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引路人 作者:作者：绾绾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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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姑娘在他脑门儿上狠狠敲了一下：你戏还可以再多一点！
    火球球捂着脑袋委屈巴巴道：你怎么打鸟呢！全天下就剩两只毕方了，我是濒危物种，我告诉你姜宝乐，你欺负保护动物是犯法的！
    眼瞧着宝乐又要动手，毕方呜咽了一声，屁颠颠的钻到她的帽兜里。
    可是，火球球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的凑到小姑娘耳边，嘀咕了一句，要是不是二少爷和三小姐结婚，不就只有
    他还没说完，走过的路人，虽然看不到他们，却应景的回答了他们的疑惑。
    前面谁结婚呀，我记得姜家的三小姐不是已经成家了么？
    哦，是大当家结婚。
    大当家？大当家那样的奇女子谁敢娶？怕不是入赘吧！
    不是入赘，听说是嫁给一个日本人你说说这怪事年年有，今年又是吹得什么风，铁娘子姜兰舟竟然下嫁日本人。不过听说那日本人有些来头，是日本五大联合商会的会长，之前好像在日军高层有职务，从商后就一直负责江浙一带生意。年纪都得六七十了吧，能当铁娘子爹了！据说他们先在这儿办场酒席，明儿就回日本。
    唉，这事儿对姜家也不知是福是祸，倒是白让西巷的贾家得了便宜。
    瞧你说的，贾家还是姜家，不都是地头蛇，和你我有什么关系？
    宝乐听着他们的对话，徒然心里一惊，心里寻思着她太姨婆这招，莫非是要釜底抽薪。没等她细想太久，只听一街之隔的姜宅内院突然传来了一声枪响。紧接着，从姜家大门里鱼跃而出许多人，从穿着打扮来看都是来喝喜酒的。
    这么多人，唯独没见着姜家的人，哪怕是家仆。
    出事了！小姑娘心里一惊，没想到1915年的这场梦刚开局就没给她喘息的机会。
    第161章
    第一声枪响过后,又是接连两道枪声，然后她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周围全都是人，他们脸上带着惊恐,嘴巴一直张张合合，甚至偶有孩童被人群推挤摔倒啼哭，可她就是听不到一丁点儿的声音。
    所有人都在往外走，只有宝乐一人，拼了命的逆着人群往里赶。
    她与他们擦肩而过,不用刻意去躲避。
    这场刚到来的梦，这条苏州的老街，这座姜家的大宅,看起来有很多人,却又好像空无一人。她从他们身体里穿过去，顶着让人头皮发麻的触觉,只记得往前再往前。回廊九曲十八万,回廊的尽头,若隐若现，波光粼粼，是那条细细长长的月牙湖。似有流波被清风吹拂,送来了远方浓烈的血腥气。
    再往前走两步,就可见地上一片狼藉,喜庆的红绸子包裹着掉落在地上的瓷器碎片。花盆里精心照料的牡丹花,连根被拔出,埋在泥土的下面，娇嫩的花瓣上印着一个又一个慌乱逃亡的脚印。
    那天后来,有个男人被一脚踹到离宝乐最近的珊瑚石上，吐出一口鲜血,喷射式的血液穿过她的身体，洒在她身后的地上。他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可终究一句也说不出来，睁着眼睛咽了气，就在离她不到一米的地方。宝乐认得这个男人，他是二少爷身边的小厮，还拿过榛子糖给她吃。
    空中划过一道闪电，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夏天就像女孩子的心情说变就变，轰隆隆的雷声接踵而至。
    雷声过后，她突然又可以听到声音了，耳边充斥着枪声、刀声、叫唤声、哭喊声、求饶声瘦弱的小姑娘站在倾盆大雨中，愣愣的不知所措。
    她看到一辆印着日本军旗的车，从大门外破门而入，一队穿着军装的男人下了车，举着枪扫射前方正在负隅顽抗的姜家人。那些一个接一个倒下的姜家人他们是姜兰舟最忠心的手下，是她训练起来的护卫队，最短的都跟了她十年。一百多个大老爷们儿，每一个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如今姜家大门被破，他们仅凭一双空拳和一具血肉之躯，艰难的想要将敌人阻拦在老宅正堂口前。
    血，越流越多，被雨水冲刷到小姑娘的脚边。
    宝乐或许是他们中第一个看到日军带枪下车的人，她几乎预见到即将发生的事，呼喊着想要他们赶紧逃开，可无论她怎么叫喊，他们都听不到。她想去抢日本人手上的枪，却忘了没人看得见她，她也无法碰触任何人。她甚至无法帮他们挡子弹，无论她挡的多严实，出膛的子弹都会穿过她的身体，直接射中她身后的人。
    姜家一百多男儿，悉数同归。
    枪声终于停歇，喜宴成丧，血染红妆。仅剩下的几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落到了日本人的手上。其中就有之前与宝乐最聊得来的那个，记得叫姜沅，才十七岁。
    控制住大局后，数名日本人冲进了姜家的门楼，不久之后，押着一男两女来到了月牙湖畔。
    宝乐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姜家二少爷姜兰玉和他的妻子梁嫣，还有姜家的三小姐，她的太奶奶姜兰汀，唯独不见大当家姜兰舟的身影。
    不知道日本人和他们领头的人说了些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好话。
    那领头的日本人听完报告，怒火冲天的在姜兰玉背后踢了一脚。二少爷本就体弱，被这一脚直接踹到了地上。梁嫣赶忙上前扶住他，哭成了个泪人。
    姜兰玉吐出一口血沫讥讽道：嫣儿，别哭，大野先生不过是找不到人撒气，无能狂怒罢了。
    名唤大野的男人听到他这话，脸色铁青，上前一把揪着他的领口，用不熟练的中文质问道：我问你，西码头的化工厂是不是你们搞的鬼，实验皿被你们带到哪儿去了？要是你们现在交出来，我可以考虑留你们一个全尸。
    呸。姜兰玉朝他吐了口口水。
    大野彻底被他激怒，将姜兰玉狠狠推搡在地，没等在场的任何一人反应过来，拔枪射穿了他的脑门。温热的血溅在梁嫣身上，原本还在轻啜的女人，徒然瞪大了眼睛。等她渐渐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尖叫了一声，彻骨的悲痛铺天盖地而来，却是一滴眼泪都无法流出。
    梁嫣发了疯的想找大野拼命，最终也倒在了他的枪下。
    姜家二少爷姜兰玉与其妻梁氏嫣，成婚五年，伉俪情深，虽一直膝下无子，却是世人羡慕的神仙眷侣。1915年5月2日，民国四年初夏，双双殒命，终是化蝶而去。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哥哥嫂嫂都殒命后，日本人的注意力重新放到当时的姜家三小姐，宝乐的太奶奶姜兰汀身上。
    姜兰汀是姜家最小的孩子，生的清秀动人，虽与姜兰舟同父同母，确实两种风格的美人。她知性优雅，举手投足间皆是大家闺秀应有的风貌。大约是这样的女人更得日本人喜欢，名为大野的日本人似乎瞧上了她，并不苛待，反而换了副讨好的嘴脸。
    他道：姜三小姐，我不想你受罪，若是你愿意如实相告，我答应你，绝不为难姜家人。
    大野先生，姜兰汀不卑不亢，抬头直视他，眼中既无害怕也无波动，恕我斗胆想问问，实验室的培养皿里到底装了何物，惹得先生这般着急？
    大野微微一顿，见她态度尚好，自以为有戏，便哄骗道：培养皿里的是一种新的棉花替代工艺品。如你所知，我们东远联合商会一直是东南亚纺织贸易的龙头。不过这属于商业机密了姜三小姐，看在我父亲喜欢你姐姐的份上，只要你拿出培养皿，昨日之事既往不咎，我说到做到。
    这番说辞把姜兰汀听笑了，只见她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冷冷的睨了大野一眼，一字一句道：大野先生，我虽是个妇道人家，却并不傻。培养皿里是什么你我心知肚明，若我今日将东西交出，来日定有千万中国人因此丧命，可我今日若不交出，充其量也不过死我姜家百人。都是生意人，要是你选，你会选哪个？
    你！大野一把掐住姜兰汀的脖子：你别不知好歹！
    姜兰汀用她的行动告诉他，她是真的不怕死，甚至脸上表情都没有变过。
    大野心生烦躁，朝周围的手下道：去请姜大当家下来，我就不信，她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妹妹全死在这儿。
    原本面无表情的姜兰汀听到他这句话，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
    大野愤怒的甩开她，姜家三小姐跌坐在地上，仍然控制不住的大笑着。等她笑够了，抬头看着面前的日本男人，冷冷的说道：都过去这么久了，你爹还没从我阿姐的房里出来，你这个孝子终于想起他了呀。
    什么意思？！
    日本人早就怀疑姜家有异心，选择婚礼这天动手也是迫不得已，当时中日关系还没有那么紧张，日军想要正当光明进入中国领土，需要一个由头。当时与姜家成婚的是日本东远联合商会的会长，大野会长虽然已经离开日本军方从商多年，他的儿子也就是这位大野先生，却是一名彻彻底底的日本军官。
    他们以贺喜为由，带人进来，制造了这场血案。
    按照计划，大野一定安排了人手保护他的父亲，可就像姜兰汀说的，姜家被破这么久，他的父亲不应当一直未出现。
    这些都是宝乐猜的，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但局势发展成这样，这是唯一的可能。而且从她太奶奶说的话来看，恐怕大野会长已经落在了姜家手上。
    她猜是她的太姨婆制服了前去保护大野会长的人。
    姜家的正楼有两层，婚宴的喜房在正楼的二层。两方僵持之际，有一抹鲜红的身影，推开了紧闭的二楼喜房，从门里慢慢走出。宝乐一眼认出了来人不是她的太姨婆，而是穿着喜服的姜凝。
    世人常说枉死之人，灵魂会保持着死前最后的样子。
    她经常见她穿着嫁衣，却从未想过，她的灵体形态为何是穿着嫁衣。
    姜凝抬手，众人才得以看清，涂着蔻丹的红色指甲下抓着一颗脑袋。她随手将手中的脑袋从楼上丢了下去，配上那艳丽妖媚的笑容，多少有了些百年后的影子。
    那颗人头咕噜咕噜滚到大野脚边，在看清人头是谁的后，他大吼了一声，举枪对准楼上的美人扣下了扳机。
    枪响的那一刻，宝乐感觉全身血液随着出膛的子弹一道凝固了。那枪正中姜凝的胸口，她身形摇晃了一下，穿着嫁衣的新娘，微笑着从高楼上坠下。
    她至死未曾后悔。
    不后悔留下来，不后悔掩护她离开，不后悔代替她成为新娘。
    姜兰舟说过，首先要活下来，可如果没办法活着，就一定要一击必杀，如若不能，就不出手。
    1915年的姜凝二十七岁，年轻、厌世、不会武功。前二十六年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来到这个世上，生命中最后的一年，她感谢自己能来到这个世上，感谢让她遇到了姜兰舟，感谢她教会了她在这个世上如何活着，感谢自己最后完成了她们之间的约定。
    一击必杀，她终究做到了。
    我早说了，一道熟悉的男声响起，不要小瞧姜兰舟，如若你们听我的，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地步。
    姜兰汀与宝乐同时抬头，从方才开进来的几辆车中，一名身着马褂管家打扮的男人从车上下来。在看到他的时候，宝乐和她的太奶奶同时愣了一下，但很快她们就都想明白了。
    姜三小姐咬牙切齿道：贺明，那个内鬼是你，竟然是你！你对得起阿姐对你的信任么！你这个卖国贼！
    贺明环手依靠着车前盖，微微一笑道：卖国？这何从说起啊三小姐，贺明本来就是日本人啊。
    贺川明一！大野回头怒吼道，姜兰舟去哪儿了，我要杀了这个女人为我父亲报仇！
    贺明，不，应该说是贺川明一耸了耸肩：约莫是你们这几日做的太过，她对我也没往日那么信任，这次的事我确实不知道，不过她这个妹妹想必是知道些什么。
    大野红着眼用枪指着姜兰汀的脑门：说，姜兰舟在哪儿！
    只见姜兰汀微微一笑，伸手欲要夺枪，大野一惊，下意识扣下了扳机。贺明眼疾手快推了他一下，枪射穿了姜兰汀的右耳，疼痛伴随着耳鸣，宝乐听到自家太奶奶闷哼了一声。
    她在求死，贺川明一道，你别着了道。
    大野也知道自己险些误了事，似乎每一个姜家人都这般的不怕死。他从地上将姜兰汀拎了起来，枪却指着之前几名被制服的姜家女佣道：姜三小姐，我劝你最好告诉我们姜兰舟在哪儿，不然你们家这些个小姑娘，今晚还不知道会遭遇些什么。
    夏日的雨总是一阵一阵的，就好比刚来的时候下了一场，刚才又下了一场。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放晴，落日余晖，天边晚霞如血。
    姜兰汀闭上了眼睛，又缓缓睁开，她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威胁她的日本人，良久才道：好，我带你们去。
    那天后来日本人的确离开了姜家，但他们走前，将姜家剩下的女眷悉数射杀，里面自然也包括了刚满十七岁的姜沅。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些好孩子临死前均未遭受什么痛苦。日本人急着找姜兰舟，不想浪费宝贵的时间。倒是姜凝的尸体被他们用绳子掉在姜家的主楼上，据说她在那儿掉了很久，掉到身体腐烂，掉到绳子挂不住才落在地上，之后湮于尘土。
    名动江浙一带多年，苏州城里屹立千年的姜家，终于慢慢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第162章
    民国四年四月的最后一天,接连下了一周的雨，难得晴朗了一天。家中的仆佣遣散的差不多，厨娘也走了,晚饭是姜凝亲手做的，做了姜兰舟最喜欢吃的酒酿蛋。酒酿本身就带着一丝清甜，姜凝便没有再加糖，故而吃起来有些清淡。吃不惯的都选择出去打牙祭，只有姜兰舟一口气喝了两碗。
    姜家后宅的小院子里,一棵十几米高的桂花树下，摆着一张藤枝变成的摇椅。晚饭过后，天也黑了,姜家的大当家闲着没事,坐在摇椅上闭目养神，她手上拿着一把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
    初夏的天气已然有些炎热,宅子外的人都换上了短袖衫,只有姜大当家还穿着长袖的华服，领口的扣子更是完完整整的系着。她并不觉得热，就像宝乐不怕冷一般,继承了水神命格的姜家人,天生比常人体温低一些。彼时她闭着眼睛休息,凝露蹲在她的脚边,发着光的雪白皮毛轻轻蹭着她的脚踝。
    宅子里凉快的仿佛不是刚入夏,而是已经深秋。
    阿姐。
    姜兰舟听到有人唤她，抬眼瞧向前方,一身洁白的姜兰汀抱着一盆牡丹花，慢悠悠的走了过来。这花是大当家亲手种的,自从她当家，便再也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像别的女人那般活着。之后偶尔得闲，她就会把时间花在照看这些花上。牡丹娇贵，不易养活，常常努力许久，却等不到她们开花，可若等到了，就是让心心旷神怡的视觉盛宴。
    她会将自己的女儿心思，渴望被宠爱的心情，寄托在这样的一朵花上。
    时值四月中旬之后，正是牡丹花盛开的季节，满园的牡丹连夜竞相绽放。
    该走的、想走的、要走的，都走了，姜兰汀坐在姜兰舟的对面，将手中花盆放在桌上，笑着伸手拨弄着牡丹的花瓣，阿姐，你说这次我们能成功么？
    牡丹花趁着姜兰舟的脸，大当家缓缓睁开眼睛，人比花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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