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山川温柔(10)
林父自问自答着,叫来服务员给林翕清点了一杯奶昔:我记得你小时候就爱喝这个,蓝莓香蕉味的奶昔对吧,爸爸刻意给你找的,你看看是不是咱们在B市喝的那个味道。
B市舞蹈学院的后街有一家据说是台湾风味的小门面,不愁减肥的年轻舞者们偶尔会在店门口排成长队,就为了一杯珍珠奶茶。
林翕清儿时练舞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她散学回家时也馋那一口奶茶,于是她盼着她爸每周接她会租房的日子逼着她们为了保持体重连早餐都不能多吃的老师管不着她,她可以从她爸的钱包里讨来一张面额不大的票子,换来日思夜想的一口好滋味。
但可惜的是,她爸不准她喝珍珠奶茶,说怕她走路一蹦一跳地被珍珠噎着嗓子,于是每次都会多加三块钱,给她换一杯奶昔。
奶昔比奶茶甜,还有果香。当林翕清还是个孩子时,她的确更偏爱奶昔的味道。
他确实对我好过。
装在玻璃杯里的奶昔上插着一根漂亮的吸管,服务员把这杯装饰精美的奶昔端上来时,林翕清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要不然过去就一笔勾销吧。
本应当在B市里成长的璀璨青春,L城被砸碎的家门,过不了的政审
都一笔勾销吧,都当做一个不靠谱的男人在三十多岁时犯下的过错吧。在一定的时间范围内还算些事,但在漫长的时光长河中,也算不上什么。
林翕清想蹭掉指腹上的指甲油,出门就把那包精心修饰过的小袋子丢到下水道里。
我有个初中同学,和你们江老师是大学同学。林父温声说道,上回一起吃饭的时候说,你要去省里参加化学竞赛了呀。
林翕清点点头,她忽然有点儿不舒服一个本不相干的人居然对她的生活这样了如指掌。
化学竞赛好啊!有多少奖金拿你知道吗?
还是绕到了钱上。
林翕清侧过头,吸了一小口奶昔。
装在漂亮的高脚杯里的奶昔,终究还是没有路边苍蝇馆子里装在一次性塑料杯里的有滋味。好看但没有意思。
不知道。林翕清摇了摇头。
我们当年就已经有很多了,没记错的话十几年前就已经有千来块了。林父笑着说,你爸我当年就化学厉害,也是在省里拿过奖的水平啊!
还挺自豪。林翕清在心里冷笑了一句。
你化学肯定青出于蓝。林父凑过来,压低了声音,爸爸当年就是其他科学不好,没考上大学。但我化学水平肯定不比那些大学生差,等你考完,爸爸再和你好好交流交流手艺
原来那还能叫做手艺。
林翕清不敢往下想下去,她不知道她如果始终留在只要对方想,就随时都能找到她的L城,她的未来究竟会怎样。
L城太小了,人情关系就像一张网,只要耐得下心去打听,总有办法从侧面打听到她的动态,然后为她规划所谓的未来。
她不敢想。
她高三了,她就剩下这一年就能逃走了,她不能被任何东西绊住脚步。
消失吧,一年也好。
好。林翕清站起身,走到她爸身边,我抱你一下吧,好久没拥抱过了。顺便沾沾你身上的化学灵气。
林父喜笑颜开,女儿的主动示好显然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毫无防备地站起来,紧紧地给了林翕清一个拥抱。
林翕清的手在她把裤子后面的袋子上靠了一下,那包小小的粉末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下去。
林翕清以为她会很慌,结果当她套出了她爸的住址,甚至还有说有笑地把对方送到了公交车站台后,她心甚至都没先前在租房意外看到程烟凡居然在家跳得那么快。
下午四点三十一分,七中还有九分钟下课,还有十九分钟上下午第四节 课,校园里少有人走动。
小卖部里的大爷已经睡过去了,寂静的校园里连树叶吹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小卖部的外墙上有一台壁挂式公共电话,七中说是不能带手机,但实际上基本个个学生都带了手机,所以这台电话自林翕清入学以来就没看到没有人用过。
但愿七中的面子工程给点力。
110。
林翕清一个个按钮按下去。
通了。
她提起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全然不似她日常的语调。
我要举报,我刚刚看到有人好像随身带了毒品
非法持毒,二进宫
他说不清的。
我起码有一年安宁。
林翕清忽然想,这一通电话会不会力度不够。
要不要再给吴哲打个电话?
她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按亮屏幕前犹豫了。
我会骗不过他的。
屏幕被她躁动不安的手指碰亮了,屏幕正中央显示出一个多小时前来自程烟凡的未接电话,被她干脆地挂掉了的那一通。
她忽然感到一阵后怕。
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她靠着小卖部前斑驳的,充斥着鞋印、球印的墙壁,滑着蹲到了地上。
终于回我电话了啊。你去哪上课了?程烟凡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那么远又那么近。
我好怕啊。
怎么了?你在哪?程烟凡的声音陡然紧张起来。
我可能干了一件很坏的事情。
没事,你能坏到哪去啊。她的声音平静了下来,像安抚孩子似的宁静,我就过来了,你在原地不动。告诉我,你在哪?
学校,我在小卖部外面。
好,给我两分钟。
林翕清倒豆子似的告诉程烟凡在过去的一小时里发生的一切。
七中的小树林远远不及梅高L城分校的幽深,却足够藏下更多幽暗的秘密。
程烟凡一笑:你还真是平时不声不响,一干就是票大的。
怎么办,我被发现了是不是完了。倾诉让林翕清觉得好受了些,尽管她还是害怕,但她至少能用玩笑的语气猜测完蛋的结局。
怎么办,做都做了。程烟凡侧过身,轻轻拥抱了林翕清一下,至少我向你保证,这个秘密不会在我这里泄露出去。
这就够了。
程烟凡本来想抽身离开,但却被林翕清更紧地抱住了。
怎么了?程烟凡没有推开,任由林翕清抱着,语带笑意,你现在还怕啊?
林翕清的脸埋在程烟凡的脖颈间,恍然间,她有一种想与之亲吻的错觉。
吊桥效应吗?
人总会爱上在害怕之时出现的第一个人。
林翕清把自己从程烟凡怀里□□,没事人似的朝程烟凡笑笑:现在没事了。
程烟凡看了她一眼:你这表情,怎么和要亲我一样。
林翕清的心再一次狂跳起来。
这倒霉心脏怎么回事,怎么就在这人面前跳得这么清晰。
如果我是真的想亲呢?林翕清装作很从容。
那你就过界了。程烟凡也回答得很从容。
第18章
如果两个男生牵手、拥抱,为了对方夜奔,出现在需要对方的任何一个时刻,那么一定会有人觉得他们的关系不对,至少已经超出了友情的范畴。如果他们长得更帅气一点的话,保不准背后还会跟着一群宅腐少女,捂着脸大喊着我磕到了。
但如果是两个女生,那么她们可以手挽手逛街,牵着手去上厕所不论何其亲密的举动,世俗的眼光里她们都可以是最好的姐妹,最亲密无间的友人。卡在友达以上的那条红线,似乎对两个女人间的感情格外宽容。
所以当她作为一个女人时,甚至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一段好端端的感情为什么会在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下午悄然变质难道是在更早之前就埋下了种子吗?
林翕清坐在去梅城的车上,江哥亲自开的车,她坐在驾驶室后面的位置,临座上摊着书,是几本竞赛教程。
化学竞赛的理论知识挺简单的至少对她而言是这样。林翕清在得知江哥有意让她去梅城参加比赛时才开始看,十几天的时间早就够她记得七七八八。
书是摊出来给江哥看的,只是她为了避免对话摆到明面上的借口,她的心早已经透过汽车窗户顶开的一条小缝,飞了出去。
她很少有这种全然不急的时间她平日里着急月考、着急联考、着急奖学金、着急她家那错综复杂的家庭关系。此刻坐在汽车上,她却少有的拥有了没有目标的宁静。
化学竞赛她也没想过要拿多漂亮的名次,她只图这一个免费去梅高一日游的机会而已。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汽车后座,看着窗外高速公路一成不变的隔离带,安静地梳理着自己的感情江哥不会知道他偏爱的乖巧女生此刻头脑里究竟想了些多离经叛道的东西。
她想了想,自己是否在某一个瞬间有想亲吻许澜的错觉。
许澜也长得不丑,性格也不坏,在班上高低有几个追求者。
然而,她就这么稍稍一想,就把自己给恶心到了。
为什么会这样啊。林翕清揉着头发,不知不觉居然感慨出声。
什么这样?江哥从中央后视镜里分了个余光给她,林翕清啊,你不要太紧张啊,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化学天赋的学生了。
啊嗯,林翕清慌忙抬起头,在后视镜里和江哥对视了一下,不紧张的,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嗯。江哥笑了笑,听说学考成绩是今天出来,你查一下,放松放松。
啊,好。林翕清依言掏出了手机,登录高招网。
有几个满分呀?江哥温声问到。
七个。林翕清数了一下。
不错,虽然咱们班里不看学考成绩,但靠这个还是很能提振信心的嘛。江哥说,哪两门没拿到满分?
语文和英语,都扣了一分。林翕清说,回以江哥一个笑容。
江哥满意地点点头。
林翕清手指在高招网的页面上停留了一下,果断退出去打开了她和程烟凡的聊天框。
那天下午之后,程烟凡回去就接着收拾起了行李,第二天清晨就跟车去了集训。
林翕清把自己摆回了朋友的位置,估摸着程烟凡差不多到集训地了后,给她发消息问了句平安,之后就不再有报告程奶奶的日常之外的联系。
只是她在一天的学习过后,十一点多回到租房时,会窝在房间里悄悄打开程烟凡的朋友圈。九个月前她分外熟悉的只有她一个人的租房,在盛夏炎热的夜晚里却莫名显得陌生了起来。
程烟凡不爱发朋友圈,但估计到了新地方总归有几天新鲜感,林翕清还是透过她不定期的朋友圈大致摸出了她集训的日程。
现在是十点过六分,应该是上午集训的休息时间。
林翕清:学考成绩出来啦,怎么样怎么样?
林翕清握着手机,看着聊天框的顶部出现对方正在输入
程烟凡:过了。你如何?
林翕清:棒!我也刷分成功啦。
程烟凡回复了个比拇指的可爱动漫表情。
林翕清忽然不知道对话该如何进行下去,她握着手机,像这些天的每一个她脑海里暂时没有想事情的时刻一样,那天下午程烟凡在七中小树林里那句开玩笑似的那你就过界了回荡在她耳畔。
朋友就好啦。
林翕清把手机收了回去,把倒扣在邻座上的书本重新捧了起来。
梅城一中的门口,有一家小旅馆。江哥开了两间房,他和林翕清一人一间。
走进旅馆的一瞬间林翕清脑海中就只剩下压抑二字,外面看起来没多大的旅馆,一层楼居然塞了三四十间房。
回房间开窗就好了吧。
林翕清用仿佛结着一层油光的钥匙拧开房门,一推居然还没推开,用肩膀一撞才整个人摔了进去。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窗户。
窗外面还是墙。
这种房子是给谁住的啊!
饭点时林翕清出门觅食吃,发现他们这一层楼里居然还有个厨房,厨房里占满了形形色色的中年妇女,斗志昂扬地抢着灶台。
她们长相不同、身形不同,穿着却一样的朴素,眼睛里冒着相似的神采如果再过几年,林翕清涉世再深一点,她会明白那样的光叫做希望。
只不过十七岁的林翕清同学只是被惊吓得跳出了厨房,刚好撞到了恰好也出来吃饭的江哥。
没见过这种阵仗吧。江哥走在林翕清身前,这些都是陪读妈妈。
啊?还有陪读?就住在这里吗?林翕清有些意外,在她的感知里,梅城一中就是一群独立的强者们待的地方。他们穿着全省最漂亮的校服,进行着全省最丰富的活动,考着全省最傲人的成绩就好像她在小时候看过的偶像剧里那样。
她从不曾想过这里也会有这样多的人生活在旁若阴沟的环境里,依靠着母亲或是别的什么亲人全然不顾她们自己的未来,就为了孩子的或许光明的前途。
当然就住在这里,一般都是一个妈妈带一个小孩。江哥应道,你回头多在你那间房的书桌面前坐坐,我刚听说你那房里考出过个状元。
第19章
梅城一中的校园里有一块四方的石碑,鎏金的汉字印着一个个名字,有的看起来年代陈旧,有的还很新,看样子是在不断更新的。
这是什么?林翕清问。
这是梅高历年来在国际学科竞赛里拿奖的名单。被江哥叫来当地陪的大学同学答道。
林翕清又走过去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块石碑马上就要填满了。梅城一中今年来在竞赛方面势头很猛,大有问鼎全国第一的意味,这块碑眼看着没有多少空位置。
填满了咋办?难不成像国乒队的奖杯一样,给它把底座加高?这不得加成擎天柱。
林翕清捂脸狂笑,在老师们莫名其妙的眼神里勉强收住,跟上了参观梅高的步伐。
竞赛考场远没有想象中严肃,就像林翕清在过去的十余年间参加过的任意一场比较正式的考试一样竞赛居然还允许带水!林翕清看着考场外监考老师帮其他考生撕掉矿泉水外的包装纸时,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我没带水来是不是有点亏。
想着,林翕清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漫无目的地盯着门口,看着其余进场的人一个个落座。
毕竟是理科竞赛,入场的人还是男生居多。
嚯,梅高的理科男颜值都这么高一个吗。
她心中的雷达稍稍拨动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七中就没看到过几个收拾齐整的男的,以至于时间一长,自己的性取向都给整出偏差了。
她拢了一把头发,深吸气平复心情,看着平整的桌面默默背了一遍元素周期表。竖着背了一遍感觉不够,她又横着背了一遍。哪怕她知道竞赛八成不考这玩意,但单纯的背诵总能让她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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