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推荐】判官——木苏里(92)
【强烈推荐】判官 作者:木苏里
【强烈推荐】判官——木苏里(92)
还有很多人已经甩出了傀线,形态各异的巨傀从长线一端奔跃而出。
画面右边。
闻时只剩一道肉眼无法捕捉的白影。他左手前探,右手翻转腕节,将牵连着所有阵石的傀线收拢绷紧,灵神顺着长线流泻而出,直窜出去的同时,整个天空一片雪亮。
紫白交错的电光布满苍穹,雷声紧随其后,轰然炸响在天地之间。
场面被拉伸到极致,又全数收缩于阵眼那一点。
就在那眨眼便过的须臾间,谢问从旁边折了一根长茅草,枯枝般的手指勾着草杆绕了一个特别的结,而后指腹一捻,另一只手掌对着草根轻轻一拍。
那根茅草便乘着狂风直射出去。
明明纤细脆弱到不堪一击,此刻却像是世间最锋利的长箭,直窜到闻时身前。它只比闻时快上半步,带着巨力穿过张正初周身激荡出来的灵神阻隔,每击穿一层,就是天地震颤,金光迸溅。
每击穿一层,张正初的脸色就灰败一分。
张老小心!
先生
阿齐在那一刻爆发了傀的本能,面无表情却猛扑过来。
于是他看到了张正初骤然紧缩的瞳孔,里面映着茅草的影子,周身流窜火光。
它在击穿傀的后脑之前,刚巧烧作灰烬。
下一秒,阿齐就被一根长线捆住。他在重力拉扯之下,被狠狠甩出去数十丈!
闻时就是那个时候乍然落于张正初面前的。
他身上带着茅草烧落的余烬气息,抬了手,食指中指紧绷着朝内扣,关节上拖拖挂挂地悬着细白傀线。
明明没有碰到任何人,张正初却像被一股无形之力猛地吸住!
他两脚半离地面,脖颈皮肉凹陷,出现了青色的指印,嗓子里嗬嗬抽了两口气,又将唇抿得死紧,鼻翼翕张。
不是问我哪门哪派,归谁管教吗?闻时垂眸看着他,嗓音冷淡中透着哑。
即便被隔空攫住要害,张正初两手依然紧紧攥着手杖,没有松开。那些缠绕的灵神也依然一端通地,一端裹覆在他身上。
流过脖颈那两道指印时,闻时的手指上便出现了细密伤口,白皙皮肤下渗出殷红的血来。
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沉声对张正初说:这世上能管教我的从来就一个人
叫尘不到。
这三个字落下的瞬间,张正初脸上血色褪尽,真正难看起来!
你!
张正初艰难地下撇目光,盯着闻时手指上带着雪刃寒芒的细线,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你是
他嗓音嘶哑到只有闻时能听清,说了两个字便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满面通红。
从看清闻时的眼睛起,张正初就意识到自己这次真的莽撞了。
但这不能怪他,实在是这具身体太老了,撑不了多少时候他太心焦了,而卜宁的灵相对他而言,太具有诱惑力了。
以至于他想冒一次险,借着一众家主和那些年轻躯体的灵神之力,冒一个小小的险如果成功,那他起码可以再续百年,过很久像人一样的日子。
而非秽物。
可临到头来才发现,这险冒得比天还大
***
他心里已经闪过了无数念头,但对旁观者而言,这一切变故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在那些家主眼中,就是那位陌生的年轻傀师一打照面便冷然攻阵,张正初凝结各家之力将大阵悍然压实。还没待问出这位傀师的来路,对方就直指阵眼,逼得张正初威压四散,自护周身。
他们并没有听见闻时和张正初之间的对话,而这一番变故简直攻城略地,换谁都不能忍受。
罗家家主捂着被撞伤的心口,厉声喝止道:住手!
话音落下时,三头紫金巨兽拖着铿锵的锁链直扑过来,肌肉虬结如山,锁链相撞间飞溅着火星,犹如星辰直落。
张着足以吞下山野房屋的巨口,冲闻时嘶声怒吼。
那是长乐林家的巨傀。
巨傀的吼声掀起飓风,风涡将闻时直吞进去。
呼啸间,闻时听见对方说:我不知你这后生为了什么莽撞出手,非要攻破这阵局。你既然有如此天资,不可能对阵法一窍不通!这不过是一个召集百人布下的养灵阵,为的是迎下死而复生的卜宁老祖,本来是后世人一片恭敬之心,表的是好意!你这是在闹什么?!
养灵阵
风涡卷着漫天砂石狂扫而过,闻时却依然钉在原地,唯独黑发凌乱地散在额前,发梢遮了眼。
他左手垂于身侧,三根新伸出的傀线绷得笔直,深嵌于地底,冷声问道:你知道养灵阵是怎么养的灵么?
林家家主反应不及,是专修阵法的罗老接的话头:以草木灵气,养生魂灵相。
那是改了之后。闻时满脸不耐。
他一向最烦费口舌解释一些显而易见的东西,偏偏这种情况下不得不做这种傻逼事:养灵阵最初是卜宁做的,为了养几个平白受笼涡侵蚀的活人。他抽的是自己的灵,补的是那一家老小。后来未免有心术不正的人利用这种阵局干些畜生事,所以调了阵法,化用草木而不是活人或是别的灵相。
两者区别就在阵眼底下那枚中心阵石的嵌法。闻时冷着脸,目光撇扫过地面说:你既然修的是阵法,也长了眼睛,自己挖开看!
罗老爷子脸色几遭变幻。
这个年轻傀师他不认识,倒是张家家主跟他相识近百年,实在不是几句话就能扭转的。
而闻时已经懒得再等了。
养灵阵出于卜宁之手,就连他自己为了救人都布过好几次,是最为熟悉的阵法之一。一看张正初手杖的动作,他就知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
最早的养灵阵和现世流传的养灵阵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位置
前者是被养的灵相置于阵眼中心,后者是供灵的草木和压阵的人置于阵眼中心,乍一看没什么区别,实则本末倒转。
而张正初最为小人的地方,就在于他不是一人布阵,而是拉上了百余家。
不同人的灵神交杂牵制,像一个纠结到没有端头的线团,一旦启阵,除了强破,很难让它停转。
而张正初并非正常的活人灵相,他是由不同笼涡供养的,为了苟延残喘,把自己变成了与惠姑同本同源的东西。
惠姑本性生野,贪食活人灵相。
这么一个玩意儿放在养灵阵的阵眼上,根本不是一具灵相能满足的。贪欲上来了,大阵里的所有人都会赔进去!
所以闻时要强破阵局。
不仅是阵局,他还要把张正初跟笼涡之间的牵连生撕开来。
***
没等各家家主查弄明白,闻时已经绷起了十指。
牵动着八方阵石的长线再度绷紧,流窜的电光在巨傀的咆哮声中顺着线震荡开来。整片大地都开始剧烈抖动起来。
飓风在傀线切割之下分成了好几股,像通天彻地的灰色巨柱。漫天雷电刺破了翻涌的云海,几乎要顺着飓风长柱直劈下来。
就见他十指猛地一扣。
那些布阵之人便在倾碾式的威压之下痛呼跪地,这一次,就连那些家主也压不住了。
罗老须发在风中凌乱不堪。
他还在消化那句养灵阵最初是卜宁做的,这句话从一个来历不明又强悍出奇的年轻傀师口中吐出,本身就带着某种不能细思的意思。
他脑中一片混乱,突然袭来的剧痛反倒一剑刺穿了混沌。
头顶之上,雷电炸响的瞬间,他在一片雪亮之中捂着心口弯下腰,意识到了一件让他悚然一惊的事
如果卜宁老祖能够死而复生
那么另一位呢???
这个想法在他脑中划过的那一刻,他听见身边吴家家主吴茵的轻喃。她说:我想起来了我在西安见过他,我见过这个人。他跟沈桥走在一起,就是这副样子。
将近六十年了,他一点都没有变
罗老爷子跟吴茵对视一眼,睁大了眸子,眼里满是惶然。
偏偏还有不明白的傻子,在难忍的剧痛中憋了一把火,猛地窜上前去,操着巨傀试图斩断闻时手里的傀线。
他爆喝一声,嘶哑着说:就算这阵藏有隐患,也他妈不是你这后生一个人就能莽撞攻破的,看看这满地的人,究竟谁给你的底气?!
我。
那人话音刚落,闻时还未抬眼,就感觉一阵风从背后拂扫而来。
下一瞬,他就感觉肩背抵上了另一个人的体温。
谢问枯化的手扶着他的肩,完好的那只从后伸过来,五指扣进他的指缝中,像是帮他拽了一把傀线。
闻时微垂的眼睫轻眨了一下,紧接着,身带金光的梵文从他们手指间流泻而出,像无数长龙,沿着长长的傀线直铺出去,穿过无数灰色风柱,直落天边!
所有布阵之人脑中当地一声,像有人在高山之巅,拂袖撞了一口千年古钟。
第94章 梵文
那道古钟之音浑然厚重, 又带着天地罡风,声震山川。
听到的人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大脑满是空白。仿佛有人从头后敲了薄骨,豁开一个凉飕飕的洞口, 周身筋脉就从那处洞口被抽走, 只余下轻飘飘的刺麻感。
等到眼前那片黑色褪开, 他们才发现自己已经软倒在地,或歪斜或瘫跪。
有人天然排斥这种被掌控的感觉
长乐林家的家主生性犟直,强撑之下,再度扯起傀线!紫金巨兽于四方踏风而来, 扬起砂石漫天,每落下一步, 地面都在震颤。
那些巨兽的咆哮声明明直穿云霄, 落进众人耳中,却被古钟余音蒙挡,显得又闷又钝。
他咬了牙, 正要以强力冲破那层蒙挡,就被人一把攥住!
攥他的是吴家吴茵。
别乱来!
放手!林家家主年纪稍轻一些,此刻连敬重都忘了。
正要再动,吴茵一把攥住他的傀线!刹那间,仿佛利刃割过皮肉, 血味瞬间透出来。吴茵全然未顾那些血口,喝道:没发现破阵的痛消了么?!
什林家家主愣了一下, 惊觉这话是真的!
明明片刻之前,他还因为大阵被强袭承受着剧痛。现在除了周身麻软无力, 站不起来, 便没有别的痛楚了
就在古钟声入脑之后。
不仅是他,其他人也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们依然五感栓塞。大脑是麻的, 筋骨是软的,耳中任何声音都像隔山隔海,眼前的景象也迷蒙模糊。他们怔怔抬头,看到的是那个年轻傀师十指悍然牵拽着整个大阵,轮廓锋利挺拔。而他身后的那个人梵文裹身,看不清面容。
只是某个瞬间,他们仿佛在交错流转的梵文和金光之下看见了一道隐约的身影。
那道身影红袍披身,袍摆夹杂几片雪白,在狂风里被掀得烈烈翻飞,本该是炽烈而肃杀的,却给人一种山间清岚的感觉。
那是
众人面露茫然,张口忘言。
他们根本看不清那道身影的面容模样,记忆之中也从未见过相似的人,却在看到的那一刻,默契地闪过了同一个想法。
但没等那个想法沉落下来,他们脑中便又是一道厚重钟音!
余音之中,他们还听到了无数人声。
乍一听像混乱喧嚣的杂声议论,细听之下才意识到那是有节律的,像是脑中围坐了数千人,对着他们嗡嗡念着听不清的梵音。
***
闻时也听到了那些声音。
他手指间是可以比拟剑芒利刃的傀线,绷得笔直,强劲灵神便伴着梵文顺着那些线涌泄而出。他手背上覆着谢问的手掌,肩背抵着谢问的胸口。
他忽然想起自己幼年时候刚开始学傀术。身体瘦瘦小小,灵神却比同龄人都强劲得多。于是常常傀线出去了,朝向也算精准,力道却过了头。明明是他在控线,却变成了线拽着他。
金翅大鹏在旁边像个扑棱着翅膀的球,他就在球的叽喳声里被线拽得一阵踉跄。
最后总是那个人弯下腰来,一手摁着他的肩,一手替他去拢一把傀线,顺带着笑他两句。
明明是相似的姿势,时隔千年,却是全然不同的意味。
当年他要仰起脸才能看到对方清瘦的下巴,现在却只要稍稍偏一下头,就能看到对方的眉眼和侧脸。就像一个从背后过来的拥抱。
闻时动了一下唇:是往生咒?
他听清了那些梵音,节律有五分像人间僧侣常念的往生咒。这是梵文里他唯一知晓一点的东西,曾经在尘不到房里翻过类似的书。后来下了山,穿林过巷解笼送行的时候,见人抄过也听人念过,只是算不上熟悉。
曾经民间流传过一种说法,说人死的时候请上十八僧侣,日夜诵念二十一遍,只要心够诚,就能给要走的人身上留下点祝福的印迹。
这不在判官行事范围内,闻时也没怎么见过这样的人,所以听一耳朵便过了,没多留心。
直到这会儿,他看着那些古怪梵文从他和谢问交叠相扣的指间流泻出去,听着脑中半是熟悉的节律,才再次想起那段闲语。
结果却听见谢问回答说:差不多,不过是反着的。
说完他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说:虚音而已,消不掉,但也不妨碍什么。
闻时愣了一下,脸色陡然变了
反着的往生咒,那就是永不入轮回。
这句话很难不让人想到那个封印大阵对尘不到的作用,也是永不入轮回。
闻时突然想起谢问灵相上从侧脸到心口的那段梵文,之前他看过几次只觉得印记古怪,一个字都认不出来。
现在终于明白,那本来就不是正常的梵文字迹,那是扭曲逆反的往生咒。就像此刻缠绕在傀线上的字迹一样。
如果人间流传的那些话有些道理,一些祝福诚心诚意地诵上数十遍就能给人留下印迹。
那么诅咒呢?
一千年里不知多少人说过的那句不得好死呢?
那些就生生留在这个人的灵相上,从眼下到心口,流转了这么多年不曾停歇。甚至刻在了灵神力劲里,他做什么,都带着这些梵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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