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有竹(76)
好女难嫁 作者:作者:无有竹
无有竹(76)
还有弃婴之事,这个真没法子禁止,只能四处宣传说,如果生了娃儿之后不想养的话就送到收容所来,不要弃在山里或河里,也别扔茅厕里溺死,若抓住有人弃婴溺婴,就罚他家里三升米,再加三十杖。
可以预见的,以后收容所会有许多的孩子。
而她如今可以考虑这些孩子的出路了。
回去和徐知安商量后,将山脚的那个地方叫做收容所,而山窝里的这个,则改做育幼堂。
育幼堂里又陆续送来了些婴孩儿,多是女婴,还有三四岁的女娃儿,不让买卖人口的时候,有些家里多的养活不过来的娃儿,总得给寻个去处,这不,都送来了。
孩子多了,这么混养着也不行,该拟个章程出来,还得有个正经的管事人。
刁新又荐了一人,是她堂姐,守寡了,夫家不想让她另嫁,娘家也不想她另嫁,说守着吧,说不得还能挣个贞洁牌坊,她堂姐只能枯灯似的守着。
玲珑说要个育幼堂的管事,刁新和老吏两个商量后,就觉着自家侄女/堂姐挺合适,守着一副枯骨过日子有什么趣味呢,白糟蹋了家里学出来的本事。
徐知安说他在任期间,绝对不会对朝廷上表颁下贞洁牌坊,即使每年教化考绩低下,他也不会用一座吃人命的贞洁牌坊来成就自已的政绩仕途。
这话一放出来,刁家倒没太失落,本来就是试一试的事么,刁家如今在知州大人跟前得用,若知州大人有心上表请颁贞洁牌坊,为着情份,刁家或能获得一块,如今谋的事不成了,总不能真让自家女儿熬死,也就无所谓似的应了,让刁娘子去育幼堂做管事。
反响很激烈的却是那些氏宗豪族们,他们纷纷闹起事来,有几家人抬着几个自戕的老妇来,她们都是苦熬了半辈子只想得一个牌坊,结果徐大人说在他任上时绝对不会请颁贞洁牌坊,这一口气立时就卸了,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心劲儿了,一根腰带挂在宗祠里,就那么荡荡悠悠的去了。
诸家抬着死去的妇人想衙门要个说法,言下之意,表颁贞洁牌坊本就是朝廷教化的一项,是为表奖女子贞洁静顺的德行,天下之地,都有这样的事情,你一个区区小知州,说停止请表就停止请表,是将国法家律置于何地?众家为此而死去的妇人,又该怎么说?
人都死了,不给个公道来,这事就没完,他们家里也是有读书人的,这是大事,不能由着一个小知州在这里威福自操,擅做主张。
这事真要讲道理,也是能讲的通的,朝廷这些年灾事多,人口折损的利害,有些地方为了增加人口数量,也下例定了让寡妇再嫁的条陈。
但这事在平民百姓那里能行的通,在被理教僵化教条了的氏族里,这个事它就行不通。
平民百姓家的寡妇爱怎么嫁怎么嫁去,还有人家赎了妓子回家做媳妇呢,浑不过是没经过教化的粗鄙之人,不能与咱们体面人家混为一谈。
大家族的规矩是什么,男人就该三妻四妾,女人就该相夫教子,娶进家门来,就得守女人的规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天无二日,女无二夫,这才是贞顺体面。
但凡能挣得一块贞洁牌坊,就是两家人几辈子都用不尽的体面。
如今,好好活着的人,就因为心里没了盼望,死了,可不是得找个地方说理去?
让知道情由的人看了说,就是这些氏族大家自来就没在徐知安那里讨了好,如今借这些人命行逼迫之事呢。退一步说,哪个知道这些妇人是自戕的还是被人生逼死的,活着的时候似朽木一桩,死了却又抬着她的尸骨来做文章,连个人死为大入土为安的体面都不给那些个死者了。
这吃相,索性是将脸皮都不要了的,还说什么祖宗体面体统规矩,呸,不过是披着一张冠冕堂皇的皮子做下作龌龊事罢了。
真要得了他们的意,这世间才没了公道。
衙门前闹的很,哭的嚷的煽风点火的,放眼一看,唱大戏似的,可惜那最重要的主角却无知无觉的躺在一块板子上,一片素白的裹布裹住了她对这世间的所有悲喜厌憎。
瞧热闹的人也围了一圈,嘈嘈杂杂,指指点点。
徐知安携玲珑两个先是出衙,不理这些人的叫嚣,向死者敬香做礼拜。她们两个神色凄淡,也没叫人出来护着,这些人只管叫嚣,却不敢动手打人,见她俩老实的敬香上礼,只以为是拿捏住了这个小徐大人,面上不免有些自得。
玲珑见这些人,愤怒者多而悲凄者少,心里又厌憎了几分,只面上不动声色,随着徐知安作祭,然后又安静的回衙,听着徐知安吩咐开衙,要在大堂广众之下,断理此事。
一众哗然。
几家人原是以为知州大人与他们服了软,蓦然又见知州在大堂广众之下公断此事,不由的慌了神。
然而慌也没用。
响案一拍,第一桩,聚众扰乱公堂,此为不敬,涉事者各责十杖。
那些人喊着不服,然衙役全不理,一个个羁住压地下就打。
堂外又是一阵哗然,受杖之人却觉从这一刻,好像事情已全脱离了他们的算计。
第二桩,藐视国法,明知国法新条里许以寡妇再嫁,他们却逼留寡妇守贞不得再嫁,以酿成此等悲惨之事。各家主事,杖责五十。
有人喊不服,又以咆哮公堂之罪,多责十杖。
这时倒没人敢乱喊了,然这事还没了。
徐知安接着又念第三桩,不恤死者,诸人再加二十杖。
最后一桩,以民逼官,是为逆反,念其逼官未成,但其行以成罪,本府不欲行大责之刑,抚尔等失亲之悲,从轻处治,责八十杖。
之后速速将死者带回家去,好好发丧安葬,不得故意推脱延迟。
几家族中在外读书的子弟,见族中之错事而未加责改,是为不仁不孝,事理不明,考评不予受理,待妥当处置好族中事务,再进行科考。
蛇打七寸,最后一桩,才是真真要了这些人的命,似他们这些大氏族,最重要的财产并不是家有田亩无数,也不是那座吃人的贞洁牌坊,而是族里培养出的会读书的子弟,有这些人在,族里迟早成为一方大士族。
但徐知安这么一下,不说彻底吧,至少这批正在外面求学读书的子弟,前景堪忧。
原本是想用人命来逼迫徐知安给他们氏族一些好处的,结果人折进了,整个家族的前程也折进去了。
几家主事人身上挨着板子,脸上木着,恨着,心里却与死灰一般,知道这次栽了。
恨的咬牙切齿,却知他们终是奈何不得,在没有想出报仇的法子之前,只能生受着。
徐知安这边,既然跟氏族豪族撕破了脸,那之前的一切安抚的手段就全弃了,横竖这仇是结下了,如果不能完全压制住他们,让他们缓过势头来,则后患无穷。
那就乘乱出击吧。
这些人家的底子都不清白,此时查来,定能查出些东西。
徐知安与老同知商量了一番,同知暂时没定主意,回府想了一宿,心下一狠,干了。
隔天就带人赳赳昂昂的去了这几家氏族家里,说要普查人口,重量田地
那些还躺在床上养伤的家主们听得此言,顿时一头栽下床来,心知破家之难,已在眼前了。
天气愈发转凉,到了该腌酸菜的时节了,地里的大青芥长的好,砍了之后得用绳子绑着放在担子里挑回来。
新来的三个女孩子都有名字,一个叫黄栀子,一个牛雀儿,一个叫江佃伢,胆子都小,身子也细瘦,手脚却勤快,听说家里要腌酸菜,早早的洗了菜瓮,又烧好水,等着地里干活的人将菜送回来。
院里有条不紊,玲珑倒显的多余,索性也不掺和了,由她们自己做去。
她披了件衣裳,揣上半兜子瓜子,去前院的大门口找老吏说话,事实上,她也没心思做事,只想在这里等着结果。
老吏稳的很,他从屋里挪了两个小竹凳,一个给玲珑,一个自己坐了,然后咔嚓咔嚓的开始嗑瓜子,一点儿都不急。
他不急,玲珑也不急了,这人老油滑,整个南浦的事门儿清着,只是人不问他就不说,有时问了他也不一定说,只管守着门,晒着太阳,喝着小酒,挪着日子。
也难怪徐郎君与他相处的来,他这作派,与随瓮是一般样的,都是心里装着一肚子货,神色半分不露,扫地僧一般的人物。
瓜子皮嗑了一地,嗑的人也渴了,老吏又闷不声儿的去后院提了一壶开水过来,倒了一碗,慢慢吸溜着喝。
玲珑没磕瓜子,口也不渴,倒是坐的发了困,扯了把披风后面的大斗帽遮在头上,就靠在墙上小憩,也不知是太阳晒的舒服的缘故还是这段时间真的太累了,这一靠,都是真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就听老吏邦邦邦的敲了几下烟斗,含糊着说了句:回来喽。
玲珑一下子就清醒了。
第103章 第103章 略
这一趟行动, 极为迅速,未等许多人反应过来,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身上有人命关司的, 都入了大牢, 等日后处置。
四个家族,查抄出山地水田几万亩,而在衙门在录各户不过区区三千亩, 其中还有几千亩之数是纳在有功名的读书人名下,不曾征得一分之毫税赋。
徐知安和一众属官商议后决定:那些未在衙里录契的田产,如果主家以银钱相赎, 则可归还, 但赎回去的田产必上在衙里上契, 每年的粮税课赋要按量缴纳;如果主家不愿赎买回去, 则衙门会对此产业进行公开售卖,并且写契,日后的新地主也要按时按量的缴纳粮税, 不得借故拖延。至于之前一直隐瞒未缴的税赋, 只追缴三年内的额量,三年之前的, 网开一面, 不予追究。
那几家听了此令,真真是打落了牙齿和血吞进腹里, 田产乃是立族根本, 若没了田产,家族就难以维继,为了不使硕大的家族在顷刻间分崩离析,那些家主们只能掏出大量的银钱将田产赎买回来, 上了契录,补交了三年的税赋就这么一遭,各家都如受重创,大约几年之内是恢复不了往日荣光了。
而经了这么一遭,一贫如洗的官衙公库里总算有了些东西。
刘同知拿着自已的辛苦钱,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有了这些钱,他们就能买到合用的农具和更换武器了。按着徐大人的规划,要推行民垦,还得推行军垦,垦了田地,养上牲畜,以后的守备军所再不受上面的掣肘,他们完全能自给自足。
反正徐大人在任时,各寨多半是不会发生附乱或暴动之害,如此一来,守备军就会轻闲很多,完全可以半农半军,累是累了些,总比脑袋别在半腰上强出许多。
谁不想过太平日子呢?
平民百姓最怕的就是,日子不太平,人祸是一个,天灾也是一个,蜀中也不是年年风调雨顺,一时旱了,一时涝了,还要发生些地动山火,真要太太平平的年景,却是许多年都找不出一个平顺年了。
灾景频繁时,人们也就习惯了,涝了就往山上走,旱了就去江边讨生计,出了山火就往山脚跑,总能想出个逃命的法子。只地动确是没法子的,只能听天由命,好运气的人能活下来,没福气的,没就没了
好在许多年没遇着地动了。
才说着今年还算平顺,一场大雪就猛猛的降了下来,温度也骤降的利害,秋衣穿身上一点儿隔不住寒气,屋檐下的雨水瓮结了厚厚的冰,火塘的火一直不敢熄,屋里还是冷的受不了。
玲珑将所有冬衣都翻了出来,急着打发人给徐郎君随娘子送去,家里几个女孩子的冬衣也单薄,回屋能缩在火塘边取暖,出了门,都缩着肩膀似受冻的鸡崽儿一样,看着可怜的不得了。
这时候也管不得许多了,凡家里能收拾出来的厚衣裳都拾掇出来,给几个女孩子分着穿。
这天气太寒冷,船夫挑夫都歇了,江边也结了冰,人在边上行走悬的很,一不小心就得滑进江里,这样寒的天,掉水里上来必是要生一场大病的,这一病,说不准人就没了,索性先歇几天,待天气回温冰雪化了再说。
最难过的是,地里留的准备过冬的冬菜都冻了,叶子上封了厚厚一层冰壳,冰壳一化,菜都萎了,没几天,都烂了。
山上山下寂寂一片,每家屋顶都冒着烟气,从早到晚一直没歇过,又过两天,山里多了许多打柴的人,旧年的枯树枝子,冻的邦邦硬的油桐白腊,这时只要稍用力一扯,枝子就从中间折断了,都背回去当木柴来烧。
衙里的柴火管够,门吏们也不愿在大门口守着了,都抖缩着肩膀往院里去了,一群人守着火塘,烤土豆玉米粒儿吃,吃的口干了,就去外面揽一捧雪,捏巴捏巴成了一个雪球,一口土豆一口雪的啃。
玲珑担心育幼堂的柴火不够烧,又挑去几担玉米芯,和柴草间或着烧,也能挨过这次突如其来的寒潮。
山上山下的村子寨子肯定也有困难,但山路滑的利害,没法儿挨个儿去巡查,只能就近走一趟。
屋子被压塌的情况不多,最多的是受凉后生病的,两个不靠谱的大夫又忙开来,有药熬药喝,没药就熬野葱须野蒜头山胡椒等散寒的东西喝,能不能熬过去就看命了。
玲珑看着这样也是无奈的很,南浦缺了官学之外,还缺靠谱的大夫和药材,这一项也得列入计划中。
还有一项,基本的住宅屋的建设也要列进来,要不再来几次寒流,人口肯定得折一半。竹屋木屋是轻便简单,但它不耐寒,一时天冷了,屋里屋外都是一个温度,火炉火炕也不敢砌,就怕一时不防将整个家都烧着。
青砖瓦房就算了,实施起来太麻烦,南浦山石多,采些山石建个石屋比较符合现实的实际情况,但这个事,不能强制要求,只能慢慢等百姓们手里有了闲钱才有实施的可能。
都是穷闹的。
有时,玲珑看着眼前的现状也会灰心,要改变如今的现状简直太难了。
但是眼见着民生凋敝而无动于衷,她自认无法做到,只能做些事情来安抚自己的良心。但她又实不是个伟大的人,能尽力却不敢尽全力,能做多少算多少,在这样一个无法用言语来描述且形容的时代,她已经不敢以至高的道德感来要求且期待自己了,只能以最低的道德感来要求自己,或许该做些什么,应该能做些什么
为这些艰难而活的人们,也为自己的良心。
贺嫂子一众人偏在这种时候回来了,江水寒凉,涧中风也大,普通的货船上不保暖,只靠火盆来取暖。一行人走时天还不算冷,走到半路天骤然变冷,就算停下也是冷的不行,干脆还继续走吧,早些到南浦早些有暖和的地方。
好在这次楚嫂子一家也跟着,穷家富路,带的行礼多,厚实的衣裳被子暖靴都带着,冷的受不了时大家挤在一起围着被子也就暖和些了,就这么着,一路到了南浦。
上了岸,船往码头上一锁,贺嫂子就带人去徐大船住的地方去暖和暖和,再让他喊些人把船上的东西卸了。
还是有些急须钱物的挑夫来江边找活儿的,像这种天气,危险多,受的罪也大,得的工钱也比往常丰厚,靠挑东西过日子的人家,宁愿挨些冻也要来挣那几个丰厚钱的。
徐大船喊一嗓子,江边的茅草屋里就走出十几个穿裹的臃肿的男人,很麻利的把行礼都卸下船,又跟他商量着将这些东西挑送到衙里给多少钱,要是价钱合适,他们就将这桩生意包揽了。
也是徐大船有了官府做事的身份,`他们才肯过来商量,别的人家挑行礼,他们才不会这样干脆,非讨了最丰厚的好处才肯动手。
给他们挑也无不可,一船的行礼货品,总得有人挑么。
那个跟了贺嫂子回苏北的半大小子穿着厚棉衣看着东西,等挑夫们装好担子用草绳绑了死结封了边口再不能打开时,他才跺着脚回来。
饿了一路,但徐大船住的地儿不常做饭,什么都缺,一行人就去了江边的食肆吃顿便饭,饭后又雇了几匹骡子,几人骑在骡子上,跟在挑夫后面回了州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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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有竹(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