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奴六棋-胭脂奴(32)
得知谢留不在军营,而是去巡山打猎的谢愠呆愣了会,失了几分精神气,打算打道回府的他转身便碰到了宋霄炼与徐亦尘的人马。
这不是谢二吗。
宋霄炼把马匹交给下属,走到失魂落魄的少年跟前,来找灵官?
徐亦尘也围过来,你兄不在这,你遇到何事了。
谢愠远不如他们高,自从救回来后就一直处于消瘦状态,不怎么长肉,少年清隽的姿态越发鲜明。
没什么事,只是我兄好些日子没归家了,我
谢留与谢愠之间关系一直颇僵,知晓内情的宋徐二人相觑一眼,由宋霄炼嬉皮笑脸地搭上谢愠的肩头,你又不是奶娃娃,还粘你兄作甚。晚食用了没,走,跟我们进去。
雨还在下,地上泥土都被浸润,空气中都是一片雾茫茫的灰尘。
过了一个时辰,衣裳都被火烘干的谢愠才听到外头传来谢留回来的声音。
站在过道上,看见身负铁链佝偻着被赶进牢房几道灰影,谢愠没错过那些人身上新添的箭痕伤口,当下明白了所谓的打猎真正意味着什么。
就在他呆望的间隙中,其中一个因为姿态慢吞引起士兵不满的囚犯,被狠狠一脚毫不留情地踹到在地,很快满是倒刺的鞭子便挥舞起来。
而谢留不知不觉出现在谢愠身旁,他就像十分习以为常一样,面对那阵阵惨叫没有流露出一丝不忍怜悯。
谢留:怎么来这了。
谢愠还痴痴地没收回目光,那些人
那些?谢留语气平平到一定程度,理所当然的说法让谢愠浑身一麻,死囚。放心,过几日会让他们死得其所。
能被判死刑的,定然是些十恶不赦或是犯了重罪的人。
但让谢愠心情沉重的是他兄对他们的态度,自从胭脂坠河寻不到踪迹,他被救出来,谢留就彻底性情大变。
他看所有人的眼神都蕴藏着一层寒意,所有人,连谢愠也不意外。
如果不是谢愠与他有血缘,与他有着兄弟的身份,于谢留来说,怕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不被他放在眼中的普通人。
被谢愠视作越来越冷情的人上人的谢留侧目过来,他扯了下唇,露出一丝微笑,但实际看上去除了令人畏惧敬畏,感受不到一丝温暖平和。
但谢留自认平和地道:谢昌说你魇着了。做了什么梦?
谢昌就是谢愠的随从,因为忠心更是将他从盛云锦那救出来而被赐了主家的姓。
以后就是谢家的家仆,谢家昌荣底下人便昌荣。
谢留一问,谢愠却忽然不知该不该说了。
他该知道他身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兄,如今的谢留对什么事都有种要绝对掌控的霸道。
哪怕是他唯一的弟弟,谢愠事无钜细的动静都在他的掌握中。
然而犹如有一把枷锁桎梏在肩上的谢愠却对此毫无怨言,造成今天这种局面,他有开脱推辞不掉的责任。
如果不是那日他趁他兄不在家,偏要诱惑胭脂出门,后来也不出现二人都被绑的事。
谢留那时并不是毫不知情,至少谢愠清楚,要不是绑他的人里面有兄长的亲兵伪装跟了过来,他早因盛云锦的报复也被打断腿了。
而盛云锦那头之所以留他性命自然是为了更好要挟谢留,不过小小书生哪有能耐做那么多的安排,一切依照的不过是庞家那边的授意指使。
琅轩王摆宴那日,正是最后一次表面上心平气和谈判的机会。
不想胭脂没等来谢留相救,就被盛云锦逼迫地跳河,生死不知。
回想当初阿翁死后,他们一行人在谢府逼迫胭脂与他兄签下和离书,与又逼她远走京都有什么区别?
直到人死,谢愠才感觉到一种后悔默默涌入心头。
可当他提起胭脂这个名字时,在谢留跟前仿佛变成了什么忌讳。
谢愠艰难地叙说自己看见的,会不会,是她来托梦要不要等雨停明日一早就到河面上找
托什么梦?
谢留语调透着一股温冷的潮湿之意,没有起伏地道:她死了么?你见到她尸首了?她和你说她葬身河底了?
谢愠被几句问话震慑得呆若木鸡。
谢留:我都没梦见她,你有什么值得她托梦的。
谢留这番不留情面,近乎劈头盖脸的训斥,无异于是在向谢愠宣告,他不信胭脂就这么死了。
甚至连谢愠提,都隐隐泄露出不耐的阴唳之色。
怔怔对视着他兄不苟言笑,警告意味浓重的乌漆眼珠,谢愠面红耳赤之余,更多了道匪夷所思的困惑。
他不觉得兄长是那么将事事都往好处想的人,他该知道无论怎么躲避,运河的水那么深,是掉进去都会毙命的下场。
他怎会觉得胭脂真的没有死呢?
没有死,便连衣冠冢都不给她立。
阿兄,难道你想她做个荒郊野鬼,食不到香火入不去轮回吗。
谢愠鼓起绝大的勇气朝谢留说出心底的话,既然寻不到她,就早日为她下葬吧阿兄,已经数日多了,人死大忌,就让她早日轮回,别做个孤魂野鬼。
谢留:谢愠。
谢愠畏惧地仰头,面对那只谢留已经抬起来只差挥下的手,他忍不住闭上眼,阿兄,你打,打我,我也是要
谢留:你是儿郎,我不打你脸。
扇脸是弱质之流做的事,谢留教谢愠知道儿郎与儿郎之间说错话的下场该是什么样的。
那一刻谢愠惶恐地以为他要被他兄打死了。
他终于明白谢留挥出的拳头该有多么重,而他一个少年郎与一个成年男子的力量之间有一道这个年纪无法跨越的沟壑。
现在的谢留就是一座矗立在谢愠跟前,永远攀爬压倒不过的大山,那般强大沉重。
窗户后的宋霄炼眼皮跳个不停,心有余悸地朝屋内呆坐的徐亦尘道:这打法,灵官是想弄死他弟么。
徐亦尘!你还愣什么,他们兄弟阋强了!
灵官
谢灵官,够了!
待到宋霄炼跟徐亦尘出来劝和制止,正好撞上谢愠出手反抗谢留,最后不敌兄长被丢到屋外泥坑的一幕。
谢留目光横扫他们,继而对着吃了满嘴泥水,浑身扭曲在地的谢愠道:我不会给她立衣冠冢。
她要是做了鬼,你让她千万记得来找我。
该杀的,他都替她千刀万剐了。
她变成鬼还能找谁索命,她最好对这世间充满怨气,千万别急着投胎。
不然到了黄泉地府,找不到那个可恶的女子算账,他也是会不高兴的。
谢留一走,连弟弟都不顾。
宋霄炼上前与徐亦尘一左一右的拉起被兄长教训的谢愠,是既同情又无奈的叹息。
你说你惹他做什么呢
小犊郎,少给你兄添麻烦吧,他为了让庞氏一族抄家的事没日没夜忙活,好些日没闭眼睡过好觉了。
你瞧,前些天我帮着审姓盛的,为了帮你好好出出气,也是彻夜没躺下过呢!
官场上的事谢愠无法插手,应当说他想插手也插不进去。
就像没了胭脂,平反的事依旧有人在继续,有没有她作证,一个小小的人物,其实没多么重要。
不过是谢留想多让她自己长些脸面,能亲眼见证平反的经历,在圣人及那些大臣跟前走个过场。
要是机会好,还能藉机推波助澜,让圣人恢复她原来身份,多赏赐些补偿,只是为了这个罢了。
结果。
是该说她运气不佳,还是说她天生福源就薄呢。
我
谢愠想说,他也是想了却胭脂的身后事,因为心中放不下,堆积成一团,忍到今日忍不下去了,才跑来找兄长的。
都说尘归尘,土归土。
人死就该魂归故乡,好好安葬,有香火侍奉,有人牵头安排后事,死后到了地府才好步入轮回。
不这么做,生死簿上怎么会出现胭脂的名字?怎么好让她下一世再投个好人家?
他不过是迫切的,以他少年人的心思想为曾经厌过闹过哭过骂过的女子,做点能做的事。
不管是不是歉疚弥补,谢愠都觉得自己不能继续无动于衷下去了。
可是在兄长这,他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
第41章
数日之后的京都出了一场满城风雨的告示,琅轩王背后的势力倒塌了,那些皇亲国戚喜欢结交的对象又变成了去年的新贵将军。
平民不通政事,只从茶余饭后的谈资耳闻,哪些官员是犯了事,是被圣人下旨惩处的。
聊过后,逐渐演变成旁门的花边野史。
旁氏家风不正,宠妾灭妻,看来一切都是报应
依我看,是得罪了惹不起的人了吧,治家不严也就罢了,做官的差事也做不好,岂不就是同我们百姓失去了耕地的手艺一样,没什么用。看来朝廷也不养闲人呢
大将军名声响亮,多威武,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听闻府上有续娶的消息?
你是哪个地方来的下里巴人,还敢提这事?快闭嘴吧也不怕叫官府的捉了去。
大将军原配跳河自尽了,此后就没有再娶,这事广为人知诶那边的碎嘴子,叫你别说了,官差得来了。
茶铺的旁边,是一个卖糕点的店面。
伙计一边精心包装点心,一边眼神不断瞄着外头等待包裹严实的客人,已经开春的时光,大多数人换下厚袄,唯独眼前的客人像是十分惧寒一样,衣襟领口都拢得不露丝毫缝隙。
而且正泛着春困,从方才向他要一份新出炉的发糕起,到现在这期间藏在面巾后的脸已经打了好几个呵欠。
身外披风上帽子的绒毛更因此如柔嫩的苗草,被呼出来的气息吹拂得拱倒一排又一排。
这看不具体的容貌,又感觉娇弱慵懒的姿态令伙计心生好奇,可当他过多的注视快要被当前的女子发现时,对方背后突然来了人。
一个一看就是读书人模样的成年男子,目光落定在女子身上后,三两步接近。
察觉到伙计的窥探,男子张嘴的举动换做了伸手触碰。
视线在女子那环绕了两圈,才冲伙计道:小兄弟,装好了么?我们赶急,时候不早要回去了。
伙计望了望天,这才隅中,富足些的人家过不久还要用午食,怎么算时候不早了。
然而身后掌柜来监工,咳了两声,未免被误会自己在偷懒,伙计只好盖上食盒,将东西推到窗口,慇勤道了句客官下回再来,便目送那对不大像夫妻的二人离开。
我晓得回去的路了,你不用亲自来接我。
当手里的食盒被人抢先接过去,胭脂没什么脾气,反倒软声充斥着困倦地轻声告诫对方。
读书人也算大熟人的孙长风低头觑着矮他许多的人影,有些了解她的性子,好声好气道:你大病初愈,头一回出来一个人到底多有不便,下回还是邀个伙伴同行
年前冬月,胭脂坠河后,谢留搜寻不到,等到了天亮亦没有放弃。
却不知当时的胭脂已经被水流冲出了河道,后来在书院后山的山脚下,一片浅滩处被发现。
事后孙长风便将她带到了后山的农宅疗养着,一直到胭脂醒来。
胭脂大难不死,心态已然有了别样的变化。
放在以往她会因此利用旁人的善心以获取更多好处,但此刻对孙长风的关心,胭脂不曾有一点卖弄风骚,姿态很是寻常,平平淡淡地道谢:这是京都不是外地,不管城里城外,人还是路我都熟的。不过劳你这么关心我,多谢啦。
孙长风听着这段话是道谢,实际上是她与他拉开了些许距离,个中滋味儿感觉酸涩复杂。
不过面上不好表露,只好像以前憨厚俊朗的书生那样点了点头,那现在?
难得出来一趟,胭脂重见天日般,竟没表现出任何不舍和贪恋。
明净的美目目不斜视:回去了。
这头的马车刚走,城里方圆十里开外的府门打开,器宇轩昂的男子先行出来,然后微微侧身对着身后一高一矮的身影道:其实事情不大,小儿郎们正是争闹的年纪,这件事也并非全是小犊郎的错。谢灵官,回去后就别罚你弟了。
说话的是徐亦尘,三人在徐家门口道别。
眼瞥着谢愠一副闯祸不甘,又憋屈愧疚认错的模样,而他兄长谢留虽然神情冷淡,气势却形如阎罗,出于同情的份上徐亦尘才帮谢愠说话。
确实怪不了他,谢愠上的是徐家的族学,徐家子弟多,他是外人,日子久了年轻气盛的徐家子弟肯定要欺负他。
往日争闹无伤大雅,这回是涉及了谢家的家事,扯到了谢留内宅的事上才会让这帮少年郎打起来。
作为主家,徐亦尘也觉得自家那几个刺头活该被教训。
只是到了谢留那,谢愠就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能得到他的宽宏大量了。
来时谢留骑的马,回去也是。
轮到谢愠就惨了,他坐的马车被兄长一声令下,就率先驱离街巷了。
而他,只能跟着谢留的坐骑,犹如他新收的兵一样,尾随在身旁脚步不停地跟着。
还绝不能跟丢。
路上谢愠已经做好了被人群诧异侧目旁观的准备,却不想谢留居然没有直接打道回府的意图。
从城里跑到城郊,再从城郊爬到树木葱茏的山道,谢愠累如死狗,双脚乏力,汗流气粗。
相比较坐骑上的谢留,这人像是为了让幼弟好好长个记性,对他的惨状视若无睹,颇显得狠辣无情。
就在片刻间,威严的谢留就已挥下鞭子,烟尘刚好在谢愠的脚下如雾气般弥漫。
在他猛烈呛声咳嗽间,谢留胯.下的马躁动不已,仿佛忍耐很久他慢吞的速度了。
谁许你停下的?
谢留沉声质问,手指跟着安抚似的摸了摸马鬃,乌黑的视线投射到山顶,既然不肯安心用功读书,那就试试跑马的滋味。今日起,你就是我手下的兵。
接着跑,没到山顶之前,你没资格歇着。
谢愠从方才起就一直没喝水,一路尘土飞扬,哪怕少年体力也跟不上,喉咙中更是涌上一股长跑太久,心肺用力过度的血气。
他敢保证,在这种时刻但凡说出一句辩词都是在忤逆他兄,换来的绝对是更加严厉的惩罚。
为了保住小命,谢愠咬咬牙,忍气吞声,准备提气再冲一把。
就在这时,在这条人烟稀少的小道上竟然出现一辆朴素的马车,还没到身前,那边车夫仿佛遇到了问题,车轱辘陷入坑里,任由他怎么驱使马车都出不来了。
无计可施后的车夫同里面的人说了句,然后就往他们这头请求帮忙来了。
谢愠终于有了一丝可以喘息的余地,他紧张地望向兄长,不知他会不会帮忙。
谢留目光所至,面容上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马车处突然有人下来,是个身着长衫长袍的男子,看着温良忠厚的样子。
孙长风出来是想看看车夫是去找谁帮忙了,等他对上一张无可挑剔的冰冷俊脸,不可阻挡地感到一阵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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