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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不夜 作者:沈璎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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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粲然吃了一惊,忙支身问:“这是怎么说?”
白纱帐子轻轻摇落,像是有人又在帐外摆手。房中,一时间她疑心自己不过是做了个梦。院中似有噼噼啪啪的脚步声响,内侍们搬着东西,似乎有人窃窃私议。不过一会儿,又都安静下来。
她颇为艰难地躺回枕上,忽然摸到脸上凉凉的,大约是泪水,刚才必是叫林绢绢看见了。
清宁宫的地龙烧得滚热,杨楝跪得昏昏欲睡,直到张纯团脸笑着,过来搀扶他:“太后老娘娘有话,请殿下早点回宫歇息吧。殿下是何等身份,岂能为了个侍妾跪在这里?”
他似不经意地甩开老太监,自己站起来,却见张纯板了脸,尖着嗓子对左右道:“今日之事,有谁敢出去说半个字的,打死——”
这个“死”字先抑后扬,尾音极长,拖得他心中无端一晃。
匆匆赶回清馥殿,林绢绢已经被清宁宫的人带走了。绣帘高高挑起,程宁躬着身过来回话,他并没仔细听。半旧的门帘高高挑起,金线绣成牡丹蛱蝶在夕阳中光影明灭。门里漆黑一片,熏笼里半点星火也无,却有一抹冷香缭绕不散,滞在晚秋萧瑟的空气里。
琴太微在清馥殿的檐下站了整整三个时辰,只除文粲然回来时,她去送过一回伤药,帮着程宁安排服侍的人手。看见文夫人在昏迷中犹自哭泣不觉,她亦不知如何是好,一时心急如焚,一时羞悔难言,待要去清宁宫请罪受罚,替回杨楝,又三番五次地被程宁拦下。一时清宁宫来人,林绢绢被软轿抬走,经过她身边时,忽然揭起轿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走到后院,正看见杨楝素衣银冠,立在西厢前的柏枝下出神。彼时夜风轻起,碎散落叶在地上打着旋儿,发出沙沙声。檐下的灯笼照得他的神情不甚分明,像是蒙了薄薄一层霜。
她在暗处立了一会儿,鼓足了勇气,方才缓缓走到他面前,低声致歉,声音几近耳语。
“没有你什么事!”他不觉烦躁道,忽见她面色雪白,抖着嘴唇说不出话,立刻又缓下语气:“你不用怕,太后应该不会再追究了。”
她茫然地点了点头,偏生又看见他身上那件莲青袍子的下摆布满了褶子,心里愈发难受,还想说几句宽慰的话,词句在腹中翻滚几回,说出来的却是:“你是不是还饿着?厨房备了牛乳粥……”
听她一提,他倒真觉得饿了,于是牵了她同回清馥殿去。
文粲然扶着宫人的手臂缓缓走到门前,腿上的伤口才干涸不久,似乎每走一步都踩在针尖儿上。林绢绢走后,她一刻也没有睡着,琢磨着那句古怪的“那人不是我”。林绢绢莫非是盼她将这话带给杨楝的……她循着他的语声走到门前,刚打起帘子,正看见那两人相挽着离去了。
宫人问道:“夫人,要不要请殿下……”
她立刻摇了摇头。宫人不敢多嘴,她亦只是咬唇不语,全副精神地忍着痛,慢慢挪回卧房。待到吹了灯,放下帐子,四下再无一人走动,亦再无一人探问,她才松开牙关。许是忍得太久,竟连一滴眼泪也哭不出来。
近日杨楝不常到蓬莱山来,却把天籁阁的钥匙扔给了琴太微,教她不时上去清扫整理。琴太微知他素喜独处,故每凡登楼她都是独自一人,连谆谆也不带着。偶然见罗汉榻上被褥凌乱,知他在这里睡过一夜,便重新叠被铺床,开窗透气。天气渐冷,她试着被子还是薄了些,只怕夜间盖着不暖和,找了一床轻软厚密的松江棉被,在自己房中细细地熏透了,抱到天籁阁中。
彼时广寒殿前的老桂花开正盛,她登到山顶,用藕丝糖、梅花糕等哄了值殿的小内侍爬到树上,替她收些新鲜花朵好做桂花露。又要挑一枝别致的花枝剪下来,携回天籁阁中,用清水养在青铜琮式瓶里,供在窗前的书案上。碧叶金蕊,甜香浮动,倒平添了几许鲜活灵气,将松窗龙脑香的冰凉气息融合了一些,却不知他喜不喜欢。
不过这一阵,杨楝却不常来。反倒是她在阁中越待越长久,也渐知他为何喜欢在这里独自待着。
开门走到外面月台上,即登高望远,水阔天空,明镜也似的太液池尽收眼底。此时虽有秋阳湛湛,然而西风渐近,玉阶生凉。她不能不想起夏夜里与他同看湖水莲花,看牵牛织女,渺渺茫茫仿若梦境一般。
谢驸马府的箱子送来时,琴太微反倒意外至极。在永宁寺里遇见晓霜,她只提到想要回父母旧物,便是晓霜肯告诉谢迁,谢迁也未必做得了这个主。楠木箱子仍旧是父亲留给她的那一只,黄铜大锁也没有换。信封里除了钥匙,还有一纸短笺,看不出是谁的字迹,其上除了物品清单,倒是一个多的字都没有。
她掂了掂钥匙,犹豫不决,忽然看见徐未迟在一旁,遂道:“小七,你去清馥殿走一趟。”
“箱子进宫以后,是先抬到那边再送过来的。殿下早就知道啦。”谆谆插嘴道。
她摇了摇头:“还得再去和他说一声。”
等了小半个时辰,徐未迟才回来,道:“殿下说了,娘子自己的箱笼,自己打开看了就是。”又道,“我干爹来了,在和殿下密谈,所以等得久了一些。”还带回一个提盒,里面是一碟周王府藕丝糖,一碟云子麻叶笑面果糕,一碟独山红菱,更有一碟花样精巧、乳香诱人的西洋饼,都是京里不常见的小食,说是田知惠携来献给殿下的,殿下说都赏给琴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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