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星河难及(22)
院里在实施封闭管理,我得先去隔离点再隔离七天才能进去。顾照道,所以应该是,明天下午出发去隔离点,然后七天后开始上班。
沈玦星蹙眉:这么麻烦。
小心点总是好的。她也不想把风险带给任何老人。
晚上十二点一过,在屋里顾照都听到了从小区大门那边发出的阵阵欢呼声。没多会儿,王经理在微信群里上传了一段由他和石主任共同剪彩的开门仪式,底下跟了一溜的礼炮表情包。
顾照订了个七点的闹钟,但早上五点多就醒了,之后躺床上干瞪着眼,再也没睡着。
她能听到外头起床走动的声音,知道沈玦星也醒了。
顾照双手交叉置于胸前,安详地躺在床上,心里不是没有惆怅,但更多的是平静。
很快,沈玦星就要离开这里,离开她的生活了。
就像七年前那样。
七年前,沈玦星的补课取得了不俗的成绩,顾照一个暑假就进步许多,开学后连老师都惊叹于她的成绩提升速度。但她原本就只是中下水平,进步了,也不过到了中等水平。要考A大,还是远远不够的。
在学校,顾照总是很懂得与沈玦星保持距离,不会没事麻烦他,也不会刻意与他说话。她会把课上所有的问题积累到晚上,等沈玦星打来电话,一股脑儿地抛给对方。
沈玦星尽心尽力地教她,她心无旁骛地学习,就这样持续了一个学期。
变数,发生在高三那年的寒假。
他们一如既往地在老地方补课。此前,顾照一直觉得那地方很不错。冬暖夏凉,买杯饮料就能坐一下午,离她和沈玦星家也近。
她没想过,这么一个离学校不算近的麦X劳,竟然也能碰到一个学校的人。
那几个男生跟他们不是一个年级的,是高一学生,但沈玦星在学校实在很有名,因此他们一眼就认出了他。
对方没有打招呼,沈玦星也没搭理他们,但顾照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总觉得心里很不踏实。
到了开学,这股不好的预感终是被坐实。
学校里开始谣传她和沈玦星的事,说他们在校外约会。
大多数人压根不信,比如楚袁沅,就觉得那些人好无聊。顾照跟沈玦星?怎么可能?
但有人信了。
那天顾照课间上完洗手间,从隔间里出来,发现外头一个人都没有,门还关着。
她正觉得奇怪,就看到一个漂亮的波波头女孩从门口遮挡处转了出来。
对方目标明确,冲着她来的:我找你有事。
顾照不认识对方,但知道她。她是1班的庞苗,以前好像和沈玦星一个初中的。
你找我?顾照本能地觉得危险,对方越靠近,她越是后退,直到背抵住墙壁,退无可退。
庞苗将人逼到墙角,双手环胸,挑剔地打量顾照:我问你,你和沈玦星什么关系?
庞苗喜欢沈玦星好多年了,但沈玦星一直对她不假慈色,听闻顾照与沈玦星的传闻后,她虽然也有点怀疑,但还是压不住心中探知欲,要亲自问过才放心。
顾照不是傻子,经她这样一问,也知道她所为何来。
她不太舒服,无论是对方理所应当的态度,还是没有礼貌的问话方式,都让她想到初中那些曾经欺负过她的人。
那些人将她关在厕所,在她桌上写脏话,偷偷剪她的头发。她越隐忍,他们就越变本加厉。
和你有什么关系?顾照本可以老老实实回答,但她偏在那一刻,那一瞬间,生出了反抗心。
庞苗一噎,被她问住了,但她只是慌了两秒就找回了气势:因因为我喜欢他啊!
你能喜欢,别人就不能喜欢吗?
所以你也喜欢沈玦星咯?
顾照的话,重点不在她喜不喜欢沈玦星,而是批判庞苗专横的态度,但庞苗这个恋爱脑一下子就把重点搞歪了。
是。顾照犹豫了一秒,承认了。
庞苗马上一脸被我抓住了吧的表情:哈,我就知道!你们该不会在交往吧?问完了她又自问自答,哂笑道,怎么可能,他才不会喜欢你。
顾照放在身侧的手逐渐收紧:他也不会喜欢你。
庞苗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震惊地看向她,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他会!
他不会。
他会!!
你心里明白,他不会。
顾照语气虽平静,但字字直戳人心,庞苗气得发抖。
你闭嘴!她扑上去,直接动了手。
这事闹得挺大,把年级主任都惊动了。事后,两人衣衫凌乱地站在办公室挨训,庞苗满脸不服,顾照闷头不响。
年级主任骂她们:年纪轻轻,为了成绩打架就算了,竟然为个男同学打架。
谁会为了成绩打架啊庞苗小声嘀咕。
你再多嘴!年级主任暴怒。
由于还有没多久就要高考,万事以高考为重,加上两人虽然造型狼狈了点,却没有真的伤到什么,年级主任最后大发慈悲,只是让两人写检讨书,一天一份,写满十天。
第一份检讨,年级主任让她们在办公室站着写完再走。
处罚你们,不是因为你们喜欢异性。你们正值青春,喜欢帅哥美女,老师都是理解的。处罚你们,是因为你们打架,你们为了很可笑的理由打架,明白吗?
顾照没有替自己申辩。
说什么呢?说她只是在那一刻,从庞苗身上看到了那些轻蔑她、嘲笑她、看不起她的人的影子?
老师不会理解,这些也不重要。
那一天,顾照在办公室写完了人生第一份检讨。
从办公室再出来,已经是放学时分。
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顾照对着沈玦星的座位沉思片刻,绕路去车棚看了眼,发现对方的自行车还在。
她在车棚等了半小时,想要向沈玦星解释今天发生的一切。
远远的,有谈笑声传来,顾照紧张地望过去,那几个人也看到了她。
沈玦星脸上本就轻浅的笑,在面对她时,彻底消失了。
顾照的肩膀连着心脏都瑟缩了下。
哎呦,来找你了。陆岐夹着篮球,朝其他人示意,走了走了,人家要表白了。
几人怪笑着离开,留沈玦星与顾照谈话。
顾照忐忑地摩挲着手下的书包肩带,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
我
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帮你吗?沈玦星语气冰冷,因为高一开学的时候,李老师就告诉所有人,你从小没有父母,家庭条件也不好,要我们多关照你。
顾照怔怔看着他,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我确实非常同情你,可怜你,但你要明白,那不是喜欢。请你不要会错意,领错情。正好我最近也开始做出国准备,补课的事就到此为止吧。
沈玦星毫不拖泥带水地说完,擦着顾照,没有再给她一个眼神,直接开了车锁骑车走人。
顾照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太阳完全下山,天都暗下来,才用胳膊蹭了蹭眼角,走出学校。
她以为,她是可以反抗的。
她以为,沈玦星会理解她,至少会听她的解释。
原来,她错了。
第二天,沈玦星被调到了离顾照最远的位置。
至此,所有人都知道顾照喜欢沈玦星,喜欢到,不惜和别人打架。
第32章 你好
躺在床上,顾照耳边听着外头窸窸窣窣的声响,在脑海里构建沈玦星的动线。
洗手间,厨房,客厅,然后大门
忽然,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了下,提示收到一条微信。
顾照惊讶于这样早有人给她发消息,拿过来一看,发现是沈玦星。
我走了。
顾照盯着屏幕上小小的三个字,手指微微收紧。
外头传来开门的声音,几乎是同时,顾照跃下床铺,开门跑了出去。
她仍然是平静的,心是平静的,大脑也是平静的,那里白茫茫一片,没有任何指引,不存半点目的,就仿佛被一道轰声巨雷击中,在一刹那眼不能视,耳不能听,身体只能全凭本能茫然地踉跄前行。
而当跨过那道门,视线触及沈玦星的瞬间,心脏剧烈地跳动,促使白雾散尽,思绪回归,顾照突然又耳聪目明了。
她捏着手机,隔着几米远的距离无所适从地与沈玦星对视:你短暂地停顿后,她讪然地笑了笑,说,你路上小心。
沈玦星听到身后的动静就停下来了,他维持着开门的姿势,等着顾照开口。听她说路上小心后,扫了眼她一直握着的手机,颔首道:嗯。
他将门往外更推开一些,拖着行李跨过门槛,回头又看了她一眼。
我走了,再见。
他们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只是隔了一道门,一条走廊,顾照却觉得那是银河的距离。
她和沈玦星之间,隔着几亿光年,永远不可能有真正触及彼此的那一天。
她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再见。
顾照站在原地,没有靠近的打算,眼看着那深红色的大门一点点合拢,最终彻底隔绝她和沈玦星。
解封后的日子平淡而忙碌,顾照在隔离点又隔离了七天,终于同方院长他们汇合。
方秀萍一见她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眼泪都要出来:可把你盼来了。
她没有多说什么,但顾照知道她这些天的不易。去年他们区另一家养老院的员工突然阳了,区里直接派人下来监督指导,等顾照几个月后再见到他们院长的时候,发现对方足足瘦了一圈,脸颊都凹陷下去。
他们这个行业由于其特殊性,从疫情开始便一直身处紧张的备战状态,只要病毒存在,就没有松懈的一天。高压之下,不少人选择了离职。但别人能走,院长却不能走。
这两年来,方秀萍不知在院里打过多少晚的地铺,有时候压力实在太大,顾照甚至能听到她夜里偷偷哭泣的声音。
嗯,我来了。顾照轻轻拍着方院长的背,道,这些天辛苦了。
他们院里一共三个财务,顾照来了,直接换下了另一个年纪大的返聘老财务。对方757连续工作十多天,早就累得面如菜色,方院长怕她累出个好歹,顾照一来就赶紧让对方回家休息了。
沈玦星的联系方式静静躺在顾照的通讯录里,她没有试图联系过对方,当然,对方也没联系过她。二十多天的隔离生活仿佛黄粱一梦,醒来后,不留任何的痕迹。
不,或许还是有痕迹的。顾照想着。离家时,露台上的几颗葱长得特别好,她还给它们浇了水,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她回去。
乖乖,这是我那个甥外孙的电话号码,你记一下,加一下他那个那个微信。顾照来上班,最高兴的要数方院长,那第二高兴的,肯定是晓娟老师。
她家兄弟姐妹众多,与这个外甥女家其实不大亲厚,外甥女的儿子也是几年见一面。对方长这么大,统共见过的次数一个手都数的出来。不过,虽然不熟,但她该知道还是知道的,这个甥外孙特别优秀,爸爸是医生,妈妈是搞艺术的,自己在外企当高管,年薪几百万。
尽管对方父母已经离异,年纪也比顾照大十几岁,可肥水不流外人田,晓娟老师还是很想促成这段姻缘的。
顾照展开塞过来的纸条看了眼,是一串手机号,旁边用娟秀的字体写了一个名字沈旋章。
看到这个姓,难免又要想到沈玦星。
顾照将纸条折好,说:知道了,我晚上就加。
冯晓娟哪里不知道她,一把按住她的手,说:不行,你一定会拖着拖着忘记的,你现在就加。
顾照有些为难,但最终还是听话地掏出了手机。
算了,加就加吧。对方这样的条件,根本是不需要相亲的,会同意晓娟老师给他介绍对象,估计也是不忍拂了长辈的好意。想来,最多聊两句就能结束。
她当着老人家的面,输入了沈旋章的手机,查找到一个对应微信号。头像看着是一幅自画像,用简单的黑色线条勾略出一个男人的侧脸。
对,就是这个!晓娟老师激动地手指都要戳到屏幕上。
顾照点了添加好友,验证申请那边输入自己的姓名,随后收起了手机:好了,我已经发了请求了,等他看到了就会加我了。
晓娟老师满意了,笑眯眯拍着她的手道:我这就给我小妹打个电话,让她去催催她外孙。说着急急忙忙就走了。
晓娟老师真是好喜欢你。等人走远了,办公室另一个财务林敏清开口了,你不在,她都不往我们这儿走。
顾照笑了笑,没说话。
冯晓娟奶奶一开始到他们院里的时候,看他们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走路都仰着头,不知骂哭多少护工。一开始,顾照也是挺怕对方的。后来发现,她竖起浑身的刺,其实也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罢了。
老人家年纪大了,总会经历各种疾病。运气好的,一两个慢性病,吃药便可缓解;运气不好的,开刀动手术,一个不慎就要复发。
冯晓娟属于后者。
她在七十六岁那年,得了膀胱癌,最后没法子,切了膀胱,做了个腹壁造口。从那时起,她的腹部就多了一个再也去不掉的造口袋。
很多老年人晚年得了大病,都会选择放弃治疗,不想遭罪,也怕浪费钱,顾照的爷爷就是这样。但冯晓娟不同,她求生意志特别强,从确诊那刻起就没想过要姑息治疗。
她老伴五十多岁就没了,此后一直独居。从医院回家后,子女照顾了她一阵,后来因为以后谁主要负责照顾老娘这件事发生争执,搞得很不愉快。
冯晓娟索性自己找了家养老院,住了进去。但她自尊心高,怕被人笑话,始终不愿意让护工碰她的造口。日常消毒、清洗、更换造口袋,一直都是她自己完成的。
她年纪大了,眼睛不好,手也不利索,那天不知道是哪里没弄好,顾照与她在走廊上狭路相逢,贴着边看也不敢看她,突然就听到噗一声,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其他人刚吃完饭,在房里午睡的午睡,在活动室活动的活动,走廊前后就顾照与她两个人。
顾照顺着声音看过去,冯晓娟脸色难看,浅色的裤子从上到下一溜儿水痕,地上还躺着一只泊泊留着尿液的造口袋。
顾照愣了几秒,反应迅速地几步上前捞起那只造口袋,同时扶住摇摇欲坠的冯晓娟,将她搀进了不远处她自己的房间。
屋里没其他人,另一张床的主人不在。顾照松了口气,提着造口袋进卫生间处理了下,洗完手出来,她见老人还呆立着,便将房里的窗帘全都拉了起来:冯老师,您自己能换衣服吗?
见对方不动,顾照没有继续问,而是自己动手,从柜子里翻出一条差不多的裤子递给她。
您自己去洗手间换一下,脏衣服就放在旁边,我等会儿处理。
冯晓娟接过裤子,脸上表情没有变得多好看,仍然是一副羞愧欲死的模样。
顾照叹了口气,留下一句我出去一下就走了。
过了几分钟,她清理完了外头走廊上的尿液,冯晓娟也换好了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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