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于
人人都有一个梦想,即便我的过去、现在,都是那样的不堪,我也想拥抱梦想活下去。
——我是朱无涯
漫天的鹅毛大雪下个不停,而我就在这皑皑白雪之下。
雪是那样的白,也是那样的冷,我想我就快要死了,有许多我想了许久都想不明白的事情,或许是因着回光返照的原因,居然一一地跳上了心头。
我叫朱无涯之前,居然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卫单。
这实在是让人惊讶的事情。
我还来不及消化掉心里的惊讶,我的脑海里已经攀上了,卫单、还有朱无涯的各种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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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那年的阳春三月,我生在用金银玉器充填着房间每一个角落的慈惠宫里。
据说,我的母后除了喜欢过问父皇今晚会去哪个嫔妃的寝宫过夜,最在意的就是她的那些金银玉器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填满她每一个空虚寂寞的夜。
在我出生的七天之后,母后终于在父皇酒醒的时候,为我讨来了名字。
单——并不是我的父皇希望我活的简单、单纯,而是在说“怎么单单是你?”
可见,他对我和母后的厌恶之情。
八年之后,不管我的父皇有多么的不情愿,我还是被册立为了太子。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哪怕是皇帝,也有不能诚心如愿的时候。
需要提的是,除我之外,我的父皇还有四个儿子。
大兄是比我大五岁,与我长姐同岁的卫凉。后来在我即将登基的那一年,死在凉王府的那场蹊跷的大火中。
说动手的是我的母后。
父皇为此差点儿掐死了她,却也因此气坏了自己的身体。
我总觉得其实这样的结果才是母后动手害了卫凉的最终目的。
大兄过世的半年之后,父皇卧病在床了半年,还是逃不过驾崩的厄运。
我登基做了皇帝,那一年我只有十二岁。我知道母后为我登基付出了很多,就连慈惠宫中的那些堵住了道路的金银玉器,也一点点地散去。
也就是因此,不管我的母后是怎样的一个不洁的女人,作为儿子的我都只能将怨恨藏在心底。
可那一切,却无时无刻折磨着我的心灵。
我无处宣泄,只能将怨恨化作戾气。
诛杀着那些我看不顺眼的人。
第一个遭殃的就是我的二兄卫君。
他是我父皇最疼爱的儿子。可是光有皇帝的疼爱又有什么用呢!想要依靠一个年迈的有病的皇帝,发动一场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宫廷政变,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父皇驾崩后的一个月,我在卫君的府里收出了五百兵器,就让卫君归了西。
紧接着是老四卫平,比我只小了三个月。老五卫麟和卫平是双生子。
我喝醉的时候,将这两人新婚的媳妇丢给了侍卫。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不敢有怨言,我又怎么可能留他们在世上?
我登基后第二年的秋猎,卫平被刺身亡,“凶手”正是卫麟。当然,这不过是我安排的一出漏洞百出的戏而已。
我不是没有更好的计谋诛杀他们,可我不想用,没有原因,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自己能够高兴。
我杀光了那些会让我寝食难安的兄弟,对于我来说,或者对于所有的皇家人来说,什么兄弟,不过是命中的劫数而已。
我的那些兄弟一心以为我小、我还没有坐稳皇位,不会是个有魄力的,绝对不敢轻举妄动,可我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如若不是我先下手为强,我就不是他们的劫,他们将是我的劫数。
直到我成了朱无涯时才明白一个道理,一个人的劫数是早早就埋下的,它对应的是你的心理,说白了劫数就是你心里的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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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什么时候,我的心里种下了魔根。
可能是知道我的母后不止有我和皇姐两个孩子的时候。
后宫里有无数个女人,却只有一个真正的男人。哪怕这个男人可以夜|御|十数女,在寂静的夜里,也注定了会有很多的女人独守着空房里的寂寞。
就是皇后也不例外的。
更何况我的母后同父皇的关系,是用十个“坏”字都形容不了的。
父皇长年都不会踏进慈惠宫一步,母后日常的消遣就是为难那些受宠的嫔妃。就连我,也不过是母后为了稳固后位,而不得已出的下策——算计来的。
其实按照父皇的本意,皇后不能无所出,有一个长公主足以。
是以,我的长姐同我不一样,生来就被父皇宠爱着。
帝王的宠爱就是这样,你要么是他得用的人,要么就是即使受宠也不会影响到大局的人。
再后来,用一个“受尽万般宠爱”的长公主套住了整个林家,恐怕是连我父皇都想不到的美事。当然,他至死都想不到卫家的王朝还是灭在了林家的手里。
这就是皇家的丑陋。所谓的夫妻,有的不过是背叛和算计。所谓的父女/子,有的也不过是利用和防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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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我家的人里最单纯的人是我长姐,最厉害的则是我母后了,我父皇不过是个糊涂蛋。
长姐的单纯不是说她不会算计,她不过是更看重亲情罢了。
而母后的厉害,可是连父皇都骗过了。
与人私通,珠胎暗结。怀胎九月,硬是狠心对待自己,弄得自己面黄肌瘦不说。最后的两月,称病卧床,还在慈惠宫中产下了孩子。
若不是偷偷将孩子运出宫时事情败露,父皇还会被蒙在鼓里。
母后身边的心腹宫女还有侍卫成了替死鬼,可父皇还是不能释怀,令人将那还没有百日的孩子阉割,成了皇宫中最小的太监。
我不知道母后有没有因为那个孩子痛哭过,我只知道母后有时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仇恨,她在深宫里给我庇护保护我的生命,却从不会和我多说一句,更不会教我做人的道理。
我的狂躁、暴烈,似乎和她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还有长姐的婚姻,她明明在私下里说过“林家不善”,却在我父皇问起的时候,淡淡一笑道“可”。
我想这就是母后对父皇的报复,这是我十岁那年知晓了那个孩子的存在时就产生的心理。
那时,他早就已经摆脱了被人欺辱的命运,成了我长姐的心腹。
母后死后,刘铮是我和长姐同母异父兄弟的事情,就烂在了我的肚子里。
有什么好说的呢?毕竟生母不洁,并不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相反是一种耻辱。我登基之后,就发誓生不与她见面,就是她死了我也不想再说她的任何事情。
还有那个比我大了两岁的刘铮,好歹也算是我的兄弟不是。我这一生坏事做尽,好事鲜少为之,算来算去,也就仅此一件而已。
人就是这样,像刘铮不知道那些过往的事情,就没有那么多的怨恨和不甘心,活得简单一些反而更好。
毕竟人的出身是没办法选择的。
我想,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自己是个乞丐的孩子,也不愿意成为我母后的孩子吧?
反正,如果我可以选择出身,我则希望我不姓卫。不论是生在贩夫走卒之家,还是生在奴役|娼|妓之家,只要不姓卫,我的愿望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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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卫家的子孙,作为一个皇帝,不止是我,就连我父皇也是不合格的。
我不知道我父皇毕生的志愿是不是要做一名好皇帝,反正我从一开始就对那个帝位势在必得,却又觉得它不过就是我的一个玩物而已。
指望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将家族的事业发扬光大,我不知道别人会不会特别争气特别奋发向上,反正我的选择——不过是想要毁掉人们最在意的和我没有的一切。
这就是我和父皇不一样的地方,他做的那些愚蠢决定是因为他笨,我做的那些后来导致毁灭了卫家王朝的决定,却是因为我高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小的时候,我以为只要我登上了皇位,这天下的一切就都是我的。我这样以为了很久,直到我长姐和林青峦成了亲。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哪怕我做了皇帝,这天下的很多东西也不会是我的。
譬如我的长姐。
她嫁人了以后,虽然还是我的长姐,但我总觉得这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算是跟着长姐长大的,我的父皇和母后的眼中从来没有我,这是我五岁那年大病一场侥幸活了过来以后,就知道的事情。我的亲人只有长姐,我习惯她的眼中总是有我,却忍受不了她的眼中有别人的存在。
为此,她嫁人那天,我躲起来哭泣了整整一天。
然后林青峦就成了继父皇和母后之后,我最讨厌的人之一。
母后死后,我彻底把握了朝政的时候,就想尽了各种办法,想要长姐脱离林家。
我觉得只有这样,长姐才是我的长姐。
至于后果……我只会任意妄为,才不会去想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林青峦死,说的是他假死之时。
我几次想将长姐接进宫来,却也只是想想而已。
我是不在乎别人说什么的,但长姐就算是心如死灰,也不愿意离开她和林青峦共同生活过的长公主府邸。
我讨厌那里到处都有长姐和他的回忆,就特地选了无数个美男,想让他们去抹杀那些记忆。
不止如此,洛阳城中出现长公主生|性|淫|乱的流言之时,我不但没有命人阻止,还叫人加了把劲,又将矛头引到了裴家的头上。
再后来,林青峦起兵,我担心的不是做不了皇帝,而是长姐和他又会在一起。
我寝食难安了半个月,那天一时生气,要烧了皇宫里的所有藏,意外发现了那本记载有九云鼎秘密的竹简。
传说九云鼎是出现于五百年前的一次地裂,同九云鼎一起出现的还有武乡的一座高山。那座山本就叫做九鼎山,原是一座连小儿都能攀上的矮山,却在地裂之后,变成了四季积雪、山有九峰的高耸入云的大山。
竹简上还说,九鼎山下按照奇门遁甲中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个门的方位埋有八个鼎,只要将九云鼎置于九鼎山最高的山峰峰顶,再将鼎中注满九名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男子之血,就能改变命运,甚至改变想要改变的一切。
是以,当林青峦快要攻到洛阳的时候,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九名男子,还有与我长姐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九名男子,不得已先撇下了长姐,带着人马和九云鼎仓皇地往九鼎山赶去。
我期待改变自己的命运,不是为了即将失去的皇位,我可以不是皇帝,可我必须和长姐在一起。
我成功地将注满了鲜血的九云鼎埋在了九鼎山最高的山峰峰顶,却在山下遭遇了林枞,命丧于他。
再后来,我就成了朱无涯,一个生在大山长在大山的怪异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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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总是在实现你一个愿望的同时,还不忘给你埋下一个痛哭的伏笔。
我成了朱无涯的时候,他已经成了巫医。
我对巫医的认知就是善用药,不止是对别人,就连对自己也是一样的。
朱无涯不止嗑|药磕坏了身体,还磕坏了脑袋。
因此,我重活了以后,并不知道自己曾经是谁。
试想,我若是知道自己曾经是谁,又怎会干出为了皇位劳心又费力的愚蠢事情。
那个皇位本来就是我玩丢的,我根本就不在乎。
老天总是这样惹人生气,我上一辈子不放在眼里的东西,却成了这一辈子毕生的奋斗目标,想来真是可悲又可笑的事情。
这或许就是老天对我的惩罚,惩罚我的任性。
哪怕从前的我对皇位根本就没有多大的兴趣,也搁不住朱无涯那一支人几代的经营。
我想不起来自己,从而彻底成了他,只能照着他被安排好的人生轨迹,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这其间,我唯独对裴府的消息格外的上心。
这就像是冥冥中注定好的,我就算不记得自己曾是卫单,也能感应到长姐在哪里。
代王就是林青峦,这是我解开了法器的奥秘以后才知道的事情。
想当初,林青峦为代王续命,续上的是他自己的命。一魂双用,一方强则一方弱,这是注定的事情。
我起初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毕竟用法器续命这种事情,是族中从不曾成功过的。
不过,事到如今我想若是没有九云鼎,我就算一直都想不起来自己曾经是谁,也不会相信朱无涯那一支人世代相传的转世秘密。
就因着我本身就对此事抱着极大的奢望,才会义无反顾地相信那是真的。
再后来,我就发现了裴金玉的秘密。
起初也只是怀疑,她对卫长公主府的熟知程度实在是可疑的紧。后来就是直觉,没有任何站住脚的证据,却觉得她就是卫长公主转世,还为此而很惊喜。
至于为什么惊喜,是那时的我想来想去都不明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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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我都摸不透自己对长姐是什么样的感情。
我还是卫单的时候,一次喝醉向御医章问道吐露过心中的郁结。
我告诉他我有病。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胖胖的笨笨的章问道,跪着上前,要替我诊脉的情景。
其实我哪里是有什么病呢,有也不过是心病而已。
我想要长姐只是我一个人的长姐,其实长姐也确实是我一个人的长姐,不过还是别人的妻。
就连我自己最后不也成了别人的夫君。
可我就是不高兴。
没人能告诉我为什么。
就算母后在世,就算她肯我的心事,她也只会冷冷地一笑,表示着对我的不耻。
我也觉得我自己挺可耻的,难道是对长姐产生了男女之情?
我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禽兽不如,或者我只是比较喜欢别人的妻子而已。
为此,我做了很多种尝试,比如强占别人的妻子,强占丰腴的女子……总之,做遍了各种的坏事,内心却只有越来越让人恐怖的孤寂。
就好比,现在我躺在雪地里。
雪很冷,却冷不过心里的凉。
我是一个坏人,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手里都流着很多人的鲜血。
我不管我的过去和现在是多么的不堪,我仍然奢望若是此时有长姐相伴……
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要的仅仅是相伴而已。
就像小的时候,她将我搂在怀里,哼着简单的小调。我可以不要父皇和母后的宠爱,只要有长姐就行。
原来我只是一直都不想长大而已。
可是哪里会有人一直都长不大呢?
我是一个坏人,无声无息地死在大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