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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食记 作者:作者:苗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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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07章 尾声
三哥, 真的不下来一起泡泡么?
不了,谢沣在岸边蹲着,正将木槿汁子往寻月棠头发上抹, 我就在岸上与你沐发。
成婚如今五年有余,当年与塞骶要来的这处小丘温泉已经成为夫妇俩最常来的地方, 平日里事多事忙鲜少离府离城, 多少抓住些些闲暇就会来此处。
温泉本就养身,寻月棠又喜洁,且, 在这处行些不好人言之事, 总比在府上要方便地多,省下了让下面人一道接一道地烧热水, 就省去了许多尴尬。
如今这两年是好些了, 刚刚成婚之时, 二人都仗着无牵无挂放纵非常, 每每折腾到半夜又不好喊下人起身, 谢沣就只能自己爬起来烧热水凑活, 仔细想起来实在也折腾。
成婚后近一年, 寻月棠的肚子都无半分动静, 宋氏着急,甚至还从京城找了男科、女科圣手来给二人调养身子, 可大夫诊完脉都说二人身子康健,尤其是寻月棠, 体质不寒不燥, 年纪又轻, 最适受孕不过。
他俩人虽都不急, 可宋氏年岁渐长, 身子骨也一日差过一日,心心念念就想抱上谢沣的孩子,偏生她又体恤人,可以为小辈延请医师,知晓无事就不会再一味催促,这就让谢沣与寻月棠越发觉得对她不起。
他二人自问在行房之事上从未有丝毫懈怠,可怀不上就是怀不上。
实在是难以面对祖母每日的期盼,他俩便趁着正月无事,带好一应物具躲到了这处温泉小舍里,回去不久寻月棠就诊出了有孕。
所以说来说去,绵延子嗣之事靠的全然是个缘分。
已泡了许久,谢沣便用大布巾裹住寻月棠,一路抱回了木屋,挑了挑盆里的火,又取过熏笼为她烘发,这些年来,为人妇、为人母,寻月棠身上的那些少女韵气却未流逝多少,桃花面容依旧,蜂腰皓腕依旧,如云乌发依旧。
谢沣长她许多,每每想到家中小妻,在校场操练都会努力上许多。
寻月棠穿上一件桃红色小衣,伸出胳膊让谢沣与她涂护肤膏子。
谢沣取过瓷罐,见到入目的熟悉颜色,想到四年前同一人同一处的放纵,笑着问了句:念儿应当就是在这里有的罢。
定然是了。
寻月棠也笑,我好像都能知道到底是哪一夜。
那是二人纠缠在一处从天黑到天亮的一夜,几乎如同鲛人一样,不分水里岸上,疯狂又恣意。
谢沣自然知晓她说的是哪天,便也笑,如今想要再似从前那样自由,可难咯。
多年相对,寻月棠也知道这难在何处,难就难在,他们俩的宝贝女儿身上。
成婚的第二个年头,寻月棠顺利生下了她与谢沣的女儿,巧的是,女儿生日竟与已故祖母谢聆音在一天。
当天,宋氏抱着刚刚出生的婴儿,老泪纵横。
谢沣为其女取名为谢如念,也未着意取乳名,平日就唤作念儿。
时正德帝贺砺在京闻讯,当即封未及满月的念儿为永宜公主,食邑万户。
寻月棠怀念儿时怀的安稳,生时也生得顺利,可念儿自打会走,就一日胜一日得好动,会说话后,更是一天胜一天的顽皮,与其爹娘小时,半分也不一样。
莫说有个公主样,连个女娃样都没有。
天性本就如此,又加上上头有个隔了两辈的曾祖母宋氏,见念儿如何都是好的,时时与老友通信,话里话外都在夸赞她的重孙女聪敏异常。
还有亲爹谢沣,过而立之年才得了这么个宝贝女儿,恨不得将人捧在心尖上,唯一的要求就是她明是非、懂道理,其他的小节,惯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再说寻月棠,自打谢沣打赢战役,而后又被正德帝填平债台后,就彻底躺平,生意上都开始顺其自然,更遑论打起精神女儿教育了。
于是家里人完全达成一致,将念儿彻彻底底宠了起来。
如今念儿一天天长大,健康又活泼,除了要时常给她收拾烂摊子,好像旁处都也挺好。
寻月棠本来也是很满意的,但听到谢沣说了这个难字,就好像有点烦恼了,他俩人都离了城,兄嫂又在提州,总不能让祖母这么大年纪再去给念儿善后。
那你还不快点,寻月棠骤然坐起,催促谢沣,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谢沣拿开寻月棠往自己身上探的手,正色道:不可。你头发还没干,一会儿该要受风了。
现在烘干了,完事儿沐浴不还要湿。
何苦多此一举?
谢沣自认不是个耳根子软的,但他却从来招架不住寻月棠的任何言语。
于是,半推半就、欲拒还迎之间,不知不觉地,榻上就成了两个人,衣裳也很快散了一地,方才那件引人遐思的桃红小衣就盖在最上头。
阳春三月初,早莺争暖树,温泉木屋外,头顶尺阔天,春日气息已在空气中徐徐蔓延。
可此间此榻,春意更胜一筹。
与此同时,壅城内。
一队车马在谢府门口的巷子里缓缓停驻,中间一辆华美阔气的马车上下来一人,鬓已斑白,身形孱弱,下马车后当即由身边人扶着上了早就准备好的轮椅。
正是前些日子刚刚禅位的太上皇贺砺。
五年时间,他将自己的为君之道悉数教给了太子,如今第二次当上了太上皇。
不过与上次不同,这次他没有中毒,没有被软禁,而是自愿禅位。
早年征战留下的旧伤如同一把钝刀,在残生的每一个日月都在割磨他的身子,登基后的每一夜宵衣旰食,也在他身体上留下不可磨灭的损伤,再加上六年前那次剧毒......
他如今这具破败年老的身子,已是药石无灵、行将就木。
太医会诊,下了他时日不过半年的论断后,贺砺就果断地传位给了太子。与谢沣当年所说无差,他这个意外得来的次子,确是心性极坚、城府极深、手腕极硬,是天生的帝王之材。
又想到自己,此生好似一直在为了身下那个并无多少意思的龙椅而活,最后几个月了......贺砺心想,他总算能够挣脱桎梏,为自己活上几日。
就回凉州罢。
去看看他早年战场挥洒、征战收复的地方,如今在长子鸣苍的努力下,又阔了不止倍余。
去看看谢府,看看府上中线的皊悦阁,看看皊音早年照自己喜好布置下的喜堂,即使他二人并无福气入住。
再去看看长子鸣苍一家,看看那个三岁了还未谋面的小孙女,听闻她聪颖异常,又生得冰雪可爱......
还,与皊音一个生辰。
半月以后,贺砺终于到达了这块热土,只是,途中病情加重,他已经不能再亲自站立体会了。
在谢府门口,于轮椅之上仰头看着彼时故居,他有些情怯,再来已是客。
身边人问:老爷,可是需要上前叩门?
毕竟,他们手上没有拜帖,也未提前与定北王知会半声。
贺砺还未想好如何回,一群娃娃就呼啸着从他们车马旁经过直奔府门而去,足足有六七个,各个身穿顶好衣料,却都是破破烂烂,有个还险些撞到贺砺的轮椅。
这群孩子里,看起来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也就三四岁,是里头唯一的女娃娃。
贺砺心里一阵急一阵喜,几乎要奔冲上去,但碍于腿脚,很快又跌坐回轮椅之上,只能慌忙出声:念儿?是念儿吗?
正上台阶的女娃停住脚,回身,看着贺砺,拱起有着一排奶窝窝的小手行了个稚嫩的晚辈礼:这位爷爷可是在唤念儿?
虽然她此刻衣裙已有些脏乱,头上的羊角鬏也散了,但贺砺还是瞧一眼心便化成了一汪蜜水,他在轮椅上也回了半个礼,念儿,我从京城来,姓贺。
姓贺?谢如念一听,当即大喜,一步迈了两个台阶下来。
给贺砺连着她身后的哥哥们都吓了一跳,齐齐惊呼:念儿当心。
谢如念不以为意,趴到贺砺的腿上,仰着头问:您是我的皇爷爷吗?
娘亲曾与她讲过,除了爹娘与曾祖母,她还有个皇爷爷,在京城,是一国之主。
一国之主的名号虽不能唤,但谢如念知道,叫贺砺。
她还知道,爹爹本来也可以姓贺,但随了祖母姓谢。
是,我是,贺砺几乎要落下泪来,我就是念儿的祖父。
谢如念又施一礼,娘亲说皇爷爷给了念儿公主的封号,若有日得见,要说谢谢。
探手将孙女抱到自己膝头,贺砺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慈爱,不需言谢,我既是念儿的祖父,那给念儿所有的所有,都是应当的。
哦......谢如念不太懂了,便换了个话题,问:爷爷可是要入府?
对,祖父可以请念儿带路吗?
当然。
门房见公主回来,忙不迭开门,谢如念引着贺砺往府内走,与他介绍自己的哥哥们
最大的两个是许大哥、许二哥,是姝雅姨姨的儿子,姝雅姨姨是我娘亲的好友;第三大的是庄哥哥,是阿双姨姨的儿子,阿双姨姨也是我娘亲的好友;
第四大的是林珵哥哥,林珵哥哥的爹爹是我爹爹的发小,娘亲妙言姨姨是我曾祖母的干孙女、还是我娘亲的好友;
第五大的是我表哥寻翊,是我舅舅的儿子哦.......
贺砺听她如数家珍,觉得不可思议。若没记错,林家小子早就带着妻子去了波斯游玩,怎么儿子却在这里,还有寻峥,出发前才收到他从提州递送的折子,怎么儿子也在这里?
念儿,你林珵哥哥与寻翊哥哥怎么也在壅城?
哦是这样,谢如念挠挠头,因为林勰叔叔出了远门,说路途艰苦,不宜带着林珵哥哥,他便一直在我家住着;然后表哥听说他住下了,便要舅舅舅母将他也送了来。
寻翊这时开口:我的妹妹,天天唤旁人哥哥,怎么能成?
林珵也还嘴:我与念儿算世交,如何就不能唤我句哥哥了?
贺砺瞧在眼里,笑着摇头。
其实这俩儿郎,无论哪个,对念儿来说都算良配。但他也只是想想,将来婚嫁之事,还是要看孙女自己。
只是可惜,他是没这个好运气看到念儿成婚了。
皇爷爷,你要去哪个院子?这既然曾经是皇爷爷的宅子,他应该在府上有自己的住处的。
念儿,爷爷要去皊悦阁。
谢如念想了想,道:可是,府上并无皊悦阁啊......
大约是沣儿心里不平,已将名字改了罢,贺砺摆摆手,是爷爷记错了,念儿带爷爷先去见过你曾祖母罢。
谢沣与寻月棠在城外遇到前来寻人的小厮,正想问是不是念儿又闯了祸,却被告知是公主带了黄爷爷回府,哪里来的黄姓老人不晓得,可老夫人让他俩抓紧回。
二人俱是一惊,当即快马加鞭回了府里。
回到荣安堂时,发现贺砺正与宋氏一道饮茶,贺砺身下是轮椅,念儿正坐他膝头。
谢沣撩袍便跪,臣谢沣,拜见吾皇。
寻月棠也与他一道跪下,臣妇寻氏,拜见吾皇。
起来起来,贺砺抬手,皇位早传了下去,与我无干了。
当日暮食,寻月棠亲自下厨,忙活许久张罗了一大桌子菜,六七个小萝卜头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努力用饭,宋氏拿着公筷,照顾这个,又照顾那个,想来是应付这样场景的熟客了。
念儿挨着谢沣与贺砺而坐,吃一口爹爹剥的虾,又吃口爷爷去了刺的鱼,高兴地小鬏鬏一翘一翘。
贺砺看了,越发欢喜。
孤家寡人用餐惯了,这样的烟火气,从前他奢望过,却到底不能如愿,不想在生命尽头,还能有与儿孙坐在一处、亲手吃上儿媳张罗的一餐暮食的机会。
若皊儿知晓,应该也会替自己感到高兴罢。
他赞寻月棠,早前便听建川说过你手艺极好,如今总算是吃到。
寻月棠也不忸怩,大大方方回:若老爷喜欢,日后总能吃到的。
贺砺笑了笑,没答话,如今鸣苍将皊悦阁都改了,他自然也不会在此处落脚,能来看看便足够了。
这样的天伦乐,又哪敢奢求日日品得?
用罢暮食,贺砺便与他们道别。
谢沣还是冷着脸,别扭地不行,张口半天没说出话,直接走到轮椅后头,推着他往院中线走去。
谢如念被寻月棠牵着走在轮椅一旁,娇声说话:爷爷,府上这么大,不要出去住。
到了记忆中的皊悦阁所在,贺砺抬头,看见萱宁堂三字,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谢沣却未做停顿,直接推着他进了内间,这里已经收拾好了。落下此话,掉头就走。
寻月棠小跑两步跟上,牵住谢沣的手,找了个避人的地方,轻轻拥住了他,念儿头一次见,就这样亲厚。到底是血脉亲情。
反观三哥你,又何尝不是呢?
如今,总该学会与自己、与长辈、与过往和解了。
谢沣没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回抱住寻月棠。
贺砺见着屋内几乎无变化的陈设,回忆如潮水汹涌袭来,他抱起念儿自顾自寻到了谢聆音灵堂所在,在灵位前掉了泪。
念儿,我与你祖母相识那年,她还未及笄,却已凭才气美貌名动京华......
到后来,孙女在自己怀中沉沉睡去,贺砺语却未停,竟不知是说给念儿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了。
贺砺自觉,与谢聆音走后的昏暗数年相比,临终这段日子,已是耀目非常。
他如寻常的老人一般,教孙女读书习字,也投她所好,与她制弹弓、做马棋;在她捅了娄子,爹娘要惩罚时,将小小的人揽在怀里牢牢护住。
清晨时与长子一道散步、弈棋,午间便与岳母、孩子们一道用儿媳张罗的美味饭食。
夜深人静时,饮尽汤药,洗漱完毕,再去灵堂静静待上片刻。
日子好像是无甚么意思,却已是他所认为的最有意思。
但生死不论人心如何满足,神医也只救人不救命,半年之期,转眼即到。
发觉自己已是大限时,贺砺收拾好仪容,又上了来时那辆马车,笑着与谢如念挥手道别:念儿,爷爷要回京了,你在这里要听爹娘与曾祖的话,要好好长大。
谢如念如今年纪,连如此生离也难承受,站在车下,扁着嘴掉泪:爷爷不能不走吗?
不能,爷爷还有事情要做,贺砺又与她挥手,放下车帘,出声让车夫策马。
念儿的哭声在身后渐远,贺砺在车内大口吐血,无力地歪在了车壁之上。
谢沣与寻月棠很快赶到了贺砺为自己准备的那处宅院,靠近病榻之前,贺砺眼瞳已经发散。
寻月棠跪地,哭着叫了声家公。
谢沣也掉了泪,跪地许久,才磕磕绊绊叫了声父亲。
贺砺吃力地笑,听......
这句话到底是没有说完,那个浅淡的笑还停在脸上,贺砺枯老的手无力垂下了床沿,而后便再再无了声息。
壅城外最高的山上,贺砺的衣冠冢与谢聆音的衣冠冢合做了一处。
谢沣与寻月棠一道操持完葬礼,在冢前久久站立。
天将暮时,谢沣才哑着嗓子问:盘儿,我们不会如此,是吗?
明明情深却不得相守,此生最近竟是衣冠冢一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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