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斯——吕天逸(30)
缪斯 作者:吕天逸
缪斯——吕天逸(30)
不,您不必为意外之事道歉,非常感谢您的周到。安吉洛哆嗦着客套道,获救般接过手炉,用它烘烤小腿。
驼色长毡靴箍出两截劲瘦修长的小腿,靴筒内灌饱冰冷的海水,安吉洛稍一动脚,里头便是一阵濡湿的叽叽声。
――登岛前,他们乘坐的摆渡船惨遭巨浪拍击,安吉洛自腰际往下浸得透湿。
他冻得像只冰雨中的雏鸟,可他坚持拒绝在马车厢中褪下冷铁般的鞋袜,因赤裸双足太过失礼。
迭戈先生静静打量着他。
安吉洛被他看得发赧,不自在地朝他笑了笑。
迭戈先生的面容大约三十出头,身材高瘦。他看起来明明相当健康,却长着一头银白色的短发,不知是天生发色如此还是过早衰老的征兆虽然这种银色挺好看的,但出于职业本能,安吉洛会下意识地往健康问题的方向思索。
您在好奇我的发色吗?迭戈先生忽然道。
呃是,抱歉,我无意冒犯。心里的想法突然被戳破,安吉洛结巴了一下。
无妨。迭戈先生挑了挑嘴角,不知为何,安吉洛觉得那笑容中有一丝狡黠的味道。
或者不如说迭戈先生整个人都透着股狡诈滑头的味道,那稍稍凸出的颚面、尖瘦的下颌与微弯的眼睛有些像是狐狸。
这个念头太不礼貌了,安吉洛急忙挥散它。
许多拥有亚利基利家族血统的人都会天生呈现出这种发色。片刻安静后,迭戈先生似笑非笑地说道,伯爵大人也是这样的。
第58章 月蚀(七)(显性遗传。)
迭戈先生话音未落,车厢外传来一段绵长的狼嗥。
嗷呜呜呜――
那狼嗥幽怨、凄厉,又近得}人,紧接着,是野兽与车厢并肩狂奔的踏雪声。
安吉洛汗毛直竖,下意识地拎起黄铜手炉估算重量,炉子沉重、坚硬,又烧得滚烫,朝神经密布的狼鼻子狠砸,必能瞬间使其脱力安吉洛盘算着,咽了口唾沫,神色紧张:迭戈先生,这座山上有狼吗?
迭戈细长微弯的眼睛扫过安吉洛紧攥炉把的手,在领会到安吉洛的意图后,他的神色瞬间变得比安吉洛还慌乱。
不!迭戈简直像在惊呼,他语速飞快,不不,那是伯爵大人心爱的猎犬,它有四分之一纽芬兰白狼的血统,因此模样与叫声与狼类似,但它的性情相当温顺,待人友善,请您千万不要攻击它,这座山上没有狼,我向您保证
呃,好的,抱歉,我不会攻击它的。安吉洛讪讪地放下手炉,继续用它烘腿。
车厢外,猎犬喘息声愈来愈清晰,它扑击车厢,利爪挠过光滑的镀金外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声。
您确定它是那条猎犬?安吉洛面露忐忑。
哈,是的。迭戈僵硬地笑了笑,拉开车窗滑板,探出半个脑袋,恭敬道,去,去,请您去吧,请您离马车远一些。
安吉洛一时哑然:
这显然不是呵斥猎犬的口吻。
当然,他明白贵族爱宠的地位常常会比仆人还高,或许管家不敢对伯爵心爱的猎犬无礼。
嗷呜――嗷汪!汪汪!!!那猎犬狂吠不止,且吠声严厉、暴躁,似乎在对随从下命令。
呃迭戈舔了舔嘴唇,我猜它想上来,外面太冷了,您怕狗吗?
不怕,我喜欢狗。安吉洛微笑着摇了摇头,在确认了外头奔跑的是那条猎犬后,他的不安消失殆尽。童年时,他的父亲养过一条通体雪白的大狗,它陪伴他长大,他在医科学院念书的时期那条狗自然老死了,因此他很是低落了一段时日。
迭戈松了口气,打开车厢门。
一道白色的影子疯了一样蹿进车厢,带着一股沁凉的霜雪气息。
那是一条身长和重量都相当于成年男子的巨犬,若不是迭戈先生事前解释过它拥有四分之一狼的血统,安吉洛一定会认为这是一头巨狼。它的吻部尖而长,獠牙粗壮,胸部宽阔,毛发蓬松,毛质较家犬粗糙,略显灰暗可下一秒,它热情地扑向安吉洛,两只沾着雪沫的巨爪摁住安吉洛肩膀,摇头摆尾地舔舐安吉洛的脸,粗壮的尾巴疯狂拍击着车厢壁,腾起一片白毛。
迭戈像是生怕安吉洛对伯爵的猎犬动粗,一迭声道:它不咬人,您放心,它老实极了,这只是向您表示友善,您一定很讨小动物们的喜欢
哈哈够了够了,好啦,哈哈安吉洛笑得露出两枚小酒窝。
他喜欢这只毛绒绒的、热情的大家伙,可他简直招架不住这攻势。脸蛋上被糊满了口水,安吉洛不得不掏出手帕擦脸并一把捏住巨犬的吻部,禁止它朝他甩舌头。
巨犬不满,狂摆狗头,想挣开安吉洛的手好继续舔他。
咳。迭戈不大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文雅地向狗暗示,我想安吉洛先生已经得到了足够热情的欢迎,再纠缠下去恐怕会给安吉洛先生带来困扰
或许贵族们的狗也格外有教养一些,那些巨犬竟当真停止了攻势,恋恋不舍地蹲下了。
安吉洛冻得冷铁一样的靴筒不慎碰到了巨犬的肚皮。
呜呜。巨犬谄媚地哼了哼,趴到安吉洛靴面上,用它热烘烘的肚腹温暖安吉洛的脚。
不行,这样会冻坏你的肠胃安吉洛想抽脚,可巨犬死死压住它们,安吉洛求助地望向迭戈先生,却见对方流露出一个慈父般欣慰的古怪微笑。
喔,它的肠胃很健康,它不怕冻。迭戈沉稳道,它喜欢趴在人脚上。
热度自巨犬肚腹熨熨地传来,丝丝缕缕地,驱散了刻骨的阴寒。
安吉洛一下下揉着巨犬的脑袋,时不时俯身搂住它的脖子,亲亲它前额洁净的短毛,每当他这样做时,那巨犬就亢奋得像发了羊癫疯,浑身抽搐,而迭戈先生不断解释说这是由于它的天性太过热情。
雪路难走,足足一小时车程后,马车终于行至峰顶,停在古堡内门前。
两位受派遣来搬运行李的年轻男仆已垂手侍立在那了。
两名男仆皆长有霜霰般纯白的短发,或许是长期在古堡内部服侍,少见日光的缘故,他们肤色亦苍白如石膏,虹膜呈浅琥珀色,整体缺乏色素,淡白得几乎与鞯难┖秃n砣谖一体。
那种银白发色大约是一种显性遗传,不,不止发色难道是一种特殊的轻度白化症?安吉洛默默揣测。
在冬日雪原中倒是极佳的伪装这个荒诞的念头在安吉洛脑中一闪即逝。
当然了,男仆们无需伪装,他们身着纯黑色侍者马甲与长裤,恭敬地接过安吉洛手中的小行李箱。
若亚利基利血脉等于天生银发的话,那么他们大概也是家族成员。
安吉洛知道在那些枝繁叶茂的贵族家庭中,真正有资格继承财产与爵位的唯有长子,落魄的贵族后代并不少见,可让亲属担任低阶男仆实属罕见,哪怕仅仅是血脉稀薄的远房亲属。
但安吉洛的困惑并未持续太久,他出身平民家庭,对贵族阶层的了解仅限于道听途说,遑论亚利基利这种高贵古老、传承数百年的大家族,想必亚利基利们有自己的内部规则。
巨犬尾随安吉洛跃下马车。
古堡外墙由黑石砌就,破败处蓄有雪粒,墙体黑白斑驳,笼在海雾中,朦胧黯淡,建筑顶部仅仅是一个灰鞯挠白印
建筑的各种凹陷与缝隙中被见缝插针地筑了不少乌鸦巢,那些漆黑狡黠的生灵扑翅来去,叫声聒噪。
此地海拔已超出树木生长线,四周呈现为冻原地貌,成簇的灰绿苔藓成了方圆几弗隆内的全部色彩来源。
安吉洛进入古堡。
古堡内部构造繁杂如迷宫,墙纸、地板色调皆晦暗沉郁,仆佣无论男女老少皆为天生银发且身材高挑,迭戈在前方引路,带好奇得忍不住四下张望的安吉洛进入客房。
客房壁炉烧得极旺,那条巨犬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
应迭戈先生要求,安吉洛先换上了一身干燥且不沾狗毛的衣物,随后才去伯爵的卧房报到。
之前参与职位遴选时安吉洛听其他医师谈论过阿昂佐伯爵,他是一位相当神秘的贵族,或者不如说亚利基利家族整个就颇为神秘,这个庞大的家族极少接纳外姓者――有过,但极少,他们好像对血脉的纯净程度十分重视――他们主要采取三代以外旁系血亲通婚制,主要选择血缘关系淡薄的家族内部成员作为配偶,这不难找,毕竟他们家族的人丁太兴旺了。
除此之外,亚利基利家族成员从不在贵族们的社交场所中出现,用克希马的话说,每年的社交季他们都像冬眠的蛇一样蛰伏在他们的巢穴中,连王室成员的婚礼与葬礼都无法惊动这群隐世的贵族这相当无礼,但王室对他们极为容忍,据传这与亚利基利家族的家徽有关――盾与狼牙。
他们是王国的守护者,他们的先祖曾为王国立下赫赫战功。
安吉洛回忆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
回过神时,他已被迭戈引到伯爵卧房中了。
厚重的猩红色丝绒窗帘直直垂向地面,隔绝光线,卧房华丽而阴晦。
一个身材挺拔的银发男人正病恹恹地坐在轮椅上,两条猎豹般修长结实的腿无知无觉地瘫软着,耷拉在地上,纹丝不动是下半身瘫痪的阿昂佐伯爵。
这太可惜了,安吉洛心想。
伯爵大人您好,我是新上任的私人医生安吉洛温声道,视线上移,扫向伯爵的脸。
那是一张英俊如神祗的面容。
几绺银色额发凌乱垂下,搭在英挺的眉骨上,或许他刚起床,还没来得及梳头。眉骨下,一双熔金色的眼睛嵌在大理石般苍白的眼窝中,正瞥向安吉洛,眸光灼亮,仿佛亢奋至极,可他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绷得死紧,又不像是高兴的模样或许他的眼眸天生就是这么灼亮,浅色虹膜总会给人以明亮感。
伯爵轻轻唔了一声,示意他听见了。
他的唇角不友善地微微下坠着,犹如在刻意宣布我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显然管理一个庞大的家族并不容易,他时时刻刻都在维持家主的威严。
安吉洛好奇地端详着伯爵。
伯爵的脸带给他一种奇妙的熟悉感
安吉洛怔了怔,他从某段模糊的记忆中挖掘出了一个与伯爵五官轮廓肖似的人当然,论总体,他们并没有那么像。
发色、瞳色、肤色、气质这些完全不同。
况且,伯爵那张英俊的脸上没有丝毫瑕疵,更别提贯穿右脸的伤疤与失明的右眼了。
那一抹模糊的怀疑像条湿冷的泥鳅,滑溜溜地钻入思维的孔隙中,倏然不见了。
把我抱到床上去,忽然,伯爵命令道,我要休息。
他的嗓音低沉磁性,予人以中音提琴的细腻感,毫无声带受过重挫的痕迹。
呃,好、好的。安吉洛本来想问可是护工在哪,但又怕这会显得他懒惰多事,遂咽下疑问,朝伯爵走去。
第59章 月蚀(八)(触压检查。)
安吉洛握住轮椅把手,将伯爵朝床边推去。
他垂眸观察着伯爵,他留意到伯爵的头发虽然也是银白色,质感却与仆从们不同。伯爵的发量浓密,但缺乏光泽,枯干、脆弱,如轻度氧化的银币,呈现出晦暗的灰银色,而非亮银。
或许是长期卧病使他心情忧郁,安吉洛猜测。
整个过程中,伯爵恹恹地瘫坐着,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而这冷漠的表现打消了安吉洛最后一丝疑虑。
他还记得十一号对他的接近与触碰是如何的激动亢奋,十一号
怎么可能呢?
细节无一处相似。
安吉洛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他初次与阿昂佐伯爵这样的大贵族打交道,情绪难免紧张,朝卧房走来的一路他的掌心就在不断泌出薄汗。
他松手,轮椅的皮革把手上残留着两枚隐蔽的湿手印。
抱歉,伯爵大人,我想先了解一下您的情况,以便我稍后在您休息时为您调配按摩药油。安吉洛先是绕到轮椅侧方蹲跪下来,单膝触地,用指尖抵住伯爵股四头肌部位,浅浅按下,您的下肢毫无知觉吗?
是的。伯爵开口,尾音古怪地颤抖着,可下一秒他便恢复了冰冷平板的语气,毫无知觉。
指腹触压下的肌肉厚实弹韧,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这使安吉洛心头掠过一抹疑虑,瘫痪患者的四肢触感大多松垮塌软,像半空的鹅绒枕当然,细致的护理能缓解瘫痪带来的肌肉萎缩问题,而伯爵不缺乏护理。
覆盖股四头肌、股薄肌等部位的酒红色丝绸睡袍随安吉洛指压微微凹陷又弹回,丝光变迭,如红酒流淌。
伯爵似乎在出汗,一股麝香与海狸香混融的rou感、野性的香气热烘烘地熏蒸着悬在其上方的、安吉洛的脸,那大概是被体温融化的香膏。
难道贵族们擦起香膏时不会放过任何一处吗?安吉洛窘迫地腹诽着,又检查了几处伯爵的肌肉状态。
或许是酒红色的丝绸,或许是那些弹韧、健康的肌肉块垒,也或许是卧房的布置――那些猩红的天鹅绒窗帘以及其他的一些风格相近的陈设,它们使安吉洛联想到解剖人体时见到的紫红色粘mo、腔道、内脏,以及结缔组织形成的
总而言之,室内的气氛莫名令人难以呼吸。
安吉洛渐渐地不自在起来,伴随着检查进行,他的面颊一阵阵泛热,脊背也沁出细汗,为避免失态,他不得不匆匆结束检查。
唔,我会尝试一些皇家医学院研究出的新药,请您放心,我会竭尽所能。安吉洛面色略显尴尬,站直身体,我先抱您去休息。
说着,他俯身,勾住伯爵的膝盖弯与背部。
伯爵很重――看他的身高和肌肉就知道。而安吉洛身材清瘦,他咬了咬牙,使出解剖课时搬尸体的劲头儿,一把抱起伯爵,朝床上放去,可就在伯爵的背部即将贴到床垫的一刹那,安吉洛臂弯中的重量骤然增加,伯爵瞬间重得像一尊铅像!安吉洛被坠得一踉跄,惊叫着扑倒在伯爵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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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斯——吕天逸(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