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阿玄(83)
我道侣只是欲迎还拒 作者:作者:鹿阿玄
鹿阿玄(83)
有什么即将从浓厚迷雾里被牵引而出,又忽然被窗外的细微声响打断。
他回过神来,察觉是熟悉的气息。
心里无奈叹了一句又来了,他才往窗外不紧不慢地探身,窗外崖下便是翻着白浪的沉星海。
只见两个尚未学好化形的小崽子勉力扒拉着窗下的砖,摇摇欲坠地挂着,吓得小脸煞白,泫然欲泣,耳朵与尾巴上的毛都呲了起来。
见到他后,委屈地吹出鼻涕泡,一嗓子哭了出来:王,再救我们一次,下次一定不敢了
清宴好整以暇地看了片刻,待小崽子发誓的哭声变得真诚无比,他才将两团幼崽轻松拎进屋来,蔚蓝的眸中浮起一丝稍纵即逝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年末最后一天啦,祝大家在新的一年健康平安,财源广进3啵啵啵~
第113章 前尘劫
万妖王书房的安静被打破。
两只小崽子不拘谨也不客气,坐在案边台阶的厚毯上,身边放着一碟妖王大人亲手做的点心,正开心吃得满嘴都是。
丝毫不见多次翻墙被抓的窘迫。
清宴坐在堂下椅子上,稍一抬手,案上的茶水自行倒了两杯,稳稳落在那碟点心旁边。
灵影山臣民大多对他敬畏有加,小孩子们却喜欢接近他,甚至有些依赖。
就如同这两名泼皮的小孩,多次被家中长辈耳提面命,不许前来搅扰,却逮到机会便往他的窗下钻。
有时偷偷看他一眼又悄声无息地溜了,有时动作失误没抓稳窗沿,哭哭唧唧求他,他只得将人拎上来。
长着竖竖尖尖马耳的小男孩轻轻打了个嗝,目光终于舍得离开手中的点心,望向一旁默不作声喝茶的王,又圆润地滚到王的脚边,仰起小脸:听说王不喜欢祈福塔
清宴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垂眼看向地上奶声奶气的小孩,蔚蓝的眼眸如沉星海一般温和平寂,包容万物。
没有不喜欢。
小男孩眼睛一亮:我就说嘛,我们搭建的王自然是喜欢的!等王忙完了,便去看看吧,我在塔底种满了彩色小花,漂亮极了
清宴看着小孩眉飞色舞的样子,眼里肃然微微松动,却没有急着回答。
近日来,臣民在灵影山搭建了一座祈福塔。
去岁,他强行让滔天洪水逆流,护住河道边的生灵,妖力损耗不小。今岁灾祸频发,又无瑕闭关休养,一直伤势未愈。
灵影山的臣民便瞒着他修建了一座祈福塔,祈求山灵庇佑他们的王,也保佑云章万千生灵免受灾祸侵袭是送给他的生辰贺礼。
臣民们打算悄声无息给他惊喜,其实早在准备动工时,他便知晓了。
灵影山的蜿蜒山川是他的筋骨,奔流河湖是他的血脉,风与云雨俱是他的呼吸。一草一木的变化,自然皆了然于心。
何况近来,臣民面上的喜悦总是藏不住。
这本是好事,他也心有欣慰。
然而,在祈福塔落成时,臣民们纷纷上奏,想要在祈福典礼宴请与灵影山有往来的三个门派,前来共享盛典。
如今灵影山与三个修仙门派交好,也曾协同着去人间救灾除祸,沉星海灯市更是搭建了多方贸易往来,本就热情的灵影山臣民对云章修士的好感与日俱增。
大家想邀请其他门派的挚友来故乡,更想借祈福典礼的机会推动灵影山与其他门派的情谊,好一起分担救治生灵的责任,他们的王便不必如此奔忙操劳。
大家是好意,清宴心里清楚。然而,灵影山避世的初衷不能轻易改变。
灵影山之所以成为众妖聚集之地,皆因这座岛灵气充裕,集物华天宝,灵兽妖修才得以在岛上繁衍百年,生生不息。
他也知晓,灵影山吸引了诸多觊觎窥伺的目光。自他成为妖王的几百年,未曾容许妖以外的生灵踏上灵影山。
如今要灵影山容外族进入,他不得不慎重对待。
这些天来,他时刻在反复考虑衡量。
如今云章祸乱渐起,灵影山的确不能一味避世,但他生性谨慎,不想太快与他派这般熟络。
于是一时与臣民意见相悖,僵持多日无法妥协,也迟迟没有定下典礼的日子。
小孩子眼里非黑即白,清宴面对稚嫩天真的话,一时缄默不言。
比起生性跳脱的小马,鹿角小女孩稍显成熟。见他久久不答,怯怯问道:王是怕我们搭建祈福塔太辛苦吗?或是因此受伤
小男孩立马脆生生回答:不辛苦呢!爹爹们可厉害啦,也不会受伤!
清宴回神,摸着小马毛茸茸的脑袋,蔚蓝的眼眸浮起一层清浅笑意,若有所思。
罢了。
既然不会一味避世,迟早也要有这么一天,何况三个门派的掌门皆是清正而心系苍生之人。
有了决定,清宴便软下语气:我今晚便去看看祈福塔,定下祈福典礼的日子。
两个小崽子一愣,大人们为此事焦头烂额,王却被他们说服了!
不由开心地欢呼一阵。
小马兴奋地挥舞着手中的点心:我定要在祈福典礼上,祈求山灵给王选一位王后!这样王便不会总是孤身一人了!
衡量多日的事有了结果,清宴心里随之松散,却又莫名有些恍惚。
从方才开始,他依稀觉得陷在一个清透的梦中,眼前情景美好又似曾相识,他仿佛身临其境又分毫不差地重走一遍。
直到听了这句话,他心里缓慢浮出丝缕清明,让偏离梦境轨迹的一句回答脱口而出:我有了。
两个小崽子尚且不清楚,万妖王有了王后这个消息能在整座灵影山掀起怎样的震撼。
他们只是开心万分,双眼亮晶晶,争先恐后地关心着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清宴垂眸思忖,有些不解如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心中那个答案竟然清晰明了。
洒脱机敏,明朗温柔,独一无二喜欢毛茸茸的灵兽。
小马歪着脑袋,有几分担忧:可是,王您的原身没有毛茸茸。
清宴一顿,脑海里随之浮现模糊画面,是一道人影对一团雪白的毛茸茸亲亲抱抱,爱不释手。
他好似被提醒,意识到了一直未曾思考过的问题,沉默下去。
那人会不喜欢吗?
小鹿生怕王伤心,忙着急地拉了拉小马的袖子。
小马小大人一般解释:这便是阿娘说的,比起相貌,更爱灵魂啦是真爱,真爱!
小鹿随之被逗笑:王,等下次来,我们也给王后带礼物。
清宴蔚蓝的眼眸蕴起笑意,微微颔首。
片刻后,他负手站在熟悉的书房中央,目送两个小崽子带着剩余点心离开的背影。
心里的疑惑萦绕不散,方才他所描述的人是谁?明明从未有过什么王后,却又万分确定自己有这么一位亲近之人。
他眉梢微沉,细细思索,下意识缓慢踱步离开书房,想去晴好日光中走走。
然而,在脚步落在屋外的一瞬间,四周万物倏然变幻
万里晴空寸寸破裂,浓厚乌云漏进裂缝,顷刻便低低压满天幕。滂沱暴雨倾盆而至,犹如江海倒倾。
周身的盈盈花香散尽,沾染血腥的湿润水汽充斥着旷野,脚下婆娑树荫变为血渍蜿蜒。
整座岛尸体遍地,远处海面黑浪汹涌。
祈福塔已然倒塌,塔底彩色的小花碾成泥土,与猩红混合得斑驳不堪
他瞳孔一缩,立即旋身。
身后的书房早已不见,目之所及的熟悉景致不再平和安宁,皆被灵影山臣民的鲜血浸透。
他站在死状凄惨的臣民中间,满天地的尸身一眼望不到头,也察觉不到一丝生者的气息。
旷野烈风呼啸,雷雨轰隆震耳,宛若携着散不去的悲声哭嚎,怨恨而不甘,而周身的窃窃私语逐渐清晰。
下一刻,他的脚蓦地被攥紧。
垂下视线,对上一双片刻前还笑得天真无邪的眼睛,那眼白被浓重的怨恨痛苦添了一圈猩红。
有着马耳的小男孩死死攀住他的脚,张开嘴,鲜血从唇角不断溢出,那嘶声也如沾了血,凄厉无比:王为什么不回来我们等了你百年为什么对我们刀剑相向
小男孩的异动像是一个讯号,整座岛的尸体开始咯咯动起来,向他姿势别扭地爬了过来。
千万双眼睛死死盯着他,不同的声音皆厉声问着同一个问题,在旷野间回荡
王我们在这里等了你百年你为何不回来
旷日持久的噩梦清晰呈现在眼前,他浑身血液一寸寸冰冷下去。
沾染血腥的雨水从锋利下颚滴滴滑落,催出胸中浓厚悲意,不由攥紧手中的剑。
剑?
昏暗大雨中,熟悉剑柄上的蓝白剑穗成了唯一一抹明亮。
他倏然一顿,眸中蔚蓝稍退,一抹清明终于得以浮出来。
他是他是殊琅,也是清宴。
他缓慢而艰难地阖上眼,静心敛意,耳畔万千悲鸣瞬间隐去。
再睁开时,冷静目光缓慢扫过四周,载川随之出鞘。
凌厉剑气掀起,几欲让漫天暴雨倒流,百年前的幻象寸寸崩塌褪色。四周触目惊心的尸山消失,归为了白骨累累,萧索昏暗的断壁残垣。
而乌云依旧弥漫上空,那是笼罩在沉星海结界壁外的魔气。远处翻涌的黑浪也是真实的,那是如今的沉星海。
他双脚所踏的地方,是暌违百年终于得以与他重逢的灵影山。
清宴目光一寸寸扫过四周,狼藉废墟之中,百年光阴没有在这片无人涉足的地方留下痕迹。
亭台楼阁,山川草木,皆被封存进百年前的灾难之中,仿佛这座岛与万千臣民从未脱离苦难的桎梏。
他将载川低垂点地,雨水落在森冷剑刃上,反射出雪亮光华。
既然唤我前来,不出来一叙么?
话音才落,一团黑影凭空出现在他眼前的雨幕中,一道身影渐渐凸显出来。个头低矮,马耳尖尖,他再熟悉不过。
小马黑气萦绕的面容慢慢恢复从前的白嫩天真,那双眼却赤红无比,看向他时,眼眶也慢慢红透。
小男孩如同百年前那般,走到他的脚下虔诚跪了下去,稚嫩的童音缠绕上激动悲哀的沙哑:王我们都在等您归来
清宴垂眼看他,眸中不辨喜怒,片刻后,才道:你要我如何?
小男孩双目透出猩红,显得阴桀歹毒,嘶声又悲又怒:杀!杀光忘恩负义的三个门派!杀光天下辜负灵影山之人!杀光都杀光
昔日澄澈的眼眸被怨恨蒙盖,正死死盯着他们的王,王待杀光所有人无人再敢欺负我们世间便处处是灵影山!
被叠声哀求的人没有被这番悲戚撼动,他目光淡然:我如今不过是名普通修士,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浪。
小男孩诡异地咧唇一笑,仿佛就在等这一句话,天真地一歪脑袋,言语终于图穷匕见。
那么王也随我们一道入魔吧
第114章 前尘劫
清宴迈入灵影山的那一瞬,顷刻意识到这座岛与他血脉与神魂连接太深。
一触及灵影山地脉的混沌之气,便令他跌入了回忆幻境。
殊琅与清宴本是同一个人,就算活了两世,心性与行为逻辑也分毫不差。
这番回忆完整属于他,一旦陷入其中,本该不会这么早察觉是幻境。
然而,若论百年前的殊琅与如今的清宴有何不同,便是清宴拥有牵挂的心悦之人,那人是这一世最宝贵的事物,也是坠落迷雾时稳稳托着他的一抹清醒。
他驱魔除祟百年,自然知道入魔意味着什么。
修为高深的人入魔也能保持记忆与神智,但所行之事与多年筑起的道心相悖,道心终归会破碎崩裂,境界大跌,走火入魔陨落是迟早的事。
百年前为他搭建祈福塔,祈求他平安康健的臣民,此时渴望着他入魔,目光哀求,声音极尽蛊惑。
小男孩沾满鲜血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袍角,见他不为所动,眼角缓缓流下血泪,声声哀戚。
王,都怪云章的人忘恩负义灵影山没有做错任何事,合该遭此劫难吗?您这一世为何还要依仗这些恶人您不管我们了吗,您终究是灵影山的王啊
那双猩红小手触到墨蓝衣料上金色细纹,忽然被烫了一下,小男孩不由怔怔低头看着手心冒出的黑雾。
他仿佛又一次被提醒,如今他已是魔物,与他们身为苍澂掌门的王早就划开云泥之别。
小男孩似被激怒,从牙缝里挤出古怪哂笑:王你此番妖力回来,云章所有人无不忌惮你,远离你无论你做过什么,救过多少人他们对魔的恐惧刻在骨子里不会再敬你为道尊你会被亲近之人背叛,会被门派驱逐何处都容不下你
话语蓦地顿住,小男孩面上歹毒之色僵住,迷茫垂头,看向自己被剑光劈成两段的身体。
身体被携着锋利剑气的驱魔符文划过,他痛苦得滚地呜咽,满脸触目惊心的血泪,双目赤红。目光不敢置信地仰望着那冷漠眉眼,仿佛已然认不出百年前亲手给他们做点心的王。
滚落脚边的两截身躯融为翻涌的黑雾,缓慢腾起,如同浓墨在水中洇开,又散往四周,化成千万道身影在悲怒尖啸。
旷野顿时充斥着滚滚魔气与尖声质问,蕴在其中的悲意不甘仿佛与灵影山万千怨魂共鸣
王去了人间百年!换了他族的身躯变得如此无情!王贪恋安逸人间可曾想过在黑焰里煎熬百年的我们我好恨我好恨!
然而这番声势浩大的喧闹才起了个头,载川嫌吵一般,锋利雪亮的剑光转瞬便至,不偏不倚斩向魔气核心。
墨蓝衣袍翻飞间,那双波澜不惊的眼泛起令人胆寒的冰冷蔚蓝。
载川一剑便重创魔核,魔气顿时在这柄群魔畏惧的剑下散了大半,奔涌逃窜。
尖啸声却因盛怒而愈发尖锐,几欲刺破耳膜:王是想把我们打得魂飞魄散,不入轮回吗
清宴却未急着赶尽杀绝,收回载川,剑尖松散点地,冰冷声音不急不慌:打到你以真面目示人。
披着灵影山故人之名的尖啸声倏然停了,那团魔核中依稀可见的人影一僵,明白自以为精妙而天衣无缝的伪装被识破了。
不辨五官的黑影抛弃了幼童的声线,换了另一道成年男子的声音:王是如何察觉?
出乎意料地,清宴此时竟有耐心开口提点一两句。
要向我讨债,早该在我进入灵影山时便布下幻境。有耐心看完我的回忆,不过是想从中挑选令我印象深刻的人罢了。
以及他不必与外人多说的缘故小马心性单纯,牺牲的时候尚且年幼,即便入魔,哪会有这般深沉心机来循循善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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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阿玄(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