既让他看透了世事因果,他偏又无力担负天下苍生福祉,有厌世情绪一点也不意外。清浅现在看似调节过来了,但连姬昭也不敢大意,保不齐就是暂时压制,这种事情就像风寒,看着症状都消了,但从来不去根儿,不一定什么时候就钻出来弄你几天难受,稍不注意还能转成危及生命的大祸,不能掉以轻心。不然,你当姬昭为什么带着他去安州转一圈,就是找个借口陪他去散心的。回程路上,还把太子銮驾摆出来,一路慢慢悠悠接受朝拜,处理公务,也是为了让清浅渐渐适应即将开始的帝都生活。想到这,圣人心里五味杂陈,昭儿对清浅的心思真是深沉到死不悔改,细细绵绵到无孔不入。
嘉佑帝不知道姬昭蛛网般的温柔策有没有用,但宁仁侯的离家弃子可谓当头棒喝,他觉得清浅肯定要大受影响,偏石恪这不着调的亲祖父从来都没用,一问三不知。
指控要讲究证据的,就算你是官家,也不能平白污蔑臣!石恪的眼神就是这个意思。
阿衡离开的当晚,我看他还行。石恪又干巴巴的解释了一句。
但这能说明什么,亲爹白天才走,难道晚上清浅就会哭鼻子?他十六岁,不是六岁。就算六岁,当初在潜港,形势所逼水清浅跟爹妈分开一段时间,也是挺了好几天才崩溃大哭的。
跟着就是昨天得知自己被御史弹劾,水清浅嘭的炸了,关在书房里暗搓搓的准备一天自辩折子,成果你也看到了,搅和接下来的半年都不能安生。然后就是今天,短短时间发生这么多事,哪儿有空悲春伤秋呢。
水清浅站在偏殿正堂,堆了半间屋子的奖赏礼物,珠光宝气的简直要把眼睛闪瞎了。除了赏赐一定会有的标配金银玉器如意,宝石盆景,织绣屏风这类门面,成匹成匹丝织品,蜀锦缂丝,十花缎,霞天缎,雪纱,羽纱,孔雀裘珍稀的,不珍稀的织品承包了水清浅未来几年的衣料。还有各类吃食,每年只产二斤的茶叶,他独得六两,更多的海货山珍和药材,人参鹿茸也就算了,水清浅看着那两对熊掌,头一次认真思考,在官家心里,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水清浅还在上学,所以文房四宝也不能少,极品松烟墨成盒送,贡笔成套送,砚台直接列了一张单子,就不一一给他过目了,还有贡纸两车,已经送去石府根本不能在这里占地方。知道水清浅会治印,也不管他什么水准,鸡血大红袍,黄金田黄石这些可遇不可求的宝石原料直接送他糟蹋,大概官家也知道有点过分,还特意嘱咐青离把东西跟文房四宝混装,别大咧咧的放表面惹人眼热
象牙的凉席,麋子绒的毛毯,海底珊瑚树,珍珠衫。
御马监有两匹汗血马,领走。
出自某、某、某铸剑大师的古剑三把。
宝弓一副,武弁服四套,玉石扳指六个,麂皮指套十副,马靴六双,犀角腰带,头冠
姬昭作为太子辅政,大朝会结束之后,和颜悦色的好生安慰一番大丢面子在跳脚叫嚣的御史台,再周旋一群心怀鬼胎跑来探口风的权力投机分子,最后完成与内阁例行的每日一撕,才算脱身去午休。到了月华殿,毫不意外的逮到两位明目张胆在上班时间摸鱼的大佬。
姬昭吐出胸中一口浊气,上前见礼,
父皇,石大人。
太子殿下。石恪起身回礼。
昭儿,前面忙完了?嘉佑帝笑呵呵的点头回应。
该用午膳了。姬昭瞥了一眼桌上的半路棋局,又问道,清浅呢?
在偏殿。
这倒是提醒石恪了,官家究竟给了多少赏赐,还没看完?
我去找他。姬昭示意两位家长稍安勿躁,自己转身出去。
第156章 向家长摊牌
水清浅站在西厢,面墙而立,盯着墙上的《寒江图》发痴,除了那些能做比金银的珍宝,赏赐中最珍贵的是寥寥几个卷轴,字画孤本皆为传世瑰宝,这些东西的存在甚至不可以用金钱去衡量。姬昭看到墙上的名家之作,眉心便是一跳,又看到水清浅的状态,顿时对前面的两位不靠谱的家长起了一肚子怒火,都乱送什么!
心头微微抽疼的,
清浅。
姬昭走到他身后,手搭在他肩上稍稍一用力就把人带到怀里。水清浅没有回头,就势靠在姬昭胸肌上,源源不断的体温热力透过布料传到原本有点凉飕飕的后背,然后蔓延全身,顿时像晒到秋日午后的阳光,温暖明亮。水清浅已经在画前站了很长时间,此刻靠着姬昭,全身放松,才感觉到腰背发酸,腿发硬。
我以为我可以适应的很好。水清浅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少见的黯哑,从我开始到太学念书,每天能跟他们相处的时间就少了很多。那个时候年纪小,他们还留在府里天天陪我。后来后来水清浅渐渐适应了帝都的生活,在太学里交到好朋友,然后麾下有越来越多的小跟班,即使下了学,即使休沐日,他也有层出不穷的邀约和节目等着他,天天欢脱得像脱缰的野狗子。家,似乎渐渐成了一个他只是回去睡觉的地方。
现在想想,似乎从那时起,宁仁侯夫妇就不会久驻帝都,侯爷夫妇夏天在山钟秀避暑,一避就是四五个月;冬天在温泉庄子猫冬,除了正月应酬回到侯府,他们能从十月待到来年三月初,仔细算来,他们一家人在一起的时间,每年统共能有两三个月。更别说最近一两年,水清浅在武学院,在羽林卫,都是封闭式的军营,等闲都不回家。不知不觉,他亏欠了父母太多的陪伴。
我留在传承里的时间很久,水清浅低声喃喃,久到我以为我早已习惯独立,无惧孤单。所以,当宁仁侯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的时候,已经长大成熟的水清浅跟宁仁侯打了一个小配合,把他爹平安送出帝都。可我今天才明白,所有的无所畏惧只是源于我父母给我的底气。无论我做什么,闯多大的祸,受多大的委屈,挨多少欺负,我怼天怼地,肆意张扬,嚣张跋扈,就因为我知道他们总会护着我,就像一座高山,你明白吗?气势磅礴,巍巍屹立,险峻,雄伟,沉默,强大。呵,有深不可测宁仁侯爷在,谁又敢轻易来欺负我?
清浅
我没有后悔。水清浅飞快的斩钉截铁的表态,他抚上揽在腰间的那双大手,握住,他们其实不喜欢帝都,他们能留下,只是为了我,这些年也没少替我收拾那一地鸡毛。羔羊跪乳,乌鸦反哺,我如今已长大,做我能做到的事,我一点也不后悔。
清浅
我就是我需要时间适应一下。水清浅再次打断姬昭,他捏着他家昭哥的手指,转向指指自己心脏的地方,吸吸鼻子,有点空。低下头,不知道是安慰给姬昭的,还是自我鼓励,但过些日子,习惯就好了。
姬昭抬手扶住水清浅的额头往自己肩上重重一按,低下头,对他脸贴着脸,嘴贴着耳,你有我。他代替不了宁仁侯夫妇连绵巍峨的高山,但是,清浅,我许你一片澄净天空,俯揽九州,横跨四海,任你自由翱翔,只要我在,穷尽一生也要护你万事随心,无忧无止!
水清浅,
我记得之前,你跟我掰扯歪理,说幸福不该是想做就能做,而该是想不做就可以不做。所以即便有帝王之权,倾天下之财,也难买幸福到头,所以那个位置从来跟幸福无关。嗯,就算幸福与我无缘,太子殿下轻吻一下他的耳朵,哑着嗓子道,但我许诺,那个位置的权力,一定能让你幸福。
水清浅:
咳咳。
门口一声清嗓,让水清浅和姬昭同时转头,门外是石恪,老狐狸精眯了一下眼睛。
爷爷。水清浅上前一步打招呼,离开肉墙,后背的热源没了,刚刚被昭哥亲过的耳朵尖却散着不太正常的热度,但在石恪的莫名注视下,水清浅没有用手摸。
爷爷你怎么过来了。
老狐狸精的语气和脸色如常,来叫你们,字画拿回家慢慢欣赏吧,官家等着用膳,别让官家久等。
姬昭站直身体,也是神色如常,是了,石大人,我们一起过去,请。
石恪,请。
午膳很丰盛,有庆祝的意思,也顺带算接风洗尘,还有给水清浅受弹劾的压惊(?)全在这一桌酒席上了,虽然落座的只有官家,石大人,姬昭和水清浅,但席间暗流涌动的感觉一点没少,水清浅吃的没滋没味。官家全程不说话,讳莫若深的眼神不是盯住他爷爷,就是盯住他爷爷游移目光的路上。
石恪表面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但是水清浅有感觉,他爷爷一直在观察他跟昭哥的一举一动,不曾错过任何细节,包括昭哥给布菜,跟他说笑,连给他夹鱼肉剔骨都有眼神飞过来拜托!从十年前水清浅第一次跟阿昭小哥哥吃饭的时候,昭哥就在给他夹菜了,会很奇怪吗?如果没有姬昭的布菜,他怎么可能碰萝卜和花菜。还有,水清浅一贯不碰鱼,就是嫌鱼刺烦,既然昭哥给他夹,当然要负责剔骨,不然呢,乱挖坑,管挖不管填啊。
水清浅不觉得这值得家长大惊小怪,但看老狐狸成精的爷爷这么在意,弄得他也开始心里没底,好像这真代表了什么似的。水清浅看向姬昭,老实说,他还没从爹妈离开的失落感里完全恢复,那幅《寒江图》影响他失态了,那会儿在偏殿,昭哥安慰他水清浅默默抬手摸上心脏的位置,感受指尖下的砰砰砰很难讲,若说昭哥对他的兄弟情深也没什么不对,惯孩子兄长有时候也挺没底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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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只小飞天儿——天望(1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