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阿玄(81)
我道侣只是欲迎还拒 作者:作者:鹿阿玄
鹿阿玄(81)
清宴那边情况未明,影戒中,霄山大阵的损坏程度实时显现。
霄山所有法阵都与门主影戒相勾连,法阵受损超过一定程度,才会在影戒中提醒。平日来袭的魔潮不疼不痒,法阵还会自动修复挠刮痕迹,便不会惊动影戒。
这样的报损预警,除去不久前的霄山变故,一年到头也出现不了几次。
但是此刻,报损预警在夏歧识海里落成一片响,每一声都让他的心往深渊下坠几寸,无法立刻回援的无力感让他仿佛回到霄山被围困时,握剑的手骨节泛白。
然而还未等他回应,法阵损伤倏然停了,几息之后,竟然开始缓慢修复,而预警声也如同掐哑了一般,偃旗息鼓了。
他一愣,随之反应过来,清宴搭建的法阵自然固若金汤又面面俱到,而霄山有除了傅晚以外的七使驻守,清停云也在旁协助,三个门派的弟子更非泛泛之辈。
要有万一,还剩清宴之前留下的庇护所可用。
他冷静下来,手中潋光凌厉不减,同时飞快查看了影戒中七使传来的消息。
今日凌晨,沉星海上凭空出现了十余名人形魔物,还未等城墙上的轮值弟子看清,便掠向灵影山。速度之快,几乎缩地成寸,转眼间,灵影山结界震颤不休,顷刻便坍塌了一半。
人形魔物带着群魔渡过沉星海,撞击起霄山各防线的结界。
还好七使与清停云早已商量出应对之策,此时暂时稳住了。
夏歧知晓了情况,深深蹙起眉。
如今云章的魔物来源分为三种,生魂炼制,从灵影山结界裂缝逃窜而出,以及普通灵兽被逃窜魔妖兽的魔气侵染。三种之中,自然是逃窜出的原初魔妖兽最难应付。
饶是如此,以往出现过的原初魔妖兽都是修为普通的兽型,只是被魔气加持,更为凶残。
以前边秋光尚是门主时,曾与七使讨论过,百年前的灵影山是妖修与灵兽的故乡,为何从结界里逃出的只有灵兽化为的魔物,而不见妖修?
那时他们一致默认,妖修都在那一战中尽数牺牲,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为什么从前消无声息,又选择在这个时候到处肆虐?
夏歧目光寸步不离眼前疑似灵影山妖修的黑影,对方即便只剩一个被魔气浸透的魂魄,也剑术精湛,反应迅速,无一丝沾染魔气失了冷静的迹象。
从容而强大。
他面色凝重,想起了沉星海上凭空出现灵影山妖修。
妖修们修为不浅,化魔后修为不减反增,飞天遁地畅游四方,根本无需传送阵。
那么分布在云章各处抑制传送的法阵便起不了多少作用。
等等
夏歧后知后觉僵住,倏然瞳孔一缩,心脏狠狠摔落悬崖,遍体生寒。
灵影山结界坍塌大半?
法阵的坍塌不是缺了一道口子,而是指组合法阵中的某几个法阵破损失效,整体法阵的御敌能力变得薄弱。
百年前,万妖王陨落时用剩余妖力化为这道结界,如今结界早已摇摇欲坠,坍塌之后,妖力自然物归原主。
此番所有异动的因果连接上了,他也猜测出清宴那边的变故,顿时心急如焚。
怪不得这些妖修精准拦截了队伍,想必是感应到清宴带着妖力的神识,如同行走暗夜忽然窥得光亮,立马循之而来。
然而黑影一心想见他们的王,却发现货不对板,便被欺骗催生了愤怒
他如今极为担心清宴,令弟子且战且退,不断接近庇护所。
还好往日作乱的魔藤都不见了,这般平静虽让人心生不详预感,此时只能先把弟子带回驻地。
片刻后,待所有弟子尽数进入庇护所,只剩夏歧与黑影在结界不远处缠斗。
夏歧心里留有几分犹豫。
眼前面目全非的黑影,曾是百年前帮扶过云章其他生灵的人,那眉目也因寻常喜乐哭过笑过。
然而如今妖魂被魔气浸染,每分每寸都被浓重怨恨腐蚀得面目全非,早已没有往日的一丝痕迹。
他该立即将黑影打散的
潋光剑势徒然一凛,携着烈风,砍向黑影脖颈
黑影被即将灭顶的剑气逼停,那剑刃又堪堪停住,一张符纸趁机飞了出来,落在身形稍滞的黑影身上。
一个小型符阵瞬间将黑影圈了起来,定格了狰狞面目。
夏歧目光落在悬停符阵里的黑影上,潋光往手肘一擦。
这黑影与其他带着血煞之气的魔物不一样,化魔百年,没有沾染杀人罪业。
或许可以再等等,找找双全之法。若是没有再动手也不迟。
夏歧转头进入庇护所,焦急去寻清宴。
殊不知在他踏入庇护所的同时,清宴正带着弟子,从庇护所另一边离开。
*
夏歧带着霄山弟子离开结界后,清宴前往庇护所最南端,铺开神识探查魔藤行动轨迹。
他知晓如今满城魔藤皆成凶残巨蟒,想实时提醒夏歧一行避开魔藤。
神识扑了个空,他才察觉不对劲,又将神识范围扩大到极致,覆盖了城周围的密林,终于在西南郊方向,追溯到魔藤疾行后留下的魔气痕迹。
金连城与密林范围内,互相厮杀吞噬,吸饱魔气与血气的巨藤纷纷前往了西南郊,像是应了召唤一般。
清宴隐约猜到了什么,打算立刻集结弟子,循着魔气一探西南郊。
然而就在这时,他极为敏锐的灵感被触动,一向澄明坚固的灵台嗡然震颤。
灵台是修士的锁钥之在,平日稍被触碰,都有可能令神魂受损。
这番震颤顿时在识海掀起滔天巨浪,万物崩塌,混沌翻涌。神魂如被烈火焚过,滚烫和尖锐疼痛渗入骨髓。
清宴只是微微弓腰,阖眼间面色苍白,扶住身侧白玉栏杆。
坚硬的栏杆寸寸断裂,碎成齑粉,整排栏杆裂纹蔓延,轰然倒塌。
他又换载川作为支撑。
强大澎湃的力量充盈经脉每个角落,却又有着失而复得的熟悉。
翻涌的识海里,回荡旷野的悲声哭泣越来越清晰,涌至脚边的黑浪带着禁咒痕迹,在空气中蒸腾出不详而令人厌恶的气息。
他心中升起一阵深切而久违的悲怒,浓烈得搅乱心神,几欲让他忘记自己此刻应该是谁。
眸中有失控的蔚蓝翻涌,他攥紧载川剑穗,急于去抓住什么,残留的神志又阻止了这个念头那边的人深入险境,不能像上次那般将魔藤引来。
不知过了多久,识海中黑浪退去,灵台逐渐平息安静。
他阖着眼,感受着蕴在神魂与经脉里的强大妖力,没有一丝陌生。
手中紧紧攥着的剑穗几欲陷入掌心,他反复念着自己所爱之人的名字,那抹温暖立马穿过埋没了他的悲意与愤怒,将他牢牢裹了起来,隔开一切,亲昵而乖巧地挨着他。
他仿佛缓慢落地,双脚回到熟悉的人间。
片刻后,清宴睁眼,眸中沉静淡然,除了瞳孔隐有蔚蓝沉淀,不曾有一点变化。
本是属于他的命运,便也无需自苦自怨。
无论苍澂掌门,还是万妖之王,他便是他。万千劫难既然已来,他一一斩断便是。
沉星海结界的妖力虽回来了一半,却不及万妖王鼎盛时期的一半妖力,想必百年前陨落时,妖力本就所剩不多。
如今物归原主,倒也让他修为高涨不少,已至金丹圆满。
清宴再次铺开神识,这次却探查出巨大魔藤聚集之处,是西南郊与驻地藏着的两个法阵。
法阵正不断接收着浓烈魔气。
接收?
那些涌出法阵的魔气与血脉隐隐共鸣,他稍一蹙眉,原来是吸饱血气与魔气的魔藤正在给两个法阵提供运转能源,将灵影山里的魔化妖修尽数转移出来。
法阵已然运转一些时辰,想必这些魔化妖修正前往云章各地州。
好在大阵早了两日落成,即便在南奉战至不剩一名弟子,法阵也能庇护住南奉百姓。
清宴令苍澂弟子集结,打算即刻前去破坏法阵。
本想等夏歧返回一起行动。
然而来不及耽误,百年前魔化的妖修,到底不同往日的魔妖兽,迟上片刻,云章各处的百姓便多一分危险。
他负在身后的手收紧,压制住难耐不可待的思念。
闻雨歇接到传讯便赶来,两人商议过后,决定先行一同前往十方阁驻地,剩下的西南郊法阵,便由归来的夏歧与苏菱前往解决。
踏出结界的一瞬,清宴鬓边的青丝被剑气吹开。
他抬起淡漠的眼,看着迎面而来的道道持剑黑影,拇指推开载川。
*
秋颂瑟缩在树下的人群中,看着结界壁外的阴沉天色,以及包围过来的浓重魔气。
就算触碰到结界壁的魔气被立马绞杀殆尽,他也依旧有些害怕。
众多百姓也一样,惊恐而忧心忡忡地仰头看着天幕。
秋颂正后悔贸然离开家,忽然见一队黑斗篷匆匆穿过人群,行走间带着森冷肃然。
领头的人面色凝重,略带焦急。
虽然此人无论笑眯眯还是凶巴巴,都在不断压榨他,却还是令他安心无比。
他刚要跑过去挨着恩人,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道低沉清冷,不怒自威的声音。
秋大夫。
秋颂顷刻认出,是从未正面与他说过话的苍澂掌门,立马浑身紧绷站直,等待指示。
却发现周围无那人身影。
耳边的传音继续响起
云章百年魔患,生灵涂炭,万物颓逝。众门派得以握住一线反转局势的生机,皆靠前人数不尽的牺牲铺路。如今我等将继续前行,已无需退路。此番动荡中,若见生灵有难,还请贵谷遵守五年前的誓约,稍加帮扶。
先行谢过秋谷主。
这三个字如有千斤重,压得秋颂呼吸一窒,瞳孔微缩。
一向吊儿郎当的大夫蓦地被惊醒,慢慢直起身。
他环顾着四周奔忙的弟子与绝望恐惧的百姓,面上惯有的漫不经心消失了。
垂眸片刻,他像是终于决定面对什么,眉宇间露出从未有过的决然冷肃。
第111章 前尘劫
庇护所中,夏歧目光扫过四周,见苍澂与长谣的弟子少去大半,顿时意识到与清宴错开了,心里咯噔一沉。
两道熟悉的身影朝他迎面走来,是面色凝重的苏菱与傅晚。
苏菱没有像往常那般絮叨打诨,简明扼要地说明西南郊与驻地藏着两个法阵的事,以及清宴与闻雨歇的去向。
夏歧深深蹙起眉,消失的食人魔藤果然去了他处另起灾祸,然而他最担心的还是自家道侣。
苏菱等人并未提及清宴有什么异于平常的迹象但怎么可能没有异常?清宴定是顾及情况紧急,没有显露端倪。
这番猜测令他担忧更甚,本就悬着的心滚落崖边,摇摇欲坠。
他眉头紧锁片刻,强迫自己先做正事。
边界归来的弟子们精疲力尽,正好与庇护所内剩余的弟子轮替,留在驻地以便修整。
猎魔人与长谣弟子集结完毕,傅晚则留驻庇护所,以防万一。他肃然嘱咐傅晚一切小心,便与苏菱一起离开了结界。
夏歧是第二次涉足西南郊。
不久前,活起来的魔藤被他炸了个粉碎,法阵爆裂的灵气乱流席卷过西南郊,魔种被短暂地荡了个空,也将半数蕴着魔气的植株削秃。
如今密林间,除了几个时辰前巨大魔藤穿行留下的痕迹,其余被爆炸肆虐过的藤蔓服帖得犹如死物,一动不动。
夏歧眼尖,见沿途不少植株借风遮掩,默不作声地避开他。
他此时没心思敲打这些鸡零狗碎,法阵一事太过要紧,他与苏菱正带着弟子,循着痕迹全速赶路。
把灵影山魔化妖修转移出来的法阵有两个,分别位于十方阁驻地与西南郊。驻地内情况未明,是幕后之人的藏身所在,其中危险可想而知,本该三个门派一齐进入。
但时间来不及,必须分头行动,一起遏断魔物源头。但凡有一个地方稍有差错,漏出去的魔化妖修都会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他心系清宴安危,修为却不够进入清宴的识海领域,便无法主动联络上对方。他只得在芥子中留话,之后反复查看,一直没有收到回复。
夏歧心中惶急,眉间始终未松,显得面上捎着几分冷硬疏远。
他忽然察觉身边的人用神识触了触他,似乎有话要说,在他的冷面下稍作试探。
自从上次,霄山众人与苏菱一起探查西南郊,苏菱为保护弟子受伤,回了庇护所便歇在长谣那边,两人许久没有聊过正事除外的话。
而他已然知晓苏菱掩藏的事,便再难像五年前那般与对方毫无芥蒂地相处。
他以为苏菱又要打诨活跃紧绷的气氛,却听对方一清嗓,语气竟然正经而略带歉意。
小歧,上次从西南郊逃离,我并非有意带错路。但连累众人受伤,终究是我的不对,一直没有机会向霄山道歉
夏歧一愣,他未想过苏菱会主动提起此事,毕竟事关她想百般维护的那人。
苏菱应该猜出了傅晚与他谈论过带错路的事,而他没有找上门对峙,便是知晓了苏群云的事。
他不由有几分无奈,苏菱名门正派出生,骨子里到底还蕴着坦荡。她分得清善恶与对错,就算一意孤行,也从未将自己的选择颠倒成对的。
夏歧缄默思忖,苏菱当时为救弟子受伤,想必没料到苏群云连自己家人都坑,才在落入陷阱时露出愤怒惊讶。
如今两人各有选择,夏歧也清楚劝说无门,没必要再深究苏群云的事。
他只是淡声提醒:婶,如今沉星海结界坍塌一半,更为凶残的魔物重返各地州,我们一行没有退路,也不容差错。若是最终无法彻底清除魔患,迄今为止的所有努力便白费了,包括竹溪祖师的牺牲。
夏歧心绪太乱,说出口的话也有些凌厉生硬,甚至不惜用竹溪做扎入苏菱硬冰外壳的利刺。
如今待他好的长辈尽数落难,道侣也吉凶未测,心中不可能全无畏惧。苏菱总是怀着一腔危险而不管不顾的偏执,他实在怕对方做出什么无可挽回,伤及自身的选择。
苏菱闻言面色苍白,仿佛心中早有打算,无奈语气里有几分决意:我知晓事情轻重我想让魔患消失的目的,与你们并无不同。
夏歧颔首,他向来相信苏菱不会伤害无辜生灵,他也不能逼迫苏菱在大义与家人之间做抉择,毕竟换做是他,也选择不好。
摆出了事情轻重,他随之软下语气:我信你。南奉此行凶险,有很多人随行,不可独自勉强。
苏菱一愣,终于察觉夏歧对五年前的死遁尤有阴影,如今也在担忧她,没忍住弯起眉眼,有了点昔日大大咧咧但慈祥的模样。
放心,我还没补上你和清宴的喜酒呢。
夏歧好笑,喜酒也是能补的吗,说起来,结同心契那时,除了他与清宴,其他人也未曾喝过他们的喜酒
想到清宴,神识随之探入芥子,依然空荡荡。
众人追踪至魔气最浓郁的地带,位于西南郊最北端。
此处的密林未被爆炸波太大,密而乱的藤蔓盘根错节,铺满地面,缠紧树干,葱郁得几欲遮蔽天光。
而食人魔藤在这片区域深入地下,留下了三人合抱粗的数个洞口,每个都深得一眼望不到头。
夏歧用神识一探众多洞口,来到一个魔气流动最通畅的洞口。
他能察觉,西南郊的魔气聚集之处,便是在这块土地之下。
夏歧令弟子分散开来,探查四周其他线索。而他凝神,用神识往地下探去,几息之后却是一愣
地下竟然有个不小的空间,似是洞窟一类,却藏着浓烈魔气。
他与同样探查到异常的苏菱对视一眼,用神识交流:南奉气候潮热,密林常年被湿气浸泡,土质湿软,定然形成不了洞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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