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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花的越冬方法——水在镜中(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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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香花的越冬方法 作者:水在镜中

    丁香花的越冬方法——水在镜中(60)

    润生这才安心了。

    两个人出了医院,润生一路上嘴角都是高高翘着的。天气转暖,风没那么冷了。他在人流稀少的小巷里悄悄牵住了郁青的手。

    生活平平淡淡,倒也踏踏实实。郁青联系了老师和读研的同学,打听了一下考研的事。虽说厂里那边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可是闲着也是闲着,看看复习资料,就当是充实自己了。

    没想到病假快结束的时候,大院儿里开始隐隐有了令人不安的消息。先是说今年取消了福利分房,紧接着马上又讲要调整车间生产规划。

    到了三月初,郁青休完病假回去上班的时候,厂里已经比他记忆里冷清了许多。那会儿西厂区好几个车间都停工了。

    翻译室也不像从前那么忙碌而安静了。好几个工位空了下来,有年长的同事在百无聊赖地看报纸。大伙儿见他回来了,纷纷过来寒暄问候。问完了,又各自带着一点儿忧心或者无奈的样子,回自己的工位上去了。

    主任不在,郁青主动问同事,有没有什么工作要做。同事在他对面喝茶,摇了摇头。

    于是郁青进厂这么长时间,头一回遇到了上班居然无事可做的境况。

    关于为什么厂里一下子成了这样,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是飞机项目没能通过验收,导致厂里资金出问题的;也有说是研发项目进展一直不顺利,上面要取消项目,不给拨钱了;还有说是系统内部整改,或者领导班子起了纠纷的;最可怕的一个传言是,176厂要倒闭了。

    关于最后这个传言,郁青不信,大多数人也都不信。但不管怎么说,从前红红火火的厂区,确实猛然萧条下来。

    起初大家还怀着些信心和希望,可是很快,这种希望就黯淡了。他们那个月没有按时发工资。

    下岗这事儿在新闻和传言里并不算什么新鲜词。但谁也没有想过,176厂的职工们有一天也要面对这一切。

    郁青先前还想着怎么和领导提辞职的事儿,如今是彻底不需要为难了。但看着那些拼命托关系送礼想留下来的同事,他心里还是很不好受。

    润生倒是挺平静的。从小到大,好像别人眼里的大事,都不怎么能影响到他。

    设计院想把他在做的实验项目砍掉,合并到另一个项目里。到时候小团队的核心就不是润生了。润生考虑了三天,告诉领导他不同意。他认为自己的实验项目很重要,比那个即将并入的项目要有意义得多。

    最后双方没有谈妥。他非常冷静道,那么我就不再继续做下去了,我不太喜欢做无用功。

    就这样,润生也成了设计院下岗职工的一员。

    尘埃落定后,他们整理好宿舍行李,办了离厂的手续。

    最后一次,润生和郁青在厂食堂吃饭。那会儿人人都在琢磨出路和生计,再也没人有心思管其他人如何,他们也就光明正大地凑在了一起。

    平时最热闹的食堂,午餐时间已经看不到多少人了。郁青和润生坐在一起,吃着淡而无味的炒萝卜丝。萝卜大概是去年冬天存下来的,放到这个季节,已经糠了。

    润生翻了翻萝卜丝,忽然笑了:真是的,在厂里头一回和你这么坐在一起吃饭,结果只能吃这个。

    郁青仔细想了想,这确实是他第一次和润生单独面对面,在厂里的食堂吃饭。好像有点儿伤感,但又有种微小的满足:次数多了肯定记不住,倒是就这么一次,足够记一辈子了。

    润生琢磨了片刻,正色道:也对。他丢开筷子,佻达一笑:不过我还是不想吃这个,我们过江去吃奶油蛋糕吧。

    郁青歪头:你不是不爱吃甜的么。

    不爱吃的,吃一次,才足够记一辈子嘛。润生起身,拉起了行李箱,冲他扬起漂亮的下颌:走了!

    郁青便笑了。他起身,和润生一起脚步轻快地走进了午后的阳光里。

    第94章

    176厂下岗的风波,只是全系统下岗潮的一个开始。

    他们离开176厂后不久,郁芬也下岗了。其实作为技术人员,她和润生一样,本来是可以继续留在厂里的。但因为工资降了实在太多,她最后还是咬咬牙,选择了离开。

    李淑敏为这事儿犯愁。全家上下加一块儿,现在只有周蕙一个人在上班了。而且这个班也上得风雨飘摇因为176厂除了厂区的几个核心院所和车间,正在陆续剥离所有的非经营性资产。家属区和市里原来那些依托于工厂建起来的单位几乎全都关门了。何况医生的工资,在当时来讲,实在也并不高。

    周蕙倒不怎么忧虑。她说医院这几年发展得挺好,不是说关门就能关门的。退一万步,要是真关门了,她可以开个小诊所。说着还笑笑,冲郁青道:你外婆当年就是乡下的赤脚医生,可受人敬重了。

    郁芬听了这话,便在一边帮腔:就是嘛。有手有脚,去哪儿都饿不死。我都想好了,商业街那边有艺术学校招小提琴老师,我把琴捡起来练练,去教个小朋友还是没问题的嘛。是不是,宝宝?

    她怀里的小荻咯咯笑着,搂住了她的脖子。

    李淑敏说不过她们,只能一甩手:爱啥啥吧,都自己刨食儿自己吃。反正我是老了,跟你们可操不起这个心。

    郁芬那话并不是说说而已。她把结婚前买的裙子和高跟鞋翻了出来,画了漂漂亮亮的妆,重新背上心爱的小提琴出了门,居然真的通过了培训学校的面试。上一节课五十块钱,学校抽二十,她自己留三十。这样每个月的收入养活她和小荻,确实不成什么问题。反正从小到大,除了遇上男人会鸡飞狗跳之外,她确实什么都不用家里人操心。

    那一年,郁青和润生回到了他们G大旁边的小家,开始一边复习准备考研,一边抽时间打工赚生活费。

    郁青在教堂区的外语辅导班找了个工作,每个周末的晚上出门上课。润生则通过郁芬的介绍,联系到了两个学钢琴的学生,在家教小朋友弹钢琴。

    中间润生在G大和176厂之间跑了许多趟,是就脱密的事和厂里领导协商。因为他的档案还在厂里,如果读研的话,要涉及到一个调档的问题。秦教授给他开了证明,保证他如果考上研究生,读研期间不会出境,也不会到与境外有联系的企业去工作,最后总算是让厂里领导松了口,赶在研究生考试前,把这个最大的问题解决了。

    生活不能算是轻松,但郁青始终觉得,他和润生总是特别幸运。

    关于考研本身,倒是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担心的。他们俩的底子在那里,该复习的也都复习到了,最后只是走一个过程而已。

    那年的冬天有点儿漫长,到了四月份,偶尔还会下湿漉漉的雪,不过天气终究是一日比一日暖了。

    二胖和唐丽在商业街附近的小巷里开了家饺子馆儿,就在马凯家斜对面。郁芬有时候从培训学校下了班会去买水饺和凉菜。

    郁青与润生复试结束的那天,恰好是二胖儿子百天,六个大人和一个宝宝凑在一起,吃了顿很热闹的饭。马凯一直在和郁芬聊天,郁芬咯咯笑个不停。

    因为难得穿了西装和白衬衫,回去的路上,润生提议要去拍照。郁青当然什么都听他的,于是两个人在路边找了家小照相馆,一起拍了几张红底的双人照。

    摄影师问他们照片要做什么用途,润生轻飘飘地说留个纪念。

    五月初,林巧柔这么多年第一次给郁青打电话,告诉他自己要离开这里,南下去申江了。

    郁青特地赶去火车站送她。那会儿非年非节,她又是从江北那个小火车站走的,整个车站冷冷清清,站台上都看不见几个人。

    春日的早上阳光灿烂,林巧柔孤身坐在车站的长椅上,身边是一只小小的行李箱。

    郁青远远地望见她纤细的背影,恍惚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然而当他走过去,那点恍惚就不见了。

    林巧柔回过头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他们在站台上等火车,聊了聊厂里的事。厂里春天的时候部分复工,有些职工已经重新回去上班了。巧柔是少数当初留下来,如今又选择要离开的人。

    郁青觉得自己多少能够懂得她的想法:出去看看挺好的。我们这里,还是太小了。

    林巧柔笑了笑:是啊,趁着还没什么能拴住我。

    郁青明白她的意思。从小一起长大的姑娘里,只剩巧柔还没有结婚了。黄依娜在郁青休病假的时候和厂长的儿子领了证,如今孩子刚过完百天。

    他刚想说一句祝福的话,便听巧柔道:以前觉得好像这样会有点遗憾,现在想法变了。她仰头看着蓝天,微笑道: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在某座纪念碑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会的。郁青憧憬道。

    林巧柔回头看他,失笑道:你怎么那么笃定啊?

    因为说这话的是你啊。郁青认真道:巧柔,你是同龄人中,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工程师,不管在哪里,将来肯定都会成就一番事业的。

    林巧柔不好意思道:你也很优秀啊。

    和你还有润生比,就差远啦。郁青摸摸鼻子:我对自己什么样,还是心里有数的。

    你比润生好。林巧柔坚定而温柔地看着他的眼睛:从中学的时候,我就这么想了。

    郁青愣了愣,忽然全明白了。他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火车缓缓滑进站台,她拎起行李箱,冲郁青露出了一个极灿烂的笑容:再见啦,丁郁青,祝你一切都顺利。代我向润生问好!

    郁青好半天才张开了嘴:你你也是!一路顺风,万事如意!

    火车很快远去,郁青一个人在那里站了许久,心潮才慢慢平静下来。

    谢谢你,林巧柔。他在心里真诚祈祷:祝你一生幸福。

    转身刚要离开,却发现润生姿态闲适地靠在墙上,不知道来了多久。

    郁青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儿啊?不是说不过来的么?

    改主意了。

    郁青拿他没有办法:什么时候来的啊?

    她说你比我好的时候。润生若有所思。

    郁青无奈道:你可不要乱吃飞醋啊巧柔早就什么都知道了。她还让我向你问好

    她说得没错,我也是这么想。润生自顾自道:你确实比我好,而且不是好一点点,是好多了。他傲慢道:不过谁让我先认得你呢。

    不是谁先谁后的问题。郁青正色道:感情的事,和先后没有关系。我和你在一起,因为你是你。

    润生听了这话,立刻露出了一个非常灿烂的笑容:行吧,随你怎么说。我今天有惊喜给你。

    润生所谓的惊喜,竟然两本结婚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弄的。郁青看见他从抽屉里把东西掏出来,简直惊呆了:你你这算不算是办假证啊?

    润生啧了一声:你再仔细瞅。

    郁青拿过来凑近了看,发现那两本结婚证居然是他画的,上面贴着俩人研究生复试那天拍的双人照。而且外面红色的壳子也不是什么结婚证,是他俩的大学毕业证。结婚证书和底下的毕业证书套在了一起。

    郁青有点儿懵:这你怎么想起搞这个啊?

    早就想搞了。润生端详着自己画出来的结婚证:别人都有,咱们凭什么没有。我都想好了,等录取通知书拿到了,我还要去买金戒指。你奶奶不老说咱俩名不正言不顺么,我要把整个流程都搞一遍。

    他的思考回路总是有点儿不太一样。不过郁青还是被感动到了:其实有没有这些,我也不是很在意。

    嗯,就仪式感嘛润生盯着证书思索了一会儿:好像还缺个章。等我一会儿他在菜蓝子里翻出了个土豆,拿着土豆和水果刀进屋去了。

    郁青挠挠头,由他去了。

    前一天买了面包,家里还有烀好的牛腩。郁青随手炖了个红汤,要放土豆的时候,他跑进屋里,果然桌边的碗里搁着润生切下来的土豆:剩下的我拿走炖汤去了?

    嗯。润生埋头拿水果刀在一小块土豆上划来划去,不时抖一抖。他居然拿土豆刻了个印章。

    郁青忍不住想笑,又怕影响到润生。只能捂住嘴悄悄出去了。

    汤炖好了,润生那边也大功告成了。他愉快地给郁青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劳动成果不得不说,确实是可以以假乱真的程度。润生的手向来是很巧的,郁青从小到大见识过许多次了。

    两个人脑袋凑在一起,美滋滋地共同欣赏了片刻。最后郁青珍而重之地把两本证件接了过来:我收起来了?

    嗯。润生抻了个大大的懒腰,盛汤去了。

    郁青刚要把证件收起来,家里的电话便响了。他随手接了起来。

    片刻后,郁青喜悦道:润生!润生!你们院里的老师来电话了!你也被录取了!专业第一!

    润生不慌不忙地走过来,接起了电话。电话那边大概是在说恭喜之类的,他轻笑了一下,说了声谢谢。

    放下电话。润生安静了片刻,忽然一把抱起了郁青:好了,这回你不用瞎担心了。

    郁青也笑了:谁让你们院出录取结果那么慢的。他低头亲了润生一口:九月一起去上学吧。

    九月再说九月的事。现在先吃饭。润生浅色的眼睛在明媚的春光里闪闪发亮:看看你煮的红汤,有没有我煮的好吃。

    风轻轻穿过窗子,一朵小小的五瓣丁香不知道从哪里飘了进来,恰好落在了那两本红红的证书上。

    窗外,有花开似海,芬芳流溢。

    作者有话说:

    完结了,长出一口气。这篇文写得一直比较艰难,大纲反复修改了不知道多少次,废稿比正文都多。故事如今总算是告一段落,我也能稍微松一口气了。番外因为日程和时间的原因,就不在网络上发布了,这一点还请大家谅解。

    故事讲到这里,应该算是比较圆满了。豆豆和二毛未来会做大学老师,在各自的领域取得一点微小的成就。当然啦,他们一辈子都是在一起的,从来没有分开过。竹马的故事,也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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