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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青壮年入军,反而该借机裁汰环、庆厢军。庆国公亦是一番好意,还请陛下为着环庆百姓免了这心头顾忌。”
他说的在理,承启亦心知肚明,原想微笑着、和气的同那人讲道理,维持一下身为皇帝的尊严,回避掉这令人不愉快的话题,谁想那人油盐不进,话题是转了,却是承启更不愿意听到的话语。
“数日前,开封府推官陈绛、翰林学士杨衡施重狱,以至草菅人命。”傻大个说出的话却一点都不傻,承启听到也不由一个心惊。
“永平朝自有律法,律法自应公平。就是大奸大恶之徒,也应有对应的律法惩处,怎能因人好恶去定刑罚?”
“你视百姓之命为草芥,百姓必视你为寇仇。一个人两个人无端身死不是大事,怕只怕你纵容了这些知法犯法的官员,寒了天下百姓的心,从此再无人肯为永平朝效力。纵使徐文玖真有谋逆,他也不过是一桩阴谋中一枚棋,你为何不肯去定那主使者的罪?”
“皇家的血脉里流的是血,平民百姓的血脉中流的也是血。”
这些话如重锤一样打着承启的头,他每说出一个理由,王淳立刻面不改色的驳回来。早就该知道,眼前这个大个子和所有人都不一样,面对自己的怒气,他的眼神不但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更加清澈、温和却又透着严厉,似是要直看入自己的心里去。
承启忘不掉最终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将砚台砸向王淳的时候,王淳的一双明澈的眼睛。
“大胆!竟敢如此对朕说话!你不要以为朕不会杀你!”见王淳根本就没有闪避的意思,直接被砚台砸中的额头上鲜血喷涌而出,饶是承启盛怒之下,心中也不由有些心虚。
谁知王淳只是漫不经心的擦了擦额上的鲜血,淡然一笑。
“你若不爱听,我大可不必说。反正我孤身一人,唯一亲近些的徐文玖又已身死,与你有血脉关系的庆国公与我更是毫无瓜葛。我不过是不愿看你一个人在这皇宫中为这所谓的江山玩弄权谋、用尽心术,结果却害了自己也害了百姓。”大滴的鲜血滴在地上,是触目惊心的殷红,“承启呵承启,你做太子时的志向与理想,现在还记得几分?”
“你当年为安国兴邦踌躇满志,如今当了皇帝,做到的又有几分?”
“你爱这如画江山,你为了守住皇位不遗余力哪怕兄弟阖墙。可笑的是,你长这么大却从没出过京师一步,这江山就算再繁华似锦,你又见过几分?”
“我劝你,是为你。你听得进去听不进去都由你。如今你想自毁建宁朝基业,关我王淳屁事?”
那语调,那声音,那表情,那不屑的目光,足以使承启最后的理智崩溃。
偏偏又拿他无可奈何。
杀了他吗?
挟一国之威,能奈一匹夫何?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了,夹杂着银色的闪电和轰隆隆的雷声,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凉,承启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朕,应如何做?
从来没有如此困惑过。
被他几句话,居然说得朕像一个暴君了。
承启的心里泛起一阵酸涩,以及不被人理解的苦闷。不在皇帝这个位置上,恐怕体会不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八个字的深意。祖制、礼法、错综复杂的朝局就像这御书房院子中的大槐树一般,枝叶茂密覆盖住了一方原本明净天空,而自己则注定要生活在它的阴影之下。一举一动都要谨慎,都要权衡各方利益,都要避免任何一方威胁到政权,都要寻找最无害的方法,时日久了,最初的初衷就变了,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天子天子,都说是上天之子,可我毕竟只是一个凡人啊!
罢了,罢了。
承启无力的坐在御案前,几日前承康上的札子仍摆在上面,他拾起朱笔,将札子上的方略粗粗扫了一遍,随后毫不犹豫的题上朱批,取出玉玺,重重的按在了上面。
就让他们,按照他们的想法去做吧。
反正都是为了百姓。
朕,也不是自私的皇帝。
一只手扶住额头,承启将脸埋进了手掌中,有些温热的东西顺着他的指缝流了出来,湿漉漉的,就似这御书房外磅礴的水汽。
惟愿这江山千里似锦,万里如画。
59.夜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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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南郊乔家院。
乔家院仅仅是一个地名,离汴京城外南门还有二十余里。虽然唤作乔家院,这里放眼望去却只有大块的农田,就连最近的村庄也在数里开外了。
阿九的冢边,青烟兀自袅袅不散,纸钱漫天飞舞,亦如花般慢慢委与泥土。
王淳独自站在墓前,一匹黑色的马儿在他身边悠闲的咀嚼着田野间的嫩草。青石制成的墓碑上简单的刻了“苏州徐文玖之墓”七个字,至于他的生平,不知是不是因为制作此碑的人不肯写,竟是只字未提。此时夕阳也似要渐渐入土了,残阳的光芒照着新坟,愈发显出一种凄凉的红黄色。王淳默不作声的看着这座孤零零的新坟,那个曾经鲜活的人有着飘零的身世,终其一生都未曾安定,而他如今就静静的躺在里面沉睡着,丢下一切烦恼,跳出了这滚滚红尘。
往事前尘,就如一场遥远的旧梦,现在开始的新梦是什么呢?看着纸钱慢慢化作黑色的蝴蝶,王淳突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荒唐。
他从身边摸出一个酒壶和一个酒盏,先斟了半杯仰头一饮而尽后,随手将酒壶中剩下的残酒一滴不剩的洒在了阿九的墓前。
“从来不曾好好陪你喝过酒……”
轻轻拍了拍阿九那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墓碑,仿佛那名少年正如往常一样站在他面前笑意盈盈,他也如往常一般拍着他的肩膀,可惜触手却是青石微微透着寒气的冰冷。王淳叹了口气,转过头去,却发现墓前燃着的香已在不知不觉间化作了灰烬。
“改日我再来看你。”这约定似是承诺,又似是补偿。王淳终于转过身,牵过还在旁边寻找嫩草、意犹未尽的黑马,将辔头重新系上,又最后看了一眼映着夕阳余晖的青石墓碑。
马儿却不懂得他的心事,肚子吃得饱了,见王淳重又给它戴上辔头,知道是要回去的意思,立刻精神抖擞起来,欢快的打了个响鼻走了几个小步,竟是有些雀跃。
王淳骑着马,慢慢的朝京师方向走去。
他并不想回家去。祭拜后,他的心中忽然生出心灰意冷的感觉,这些年过去,曾经那个傻傻的、执着的爱着承启的王淳早已在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他也试图找回曾经的自己,却发现当年的王淳随着去世的阿九和那愤怒之下掷过来的砚台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
赶在关城门之前上了朱雀大街,王淳才略略提起些精神。自承启盛怒那日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