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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谣 作者:桐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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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爷的脸色一变,眼中疑惑,但看到我的神色,明白了他所想到的有可能是真的,露了一个恍惚的笑,笑容下却藏着绝望:霍将军赞赏范大夫?
我轻轻点了下头,心中透出几分欢欣,可又立即担心起来:陛下能看出这个藏字的变动吗?
全文就这一字而已,何况橐和藏在此处本就一个意思,你是因为知道霍将军赞赏过范蠡,所以能想到,整个大汉朝有几人如你一般了解霍将军?一般人应该都会把霍将军当成一个武夫,作文章时用词不当而已。
一旁的天照听到此处才明白我和九爷说的意思,脸刹那涨红,有点儿结巴地问:霍将军又不是司马相如,为何好端端地突然作这么一首歌赋传唱回长安?
我道:去病应该是借此歌谣试探陛下的心意。周武王是帝王中罕见的以武力威慑四海,却得到百姓爱戴的天子,去病明是赞誉周武王,实际却借了周武王表明自己的心意。
九爷垂目看着地面:当今陛下对打仗用兵qíng有独钟,匈奴打完了,只怕还想打西域。可霍将军连现在没落的匈奴帝国都已经不屑一顾,又怎么会对欺负这些没什么还手之力的小国感兴趣?他想要的是如qiáng盛时的匈奴那样的势均力敌的对手。
天照愣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表面上看霍将军行事张狂随xing,似乎只知道一往无前,可就看此歌,从作歌到传唱回长安,霍将军的心思细致处不比一向行事沉稳的卫大将军差。
去病最大的聪明就是让所有人都以为他除了战争外其余都不够聪明,我心中几分得意,刚露了一丝笑,对上九爷的眼神,笑容立僵,嘴里竟有苦苦的味道。
九爷扭过了头,推着轮椅向外行去:我们不打扰你了,你早些休息吧!
再过十几日,去病就能回来,自他出征后,我一直悬着的心缓缓搁回了一半,可另一半却因为卫少儿和卫君孺的到来提得更高。
这两姐妹一反以往的冷淡,对我竟露了几丝热qíng。原来刘彻想接我进宫待产,臣子的儿子一出生就拥有能同皇子比肩的圣眷和尊贵,她们是来道贺的。
天大的尊荣和圣宠?!我看到她们的笑颜,直想拎起扫帚把她们都打出去,她们究竟懂不懂这无比的尊荣和圣宠之后的东西?是根本不懂,或根本不在乎?毕竟富贵险中求,卫子夫这个皇后又何尝不是做得饱受风刀霜剑?
已近夏末,墙角处的一丛荼藤花仍旧累累串串、缀满枝头,一团一团的红开得轰轰烈烈、热热闹闹。但荼开过花事了,这已是夏日最后的一朵花,烈火喷油的绚烂中透出秋的肃杀。人生不也是如此?水满时则代表快要溢出,月亮最圆时则代表快要月缺,权势最鼎盛时也预示着盛无可盛,必将转衰。
刘彻此举是否也算是对去病歌赋的一个回应?等去病回来,我已入宫,难道要他公然反抗皇帝已传的旨意,qiáng接我回府?权势越是鼎盛时,越不可行错一步,否则埋下祸端,粉身碎骨只是转瞬间的事qíng。
随手掐下一朵荼花cha在鬓边,心中主意已经拿定。
书房内,九爷正在翻医书。我径直进去,坐在他对面:九爷,我想求你一件事qíng,求你务必答应我。
九爷握着竹册的手一紧,迅速地说:我不答应。
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我这段日子几乎翻遍了医家典籍,却很少有文章提及用药物催生孩子早产的记载,其中风险可想而知,不到万不得已,我怎么可能出此下策,用自己和孩子的生命冒险?
九爷眼中全是痛楚,缓缓道:还有别的方法,我们可以立即离开长安,远离这里的纷扰争斗。
我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回应他的话:如果你不答应,我会设法去找别的医师。
我知道我在bī他,可在这一刻我别无选择,我不可能跟着他离开长安城,那样置去病于何地?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惨白中透出的全是绝望。我的心也痛到痉挛。我们已真正错过,我已经选择了去病,不管发生什么事qíng,不管遇到什么磨难风险,我都不会离开,不会留去病独自一人去面对长安城的风雨。
我沉默地起身向外行去。他的声音在身后微弱地响起:我答应你。
我知道他会答应,因为他绝对不会放心把我的xing命jiāo给别人。我身子没有回转,脚步平稳地向外走着,声音没有一丝异样,甚至冷淡平静:多谢!眼中的泪却悄无声息,迅即疯狂地坠落。眼泪虽因他而掉,却绝不要他知道,宁愿他看到的只是一个冷漠的背影。
一场夏末的雷雨刚过,地面犹滑,我送宫里派来探看我的太医时,一失足,竟然从亭子台阶上摔落。落在外人眼里,我是肚子着地,实际上落地的一瞬间,我已经用一只手和膝盖化解了全部冲力,只是为了效果bī真,刻意把另一只胳膊想象成全然不懂武功的人所有,任由其重重滑过青石地面,刹那间半边衣袖全是血迹。
手中捏着的荼花被揉碎,原本浸在花上的药香飘入鼻中,立即引发了早已喝下、蓄势待发的药。不一会儿,我已经痛得全身缩在一起,一身的汗混着血渗透了衣服。太医慌乱地大叫着人,九爷仓皇地从地上搂起我,我的血在他的白袍上漫开,仿若灿烂的红花怒放。他的脸上却无一丝血色,深不见底的漆黑双瞳中凝聚着海一般深的恐惧。
九爷明知道一切都是预先设计好的,却表现得真实无比,这下再jīng明的人也看不出任何破绽。可看到他额头冒出的汗珠,心中反应过来,他哪里是演戏?这根本就是他真实的反应,从我喝下那碗催产的药时,我的生命就悬在了一线之间。
我qiáng撑着想向他一笑,表示自己无事,却发觉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整个人疼得不停哆嗦,上下牙齿咯咯打响,唇不经意间已经被咬出血。九爷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把手掌伸到我嘴边,让我去咬他,不许我再伤害自己。我想避开,不想伤害他,打战的牙齿却已咬在他的手上。
他额头的汗珠顺着鼻翼脸颊滑下,看上去仿佛泪滴,一滴滴落在我的脸上。我的血,他的血,我的汗,他的汗,混杂在一起,我的嘴里又是腥甜的味道,又是咸涩的味道。力气从身体中抽离,神智开始混乱,身体的疼痛似乎在离我远去,心的疼痛却越发清楚。感qíng失去了理智的束缚,全表露在眼中,而眼中的泪也失去了控制,在他眼前纷纷而落,陷入昏迷前,只听到一句话反反复复,是哄,是求,是宠溺,是悲伤,是喜悦,是绝望:玉儿,不要哭,不要哭,不要哭
人刚清醒几分,身体撕裂的痛楚刹那充斥全心,一向自制的我,也忍受不住地哼出了声。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只觉得屋子中一切都很昏暗。一道帘子从我胸前拉过,两个稳婆在帘子内忙碌,九爷坐在帘子外陪我。他看着虽然疲惫,神qíng却异样地镇定,紧紧握住我的手,一字字道:你肯定不会有事,肯定不会。可惜他微微颤抖的手,出卖了他的心qíng,他在恐惧。我用力展露一个微笑,虚弱却坚定地点点头。
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过去,只有漫无边际的疼痛,孩子却仍旧不肯出现。宝宝,你怎么还不肯出来?娘亲的力气快要用完了。
随着我的一声痛呼,帘子内的稳婆大叫道:孩子出来了,出来了,是个男孩,虽然早产了两个月,小得可怜,可真jīng神,一看就不是普通孩子。
九爷神qíng一松:玉儿,做得好。
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出来,喜冲冲地让我看,我听到他的哭声,只觉心中大恸,胸闷至极,差点儿昏厥过去。宝宝,你是在哭刚一出生,就要和娘亲不得相见吗?
九爷急急掐着我的人中,方把我唤醒。九爷和门口的天照jiāo换了一个眼色,探询地看向我,我忍着心中万般不舍,微点了下头。
天照进来抱起孩子:奶妈已经候了多时,宫里来的人也一直等着看孩子,我这就带孩子过去。说着就向外行去。
我口中呜咽了几声,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想说什么,天照立即停住了脚步,我定定地盯着天照胳膊间的小东西,半晌后,猛然闭上了眼睛,九爷对天照轻声说:你去吧!
九爷的手轻搭在我的腕上,神qíng越来越凝重,手指头变得冰凉。我勉力笑道:我已经不觉得疼了,只是有些累和困。我的身体一直很好,你不用担心,我睡一觉就能养好身体。
接产的老妪脸色惨白:血止不住,止不住。说到后来她不敢看九爷的眼睛,只低着头极其缓慢地摇了下头。九爷的身子一颤,低声急急吩咐着老妪该做什么,又命人立即煎药。
一盆子又一盆子gān净的水端进来,又一盆子一盆子鲜红地端出去。我恍恍惚惚地想着,那么多血真的是从我身上流出的吗?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疲惫,流淌在四肢百骸间,整个人懒洋洋地温暖,只想呼呼大睡。九爷却不许我睡去,在我耳边不停地说着话,qiáng迫我盯着他的眼睛,不许闭眼:玉儿,还记得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吗?
怎么可能忘记?漠漠huáng沙,碧碧泉水,仿若天山明月般的白衣少年。
还记得那套衣裙吗?那是楼兰的一个好朋友所赠,他说是送给我的妻子,还笑说备好嫁衣,自然有女子出现。你出现了,一身褴褛的衣裙,却难掩灵气,满身的桀骜不驯,眼睛深处有忧伤,面上却只有灿烂到极点的笑,我第一次听见女孩子那样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仿佛整个天地都由她纵横。我当时只觉得你穿上那套衣裙一定会很美丽可是,我居然没有见过你穿它的样子
我的眼中有了湿意,一滴一滴,落在了他的掌心。
我很努力地想听他说话,可他的面貌却在慢慢模糊,我的眼睛前蒙上一团白雾,什么都在淡去:九爷,我是不是要死了?
九爷紧紧拽着我的手:不会的,不会的他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说服我。
我躺在他怀里,没有恐惧,十分平静,一些不能出口的话终于敢说出:九爷,对不起,我欠你的,今生只能欠着了。我一直都希望你能过得快乐,我曾经费尽心机做了很多事qíng,只是为了能让你眉头舒展,不要任何人能伤害你,可最终伤你最深的人居然是我。不要难过,你难过时我也会难过,你心痛时我也会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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