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GL)——若花辞树(68)
晨昏(GL) 作者:若花辞树
晨昏(GL)——若花辞树(68)
那日明苏听她问好不好看,既震惊又难以置信,望了她好半日,方压低了声问:你也想看吗?
郑宓正要回答,一阵脚步声传来,值守的宦官自那一列列书架后绕了出来。
明苏当即端正了容色,将手中的话本朝袖袋里胡乱一塞,坐正了身子。
宦官来了二人身前,陪着笑道:殿下,到闭门的时辰了。
殿中皆是纸堆,极其易燃,故而文澜殿的规矩,黄昏即闭门,闭门之后殿中不许有人,更不许在殿中用火烛。
明苏沉稳地点了下头,站起身来,将那藏了话本的衣袖背到身后,另一只手拉着郑宓,走了出去。
她好似极为镇定,但面容却绷得紧紧的,领着郑宓快步走到殿外的庭院中,方轻轻松了口气,松开了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惊魂甫定,望着郑宓,才想起自己过于紧张了,有些赧然地笑了笑。
难得做坏事的老实孩子大抵便是这样,旁人还未发觉什么,她自己便先心虚了。
郑宓眼中的笑意深得几要漫出来,她们一同回去,明苏话也不多,走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停下步子,侧身正对着郑宓轻咳了一声,正色道:话本是我无意间看到的,还只翻了两三页。
像是在给自己辩白,她不是有意去看这些大人们不许她碰的话本的。
郑宓忍着笑意,顺着她说道:难怪,我记得殿下从不碰闲书的。
她们站在一株海棠边,海棠过了花期,只余满树郁郁葱葱的绿叶,天色已暗下来了,火烧云奔腾的骏马一般在高阔的天边蔓延,却给这重重宫墙之内添了几分疏阔辽远。
明苏见郑宓信了她,才算安心,正要继续走,郑宓却伸手牵住了她的衣袖:殿下
明苏望过来,眼中带着淡淡的疑惑。
郑宓唇角微微地弯起,轻声道:既然殿下还只翻了两三页,不如与我一起看?
于是当晚,她便随明苏去了她的贞观殿。
她们一起坐在灯下,一人压着一边的书页,一起看了起来。
这话本讲的是一公主入皇家寺院修行,遇上一红尘不染的高僧。
高僧容貌俊秀,年不过二十,却已修得佛法无边,被天下人尊称为佛子,皇帝拜其为国师。
公主一见佛子误了终身。
写这话本的书生颇为克制,没往里头插什么淫诗艳词,倒将公主如何心动,佛子如何自佛心平静无波,到微起微起波纹,再到进退两难,到佛子困苦于要如何不负如来不负卿写得层层递进,极为细致动人。
郑宓与明苏从前哪读过这般描绘儿女情长的话本,情之一字在闺房中是光提起都要脸红的。
她们起初只粗粗地看,渐渐地又为书中情愫吸引逐渐入神,然而期间又夹杂着无数心跳与面红耳赤。
公主向那佛子剖白心意,笑吟吟地道:我见佛子前,所求甚多,见佛子后,余生所盼唯只一件。
佛子对她疾言厉色,公主也不生气,淡淡道:我不过是爱你,我有什么错?
郑宓按在书页上的手指曲起,明苏就在她身旁,她想看看她是何神色,却不敢转头。
殿中静得很,除却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便极为寂静。
郑宓从不知原来寂静也能如此鼓噪,分明耳中不闻声响,可心却吵得仿佛满殿都是欲言还休的心动与缠绵。
她看到明苏按在书页的手指也微微地曲起,察觉她的身子因专注而微微前倾,仿佛能听到她的心跳,能想象出她柔软的眼神。
于是话本再引人入胜,她都不能专注,分出一半的心思黏在明苏身上。
公主很是大胆,打定了主意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引诱这四大皆空的出家人入红尘,佛子佛心坚固,却终究不过肉体凡胎,他控制得住自己的言语,控制得自己的举动,却控制不住一日日动摇的心。
阑珊的红尘阑珊的夜,郑宓正看到这一句,垂在身侧的手上突然便覆上了另一只手,那人手心湿冷,仿佛紧张极了,紧张出了冷汗。
郑宓转头,便看到明苏仿佛镇定自若地看着书页。
可她面上的薄红却径直蔓延到了颈间,将她青涩的心思展露得清清楚楚。
殿下的心意与她的是一样的。郑宓的紧张反倒平息下来了,那寂静中鼓噪也被安抚,心动的声音融入静悄悄的夜色中,于是夜色便染上了红尘的缠绵。
直到最后看完了,明苏也没有松手,手心的湿冷因二人双手交握而温热起来。
写这话本的书生颇有几分柔情,中间曲折无比,最好还是给了佛子与公主一个圆满结局。
但明苏仍是觉得可惜,她望着书页出了好一会儿神,方叹息道:若是佛子不还俗,兴许能修成正果吧?
郑宓甚为意外,问:还俗与公主长相厮守不好吗?
她以为明苏心中,与喜爱之人相守是好过清冷沉寂的修佛修道的。
明苏道:不是不好,是他若成佛,便能得长生,那与公主便能永生永世地相守了。
郑宓叫她说得愕然,随即又忍不住笑,摇头道:殿下真是贪心。
说完又觉得殿下说得对,与心爱之人的缘分一世哪里够,永生永世都嫌不足。
可惜她们都只是凡人而已,都只得一世缘分。
阿宓,阿宓。明苏突然唤她,语气很急。
郑宓回过神,笑着问:怎么了?
明苏似是有些难以启齿,但又着实好奇得很,踟蹰片刻,她微微地靠近一些,凑到郑宓的耳边,语气里有些神秘的模样:后头写佛子抱着公主掀开红罗帐,一同躺到了床上,过后不久,公主便有孕了故而,相拥而眠便是行床笫之欢吗?
郑宓一怔,万万没想到殿下会生出这样的误会来。
她比殿下年长一些,已是谈婚论嫁的年岁,家中母亲特寻了一日,私底下与她分说过夫妻之礼,自然知晓什么是床笫之欢。
单单相拥而眠是称不上床笫之欢的。
可她又不知该如何与殿下分说。女儿家脸皮薄,那日母亲拿着画册来说与她时,她虽容色正肃,犹如进学一般,可心中却很窘迫。
眼下要她与殿下分说此事,她哪里开得了口。
明苏的眼眸格外清亮,唇角微微地抿起,正等着她回答。
郑宓躲不过,只得望向别处,含糊敷衍道:殿下就当是吧。
横竖宫中有专司此事的女官,过上几年,等殿下长大了,此事自有人教她。
明苏却当了真,她恍然地点点头,又轻轻吁了口气,低声道:那倒是不难,我学一学,应当很快就能会的。
此话一出,郑宓登时觉得不对,明苏也察觉到了,她们对视了一眼,目光一触上,便似被烫到了一般,各自飞快地转头,望向别处。
以致接下来好几日,明苏都不敢见她,哪怕是道上不留神遇见了,她也会即刻红着脸,远远地跑开。直过了快半月,才好一些。
天色渐渐暗下来,文澜殿值守的宦官趋步近前,恭敬道:太后娘娘,闭门的时辰到了,娘娘若有没看完的书,不妨带回去看吧。
郑宓晓得这里的规矩,回忆被他打断了,也没怪罪他。拿着手里的《阑珊记》,回了慈明殿。
明苏今夜来得颇早,几乎是天刚擦黑,她便堂而皇之地自正门入了郑宓的寝殿。
她先到她身边看 她在做什么,见郑宓正做在针线,便问:这是做给谁的?我的,还是明申的?
她又在不动声色地与明申比较了。
郑宓哪里不知她的心思,抬头笑望了她一眼,道:是陛下的。
明苏立时便有了笑意,坐下来提起桌上的茶壶斟了两盏茶,郑宓一盏,她一盏,而后便自袖袋里摸了个册子出来看。
郑宓做的是一身春衣,刚起了个头,还瞧不出样子,她将线一针针地缝入,不时抬头看一眼明苏。
明苏将册子一页页翻动,读得甚是仔细,看样子应当是底下呈了什么要紧的治世之策上来。
郑宓唇边漫上了淡淡的笑意,她不由自主地又想到昨日的事,想到明苏伏在她肩上皱紧了眉头唤她名字的模样。
这么多年过去,她许多地方都长进了,竟唯独在这件事上,一直都没开窍,仍还信着她当年信口敷衍的话。
想想也是,明苏一早就传出了喜好女色的名声,有这看似风流,不惧世俗的名声在,宫中女官自不会多事派人来教她,淑太妃恐怕也以为她早知道了。
谁能想到她居然这般干净,瞧上去风流又肆意,尝遍风花雪月,其实连夫妻之礼都还懵懵懂懂不明白。
而她们相处时,明苏又规矩得过了头,唯恐冒犯了她,又哪儿敢循着本能做什么。
阿宓明苏突然唤道。
郑宓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她,目光格外轻柔。
明苏怔了怔,只觉阿宓今夜似乎格外温柔,但阿宓本来就很好,她便没深想,将手中看完的册子放到一旁,兴致勃勃道:你在宫中闷不闷?我带你去狩猎可好?
不好郑宓无奈地看她一眼,你且等半年。
明苏一听就知道为的什么,昨日太上皇才下葬,她今日便想游乐之事不妥当。
她丧期虽未多恭敬,但也只亲贵大臣们知晓,无人敢说什么,但若去狩猎,必然大张旗鼓,百姓们难免议论。
何况再过两月便是春闱,届时天下学子汇聚京师,闻说此事,必会议论陛下不孝。
郑宓说得在理,明苏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自然听进去了,但难免扫兴。
等到春闱,京中便很热闹了,到时你带我去宫外转转也能解闷。郑宓安慰道。
明苏一想也是,狩猎身边必然要带上不少人,被这么双眼睛盯着,她与阿宓一起也难得尽兴,但微服出行就不同了,定然有趣得多。
她立即道:好,我令人先备几身能出行的衣衫,到时我们一起。
她说着话,眼中就绽放出跃跃欲试的光彩来,可见此时就已开始期待了。
郑宓一边重新拿起针线,一边笑着道:好
自上回在上华宫劝明苏要放下,她便真的渐渐开朗起来,这是好事。
明苏看完了册子,闲坐着无事,便站起身,欲去郑宓的书架上选一本书来看。
她站在书架前搜寻一圈,看中了一篇前朝太傅所著的政论文集,正要拿下来,突然看到边上放了一本话本。
咦?明苏惊讶,她记得阿宓并不喜欢看话本,她好奇地松开文集,抽出了那本话本。
一看封面,便见写着《阑珊记》。
有些眼熟。
明苏拿着这话本,一边朝郑宓走去,一边回忆在哪儿见过。
走到郑宓身前,她才想起,这话本许多年前他与阿宓一起看过的。
这可是自文澜殿寻来的?明苏兴致盎然地问道。
郑宓抬头看了眼,看到明苏手中的话本,她又低头,唇角微微地翘起:嗯
明苏于是生出追忆往昔的心思,她坐下来,翻开话本,看了几页,便生唏嘘,那时她多天真,只是看话本中公主与佛子间的情意绵绵便面红耳赤地不敢看阿宓。
哪像如今,如今她可长进多了,虽说有时对着阿宓还是忍不住脸红。
但她们已做过最亲密的事,她已是见识过情事的大人了。
明苏笑了笑,然而转念一想,又觉那时的明苏与阿宓好生令人怀念。
她放下话本,望向郑宓:阿宓
刚唤了一声,正欲感慨几句,明苏忽然发觉似乎有些不对,她顿了顿,疑惑道:阿宓,你可是在忍笑?
第八十四章
郑宓自然不能承认, 她淡定道:只是想起那时的事,心生怀念罢了。
明苏一听,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确实很令人怀念, 便体贴道:不用忍笑的,我也很怀念。
她很有些天真的模样,全然不知郑宓为何忍笑,倒让郑宓笑意更深几分, 在灯下眉目如画:陛下说得是。
明苏却已低头将手里的话本又往后翻了翻,一目十行地看。
她这些年也看过不少话本, 尤其是认定皇后便是阿宓那些日子, 她为寻线索, 命人买了不少来,一本一本地翻。
但看了这么多, 回想起来, 印象最深的还是这本。
其实这话本讲了什么故事, 明苏已记不大清了,与阿宓一起看的那夜, 她们之间涌动的情愫却一直牢牢地印在她心中。
明苏翻了半本,夜色便不早了。
郑宓的心思不在针线上,一晚上下来,都没缝几针,她将布料连着针线一同放入针线篓里, 唤了云桑来, 令她去备水。
明苏伸了个懒腰,回头问问:什么时辰了?
快子时了。郑宓答道,走到她身边, 瞥了眼她手中摊着的话本,已翻到佛子对公主动心那处了。
明苏一听快子时了,便不再耽搁,仰头催促郑宓道,你先去。
她总在半夜过来,常扰阿宓安睡,今夜好不容易不那么晚,当早早歇下才是。
郑宓没有动,她看到明苏眉目间浓浓的倦色,不免心疼她,抬起双手按在她的太阳穴上,轻轻地按揉:陛下累了一日,先去吧。
说罢,又笑道,我令人去太医院讨了些纾困解乏的药材来,命人浸在浴汤中了,你去泡上片刻,很能排解疲乏。
明苏被她按揉得好生舒服,干脆闭上了眼睛,往后靠了靠,靠在郑宓的身上。
郑宓便又给她按了会儿,方拍拍她的肩道:快去吧。
是不好再耽搁了,明苏睁开了眼,合上话本站起身:那你等我,我很快便回来。
郑宓点头。
及至她们二人都沐浴过,已过子时三刻。
明苏先躺在床上,用锦被裹得严严实实的,等郑宓回来,她忙里头让了让,将外边已经煨暖的地方让给她。
郑宓将殿中的灯都灭了,只留下角落一盏铜灯,铜灯黄豆般大小的灯火,映照出殿中淡淡的一丝亮光,不会影响安睡,又能在起夜时不至于摸黑。
她躺到床上,明苏朝向她。
药浴的气味不重,只留下草药的清香,淡淡的,十分好闻,明苏将郑宓抱了满怀,很是满足,像只家养的幼犬一般,在郑宓颈间嗅了嗅,只觉得郑宓比那些药材更能让她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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