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留白-(24)
小呀么小神仙 作者:作者:温留白
温留白(24)
在黑暗里,他的思绪也变得鲜明起来。
他的脑海中闪过几个小时前的画面,她离他如此之近,他们互相分享鼻息。
她是那样用力地搂着他的脖颈,亲密而不舍。
他强撑着一丝理智将她从车里抱出来,一头撞进漆黑的房间。
没有多余的手去开灯。
他感觉到了她的温度,从腰间,一直弥漫到嘴唇。
她在黑暗中亲吻了他。
他像一堵危墙,这么多年来,他竭尽全力地去扶稳,去维护每一块摇摇欲坠的砖。
可她只是轻轻一碰,就倒了。
尘土散尽,藤蔓丛生。
他无法抗拒地用双手捧住她的脸,去回吻她。
痛苦而又深情。
他闭着眼睛沉溺于其中,然后在突然的某一刻,睁开眼,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小巷尽头的路灯跳动了两下,像垂死前一刻的心脏。
他来到那扇生锈的铁门面前,下一刻,铁门内砰的一下传来了撞击声。
这突兀的声响惊动了巷口浅眠的野狗。
野狗不停地叫着,紧接着,更多野狗也跟着叫了起来。
门内的声响没有中断。
所有的东西都倾倒在地上,玻璃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男人的谩骂越来越疯狂。
像一场没有对手的独角戏,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反抗的声音。
甚至连哭声都没有。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推门出来。
她没穿高跟鞋,赤着脚走出来,对门前散落的废弃玻璃渣视而不见。
她看到了站在门前的苏信,笑了笑,反手关上铁门,拿出打火机,点了一根烟。
像因为缺氧而窒息的人终于找到救赎,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口。
吞吐出怪状的烟雾。
苏信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无视了她残存在唇角的血迹和面颊上大块的乌青。
为什么要给她下药?他质问她。
岑倩靠着砖墙微微弯曲脊背,溢出砖缝的水泥早已凝固,一刻不停地硌着她的脊椎,像是要刺进她的皮肤里。
岑倩吐出一口烟,隔着烟雾看他,忽然就咯咯地笑了。
这一刻,她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组织里的人让她舍弃苏信,转而接近沈尧山。
因为除了小宋,谁也入不了他的眼。
无论今天她以多落魄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出于同情,说一句关心的话。
她的楚楚可怜,她的搔首弄姿,她一次次失败的引诱,在他面前都是一场廉价又蹩脚的戏码。
真是一个残忍的人呢。
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和那个人真的很像。
她把力量用在支撑身体上,一只脚抵着墙缓解疼痛。
没有为什么。她缓缓吐出一口烟雾,连牙缝里都是铁锈的味道,只是觉得好玩。
这次我把她送给你,下次你猜猜我会把她送给谁?
她笑得没心没肺。
苏信给了她解释的机会。
她却一次次地触犯他的底线。
她以为他会像她父亲那样掐住她的脖子,让她窒息,然后在上面留下乌青的指印。
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问了这么一句,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没有达成任何目的。
甚至没有一句警告。
所以她笑不出来了。
她叫住他,为什么不杀了我?我知道你有那种能力,用奇奇怪怪的香水,让我死地神不知鬼不觉?你也看到了,我就是这种手段肮脏的下三滥。
你要把这件事所有人,然后让他们远离我。
无论是小宋,还是沈尧山
可他却在黑暗里,折过身来,轻飘飘地丢下一句,岑倩,你累不累?
她愣了一下,然后看见脚边那块废弃石砖上,摆着的P组织胸针。
他好像已经知道了一切,所以毫无留恋地离开这片残垣废墟。
他知道她所扮演的,都不是真实的自己。
也知道她是组织里派来接近他们的人。
夹在指缝里的这根烟已经燃尽。
她看着他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忽然哭着说,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们能在一起。
苏信的脚步顿了一下。
然后听到她更加殷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信,你一定要保护好她。
从那个人的手里。
她蹲了下来,埋着头不断地哭泣。
她满身狼狈,无论是手臂还是小腿上,都是青紫的痕迹。
差一点,就说出口了。
差一点就告诉他,其实,我也不是完全都是假的。
我的酒鬼父亲是我的亲生父亲。
我的死去的弟弟也是真实存在的。
我一直活在家暴中,可怜又恐惧,卑微又渺小,只有这一部分的我,是真实的。
她把灼热的烟蒂按在自己的手背上,她还不够清醒。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擦干眼泪,再次推开那扇门,走进屋子。
跨过满地的酒瓶尽头,是躺在沙发上醉酒的父亲。
他闭着眼睛,鼾声中夹杂着恶毒的梦话。
你弟弟就是你害死的,你怎么不去死的!你活下来干什么!
她没有哭,甚至对此已经麻木。
她像一个努力尽孝的子女,替父亲盖好毯子,尽管他在十五分钟前还揪着她的头发,拳脚相加地招待她。
她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弟弟黑白照片,上面沾染了她的血迹。
细小的,深红色的圆点。
她舔了下拇指,然后擦掉它。
像小时候拿走沾在弟弟嘴角的饭粒般亲密。
最终回到了自己房间里,蜷缩在那张破旧的单人床上。
自始至终,都紧紧地攥着那枚胸针。
她握着它,在贴近心脏的地方,闭上眼睛,想像着每当这个时候,那个人都会让她靠在自己的膝盖上。
温柔地,抚摸着她满是血痂的长发。
可是他已经不在了。
那个唯一能让她靠着的膝盖,舔舐伤口的港湾已经不在了。
她是那样怀念他。
想到这里,她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更为悲怆地哭了起来。
除了他,没有人能安抚她的伤痛。
裴卸。
裴卸。
裴卸。
她在心中默念了无数遍的名字。
对不起。
差一点点,就背叛了你。
飞蛾之症
窗外的蝉声穿透耳膜,歇斯底里的叫声好似只有今朝没有明天。
宋连蝉在看晨间新闻,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放大音量。
她看得聚精会神,事实上她从没看过晨间新闻。
如果不睡到日上三竿,一整天都会慵懒下去。
可这是在苏信的家里,她对他好奇中又带着点儿敬畏,不愿意他觉得自己是个懒散的人。
是以破天荒地泡了杯咖啡,强撑起眼皮,迎接初升的太阳。
主持人穿着正装端坐,字正腔圆地播报着一些她并不感兴趣的事。
近日一则诡异的视频在网上流传,并迅速引起了网友们的热议
一旁传来了苏信温厚的声音,煎蛋要半熟还是全熟?
都可以。
电视机的画面之外,传来了记者的声音,拍一下这里,我们靠近一些。
紧接着,记者走进画面,对着摄像机展示了一下自己手表上的时间,现在是凌晨一点,我现在就来到了网友们口中那条街。
摄像机拉开焦距,将远处诡异的一幕放大。
只见昏黄的路灯下,聚集着三五个年轻人,或男或女,个个脚步不稳,左右游移着晃动到路灯下方。
年轻人们仰着透露,像行尸走肉一般,始终紧盯着头顶的灯光。
走,我们去采访一下他们。
记者朝着摄像机挥手,画面在一段颠簸中朝着那群人靠近。
摄像机开始特写每个人的模样,记者举着话筒上前发问,请问你们在看什么?是行为艺术吗?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在摄像机的夜视功能下,荧绿色的人脸显得越发诡异。
记者又示意摄像机拍一下路灯。
几只飞蛾围绕着灯泡扑腾着。
只是一个寻常的路灯,这座城市里像这样的路灯有无数个。
渐渐地,记者好像发现了什么。
她压低声音,他们虽然都睁着眼,可他们却是睡着的状态。
她有些兴奋地报道着,这些年轻人像逐光的飞蛾一样梦游。
视屏结束,画面切回演播厅。
我们的记者发现,这些人会在天亮前回家,醒来后完全不记得自己晚上做了什么,他们的家人也不知道他们晚上的失踪。这一症状被网友们笑称为飞蛾症,关于飞蛾症,我们来听听专家怎么说。
头发银白的老教授对着镜头解释,所谓的飞蛾症,其实跟压力有关,现在的年轻人啊,压力太大了
宋连蝉皱了皱眉头,扭头问苏信,你也觉得是压力的问题吗?
说不准。他摆正一颗煎蛋,但我觉得,如果是压力太大才梦游的话,表现在一个人身上也许说得通,三五个人表现出同样的症状,也太巧了些。
他把早餐摆在餐桌上,我不擅长下厨,煎蛋有些焦。
宋连蝉看着面前那盘早餐,岂止是煎蛋有些焦,它甚至已经支离破碎地像炒蛋了
她尝了一口发苦的煎蛋,失声笑出来。
不好吃吗?苏信有些无奈。
宋连蝉摇了摇头,还在笑,味道还可以。以前我一直觉得,你好像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可现在看来,这个世界上到底没有十全十美的人。老祖宗的说法还是有道理的,人无完人。
今早她才知道,苏信对苏秋失踪的事情不知情。
直到苏母打电话来询问是不是他掳走苏秋时,他才知道事情的始末。
苏母爱子心切,找人把苏秋从精神病院里捞出来,苏秋找了个借口换衣服,不过离开视线两分钟,她就彻底消失了。
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她若是有心逃开,就会避开所有耳目。
所以苏信觉得,这是一次提前预谋的逃离。
但无论她逃到哪里,迟早会有现身的一天。
下午收到了顾青陶的消息。
岛上的老人果然全都消失了。
梦境成真了。
苏信闻讯前去处理,宋连蝉只能在家干着急,干脆回到小雁堂。
沈尧山在电话里抱怨着岑倩也失踪了,不回短信不打电话,他连着去她工作的地方堵两次都没有找到她,今天晚上下班后打算去她家看看。
电话打到一半,小雁堂的门被人推开了。
进来的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穿得并不体面。
这是她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所以她表现地处处谨慎。
找你处理这种事情,是不是要很多钱?妇女面带担忧,看得出她生活拮据。
她从包里摸出一张老式的存折,打开,摊到她面前,我只有这些,求求你救救我女儿。
女人说着说着,就眼含热泪情绪激动。
宋连蝉抽了张纸巾递过去,阿姨,您别激动,慢慢说。
她翻开手机,点开一段视频,这是今天早上的新闻,我也是看了新闻才知道,我女儿也在这群人里面。
她把视频快进到记者拍摄特写的那一段,最终将画面定格在一个姑娘的脸上。
这是我女儿。电视上的专家说是什么飞蛾症是因为压力大,根本就不是!
她压低声音,我觉得是
她顿了一下,仿佛连自己也无法接受那三个字。
鬼附身。
她抽泣了一下,我先生很久以前就去世了,是我一个人女儿拉扯到大,其实我从来都不相信这种事情,但是
她用纸巾堵住眼泪,我从没见过我女儿这个样子,她是我唯一的希望啊。
宋连蝉静静地等待她平复情绪。
说来讽刺,她总是找不到合适的话和技巧安慰人,所以时常被误认为冷漠。
女人哭了一会儿,双手有些颤抖地抚平翘起的存折,钱不够的话,我可以去借。而且她抹了一把眼泪,我身体很好的,可以打三份工
她以为她的沉默是嫌弃钱少。
她甚至想过要不要卑微地跪下求人。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只要能救女儿,她都愿意付出。
宋连蝉有些无奈地合上存折。
双手递回去,原本想要等您冷静一下再说的,但是现在看来,您无法冷静下来。
女人还在继续哭泣,紧接着,她却听到她说,这份存折您先拿回去,我不收您的钱。
心软是常态,毕竟存折封面上还写着几个字:笑笑的学费。
女人有些意外。
她感激不已地握紧了宋连蝉的手,久久不能平息。
下面就是一些例行问答。
笑笑在患上飞蛾症之前,有没有跟什么奇怪的人接触?或者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过?
女人有些局促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抓住包,我不知道
她有些后悔,我们母女两的生活比较结局,再加上我给笑笑报了一个好学校,学费比较高,所以我一天打三份工
她说到这里,思索了一下,如果非要说什么奇怪的事情大概就是笑笑的成绩了。其实以前笑笑的成绩并不好,在班级里处于中下游的位置,但是最近连老师也会突然夸奖,说她的成绩好像是一下子上去的,每次考试都是全班第一。
老师还特地问我,是不是给笑笑报了什么补习班。
我说没有报补习班,就只是在长假里参加了一个读书会。
什么读书会?
我也不记得了,就是类似于夏令营那种,提供住宿,笑笑说,大家就在那里看书,氛围很好。
宋连蝉在笔记本记了下来,继续问,那笑笑得了飞蛾症后,除了晚上追光梦游,还有什么症状吗?
女人摇了摇头,我平时工作忙,回家倒头就睡,如果不是这次笑笑被拍到电视里,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我们家小区楼上的奶奶说是鬼附身,让我赶紧找高人驱除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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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留白(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