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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的谢了,承启的手中便多了这么一本他这一辈子都没见过的粗糙民间故事。
粗糙的又何止是故事?那字,那画,那纸张那装订,没有一处不透着粗糙,承启的手指慢慢划过并不柔软的毛边纸,抚过封面人物的脸,粗糙的纸张质地扎的他手指微微疼痛,眉心也不由就蹙了起来。那画里的人,横眉怒目眼如铜铃,就像庙里的神像一般气势磅礴却冷冷冰冰,而且,那人物长得一点也不像他。
王淳长得是什么样子呢?承启努力回想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那时时刻刻落在自己身上的热切目光。王淳的脸似乎已经模糊了,这许多年里,一直是王淳看着他,王淳追着他,他却不曾回过头去仔细看一看……那时候,仍是太过年轻呵!
承启微微叹了口气,拉着環環站起身,“回去了”。又要回到那重重的宫墙中去,又要去见那些心口不一的臣子们,又要回到那一成不变的日子中去,过了今天就是明天的日子,从生到死,一眼便能望得透透的日子。眼里有些什么东西滚动着,要在回到那宫墙之前拭掉它们,它们不适合那里,就让它们留在民间吧。
二人出得茶楼的门,天空不知何时已飘起了微微的细雨,牛毛一般吹在衣衫上,凉凉的带着几分让人清醒的冰冷。在茶楼门口候着卖油纸伞的小贩一见到承启出来便立刻凑上前兜售他手中那粗糙的油纸伞,承启默不作声的买了一把,撑了起来,拉过環環。淡青色衫子、文士模样的男人与他小女儿的身影便隐在了那一方油纸伞下。
環環手中一直抓着那本粗糙的《英雄谱》,她还不识字,却把那本书宝贝的什么似的,连睡觉也不肯放下。这一天真是累呵,小丫头在回宫的路上便撒娇似的嚷着脚痛,然后理所当然的坐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得意的什么似的,自己也宠溺的让她任性着,这多不合规矩,自己明明是皇帝,却任由女儿骑到了头上。
不过,这毕竟不是在宫里,在这京师的大道上,没有谁知道自己就是永平朝至高无上的天子,自己在路人的眼中也不过是个过分宠爱女儿的父亲。
承启想着,嘴角不由就勾起了弧度。他轻轻从環環手中抽出那本粗糙的故事,仍是扎手的疼。回到宫中了,这本来自民间、不合时宜的书就该一张一张撕碎,丢进火盆中,让民间的一幕幕与那粗糙的纸张一起化成飘舞的灰烬。待環環醒来,她一定会哭闹,那个时候就告诉她这是一场梦。她是永平朝的公主,民间的种种对她来讲原该就是一场梦。
等她再长大些,她自己也会把这段故事,这一天当作一场梦,无论她心中是不是真的明白。永平朝的公主要嫁给一个和她门当户对的男子,嫁给一个这朝中的青年俊杰,这是她从出生时就注定要走的路。就像自己一样,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留下子嗣,看着他将这万里如画的江山四平八稳的坐下去,直至千秋万代。
注定要走的,摆不脱也挣不断。
手,在抚到封面上那模样如神像、画得粗糙可笑的人物时却怎么也撕不下去了。
仿佛身上的力气全部被抽空一般,承启坐了下来,民间廉价的油纸伞似乎没有遮住那漫天飘舞的牛毛细雨,身上的衣衫仍是冷的、潮的、阴暗的,即使是在这奢靡的宫殿楼宇中也暖和不起来。承启放弃了一般深深吸了一口气,随手找了一方黄绫,将书粗粗包了包,压在了環環的枕头底下。
永平朝的皇帝病了。
其实也说不好是生病,太医院的太医们号过脉也会诊过几次,却仍在为皇帝的病情争论不休。只知皇帝每日总是懒懒的提不起精神,补气养血的方子吃了不少,各地珍贵的药材源源不断的送往京师,仍是不见效果。皇帝亦一反当年勤政的模样,批着批着奏章便开始怔怔的出神。
太医们开始着急,朝中的臣子们更着急,比他们还着急的人是庆国公承康,从他不顾祖宗那非诏不得入京的规矩强行留在京师庆国公府的事上便可窥一斑。据京师那些达官贵人们私下议论,如今庆国公与朝中重臣们为了皇帝的病,走访的次数也比平日里多了许多。
皇帝自己却不甚着急,承康一直留在京师的事他不是不知道,却没有说什么,承康与朝中肱骨之臣来往频繁的事情他想必亦有耳闻,却也不曾表示过反对。皇帝这种近似默许的态度令人生疑,亦令朝中一些臣子们开始摇摆,大家似乎嗅到了这平静空气下的紧张气氛,皇帝一直没有动作,谁也说不好这背后会不会有个陷阱等着如今蠢蠢欲动的人们傻乎乎的跳进去,毕竟,如今坐在皇位上,大权在握的人是太子时期便可轻轻松松将先帝遇刺身亡的事一笔带过的李承启。
但皇帝也许是真病了。
他上朝的次数比以前减了许多,奏折批阅的速度也慢了,最近也很少在御书房中接见他的肱骨重臣。从太医院到福宁殿的轿子车水马龙般的走着,药是一碗一碗煎好送来,却仍是不见起色。
后宫仍无子嗣。
皇帝大行的事不知是哪个先讲出口的,却如一场山林野火般烧遍了永平朝的朝廷。朝中的臣子们总是喜爱、也擅长未雨绸缪,大家不约而同的恍然惊觉,皇帝如果大行,如今能继承这永平朝正统的只有他的亲弟弟李承康。
恍然惊觉的人,当然也不仅仅只有朝中的臣子。
福宁殿内。
仍是炎炎的夏日,以翠竹为屏障的福宁殿透着不同于外面的清凉与幽静,微风过处风声竹影隐隐跃动,浅浅的阴影投在来访人的脸上,是异于眼下福宁殿主人的精明冷静。
“二哥近来身体似是有些不妥,朝中已是议论纷纷了。”福宁殿内的宫女已全被主人摒退,兄弟两个面对面坐着,相互打量的目光中,友善的少,审慎的多。
承启端起精致的汝窑瓷杯,浅浅的碰了下唇角:“亦不觉怎样,只是精神不如往年罢。”
承康笑了。
“二哥一向忙于国事,未免过于劳心费力。”他直直的盯着承启的眼睛,似是要看透他的内心,“如今心神不佳,这国事想必有些顾不过来了?”
承启迎着他的目光抬起头,声音平静无波:“便是如此,又如何?”
承康第一次发觉,自己这个总是将心事隐藏于心底、心思缜密阴沉的哥哥,目光也能如此坦荡,他的语气声音又是如此镇静,镇静的似是背后有什么阴谋陷阱在敞开了大嘴等着自己迈进去。
明争暗斗这些年,他太了解承启。承启做事不可能没有后手,更可怕的是每一步后手都是杀招。当年萧妃便死在了这后手上面,也是因为这防不胜防的后手,那一刻自己才会与玉玺失之交臂远赴边疆,几年内再无机会!
即使在承启久已不理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