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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他的好,他不是浑然无觉,虽然萧珩有时候固执了那么一点、霸道了那么一点,当着五峰坡那么多正派人士的面宣示主权,让他无从选择只好堕入了萧珩的计中,给他带了回去做压寨夫人,但毕竟大事小事,多半顺着他,他不爱邪魔歪道,便也不让属下在他身边转悠,上京之行凶险,死生未卜,他也毅然决然的去了,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柳秋色看在眼里,并不是全然没有感动。总之自己是拿这个人没有办法,要杀杀不下手,要离离不开身,两相为难,柳秋色既然当初已经刺了那一剑下去,他是个干干脆脆不拖泥带水的人,一剑下去,萧珩侥幸不死,柳秋色也没意思自寻苦恼了,管他正道邪道,就这样下去罢。
不管怎样,只要随了这个人,都好。
但是柳秋色脑袋很清楚。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半年前刺在自己胸口,刺在萧珩胸口的那一剑,就是身不由己。
而只有从宫里出来的人知道,宫廷是远远比江湖更加险恶的战场。
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诗礼簪缨,黄袍紫蟒,乍看之下纷纷腾腾、光芒万丈,万民景仰,好不热闹,可是只有在这一片锦绣富贵里打滚过的人才知道,锦衣是穿了脱不下的锦衣,玉食是可能藏有剧毒的危险,荣华是今日过了明日没有的无常,富贵是转眼间一拍两散的云烟;诗礼簪缨之族,树大招风,一个行止不端,谏官参上一本两本,朝臣落井下石、扇风点火,一个家系庞大的权贵,转眼间可以落到家破人亡,男盗女娼;黄袍紫蟒,那更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天隽国出师不利,战败西陵,整个皇族惨遭屠灭,孤子落为敌国权贵的玩物,那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
萧珩出身宫廷不是他的错,但是生在宫廷里,就有比江湖上更多的身不由己。
想到这节,柳秋色刹时间心灰意冷,又见梅若兰揪出了偷听两人谈话的玄仙教众,更觉得萧珩说不准只是奉命行事,逢场作戏。
梅若兰本要杀了那玄仙教教众,被他阻止了。梅若兰听他声音抬起头,笑得可灿烂着:「小柳二,你不会想要萧大教主听见我唆使你把他给毒死吧?就算你想,我也不敢,谁想跟萧大教主那鬼气森森的家伙对上那么一掌两掌?」
「放了他,梅若兰。」
这玄仙教众是奉命行事,柳秋色如何不知?但前几刻钟的他会觉得这是暗中保护,现在的他却会觉得这是暗中监视了。
萧珩对他有哪一点不放心?他什么都给了萧珩,萧珩还不放心他什么?
怕他逃?
怕他一逃,太后就抓不到秋如意?
柳秋色心思本来缜密,自保的反射神经又相当够强。这种心思一起,牛角尖当然越钻越细,钻进了死胡同里。
而且钻得言之有理,钻得头头是道。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阴谋论,对于曾经在宫里生活的人,都是可能付诸于实行的现实。
但武林中人,义字为天,对于柳二公子,那更是铁打不变的真理。今日天下人可负我,而我不可稍有负天下人;今日萧珩对他无情,他却不可对萧珩无义。
冠冕堂皇的逻辑绕得圈圈转转,头晕脑胀,总之不告而别这种事是不做的,但也受够了待在玄仙教总坛,等着看萧珩是一个人回来呢,还是太后的兵先到。
所以柳秋色两相权衡,利弊衡量,终于离开了玄仙教天微堂众,只告诉薇子其说他约萧珩会面,九月初八,戌时三刻,南江五里亭,不见不散。
他要看看萧珩敢不敢来。
他要看看来的人是萧珩,还是太后的人。
他要看看萧珩,敢不敢喝他给他斟的酒。
他要看看萧珩信不信他的心,却忘记了相信萧珩对他的心。
时间已经超过了戌时三刻。
桌上温热过的酒都凉了,连带着坐在亭中的柳秋色,也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像是化成了雕像,他没有动,没有眨眼,甚至于几乎听不见呼吸的吐息。
迂曲的道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仿佛能听见远方蜡烛一根接着一根熄灭的声响。
万籁俱寂。
时间,渐渐的来到了子时。
萧珩,看来是不会来的了。
柳秋色心中明白,没道理迟到这么久。
萧珩听了属下的报告,认定他要下毒杀他,心寒无已,说不来那也是情有可原。
问题是,那个属下根本没有听见他怎么回答梅若兰,根本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答应梅若兰的提议,萧珩却连见他一面、听他解释都不肯?
遥远的南江对岸,传来寺庙的钟声,惊起寒鸦啪啪啪扑翅飞起,震落一地枯叶。
水泽里传来不知什么鸟类的咕咕声。
时间过了子时。
柳秋色秀丽的长眉忽然一动,敏感地听见了什么的响声。
是萧珩来了?
冰冷的眼眸里猛然一亮,但又转瞬暗了下去,沉成雪般的色彩。
不。不是萧珩。
那是什么?
敏锐的耳朵辨明着接近的声音。
金属碰撞。
好啊,是盔甲。
萧珩没来,倒等来了太后的人。
柳秋色神色一狠,右手按上了冰凉的剑柄。
但是他错了。
从迂曲的小道上走来的人,穿着一身淡金色绣上黄色鱼纹牡丹的单衣,腰间没有悬剑,却是悬着一对琥珀鸳鸯佩。
他的长袍几乎不沾地,在夜晚的凉风里轻轻的飘起来,身法不如萧珩那样子如鬼似魅,却也有他的独到之处,几个闪动,就到了五里亭之外。
几尺外的江水,滔滔不绝,给寂静的夜晚增添了些许惨恻。
柳秋色坐得四平八稳,举手斟酒,琥珀般的酒液落成一条弧线,注入他放在桌上的两个白瓷三鼎杯。
「燕王爷。」
柳秋色声音清清淡淡,融化在寒凉的风里。
他不躲不闪,无比冷静的看着一步一步接近的燕王,心跟手里的酒一样,都冷了。
「南江五里亭,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怎好屈尊王爷大驾?」
口中说得四平八稳,秀丽的眉眼却是一片灰冷。
九月初八,南江五里亭,戌时三刻,不见不散。
等了这么久,人是来了,只是来的人,不是萧珩。
「柳二公子王室血脉,千金贵体,又怎好在这个地方耽上个三更半夜?」
燕王皮笑肉不笑,口中说话,皮里阳秋,一句话说完,人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