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三碗过岗(94)
浑小子 作者:作者:三碗过岗
分卷阅读三碗过岗(94)
察觉到了又能怎么做呢?张训抽着烟想,我是要跟陈林虎分手吗?还是要滚出宝象,从此不再来往?
他选不出来,选哪边儿都疼得心肺麻木。
张训站在凛冽的夜风中抽完了半包烟,手和脸都冻得僵硬,游魂似的拐回住院部,电梯都忘了搭,走楼梯回到病房。
敲完门进去,却发现陈林虎不在,老陈头自己半躺在病床上戴着眼镜看书,听见动静抬起头,跟张训对个正着,脸上露出平时的笑:张老师,还没走呢?来来,坐这儿!把那个什么,火、火那什么果切开,咱俩一人一半!
现在的水果都不按季节来卖,冬天也能吃到西瓜火龙果什么的,前两天段乔来探病的时候专门提了一篮。
火龙果。张训也笑了笑,僵硬的脸上牵起肌肉活动,有些干涩困难,但还是走过去挨着老陈头坐下,虎子呢?
老陈头指指门口:接热水去了,我顺道让他去买点儿吃的。
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刚才病房里发生的一切并不存在。
张训说不出是对这老人的感激居多还是敬佩居多,忽然觉得人活一辈子,如果能活到陈明理的境界也算是对得起几十年吃的饭看的事儿了。
把火龙果对半切了,张训没什么胃口,只看着老陈头吃,笑着开口:陈叔回家了?
他在这儿也没事儿干,年纪也不小了,熬得腰酸背痛的,老陈头随口道,我给他撵走的,哎,你怎么不吃?
不爱吃这个。张训给老陈头递了张餐巾纸擦手,听虎子说陈叔想把您接身边儿照顾,您打算去吗?
老陈头兴高采烈地吃完半拉火龙果,他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健健康康活到七十多,靠的就是这份儿你气你的我忘我的的人生准则,摆摆手:不到走不动的地步我是不打算去,这儿多好啊,有老邻居陪着下跳棋打麻将,有小院儿种花花草草,有绿化带种菜,我不种,我可以偷别人家的他那儿有什么啊?住的是高层,电梯进去我就难受,邻里邻居的都不认识,马路老宽老宽,人还没走过去就变红灯了,我不去!
张训就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没想到招来老头这么多抱怨,竟然有点儿想笑。
但笑意刚起,就被心头的酸涩给压盖下去。
老爷子,我这段时间琢磨琢磨,张训觉得自己嗓子眼发紧,声音得憋着劲儿才发得出来,偏偏脸上还是带着笑的,慢条斯理地温和道,明年租房到期我就走吧,一个是您年纪也大了,腾出来二楼方便陈叔他们过来照顾的时候住,二来我也找个离书咖近的地方。到时候还常来看您。
他想的比陈林虎多,陈林虎一门心思地觉得自己能扛得起老陈头和张训两座大山,却没想过老陈头不仅有他这个孙子,还有一个亲手拉扯大的儿子。
这么多年吵归吵,陈兴业心里有老陈头这个爹,老陈头当然也是记着自己儿子的。张训不想让陈兴业每回过来,都想起是自己爹找了个租客,跟自己儿子好上了。
病床上的老陈头愣了愣,却没说话,缓缓把手上的火龙果皮扔了,又用纸巾仔仔细细擦着手指,目光却始终落在张训脸上。
这目光平和安静,丝毫不让人讨厌,却压得张训有些难受,脸上的笑都有点儿兜不住了。
半晌,老陈头才开口,声音竟然比平时要低一些:你是住着不舒服还是怎么样,怎么好端端的要搬呢?
张训的喉头堵着块儿情绪,只能含糊道:住的挺好的,邻居也好,是我住过最好的地方。
他话音落下,手就被老陈头拉住了。
老人的手温暖粗糙,力气不大,却很有些令人信服的韧劲儿。
张老师,小张,哎,就叫小训吧,老陈头看着他,语气和善又慢吞吞,小训啊,住下吧。冬天吃火锅,夏天吃凉面,春秋打盹儿的住着吧,你跟虎子都陪着我,住到他大学毕业,上班工作,你不想吗?
说的明明都是平常的那些话,张训眼里的泪却兜不住了,他握着老人的手,低下头哭出来,眼泪掉在腿上被布料吸干,他找不到别的话,只能重复着颤抖着说:对不起,老爷子,真的对不起
老陈头叹了口气,跟摸陈林虎的头似的摸着张训的脑袋,拍拍他的后脑勺: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感情这事儿难道是一个人就能谈起来的吗?我儿子不懂,但我懂!我活这么多年,什么事儿没见过,稀里糊涂结婚又离的,出轨的乱来的,跳楼跳河的,搅和的几个家庭不安宁,生个孩子就跟是苦难延续似的,那才不像话,对不起别人还对不起自己,那才要说对不起。
张训耳朵里听着他的话,却无法抬起头来,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情绪压着他的头,让他愧疚又庆幸,觉得自己幸运又卑劣,只能攥着老陈头的手。
恍惚间竟然回忆起年幼时奶奶拉着他走在田里,长辈的手心总是温暖有力,只是轻轻拉着你,仿佛就是一把巨大的伞撑在了你的头顶。
把头抬起来!老陈头提高了嗓门,我快三十才遇到打定主意过一辈子的人,拼了命地跟她结婚,三十多岁她就死了,连带着带走我俩的孩子。我还有什么扛不住的,还有什么理解不了的?我不是没纠结过吓着过,但寻思寻思,我既不想当三楼的瞿大姐,也不想让虎子和你成为建平。虎子是个好孩子,认准了什么就铁了心,以后的路好难走啊,但我知道他能行,毕竟是我孙子。小训你抬起头跟我说,你扛得住吗?
张训仿佛被人扯了一把,重新将心里的勇气都翻了上来,他胡乱抹了一把脸,才抬起头来,看着老陈头说:扛得住,我一辈子对他好。
哎,老陈头笑起来,圆圆的脸上褶了好几道笑纹,两只手捧着张训的脸擦了擦,好孩子,就是哭的有点儿埋汰,虎子刚才也是一通哭,被单都给我哭皱了,好不容易才给他打发走。
张训哭笑不得,但心里堵着的那些事儿都没有了。
以后都不会堵着了。
真好啊。
就是老陈头擦完他的脸又说:你能去给我买份儿肯德基吗,陈林虎不愿意买,可气死我了。
张训:多少有点儿交易的意思了吧陈大爷!
肯德基当然不是一个正在养伤的老年人能随便吃的,老陈头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伙食油水一落千丈,嘴里淡出个鸟,跟张训一通抱怨,最后经过协商,肯德基改成了素一些的煎饼果子,张训谈判结束,认命地从病房被轰出来跑腿,一拉开门,却看见陈林虎就站在门口。
陈林虎的眼眶还是红的,手里提着热水壶和一兜瘦肉粥,看着张训,眼神儿里混杂着喜悦和酸涩,还有些平静却炙热的爱。
病房的门关上,张训站在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走廊上看着自己的男朋友,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彻底拂去了两人身上的阴影,他们彼此看的清清楚楚,再也没有任何遮挡,却可以比以前更爱对方。
听见了?张训吸了吸鼻子,遮掩性地揉了下自己红肿的眼睛。
嗯,陈林虎说,他走不通我这儿,算盘都打你身上了。以后我们就是敌对关系了是吧?
好计谋啊爷爷!
张训忍不住笑出声,他俩心里其实都清楚,老陈头是给了个台阶下,在这场冲突和矛盾里加了把调和剂。
老头儿活到这个年纪,竟然活出了些人精的意思,两个孙贼没一个斗得过他。
等他出院,以后陈林虎缓了口气正要说话,却被张训没有征兆地抱住了。
夜晚的住院部走廊依旧不少人,张训却抱的理直气壮堂堂正正,陈林虎的心里顿时酥麻一片,他知道张训好像已经跨过了那道坎儿,他们的人生都向上迈了一个新台阶。
他们在平淡的日常里又各自长大了一点儿。
以后,张训在陈林虎的背上抓了抓,我想天天吻你。
老陈头在医院住了十天就受不了了,嚷嚷着要出院,医生告知恢复不错可以在家修养后,老头儿雄赳赳气昂昂地指挥着儿子孙子以及租客一顿折腾,跟英雄凯旋似的回了老家属院儿。
家属院这俩月都被不断的老人去世的阴影笼罩,临近年底竟然也没透出多少喜庆,老陈头的光荣回归在一帮老伙计眼里跟无异于在鬼门关打了个摆子又顺利撤退,除了脚上多了块石膏外没半点儿变化,丁宇乐的姥姥姥爷欢天喜地,当天就炸了一锅丸子豆腐送下来。
因为陈兴业还在家,张训没多留,把人送回来又嘱咐几句,自己跟陈林虎使了个眼色就上楼了。
他现在已经不指望陈林虎能跟他爹好好说话,他就希望陈林虎能嘴下积德,别给陈兴业气出个好歹。
但和张训想象中的不一样,陈兴业这几天几乎没跟陈林虎说过话,父子俩陌生人似的你干你的我忙我的,在医院甚至不怎么碰面,老陈头还乐得清静,找回自己年轻念书那会儿的心境,在医院看完一本《山海经》,非得跟后来两天进来的临床老头扯上古神话,说的跟山海经里的东西就是他家附近动物园的大马猴似的。
这么一通冷战下来,陈兴业发现,陈林虎不搭理他他气的半死,他不搭理陈林虎陈林虎还落个清闲父子关系处到这份儿上,实在已经让陈兴业意外到麻木了。
前两天他给诸丹打电话的时候陈童在视频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想爸爸想的脸都哭花了,陈林虎在陈童这个年纪的时候,白天在幼儿园,晚上就被被保姆哄着睡觉了。
他想过爸爸吗?肯定是想的,陈童好歹还有诸丹陪着,而且也就分开这十天,陈林虎那会儿一周连林红玉的面儿都见不到几次。
亲情其实有时候很公平,以前你缺席儿子的童年,现在儿子缺席你的中老年。唯一不变的是两方倒是都知道尽义务,和平共处养儿子,儿子给你养老送终,就跟完成任务交接似的,反倒让亲情俩字显得格外讽刺。
陈兴业被老陈头一顿吼,平时俩人吵归吵,陈明理很少说这么重的话,几乎可以说是给了他当头棒喝,打的陈兴业在家躺了一天才缓过神儿。
他在这一天里先是翻自己手机,里头全是诸丹和陈童的照片。又开始翻自己的记忆,发现年轻时的记忆基本都是跟哪个上司过招哪个项目是他给做起来的。再翻年少时的回忆,竟然能记起不少老陈头带他出门玩的场面,那会儿老陈头上班都经常带着他,一份儿炒面爷俩分,一个糖糕爷俩掰。
论当爹,陈兴业可以说是没继承老陈头的半分优良传统,当的勉勉强强,却希望陈林虎是个涌泉相报的。他明明连陈林虎初高中时长什么样都记不大清了。
接老陈头回来的当夜,陈兴业做了个梦,梦里是他路过河边儿,里头打捞出来一具尸体,他凑上前去看,那被河水泡胀了的人分明就是他大儿子。
这个梦把他吓得半夜清醒,爬起来上了一回厕所都没冷静。
陈林虎熬夜赶稿还没睡,听见动静走过来看了眼:爸?
没事儿,陈兴业的视线扫过他,心里被这声爸给喊得稍微踏实点儿,你赶紧睡,天天熬真不怕死的早。
陈林虎都懒得搭理他,回客厅画画前又想起另一茬,扭头道:明天你回去之前把我那包彩铅水粉什么的给带回去,学校比赛发的奖品,给陈童画着玩儿。
说完没再逗留就走了,陈兴业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屋。
第二天一大早陈兴业就得赶着回去上班,他的十天假用完,得先回去把手头的活都给忙完再说。
陈林虎照例帮他拉行李到车旁边儿,顶着俩黑眼圈和鸟窝头,把行李箱塞后备箱。
父子俩沉默无言地在车前站了会儿,陈兴业先开口:你还是得劝劝你爷,他最好去我那儿住,不然我不放心。就像这回,要不是那个谁张训在,后果不堪设想,你跟你爷亲近不想分开我知道,但这点事儿你还是该懂的。
他语气还是那副命令惯了的样子,陈林虎没什么反应:我跟他说说,但做决定的还是他,我也没法。
陈兴业瞪着他,还是感觉这个儿子生来就是气他的,顿了好半天才又说:你的事儿我不想多说,我始终就认为不是正道,以后有你受的。
那我受着。陈林虎掀起眼皮看着他,语气平静,爸,我不是跟你对着干,我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不满意我这个儿子,现在不满意,以后也不会满意的,天生我就这样。
陈兴业又要暴怒,陈林虎又说:但你始终是我爸,不管你满不满意我,不管你除了我还有另外一个儿子,这点都不会变。是不是在你这儿,只要我喜欢男的,我就不是你儿子了?
这是个好问题,也是陈林虎一直以来都想问的问题。
陈兴业愣了几秒,忽然抬手狠狠抽了陈林虎后背一巴掌,不过隔着厚衣服,动静大伤害小。
你要当我是你爹,这话就不该问!我要不把你当我儿子,我也不至于差点儿被你气成脑溢血!陈兴业说,我是管不住你了,以后也懒得管,你自己好自为之,过得好过得坏都是你的事儿,到时候别找我哭,没用。
陈林虎竟然从这话里听出几分妥协。
没等他接腔,陈兴业就拉开车门坐上去,又从里边探头出来阴着脸问:你妈那边儿怎么办?
她可能有感觉。陈林虎说。
你看你能瞒得住谁?真没意思,陈兴业奚落道,末了又加了句,这事儿你自己斟酌着说,别闹大了。
陈林虎嗯了声。
走了,照顾好你爷,过几天忙完了我再回来,护工保姆的钱我已经给他了你盯着点儿别让他又给省了不请人,陈兴业说,还有,你那点灯熬油的活儿少干吧,累个半死还没钱挣。
这套分不清好坏的话说完,陈兴业才驱车开出家属院儿。
陈林虎目送他走远才回家,一推门就见着他爷跟地主老财似地躺在沙发上,一手捏着炸丸子一手拿着奶茶,也不知道都谁给的贿赂。
你爸送走了?老陈头吃喝的正香,看着电视上的小品正乐呵,都说啥了,这大冷天还唠叨,看给你冻的鼻涕泡都出来了。
陈林虎下意识抹了把鼻子,发现干干净净,这老头儿又骗人,忍不住笑了:没说什么,让我好自为之,过得好过不好的都看我自己。
狗嘴吐不出象牙!老陈头骂道,继而又说,你也别怪你爸,他脑子不怎么好使,接受不了超过他大脑运转的东西,但他到底也是养你长这么大、替你打算过前程的。
陈林虎走到旁边的小沙发上坐下:知道。我没怪他。
我滴乖孙贼,老陈头说,也不用担心,还有我呢,你爷爷给你撑腰,在一天就给你撑一天腰。
陈林虎心里酸软发烫,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是个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老头儿,但幸好是这老头儿。他眼眶发红:嗯,都指望你呢。
放心,老陈头看着他笑,握住他的手摇了摇,跟小时候的动作一样,声音豪迈,你爷爷比别的爷爷牛逼,活得久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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