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不得野——弄清风(85)
行不得野 作者:弄清风
行不得野——弄清风(85)
楚怜的伞尖已经刺破了相野的肩膀,他被死死钉在船上,浑身上下不是雨水就是血水,眼睛都快要睁不开。
苍早就不知所踪,也许是被打成重伤沉在水底,也许是逃了。偌大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艘小木船,以及船上的他和楚怜。
前方是官水潭原本通往外面大河的出口,驶过这里,小船就彻底进入了宽阔河道。再一路往前,甚至能汇入江流,抵达明川港口。
水藤一直在扩张、繁殖,化作一张巨大又结实的网,彻底封住了潭底。而那些如同触手般探出的藤蔓,则跟随着小船一起,随波逐流。
楚怜看着相野的目光,既冰冷,又怜惜。末了,那种怜惜的心情似乎占据了上风,他抽出伞尖,给相野喂了一颗药,便随意地在他身边坐下。
暴雨仍然在下,大黑伞遮住了两人,一片凄风苦雨中,倒有点相依为命的错觉。
其实我知道我还是会失败。楚怜看着雨幕,忽然说:我一个人,无法跟所有人对抗,你们也许会付出一点代价,但终究会把我所做的一切都抹平。我会死,也许还死得很狼狈。
相野闭着眼,没有回答。
楚怜:最后的逃亡,听起来还挺不错,是不是?随波逐流,停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归处。
相野:吵。
楚怜失笑,你这样就很不可爱了。
相野鼻孔出气,以表不屑。
楚怜:那我们来聊点你感兴趣的。如果我推算的没错,距离日轮完全开启还有最后三天,你觉得邢昼能想到打开通路的办法吗?
相野依旧没有回答,但心里在祈祷一个奇迹。
很意外,他从来不信神佛,但在这个时候,却还是选择了祈祷。原因无他,他好像已经猜到了通路开启的关键
是时间。
那两个画在墙壁上的形状特殊的太阳和月亮,他终于知道特殊在哪里了。那是日食和月食,如果一定要等到这两个特定情况发生,通路才能打开,那三天时间根本不够。
这可不就只能等一个奇迹么。
第106章 最后的流亡
鹿野平原,所有人也都在等一个奇迹。
邢昼拿着令牌去北边找帮手的时候,选择了坦诚。他把鹿野的成因和日轮的秘密都说了出来,把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说了出来,平铺直叙,陈述利弊。这是与楚怜完全不同的风格,一个完完全全的外乡人,给鹿野带来的究竟是真的希望,还是新一轮的绝望?
没有人知道。
有人选择跟随他回到弥望乡,听从他的指令开始挖湖。有人选择远远跟着,在外围观望。也有人早已放弃希望,或对这一切所谓的真相都嗤之以鼻,觉得不过又是一个骗局。
总而言之,弥望乡终究是被挖开了。邢昼带着人彻夜开工,火把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弥望乡,而当那坑越挖越深、越挖越大的时候,一块石碑终于显露出来。
这是一块不规则的石碑,打磨得很粗糙,也不大。不像是特意立在此处的那种用来注解的石碑。
石碑上刻着两个图案,一面是太阳,一面是月亮,形状却有些特殊。
邢昼在念书时,曾经对天文很感兴趣,所以很快就分辨出那图案描绘的其实是日食和月食。而且日轮的模样,如果完全成型的话,也有点像天狗食日。
如果他没记错,最近的一次月食比日食要早,在11月初,而且并不是月全食。但鹿野和原本的世界并不处于同一空间,所以那边能推算到的时间,或许并不适用于鹿野。而且鹿野的气候异常,更有长达四十八小时的极夜,看着也不像是与外面世界同步的样子。
思索间,已经有水从挖开的坑底冒出来,湖终于要回来了。不少人露出欣喜表情,甚至跪倒在地,口中念念有词。
水在鹿野一直是珍贵资源,从坑底冒出来的水虽然还很浑浊,但只要没毒,就是好的。
大家一时都忘了什么日轮,那些远远躲在黑暗里观望的人也都跑过来,火光照应着所有人的脸,那一双双被纯粹的喜悦点亮的眼睛,瞬间冲淡了鹿野的灰暗之色。
在这一片热闹之中,邢昼拿着树枝在地上不断推演。他问过日轮开启的时间,知道了鹿野的大致面积和日轮开启的速度,通过计算可以得出一个大致的结果日轮大概还有三天,就会彻底形成一个闭环。
三天,能做什么?
邢昼抬头,看着这一张张被火光照应的脸,脑海中却想起了相野、宗眠,等等,他留在那边的所有队友。通路是双向的,一边不通,那另一边通了也无济于事。
他相信他们一定在努力,那自己就绝对不能掉链子。
如果时间这个条件已经被卡死了,还有别的办法吗?
邢昼再次想起了刚刚过去的极夜,想到了鹿野的种种神异之处,抬头看着高悬于天上的明月,忽然在心里发问这个世界的法则是什么?
毫无疑问,在那个外面的世界里,科学奠定了无神论,日升月落、春去秋来,都遵循自然法则。再到对宇宙的探索,一切都是可以被解释的。
可鹿野,是个神造之地。
用科学去解释神学,无疑是行不通的。你无法解释为什么会有日轮的存在,无法解释那些符咒为什么能够起作用,汲取的又是哪里来的能量。只有当一切无法用科学解释时,人们才会走向神学。这是一个先后问题。
那如果抛弃科学理论,单纯用神学的目光去看待月食和日食,需要达到什么样的条件,才算成立呢?
一时半会儿,邢昼还理不出什么头绪。他再次把目光落在石碑上,仔细检查,拇指擦去石碑底部的泥土,忽然发现那里还刻着几行模糊小字,正反面都有。
正面写着:真正的钥匙沉眠于此。
反面写着:我诅咒你们,且永不原谅。
这石碑上刻着的画和字都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且没有被人看到过。否则鹿野那么多人,不乏楚怜那样绝顶聪明的,如果见过这块石碑的话,一定早就猜到真相了。
真正的钥匙,指的应该就是打开通路的正确办法。这个人把这个办法刻在石碑上,丢进湖里,让它永镇湖底,直到今天才重见天日。
可这个人又恨着鹿野,永不原谅的恨是有多深?他或者她,完全可以把真相彻底隐藏,却还是刻下了这枚石碑,留下一线希望。
这个人会是当年的那个女人吗?
邢昼不能确定,但直觉告诉他是。
这是一个矛盾的灵魂。仇恨使人发疯,使人失去理智,不顾一切,但或许在某个时刻,曾经那个善良的自己又会回来,将她的灵魂撕扯成两半。就像这面石碑,一面刻着希望,一面刻着仇恨。
等等。
邢昼抛开感怀,再仔细看这石碑。这些字画刻在石碑的两面,是否有什么特殊的指代?刻着太阳的这一面,写的是钥匙。
刻着月亮的那一面,则是诅咒。
这是不是代表,从外面的世界进入鹿野,是日食。从鹿野离开,就是月食?
这厢邢昼还在不断探索,另一边,相野却已经陷入昏迷。
小船仍在风雨中飘摇,相野撑不住了,他感觉很冷、很累,意识逐渐坠入冰冷深海,归于沉寂。
等到相野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但暴雨仍然没有停,只有风小了点,开始低声呜咽。
相野的手机和耳麦等等早就掉在了水里,他没办法确定具体的时间,睁开眼看天,也是一片昏暗。而真正叫醒他的,不是风雨,是胃痛。
自从邢昼离开后,相野就再也没好好吃过饭了,经过昨天那么一折腾,胃痛、发烧都是正常现象。楚怜显然也不是多会照顾人的,他顶多能把伞让出来,让相野少淋点雨。
而他自己独坐在船头,藤蔓在他头顶结成乌篷,挡雨效果比伞好多了。
你醒了。他转过头来,语气温和。
相野原本已经坐起来了,看到他身上竟一点都没湿,便又躺了回去,闭上眼,假装自己从没醒过。否则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杀楚怜的冲动。
楚怜摸摸鼻子,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不妥,问:饿不饿?
相野不理。
楚怜:你还在长身体,不能不吃东西。
相野:闭嘴。
这一张口,相野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哑了。嘴唇很干,肩膀上的伤口也很痛,楚怜下手颇狠,几乎是给他戳了个对穿。血是止住了,可一时半会儿,手都抬不起来。
他必须进食,给自己的身体补充能量。所以当楚怜再次问他要不要吃东西时,相野没有拒绝。
可楚怜其实没准备食物,流亡么,当然要有流亡的样子,他决定就地取材。
很快,小船停靠在了岸边。楚怜上岸搜寻食物,相野则留在船上。他不是不想跑,一是因为以他现在这个身体状况,碰上这种天气,在没有通讯手段的情况下肯定跑不远。二是水藤早就顺着河道蔓延开来,他如果离开小船,再被水藤围捕,指不定死在路上。
而且没过一会儿,楚怜就回来了。
他带来了烤鸡。
相野艰难地坐起来,单手撑着靠在船边,看着楚怜手里用篮子提着的鸡,面露古怪。他往四周看过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除了大片的农田就是林子,哪来的烤鸡?
楚怜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道:我用传送符去偷的。
相野:
楚怜:很意外吗?
相野:你为什么不直接用传送符离开?
楚怜:那样不就不好玩了?
相野:
你为什么一定要带我流亡,我看你是想整死我。
吃吧。楚怜给自己留了一点肉,把其余的都递给相野,支着下巴看着他,说:其实我在很久之前就想象过我们在一起吃饭的画面。
相野不予回应。
他嘴里很淡,香喷喷的烤鸡吃到嘴里,其实也吃不出什么味来。但他还是很认真地吃着,一口一口咽下去,尽可能地恢复体力。
楚怜:我听阿齐骂过你挑食,他说你不爱吃菜。
相野:
楚怜:我也不爱吃,所以我不会逼你吃。
相野:现在是什么亲子时刻吗?我爸姓沈,我养父姓相,他们都死了,你还记得吗?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楚怜叹了口气,终于不再说话了。可没过一会儿,他又转过头来看相野,说:我不介意你认贼作父。
相野深吸一口气,我介意。
同样性质的对话,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反复上演。
隔在两人之间的,是洗不清的血海深仇。可在这片被暴雨笼罩的天地里,两人之间的距离又被无限拉近,竟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说话。
大部分时候相野都保持沉默,偶尔也会用言语刺他,可楚怜并不介意,像一位真正的宽和的长辈,可以容忍后背所有的任性。
或许,楚怜真的已经想好了自己的结局。相野如此想着。
注定会失败,注定会死;没有家,亦没有归处。所以他在最后选择来一场漫无目的的流亡,只带上一个相野,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而他们身下的这条河,就仿佛楚怜说过的那条命运的河流。
第107章 从理论到实践
流亡还在继续,追兵已经来了。
有了秦局长的帮忙,宗眠全力对那位王科长发难,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忙于自保无暇他顾。至此,京州局势大变,缉凶处再无掣肘,决明、简寒栖、陈君陶等人从各自的险境中脱身后,纷纷赶往官水潭。
一天过去,水藤已经占领了古桐镇大大小小所有的河道。只要是跟官水潭外的那条大河连通的地方,就有水藤的踪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暴雨虽然助涨了水藤的扩张,但也将绝大部分人都挡在了家里,除了有个渔民不小心被水藤拖入水中造成中毒昏迷外,没有其他的人员伤亡。而水藤的毒不是剧毒,杀伤力不强,真正要防的其实是被藤蔓勒住脖子造成的窒息以及溺亡。
那渔民也是运气好,那会儿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当地警方和消防得到消息后已经全面出动,正在对河道进行排查。巡查人员发现他,将他救下送往医院,捡回了一条命。
要对付鹿野,对付水藤,缉凶处才是专家,所以简寒栖等人抵达官水潭之后,并没能第一时间去找相野,而是分散在各处加入了巡查组。
真正负责营救相野的,是决明和陈君阳、陈君陶兄妹。
距离官水潭不远处的一座桥下,三人跟方斗汇合。让决明有些意外的是,苍也在这里,捂着断了的胳膊靠坐在树下,身形佝偻,一副要死的模样。
方斗解释道:我在岸边碰见他的。苍暴露了,现在楚怜肯定已经清楚了我方的全部计划,狗被逼急了还会跳墙,这个疯子,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我们必须尽快找到相野。
决明忙问:还没找到那艘船的具体下落吗?
闻言,方斗看向苍。苍抬头,戴着面具的脸看向陈君阳,低声怪笑。可就在陈君陶拔出刀来,以为他又要说什么恶心人的话时,他却说:我有办法找到相野。
决明伸手拦住陈君陶,什么办法?
我留了几只幻萤在那艘船上,只要隔得不是很远,它们彼此之间就会有感应。苍说着,张开一直虚握的手,一只发光的虫子便从那手掌中飞出,绕着他不断盘旋。他看着虫子,猛地咳嗽了几下,整个人的气息肉眼可见地开始衰弱,但仍强撑着说道:这是最后一只了,跟着它走,保护好它。
几人对视一眼,还在思考这话的真实性。决明却等不了了,走上前道:你最好没有骗我,否则我会后悔救了你。
苍微怔,随即反应过来,幽幽道:原来是你啊
决明没有答话,戴上兜帽,即刻出发。他身体不好,没办法剧烈运动,在这样的暴雨天里行动已经很挑战他的极限了,所以必须要快,否则身体也撑不住。
方斗也想跟上,却被陈君陶拦住。陈君陶蹙着眉,张张嘴似有犹豫,最终还是开口道:老乐重伤,还在医院抢救,你要不要
怎么回事?方斗呼吸一滞。
影子自爆了。他为了保护其他人,自己受了重伤。时间仓促,陈君陶来不及细说,而当时就在现场的决明和陈君阳更是沉默。他们能说什么呢,只有拼尽全力继续往前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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