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罪——初禾/初小禾(32)
盲罪 作者:初禾/初小禾
盲罪——初禾/初小禾(32)
沈戟忽地一僵,轻轻缩了缩。
柏玉蹲下,两人视角调转,沈戟小声说:柏先生。
时间紧迫,我们马上要做第一波回应。柏玉努力让声音显得温和,我很想听你讲讲过去,沈老师,我对你的一切都十分好奇。等事情告一段落,我们找个地方,你讲,我听,好吗?
沈戟脚收得更紧,木讷地点头,嗯。
现在我需要你告诉我,更多你参与慈善行动的细节。柏玉看见沈戟眼中掠过一丝讶异,立即牵住他的手,我知道这是你的私事,连小谢都不知道,但现在是非常情况,我们得用事实来粉碎谣言。
沈老师,可以吗?
不可以。沈戟心里一个声音如此说。可是柏玉的目光那样深邃认真,令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用考虑,只要相信柏玉就好。柏玉不会害他,柏玉只会救他。
好。他说。
柏玉点点头,握着沈戟指尖的手更加用力,我这就让小谢发录音。
门推开,人声鼎沸,合作方的电话不停接入,每一通都需要解释与安抚。柏玉正要开口,忽然看见小谢激动地冲过来,终于有人愿意为我们说话了!
柏玉一怔,现在录音还没有发出,网上声音一片倒,刚才他特意看过,没有一个人为沈戟说话,而贺枫曳与他商量好了步骤,不会在录音发出前发声。那会是谁?
是常露!小谢说:她现在快被骂死了!
@常小鹿v:沈老师是位专业、优秀的制作人,对节目倾注了所有心血,我绝不相信他会利用节目为私事发声,更加不相信他会骚扰梁晓笑!对不起,我太激动太愤怒,无法更好地组织语言,梁晓笑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分明是他屡次骚扰沈老师,现在竟然恶人先告状!我恳请大家在真相没有查明之前,不要听信一家之言,不要因此辱骂沈老师,不要让自己变成别人手上杀人的刀!
这条微博写得很长,常露后面还提到沈戟帮助她走出低谷,错别字不少,看得出是在情绪激动时写下。
常露在一念沙后半段逆风翻盘,节目结束后又在另一平台做剧本杀直播,人气一路飙升,她一发声,扭转了小部分网民的看法,但更多的是对她的口诛笔伐。
梁晓笑是受害者,你还造谣他?五百转判刑!
这女的谁,蹭热度的吧?跟杀人犯儿子睡过了?
反转之前的支持弥足珍贵,柏玉看见沈戟红了眼。
录音本来计划由沈戟团队的官号发出,但发出之前,韦总竟然来了,身旁跟着周厌。
用综艺部的号发。韦总沉着脸,周厌和我已经联系过几大合作方,你们只管把证据发上去,多的不用说。
多的不用说,因为用综艺部的号发,就等于锋光为此事表态了。公司相信沈戟,站在沈戟一边。
五分钟后,所有亢奋吃瓜的网民,都听到了录音,网上再次哗然。
啊这?我他妈惊天大逆转!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真的假的啊?锋光为了保杀人犯儿子,下场锤自己的选手?
让梁晓笑这种垃圾参加节目,怎么也算锋光监督不力吧?
不管怎么说,梁晓笑骚扰沈戟没跑了吧?想不到啊,梁晓笑真是个影帝!
只有我注意到打梁晓笑的是柏老板吗?音也是他录的?我好像嗑到了奇怪的cp。
录音发出后,梁晓笑没了动静,不久,那条指责沈戟xing骚扰的微博已经删除。陆续有与沈戟合作过的艺人、幕后转发录音,用词客观,并不评论整个事件,只讲些许他们眼中的沈戟。
在这些转发里,柏玉看到了宁安。
刚才周厌来跟他沟通过了,说过哪些艺人和大咖是韦总亲自打电话请求帮忙转发的,这其中并不包括宁安。
宁安写道:我与沈老师有过两次合作,为他的专业与敬业折服,他是位正直而善良的君子。
小谢在一旁呜呜哭,善意是有回报的!人间有真情!人间值得!
柏玉却来不及感动,这一波反转之后,马上就轮到贺枫曳发声。手机一震,贺枫曳的初稿发来了。柏玉立即回到沈戟的办公室,打开笔记本,认真修改。
沈戟不声不响地走到他旁边,他把沈戟拉到身旁坐下,有什么想法就跟我说,我加进去。
沈戟摇摇头,像冬日里想要汲取温暖的猫,不知不觉就将脑袋枕在柏玉的肩膀上。
柏玉愣了下,却没有让沈戟察觉到,一边问资助细则,一边在键盘上敲打,完成后将笔记本转向沈戟,检查一下?
沈戟还是摇头。过去事必躬亲,此时却全权交给柏玉,交给贺枫曳,交给所有信任他的人。
沈戟的依赖那样直白,柏玉又怎会注意不到。他只想迅速结束这些糟心事,带沈戟从漩涡中离开。
快了!
贺枫曳收到修改后的稿子,立即发出。几乎是马上,他的名字后面就带了一个爆。
影帝的发声,这无异于今晚最重磅的一枚炸弹。而且这还不是普通的发声,贺枫曳此时的身份不是明星,是沈戟的哥哥。
谁能想到,贺枫曳和沈戟,这俩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竟然是亲人!
贺枫曳晒出了三张与沈戟的合照,照片里的沈戟分别是十岁、十八岁、二十二岁。刚被新家庭收养的沈戟又小又瘦,明亮的眼睛里满是胆怯;成年的沈戟挺拔如松,淡淡微笑,少年意气收敛在冰雪般的气质中;初入职场的沈戟穿着养父送的西装,从容与青涩一并展现在眉眼里。
他背负着沉重的过去,八岁到十岁的日子是我难以想象的黑暗。但在我们家,他是在爱与关怀中长大,我们给与他爱,他回报以善良他从未忘记过父兄犯下的罪行,他的第一笔收入就捐给了专门帮助偏远地区儿童的慈善组织,这么多年下来,他没有停下。他的同事应该没人知道这件事,他不愿意声张,但是今天我不得不将这件事说出来。他牢记着父兄的罪行,不是为了网上所说的喊冤,是为了忏悔和弥补
不久,远方火苗计划的官号转发,同时放出今年春节沈戟陪孩子们过年,上台为村民唱歌的照片,写道:一个人的人生不该被出生所框定,沈先生如此,远方的孩子也如此,感谢沈先生多年来为孩子们所做的一切。
网上潮声四起,波澜壮阔,但对沈戟来说,风暴已然在别处。此时他坐在柏玉的车上,任由柏玉带着自己逃离。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戟
车在夜色里穿梭,城市辉煌的灯光与喧闹在此刻都抽象成了斑斓的彩带。
沈戟坐在副驾,都没有问过柏玉要带他去哪里。当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熟悉,他才知道,柏玉带他回家了。
柏玉从鞋柜里拿出拖鞋。夏天换凉拖了,沈戟脑中却冒出一个不讲理的念头,想穿第一次来时,柏玉给他拿的毛绒拖鞋。
柏玉问:怎么了?
沈老师这一晚上都显得钝钝的,明明那些为他发声的人都在夸他的专业与敬业,他自己却把那一层精英外衣脱掉了,变得像个依赖身边人的小迷糊。
沈戟轻轻将凉拖鞋踢开,想穿软的。
柏玉微怔,旋即了然,把毛绒拖鞋拿出来。虽是夏天,但空调一开,还是很凉爽,穿毛绒拖鞋没有问题。
沈戟换上拖鞋,满足而惬意地眯了眯眼。
柏玉带沈戟去沙发处坐下,倒了杯水,我现在去做饭,你一个人待会儿,可以吗?
沈戟本来舒展的眉一下皱起,那简直是生理上的本能反应。他不想一个人待着,即便这里是柏玉家里,再安全不过,他也不想一个人待着。
柏玉看出来了,却见沈戟将情绪按捺下去,乖巧点头:好。
柏玉没拆穿,到厨房忙去了。这大半天下来,他们都没吃东西,他自己倒无所谓,但沈戟多少得吃点。好在他才储备了菜肉和面皮,正好可以做馄饨,再配一碗青菜汤。
包两人份的馄饨花不了多少时间,他尽量加快速度,但刚包了几个,就听见沈戟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沈戟已经走到厨房门口,没再往里,抿唇看着他。
等不及了?柏玉问。
沈戟摇头,那里看不见你。
一瞬间,柏玉心脏像是泡进了温水里,快要化掉。沈老师被他留在客厅时就很不情愿,斜着身子歪着头看了他多少次?沈老师这样有原则的人,答应了的事就一定会完成,这次却食言偷偷跑过来,他伸出沾着面粉的手,不等沈戟答应,就把沈戟拉到身边,这样能看到了吗?
沈戟干净的手腕被糊上一片灰,唇角却无意识地勾起来,热意在胸膛里游走,驱散流言蜚语裹挟的凉,爬上脸颊,在耳根布上红霞。
我可以洗菜。吉祥物一样站了好一会儿,沈戟说。
柏玉正想给他一个篮子,便听见他的手机响起来。
沈戟说:是我养母。
上一辈对网上发生的事反应总是不如年轻人快,沈戟庆幸她没有在自己最无措的时候打来。
你想在哪里接?柏玉说:不介意让我听到的话,就在这里接。
沈戟握着手机,短暂犹豫,在柏玉面前接起来。
柏玉继续包着馄饨,没有刻意去听。沈戟侧对着他,语气平静,是孩子在父母面前惯有的报喜不报忧。吴馨是个温婉的女人,但此时从手机里漏出的声音却焦急不安,是一位母亲在孩子受到伤害时本能的担忧与愤慨。
别人怎么说,你都别往心里去,小戟,我们了解你,你是好孩子有需要我们做的吗?爸爸在旁边,你要不要跟他说你委屈了就回来,工作不重要,做不做都没关系
一道男声插过来,你别乱出主意,那是他的事业,我来跟他说小戟
柏玉绷着的弦缓缓放松,贺枫曳说得没错,沈戟越过了十岁那道坎之后,是在爱与关怀下长大的,养父母给与他的是一个既感性也理性的避风港。
我知道,工作我也会协调好。安抚完吴馨,沈戟正与沈泉随说话,那边问需不需要家族企业出面,他连忙道:不用,太多发声会适得其反,我能够处理好。
柏玉笑了笑,原来沈老师并没有完全懵怔,心里还是有一条明确的思路。他不免好奇,是不是因为有了他这个可以依赖的人,沈戟才不再强撑着?
或许再坚强的人,在这样的时刻,也需要一个可以放心垫垫下巴的肩膀。
吴馨和沈泉随又唠叨了一会儿,直到馄饨已经起锅。
沈老师,吃饭了。
沈戟解释自己在朋友家中,挂掉电话跟柏玉一起回到客厅。
馄饨小小一个,皮薄,沈戟先是一口一个,后来一口两个。热气蒸腾在睫毛上,凝结而成的水珠将睫毛染得越发黑亮。
夜已深,而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夏天的风从阳台吹进来,沈戟洗过澡,穿着柏玉的条纹分体睡衣,身上清凉,脚上却踩着不合时令的毛绒拖鞋。他嫌热,脚退出来,踩在鞋上。
我原来叫沈吉,我哥叫沈祥,我们合起来就是吉祥如意的意思。沈戟喝着柏玉调的鸡尾酒,开始讲贫苦潦倒的童年。
他对早逝的母亲没有什么印象了,但对贫穷的记忆却刻骨铭心。沈自强没念过一天书,没有田地,靠采山货卖钱补贴借用,性格内向软弱,向来争抢不过其他男人。
每年都有救济款拨下来,却没有一分钱会分到沈家头上。沈家揭不开锅,沈祥会去偷包子馒头给年幼的他,好几次被逮住,有一回被打断了一条胳膊。
当年他还不辨善恶,只知道哥哥疼自己。八岁那年,山里发了几次洪水,山货采不到了,父子三人顿顿喝米汤。沈祥问沈自强,我听王锋说,马上要下来一笔救济款,这回能轮到咱家吗?
沈自强只是叹气。
不久,救济款果然下来了,沈自强还是没能领到。几天后,沈祥紧张地抱着几乎饿晕的他说:我们马上就有钱了!
他虚弱地笑,要吃饭饭,要吃肉肉!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同村三户灭门惨案。八岁的小孩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被村民们关起来,人们高喊着杀人偿命、父债子偿,将他吊在高高的屋梁上抽打、泼水。镇里的干部赶来时,他已经没了大半条命。
往后的两年,他渐渐明白自己的至亲犯了何等重大的罪,而他是杀人犯的小孩。案件尘埃落定之后,他被送回浮水村,警察、干部向村民千叮万嘱,说不能对无辜者动用私刑,但他们一走,等待他的仍旧是地狱。
唯一保护他的是一只白色的流浪狗,他叫它小白,但后来小白也被村民打来吃了。
十岁,他的困境终于被镇干部重视起来,他们把他接到镇里,想为他找一个远离浮水村的新家庭。
他最终被吴馨和沈泉随接走。沈泉随将一本厚厚的字典摆在他面前,问他愿不愿意给自己改一个名字。
他翻了很多天,纤细的手指指着戟,胆怯地问:我可以改这个字吗?
沈泉随说:金戈战戟。为什么选这个字?
我想勇敢一点,强大一点。稚嫩的童音带着颤抖,戟和吉同音,我不能把音也改掉,因为我要记得爸爸和哥哥犯的错。
沈泉随和吴馨担忧地对视一眼,为什么一定要记得?
他们错了,我不能犯一样的错。等我长大了,我要帮助和我一样的小孩。
柏玉忽然明白为什么在芳杭村,沈戟带着满满一车礼物,却非要孩子们排队挨个领取,队没有排好,就一件礼物也不给。
原来沈戟切身体会过规则的重要,如果没有一个制定并坚守规则的人,一切慈善行为都不一定能够帮到需要的人。
沈戟站起来,晃了一下,手里还拿着酒杯,柏先生,谢谢你听我说这些。我不好,但是我一直在努力变好。你你不要讨厌我。
最后一句声音很低,带着忐忑和害怕。柏玉心中酸楚,童年的烙印仍旧像一副生锈而沉重的镣铐,束缚着沈戟。他拼命从泥潭里爬起来,却没有解开镣铐。他是自愿的,就像他改名却不改音一样,他要让自己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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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罪——初禾/初小禾(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